十七
2024-10-02 02:11:00
作者: (俄)列夫·托爾斯泰
「啊,怎麼一回事兒呀?」謝基尼娜說,「他談戀愛了,真的談戀愛了。這可是怎麼也想不到,弗拉季米爾·西蒙松談起戀愛來了,而且愛得這樣痴心,像小孩子一樣。太奇怪了,說實在的,也太叫人傷心了。」她嘆了一口氣,下了個結論。
「可是,卡秋莎她怎樣呢?您覺得她會怎樣對待這事呢?」聶赫留朵夫問道。
「她嗎?」謝基尼娜停了停,顯然是想儘可能把問題回答得準確些,「她嗎?您要知道,她過去雖然幹過那種行當,可是論本性她是一個最厚道的人……而且很重感情……她愛您,愛得很純真,只要她能為您做一件好事,哪怕像拒絕好意的事,讓您不要跟她受拖累,她都是感到高興的。她認為,跟您結婚是一種嚴重的墮落,比以前的一切都壞,所以她是永遠不會同意的。而且,有您在,她就感到心裡不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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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麼辦呢?要我消失嗎?」聶赫留朵夫說。
謝基尼娜孩子般地嫣然一笑。
「是的,要消失一部分。」
「怎麼能消失一部分呀?」
「我這是說著玩兒,不過我想對您說說她的情形。她大概看出他那種狂熱的愛有些荒唐(他還什麼也沒有對她說過),所以她又高興,又害怕。您知道,這種事我是不在行的,不過我覺得,在他來說,那是最普通的男人感情,儘管加了偽裝。他說,這種愛情能鼓舞他的精神,說這種愛情是柏拉圖式的。可是我知道,如果這是一種與眾不同的愛情的話,那這種愛情的基礎肯定也還是骯髒的玩意兒……就像諾沃德沃羅夫跟格拉別茨那樣。」
謝基尼娜一談到她愛談的話題,就離開了本題。
「可是,我究竟該怎麼辦呀?」聶赫留朵夫問道。
「我想,您應該對她說一說。把一切都說清楚,總要好些。您就和她談談吧,我去把她叫來。好嗎?」謝基尼娜說。
「麻煩您了。」聶赫留朵夫說過,謝基尼娜就走了出去。
等到小小的牢房裡剩了聶赫留朵夫一個人,他聽著薇拉那輕微的呼吸聲和偶爾發出的哼哼聲,聽著兩個房門裡面一刻不停的刑事犯嗡嗡的說話聲,心裡出現了一種很奇怪的感情。
西蒙松對他說的事,為他解除了自願承擔的責任,這種責任他在脆弱的時刻感到是沉重的和奇怪的,然而此刻解除了這種責任,他卻不但有些不愉快,而且很痛苦。在這種心情中也有這樣一種成分,那就是,西蒙松一求婚,他的舉動也就不是獨一無二的了,他所做的犧牲的價值在自己心目中和別人的心目中也就降低了:如果這個人,這樣一個好人,一個跟她毫無牽連的人,都願意跟她結合到一起,那麼他的犧牲也就不是多麼了不起了。也許這裡面還有平常的嫉妒心:她是愛他的,他已經很習慣了,不能容許她去愛別人。還有,這樣就破壞了他既定的計劃:在她服刑期間,跟她生活在一起。如果她跟西蒙松結了婚,他待在她身邊就沒有必要了,他就得重新考慮他的生活安排。他還沒有來得及弄清自己的心情,房門開了,一陣更響的刑事犯嗡嗡的說話聲沖了進來(今天他們那裡出了一樁很特別的事情),接著卡秋莎走了進來。
她快步走到聶赫留朵夫跟前。
「謝基尼娜叫我來的。」她說著,在他身邊站住。
「是的,我要和您談談。請坐下。西蒙松跟我說過了。」
她坐下來,兩手放在膝蓋上,顯得很平靜,可是聶赫留朵夫一說到西蒙松的名字,她的臉就通紅通紅的了。
「他跟您說了些什麼?」她問道。
「他對我說,他想和您結婚。」
她的臉一下子皺了起來,顯出很痛苦的神情。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垂下了眼睛。
「他問我是不是同意,或者有什麼想法。我說,一切由您做主,由您來決定。」
「哎呀,這算什麼呀?何必呢?」她說著,用那種奇怪的、總是使聶赫留朵夫特別動情的斜睨目光看了看他的眼睛。他們默默無言地對視了幾秒鐘。這種對視的目光對他和對她說了許多話。
「您要做個決定。」聶赫留朵夫又說。
「我有什麼好決定的呢?」她說,「一切早就決定了。」
「不,您應當決定,接受不接受西蒙松的求婚。」聶赫留朵夫說。
「我這個苦役犯,算什麼樣的妻子呀?我又何苦把西蒙松也給搭上呢?」她皺起眉頭說。
「哦,不過,要是能得到特赦呢?」聶赫留朵夫說。
「唉,您就不要管我了。我沒有什麼說的了。」她說過,就站起來,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