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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1:37:04 作者: (美)弗蘭克·赫伯特

  必須將宗教視作一種能量的來源。它是可以被引導從而為我所用的,但僅限於經驗所揭示的那些。這就是自由意志的秘密含義。

  ——護使團,初級教學

  今早,一大片厚重的烏雲在中樞上空緩緩移動,歐德雷翟的工作室內一片陰鬱的沉默氣氛,她覺得自己以內在的寧靜回應著這沉默,就好像她動也不敢動一下,生怕會打擾某種危險的力量一樣。

  默貝拉的試痛之日,她想。我不能主動去想任何徵兆。

  氣象部發布了確定無疑的烏雲警告。這些烏雲是意外布置錯誤造成的。已經採取了補救措施,但還需要時間等其生效。與此同時,預計將有大風天氣出現,還可能會伴有雨雪。

  什阿娜和塔瑪拉尼站在窗邊看著控制不佳的天氣。她們的肩膀互相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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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德雷翟從桌後的椅子那裡望著她們倆。這兩個人自從昨天的共享之後就仿佛變成了一個人一樣,這不在任何人的預料之中。雖然數量不多,但已知的類似先例是有的。交換,在有毒的香料精華作用前或是實際死亡時刻發生,通常不容許兩個參與人中間產生更深入的現世接觸。觀察她們很有意思。兩個倔強的背影很奇怪地竟然有些相像。

  也許是臨終的力量使共享帶來了性格上的巨大轉變,歐德雷翟不得不忍受她們的親密,同時也了解了這一點。不管什阿娜在隱藏著什麼,塔瑪都沒打算要宣揚出來。這是與什阿娜最基本的人性所糾結在一起的東西。而塔瑪是可以信任的。直到另一個聖母和她們中的任何一個共享之前,必須先接受塔瑪的判斷。不是說監理者們會停止刺探和觀察日常細微之處,只是她們現在絕不需要新的危機了。

  「這是默貝拉的大日子。」歐德雷翟說。

  「她活不下來的概率很大,」貝隆達說,她身子向前,在她的犬椅上往前挪了一下,「如果她真的失敗了,我們還有什麼寶貝計劃嗎?」

  我們的計劃!

  「等死。」歐德雷翟說。

  在這種語境下,這個詞有幾層含義。貝隆達把它解讀為在默貝拉將死之時,獲取其表象人格記憶的一種可能性。「那我們一定不能允許艾達荷在旁邊觀察!」

  「我的命令仍然有效,」歐德雷翟說,「這是默貝拉的願望,我也承諾過她。」

  「失誤……失誤啊……」貝隆達嘟囔著。

  歐德雷翟知道貝隆達懷疑的源頭。對她們所有人來說,這都顯而易見:默貝拉的心裡有著極端痛苦的地方。這使她在面對一定問題時,就像是面對食肉動物的獵物一般,避之不及。不管她心裡埋著的是什麼,都埋藏得很深。催眠狀態誘發是無法解釋這一點的。

  「好吧!」歐德雷翟的聲音很大,這是在強調接下來的話需要所有人都注意聽,「我們以前從來沒這麼做過。但是我們不能把鄧肯帶離戰艦,所以我們必須去他那裡。他會在現場。」

  貝隆達還好,但真的很震驚。除了那該死的魁薩茨·哈德拉克本人和他的暴君兒子,還從來沒人知道這個貝尼·傑瑟里特秘密的具體細節。那兩個怪物都感受過香料之痛。兩場災難!暴君的香料之痛自行發展,每次作用於一個細胞,最終將他轉化成了一個沙蟲共生體(不再有原蟲,不再有原來的人類)。還有穆阿迪布!他大膽嘗試了香料之痛,看看帶來了什麼後果!

  什阿娜從窗前轉過身,朝桌子走了一步,歐德雷翟升起了好奇心,似乎這兩個站在那裡的女人已經變成了雙面門神雅努斯的雕像一般:背對背,但是只有一個表象人格。

  「您的承諾讓貝爾很困惑。」什阿娜說。她的嗓音多麼溫柔。

  「他可以做默貝拉的催化劑,幫她渡過難關,」歐德雷翟說,「你們容易輕視愛的力量。」

  「不!」塔瑪拉尼面對著窗戶說,「我害怕它的力量。」

  「有可能!」貝爾還是一副輕蔑的神情,這對她來說再自然不過。她臉上的表情說明她還是執拗地保持著頑固的姿態。

  「傲慢。」什阿娜叨咕著。

  「什麼?」貝隆達在她的犬椅上轉了過來,壓得椅子似乎憤憤不平般地咯吱作響。

  「我們和斯凱特爾有同樣的弱點。」什阿娜說。

  「哦?」貝隆達覬覦著什阿娜的秘密。

  「我們以為自己在製造歷史。」什阿娜說。她回到了塔瑪拉尼身旁自己的位置上,兩個人都望著窗外。

  貝隆達把注意力轉回到歐德雷翟身上:「你理解嗎?」

  歐德雷翟沒理她。讓這個門泰特自己琢磨好了。工作檯上的投影儀咔嗒一聲,一條信息顯現出來。歐德雷翟讀了出來:「艦上還沒準備好。」她看向窗前那兩個挺直的背影。

  歷史?

  在聖殿,尊母出現之前,能讓歐德雷翟樂於認作是創造歷史的事務不多。只有一個又一個聖母通過香料之痛,平穩畢業。

  仿佛一條河流。

  流淌著,去往別處。你可以站在岸邊(歐德雷翟有時候覺得她們在這裡就是在做這件事)觀察到它的流動。一張地圖可能告訴你河流的流向,可沒什麼地圖能顯示更基本的元素。地圖永遠也無法顯示這條河流上貨物的詳細動向。它們去了哪裡?地圖在這個時代價值有限。只不過是一張列印出來或是從檔案中獲得的投影而已。那不是她們需要的地圖。在哪裡一定還有張更好的,一張與所有生命都相關的地圖。你可以把那張地圖裝進你的記憶里,偶爾再拿出來仔細看看。

  我們去年派出去的聖母派潤提發生了什麼事?

  頭腦中的地圖就會接管這個想法,並創造出一幅「派潤提景象」。當然,事實上河上只有你自己,但這沒什麼區別。它還是她們需要的那幅地圖。

  我們不喜歡出現在別人的水流中,因為我們不知道下一個彎道可能會出現什麼。即便要待在任何管控位置都必須與其他水流保持接觸,我們仍然總是更青睞在高空掠過。畢竟,每條水流中都有不可預知的東西。

  歐德雷翟抬起頭,看到她的三個夥伴正望著她。塔瑪拉尼和什阿娜已經轉過了身,背對著窗。

  「尊母忘了任何形式的墨守成規都很危險,」歐德雷翟說,「我們是不是也忘了這點?」

  她們還是望著她,而她們都聽到了。太過於保守,面對意外來臨時就會毫無準備。那正是穆阿迪布教給她們的,他的暴君兒子更加讓這個教訓永生難忘。

  貝隆達悶悶不樂的表情沒什麼變化。

  在歐德雷翟意識的幽深處,塔拉扎低語:「小心,達爾。我很幸運。很快便抓住了優勢。就像你一樣。但你不能全靠運氣,這是困擾她們的問題。甚至根本不要去期望有運氣。要把運氣當作是水中花。讓貝爾說出她的想法。」

  「貝爾,」歐德雷翟說,「我還以為你接受鄧肯了。」

  「有限度的接受。」這絕對是譴責的口吻。

  「我覺得我們應該動身去戰艦那邊了。」什阿娜的語氣中強調著事情的迫切性,「總不能在這裡等著吧。我們恐懼她的未來嗎?」

  塔瑪和什阿娜同時朝門口轉過身去,就好像是同一位木偶師在掌控著她們身上的弦。

  歐德雷翟感覺什阿娜打斷得正是時候。她的問題提醒了大家。默貝拉可能會變成什麼樣?一個催化劑,我的姐妹們,一個催化劑。

  她們從中樞出來的時候,狂風迎面撲來,這一次,歐德雷翟對管道運輸系統心懷感激。從管道中走過會感受到更溫暖的氣流,而且沒有氣勢洶洶的迷你風暴扯起她們的長袍。

  她們在一輛包車裡坐下後,貝隆達又一次開始了她不厭其煩的譴責演說:「他做的每件事都可能是種掩飾。」

  又一次,歐德雷翟說出了亘古不變的那套貝尼·傑瑟里特關於減少對門泰特依賴的警告:「邏輯是盲目的,它往往只知道自己的過去。」

  沒想到的是,這次竟然得到了塔瑪拉尼的支持,她插嘴說:「你快成偏執狂了,貝爾!」

  什阿娜語聲更加輕柔:「我聽你說過,貝爾,邏輯對下金字塔棋很有用,但對生存所需來說往往太慢。」

  貝隆達坐在那裡,雙眼圓睜,一言不發,只有她們乘坐的管道車廂偶爾發出的微弱噝噝聲打破寂靜。

  千萬不能把嫌隙帶到艦上去。

  歐德雷翟用她對什阿娜的語調說:「貝爾,親愛的貝爾。我們沒時間把所有困境中那些複雜難料的結果都考慮到,我們沒法再說這樣的話:『如果發生了這件事,那件事一定會跟著來,這種情況下,我們必須如此行動,再這樣,然後……』」

  貝隆達真的輕聲笑了起來:「哎呀,天!普通思維真是一團亂麻。我千萬不能要求我們都需要又無法擁有的那樣東西——足夠做好每個計劃的時間。」

  這是貝隆達的門泰特模式,她是在告訴她們她知道自己那顆普通大腦慣於驕傲,因此並不完美,甚至可以說它根本是組織不合理,雜亂無章。想想非門泰特得忍受什麼,只能實施這麼一點點命令。她伸手穿過座位間的隔欄,拍了拍歐德雷翟的肩膀。

  「放心,達爾。我會注意的。」

  看到這一幕交流,外人會怎麼看?歐德雷翟不禁想。四個人同心協力,為一位姐妹共同努力。

  也是為了默貝拉的香料之痛。

  人們只看到了聖母們戴上的這副面具的表面。

  如有必要(這些日子以來,多數情況下都很有必要)我們會以驚人的本領去行事。這並非自負,只是一個簡單的事實而已。但是讓我們放鬆一下吧,我們也和普通人一樣會聽到些來自邊緣的莫名其妙的話。只是我們聽到的會包含更多內容。我們和任何其他人一樣生活在很小的範圍內,只有頭腦的空間與身體的空間。

  貝隆達讓自己鎮定下來,雙手緊握放在大腿上。她知道歐德雷翟的打算,並沒說出去。這是種信任,這種信任超過門泰特預測,進入人更基本的層次。預測是件極其萬能的工具,但不管怎樣也只是件工具。最終,所有工具都要依靠使用的那個人。歐德雷翟一時茫然失措,不知該如何才能既表達她的感激,又不會削弱彼此的信任。

  如履薄冰,但我只能默默行走。

  她感覺到了身下的深淵,那噩夢般的景象被這些思慮猛然引了出來,魔術般憑空出現。那個看不見的獵人手裡拎著斧子,越來越近了。歐德雷翟想轉身辨認一下是誰在跟著她,但她忍住了這種衝動。我不會重複穆阿迪布犯過的錯誤!她在沙丘星上泰布穴地的廢墟中發現的預測警告不會自行消散,直到她或姐妹會的終結來臨都不會。是我的恐懼創造了這個可怕的威脅?肯定不是!儘管如此,她還是感覺自己在那座古弗雷曼堡壘中盯著時間,仿佛所有的過去和未來都變成了無法改變的靜態畫面。我必須徹底掙脫你,穆阿迪布!

  她們抵達了著陸平台,這把她從那些恐怖的冥想中拉了回來。

  默貝拉在監理們準備好的房間內等待著。中心地帶是片小型的圓形場地,閉合的環形牆大概七米長。長凳依次向上排列,角度很陡,凳子上鋪著墊子,為觀測者提供了不超過二十個座位。默貝拉在最低一級的長凳上看著一張懸浮桌,監理們帶她過去後,沒有任何解釋就離開了。兩邊有懸著的帶子用來限制躺在上面的人。

  就是我。

  這一系列房間令人震驚,她想。她以前從未被允許進入無艦的這部分區域。在這裡,她有種無遮無攔、徹底暴露的感覺,比她在開闊的天空下感覺尤甚。她們帶她來這片圓形區域時穿過了一些更小的房間,顯然是為了醫療急救而專門設計的:有復活設備,散發著衛生清潔劑和防腐劑的味道。

  她是被強制帶來到這裡的,命令不容置疑,她的問題卻一個都沒得到回答。當時她正在上高級侍祭課,做著普拉納-賓度訓練,監理們出現了,之後就把她帶到了這裡。她們只是說:「這是大聖母的命令。」

  根據她的護衛監理級別,她已經了解了大概。動作輕緩而堅決。

  她們是來防止她反抗,確保她準確按命令抵達的。我不會逃跑的!

  鄧肯在哪裡?

  歐德雷翟答應過她,到了她的香料之痛時,會讓鄧肯陪著她。既然鄧肯不在,是不是意味著這不是她的終極測試,還是她們把他藏在了什麼秘牆後面,讓他能看到裡面,卻無法被裡面的人看見?

  我想讓他陪在我身邊!

  她們難道不知道如何掌控她嗎?她們當然知道!

  威脅要把我從這個男人身邊分開。這一點就足以壓制我或者滿足我。滿足!多無用的一個詞。它讓我完整。那更好些。和他分開,我就不再完整。他也知道,這個臭小子。

  默貝拉笑了。他怎麼會知道?因為他也一樣,唯有如此才能完整。

  這怎麼會是愛?欲望侵襲,但她沒感覺到變弱。貝尼·傑瑟里特和尊母都一樣,她們說愛會讓人變弱。但她只覺得鄧肯讓她更有力量。哪怕是他小小的關注都讓她覺得更有勁了。清晨,他會為她端來一杯冒著熱氣的興奮茶,經過了他的手,茶都會更香甜。也許我們已經超越了愛情。

  歐德雷翟和同伴們步入圓形場地,走到最高階,在那裡站了一會兒,她們看著下面坐著的身影。默貝拉穿著裁剪得體的白色高級侍祭長袍,她坐在那裡,手肘放在膝蓋上,拳頭支著下巴,注意力集中在桌子上。

  她知道。

  「鄧肯在哪裡?」歐德雷翟問。

  話音剛落,默貝拉便站起來轉過了身。這個問題證實了她剛才懷疑的事。

  「我去找。」什阿娜說著走了出去。

  默貝拉默默等待著,毫不忌諱地回視著歐德雷翟。

  我們必須擁有她。歐德雷翟想。貝尼·傑瑟里特從未像現在這樣需要變強過。下方,默貝拉的身影看起來似乎微不足道,可誰又知道她將親身承受多大的重任。她的臉幾乎是鵝蛋形的,向上到額頭處稍寬,這顯示著這位新的貝尼·傑瑟里特的沉著、鎮定。眉毛呈弓形,一雙綠色的眼睛睜得很開——沒有眯起——不再呈橘色。小小的嘴——也不再噘著。

  她已經準備好了。

  什阿娜回來了,鄧肯就跟在她身邊。

  歐德雷翟迅速向他瞥了一眼。他神情緊張。這麼說什阿娜一定是已經向他說過了。好的。這是友好的表示。在這裡他也許需要朋友。

  「你坐這裡,我不叫你的話,就好好待著,」歐德雷翟說,「什阿娜,你和他一起在這兒。」

  無須吩咐,塔瑪拉尼便站在了鄧肯身旁,她們每個人一邊。什阿娜輕輕比了個手勢,她們便一起坐下了。

  貝隆達跟在歐德雷翟身旁,兩個人一起下到了默貝拉所在的那級,然後朝桌子走去。遠埠腔注射器已經準備好,升到了所需位置,但目前還是空的。歐德雷翟對著注射器做了個手勢,然後對貝隆達點點頭,貝隆達便從邊門出去找負責香料精華的蘇克聖母。

  歐德雷翟把桌子從靠著的牆前移開,開始布置懸帶,調整墊子。一切都有條不紊,她檢查著桌下橫條上提供的所有物品。其中有防止試煉之人咬舌的口塞。歐德雷翟試了試,確保設備足夠結實。默貝拉下頜十分有力。

  默貝拉看著歐德雷翟布置一切,保持著沉默,儘量不發出任何聲音以免打擾她。

  貝隆達帶著香料精華回來了,她走到一邊去裝注射器。有毒的精華帶著一種刺激性氣味——肉桂的苦澀味道。

  默貝拉向歐德雷翟致意後說:「您親自來監督這件事,我很感激。」

  「她很感激!」貝隆達邊埋頭手邊的工作,邊嗤笑著說。

  「這事交給我,貝爾。」歐德雷翟把注意力放在了默貝拉身上。

  貝隆達手沒停,但從動作上也能看出她硬生生吞回了還沒說出口的話。她在極力控制自己,保持低調?侍祭們總在大聖母面前低眉順眼,假裝自己不存在,這總是會讓默貝拉十分震驚。她們像是在場又不在場。即便是默貝拉已經結束了測試階段,獲得高級身份,仍然沒能學會真正做到這點。貝隆達也這樣?

  歐德雷翟嚴厲地看著默貝拉說:「我知道你心裡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你對我們的獻身和投入程度也有所保留。很好。我不會對此擅加評論,因為,大致上,你的有所保留和我們任何人所做的保留並沒什麼太大區別。」

  坦率。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區別就在責任感。我對我的姐妹會有責任……只要它還存在,我就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些責任十分重大,有時候我會用帶有偏見的眼光看待它。」

  貝隆達吸了吸氣。

  歐德雷翟似乎沒太在意,因為她自顧自接著說:「暴君時代之後的貝尼·傑瑟里特姐妹會不知為什麼變得有點尖酸刻薄。與你們尊母的接觸對這一點著實沒有什麼積極的改善作用。尊母們身上似乎有種死亡的惡臭與頹廢,而且還在向下滑落,直至死一般的沉寂中。」

  「你為什麼現在和我說這些?」默貝拉的聲音里透著恐懼。

  「因為,不知道為什麼,尊母中最糟糕的那種頹廢似乎並未沾染到你。也許是源於你自發的天性。不過,離開伽穆後,這種天性被削弱了一點。」

  「那是你們的功勞!」

  「我們只是把你的狂野取走了一點,讓你更能平衡些。這樣,你才能活得更長久、更健康。」

  「我首先得先活過這場試煉!」她朝著身後的桌子歪了歪頭。

  「我希望你能記住平衡,默貝拉。體內穩態。明明有其他選擇,有些人卻還是選了自殺,都是瘋狂在作祟。她們的體內穩態失控了。」

  默貝拉看向地面的時候,貝隆達插嘴說:「仔細聽好,你這個傻瓜!她在盡全力幫你。」

  「好了,貝爾。這是我倆之間的事。」

  默貝拉還是繼續盯著地板,歐德雷翟說:「現在是大聖母在給你下命令。看著我!」

  默貝拉猛地抬起頭,雙眼直盯著歐德雷翟的眼睛。

  這個技巧歐德雷翟並不常用,但通常結果非常好。侍祭可能會因此被震懾得歇斯底里,然後就可以教她們如何處理情感的過度反應。與恐懼相比,默貝拉似乎更像是被激怒了。非常好!現在到了需要小心謹慎的時候。

  「你抱怨說你的教育進度太慢了,」歐德雷翟說,「你的教育一直是按照我們認為最符合你需要的進度進行的。我們給你選的關鍵老師都是穩重型的,沒有一個是衝動型。我的指示很明確:『不要一下子給你太多的能力。不要一下打開能力的閘門,那種洪水般的力量也許不是你能處理的。』」

  「你怎麼知道我能處理多少?」她仍然怒氣沖沖。

  歐德雷翟只是笑了笑。

  歐德雷翟一直不說話,默貝拉卻顯得慌了。她是不是在大聖母面前出醜了?何況邊上還有鄧肯和其他那些人。太丟人了。

  歐德雷翟提醒自己,讓默貝拉過於關注自己的脆弱並不好。對於現在的情況來說,那麼做將是個糟糕的策略。沒必要激惹她。她的感覺敏銳、準確,能將自己融入當時情況所需的狀態中。她們擔心,這可能源於驅動她的那種動機,即總是去選擇阻力最小的那條路。不能這樣。現在就讓她誠實、完滿!這是貝尼·傑瑟里特教育的終極工具。是將侍祭和老師捆綁到一起的經典技巧。

  「我會陪你一起度過香料之痛。如果你失敗了,我會很悲痛。」

  「鄧肯呢?」她眼裡有淚光閃爍。

  「如果有他能幫上忙的,我一定會允許他幫助你。」

  默貝拉抬頭看向那一排排座位,有那麼一小會兒,她的目光鎖定了艾達荷的雙眼。他微微抬起手,而塔瑪拉尼將手放在他肩膀上,制止了他。

  她們也許會殺了我的摯愛!艾達荷想。我難道必須坐在這裡眼睜睜看著這一切?但歐德雷翟剛才已經說過允許他提供幫助。現在已經無法再阻止這件事。我必須信任達爾。可是,眾神在下!她不知道我的悲痛有多深,如果……如果……他閉上了眼睛。

  「貝爾。」歐德雷翟的聲音里有種捨棄感,仿佛刀刃般鋒利又脆弱。

  貝隆達拉著默貝拉的胳膊,領著她上了桌子。桌子輕輕動了幾下適應著她的重量。

  這是真正的墜落之路。默貝拉想。

  她只是稍稍感到似乎有人在她身上繫上了帶子,四周也有人在活動著,在有目的地做著什麼。

  「這是常規操作。」歐德雷翟說。

  常規?默貝拉憎恨變成貝尼·傑瑟里特必須進行的這些常規操作,所有那些學習、聽講、對監理做出的回應等。她尤其厭惡強制限定那些她認為該是合格的反應,但在那些眼睛的注視下是不可能逃脫這些限制的。

  合格!多麼危險的詞。

  這種認識正是她們所搜尋的。正是她們的侍祭需要擁有的能力。

  如果你感到厭惡,那就做得更好。把你的厭惡當作指引;精準定位你所需要的,然後以它為導向。

  她的老師們如此直接地在她的行為中看到了這種事實,多麼偉大的一件事!她也想要這種能力。哦,她太想要了!

  我在這方面必須做到優秀。

  這是任何尊母都可能會嫉妒的事情。她突然以雙重視野看自己:貝尼·傑瑟里特的視野和尊母的視野。這是一種令人膽寒的洞察力。

  有一隻手觸碰她的臉頰,動了動她的頭,然後拿開了。

  責任。我就要學習她們說的「一種新的歷史感」。

  貝尼·傑瑟里特的歷史觀讓她著迷。她們怎麼看到多重過去的?是沉浸在更宏大的計劃里的某種東西嗎?想要成為她們中一員的誘惑力充滿了全身。

  這就是我學習的時刻。

  她看到一個口腔注射器在她的嘴部上方就位,貝隆達的手掌控著它。

  「我們的聖杯就在我們的頭腦之中。」歐德雷翟說過,「如果它為你所有,要小心對待它。」

  注射器碰到了她的唇。默貝拉閉上雙眼,感覺到有手指打開了她的嘴。冰冷的金屬觸碰到她的牙齒。記憶中歐德雷翟的聲音響起。

  避免過度。矯枉過正,你就會永遠面對一團糟的狀況,會總是覺得有必要去糾正一下,再糾正一下。會搖擺不定。極端狂熱往往會創造出搖擺不定。

  「我們的聖杯。它具有線性的特性,因為每個聖母都裝載著同樣的意志。我們要一同讓它永久傳下去。」

  苦澀的液體湧進她的嘴裡。默貝拉痙攣性地吞咽了下去。她感到有股火焰從喉嚨直燒到胃裡。除了燒灼感沒有痛苦。她在想這是不是就是極限了。現在她的胃只感覺溫暖而已。

  慢慢地,如此緩慢,以至於過了幾秒鐘她才意識到,這種溫暖在向外流出。到達她的指尖時,她感到全身開始痙攣。她的背劇烈彎起,以至於整個人滾下了墊著的桌子。有什麼柔軟卻結實的東西取代了嘴裡的注射器。

  聲音。她聽到了,也知道人們在說話,但分辨不出是什麼話。

  她集中注意力仔細聽著各種聲音,這時,她意識到她失去了與身體的聯繫。在某個地方,她的身體在扭動翻滾著,伴隨著痛苦,她已經不再是其中的一部分了。

  一隻手碰到了另一隻手,然後緊緊地握住。她認出了鄧肯的觸碰,接著突然感受到了她的身體和痛苦。伴隨著每次大口的呼氣,她的肺都痛苦萬分。吸氣的時候卻沒有這種感覺。然後她的肺似乎變得扁平,再也不能充分鼓起了。她在肉體內的存在感變成了一條細線,這條線曲折穿行過許多人。她能感覺到周圍的其他人,有太多的人,多到這間小小的環形場地根本無法盛下。

  另一個人類飄進視野。默貝拉感覺自己在製造廠飛船內……在太空中。飛船很原始。有太多的手動操控裝置。還有太多閃閃發光的指示燈。一個女人在操控著,她身材嬌小,身上浸著汗漬,顯得不太整潔。一頭長長的棕發用髮簪綁了起來,髮簪上更淺的縷縷髮絲垂在她窄窄的臉頰上。她只穿著單衣和一件紅、藍、綠相間的鮮艷連衣短裙。

  機械。

  她能意識到就在眼前的空間之外還存在著巨大的機械。這個女人的衣著與機械單調勞作的氛圍形成了鮮明對比。她在說話,嘴唇卻沒有移動。「你,聽著!到你接管這些控制裝置的時候,別弄毀了。我是幫你避免變成摧毀者的。知道嗎?」

  默貝拉想要說話,但是發不出聲音。

  「別這麼大聲喊,孩子!」女人說,「我聽得到。」

  默貝拉想要把注意力從這個女人的身上移開。

  這是什麼地方?

  一個操作員、一間巨大的倉庫……工廠……一切都是自動化的……各種連線交織在一起變成了一張大網,連接著這片操縱複雜的小小空間。

  默貝拉想要低語,她張嘴問道:「你是誰?」結果卻聽到自己在咆哮。震得她的耳朵很疼!

  「別這麼大聲!我是你的默哈拉嚮導,是幫你避開摧毀者的人。」

  杜爾保佑!默貝拉想。這不是什麼地方;這是我!

  想到這裡,控制室消失了。她變成了虛空中的來客,被迫永不得寧靜,永遠不得發現避難所,一刻也不停歇。除了她自己飛速的思想,一切都變成了非物質。她沒有實質,只有她還能意識到的一縷縷堅守之意。

  我用迷霧構建了自己。

  他者記憶來臨,一點點、一片片的經歷,她知道那不是她自己的經歷。一張張臉對她獰笑著,讓她不得不注意,但是飛船控制室內的女人把她拽到了一邊。默貝拉知道有必要按一致性把它們排列起來,但是做不到。

  「這些是你過去的生活。」這是飛船控制室內的女人在說話,但她的聲音恍如畫外音一般很遙遠,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我們是犯下過惡行之人的後裔,」女人說道,「我們不願意承認在自己的先祖中存在著野蠻人。但一個聖母必須承認這一點。我們別無選擇。」

  默貝拉天生就有種技能,可以只想她目前遇到的問題,就像現在這樣。為什麼我必須……

  「勝利者才有資格繁衍。我們是他們的後裔。勝利經常需要付出極大的道德代價才能獲得。野蠻甚至根本無法形容我們的祖先所做過的那些事。」

  默貝拉感到一隻熟悉的手撫摩著她的臉頰。鄧肯!這撫摩重新帶來了痛楚。哦,鄧肯!你把我弄疼了。

  透過疼痛,她感受到了展示在她面前這些生命的間隙。那些拒絕向她展示的東西。

  「目前還只是你有能力接受的,」那遙不可及的聲音又說,「其他的等你更強一點才會出現……如果你能活下來的話。」

  選擇性篩選。歐德雷翟的話。必要性會敞開大門。

  連續不斷的哭號聲從其他那些若有若無的存在傳來。悲嘆道:「看見了嗎?看見忽視常識會發生什麼了沒有?」

  痛苦加深了。她無法逃避。每一絲神經都在火焰上炙烤著。她想哭,想尖叫著喊出威脅性的話,想哀求得到幫助。震顫的情感伴隨著痛楚,但她顧不上了。一切都沿著一條細細的生存之線發生。這條線可能會斷!

  我要死了。

  這條線在逐漸拉長。就要斷了!抵抗是毫無希望的。肌肉並不聽從命令。也許她已經根本不剩什麼肌肉了。反正她也不想要這些東西。因為那都是痛苦。這就是地獄,永無止境……即使這條線斷掉,痛苦依然會繼續。火焰沿著這條線在燃燒,舔舐著她的意識。

  一雙手在搖晃她的肩膀。鄧肯……別。每一次動作都帶來難以想像的疼痛。稱為香料之痛真是名副其實。

  這條線不再拉長,正在向回收,在縮小。它變成了很小的一件東西,一段如此敏感的疼痛,似乎其他任何事都不存在,唯有痛苦填滿著她的世界。她的自我感覺開始變得模糊、透明……越來越透明。

  「你能看見嗎?」她的默哈拉嚮導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我看見了一些東西。

  說看見並不確切。那是種很遙遠的感覺,她能意識到其他的存在。其他片段,封存在失去生命的皮膚內的他者記憶。它們在她身後連成一片,向遠方延伸,她無法判斷有多長。還有半透明的霧。霧氣偶爾仿佛被撕裂一般散開一些,她就能瞥見各種事件。不……不是事件本身,而是記憶。

  「共享視野,」她的嚮導說,「你看見我們的先祖做了什麼。他們敗壞聲譽,犯下你能想到的最嚴重的罪行。不要說什麼時勢使然,那只是藉口!只須記住:世上沒有無辜者!」

  醜惡!醜惡!

  她一個也抓不住。一切都變成了映像和撕裂的濃霧。她知道有什麼地方藏著她也許能獲得的榮耀。

  那裡沒有這種痛苦。

  就是這樣。那會是何等榮耀!

  榮耀的條件在哪裡?

  有嘴唇在觸碰她的額頭,她的嘴。鄧肯!她伸出手。我的手自由了。她的手指滑進了記憶中的頭髮。這是真的!

  痛苦逐漸消退。這時她才意識到她熬過的痛苦是語言無法形容的。痛苦?它灼燒靈魂,將她重塑。一個人進去,出來時已是另一個人。

  鄧肯!她睜開眼,映入眼帘的正是鄧肯的臉,就在上方。我還愛他嗎?他在這裡。他是我在最黑暗時刻的明燈。但是我愛他嗎?我還理性嗎?

  沒有答案。

  歐德雷翟在視線之外的某個地方說:「把她身上那些衣服脫掉。毛巾。她全身都濕透了。再給她拿件合適的長袍來!」

  有人碎步疾跑的聲音響起,然後歐德雷翟又說道:「默貝拉,很高興告訴你,雖然你費盡了心力,但已經做到了。」

  她的聲音里透著種興高采烈的情緒。她為什麼這麼高興?

  責任感在哪裡?應該在我的頭腦里感覺到的聖杯在哪裡?回答我,誰都行!

  但是飛船控制室里的女人已經消失了。

  只有我了。我記得那可能連尊母都要畏縮的殘暴。她想了一下聖杯,它不是一件東西,而是一個問題:如何正確地在各種選擇中保持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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