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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1:25:55 作者: (美)弗蘭克·赫伯特

  發覺自己的父親是個普通人,同樣是血肉之軀——這也許是世上最可怕的覺醒。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穆阿迪布語錄》

  公爵說:「保羅,我要做一件令人厭惡的事,可我必須這麼做。」他站在可攜式毒物探測器旁,這台機器剛被搬到會議室里,用來檢測他們的早餐。探測器的傳感臂無力地懸掛在桌子上方,保羅不由得聯想起某種剛死掉的怪蟲。

  公爵望著窗外,看著著陸場和晨曦中飛舞的沙塵。

  保羅面前放著一個閱讀器,裡面是有關弗雷曼人宗教習俗的短片。片子是哈瓦特手下的一個專家整理出來的,保羅不安地發現裡面竟然提到了自己。

  「穆迪!」

  

  「李桑·阿爾-蓋布!」

  他一閉上眼就能回憶起當時人群里傳來的呼喊。原來他們盼望的是這個。保羅想。他想起了那位年邁的聖母提到的魁薩茨·哈德拉克。這些回憶讓保羅不由得想起了那種可怕的使命感,這個陌生的世界也似乎因此籠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之感。

  「令人厭惡!」公爵說。

  「您這是什麼意思,父親大人?」

  雷托轉過身,俯視著兒子:「哈克南人想誘使我懷疑你母親。可他們不知道,我寧願懷疑自己也不會懷疑她。」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父親大人。」

  雷托再次望向窗外。白色的太陽已升上半空,在乳白色的陽光映照下,只見沙潮湧動,灌入貫穿屏蔽場城牆的陰暗峽谷。

  公爵按捺住心頭的憤怒,用低緩的聲音向保羅解釋了那封神秘的信函。

  「這封信並不能證明什麼,您也一樣可以懷疑我。」保羅說。

  「我要讓他們覺得自己成功了。」公爵說,「要讓他們覺得我是個大傻瓜。這必須看起來像真的一樣,甚至連你母親也要瞞住。」

  「可是,父親大人!為什麼?」

  「如果告訴你母親,她就只能靠演戲來配合我們。哦,她確實有能力演一齣好戲……但這件事太重要了,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她的演技上。我希望藉此引出內奸,所以一定要讓人覺得我完全被蒙在鼓裡了。她會很傷心,但這樣做的目的是保護她,不讓她受到更大的傷害。」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父親?也許我會走漏風聲的。」

  「在這件事情上,他們不會盯住你不放。」公爵說,「你一定要嚴守機密,切記。」他走到窗戶旁邊,背對著保羅說:「這樣一來,如果我出了事,你就可以把真相告訴她——告訴她,我從未懷疑過她,一絲半點兒都沒有。我想讓她知道這一點。」

  保羅從父親的話里聽出了死亡的氣息,馬上說道:「您不會有事的,父親大人。那……」

  「別說了,兒子!」

  保羅望著父親的背影,他的頸項、他的雙肩、他遲緩的動作,無一不透著疲倦。

  「您太累了,父親。」

  「我確實是累了。」公爵道,「我的心累了。或許是各大家族日益衰落這一讓人傷感的事實影響到我了吧。我們曾經是多麼強大啊!」

  保羅氣憤地反駁道:「我們的家族沒有衰落!」

  「沒有嗎?」

  公爵轉身面對兒子,銳利的雙眼周圍有一圈黑青色。他嘴角自嘲地一撇:「我本應娶你母親進門的,讓她做我的公爵夫人。可是……我的未婚身份能讓一些家族存有一線希望——可以利用他們待嫁的女兒與我聯姻。」他聳聳肩:「所以,我……」

  「母親跟我解釋過。」

  「身為領袖人物,沒有什麼比英勇威武的氣概更能贏得屬下的忠誠。」公爵說,「因此,我有意培養了自己的這種氣質。」

  「您領導得很好啊。」保羅斷言道,「統治有方。人們心甘情願地追隨您,愛戴您。」

  「那是因為我有第一流的宣傳機構。」公爵說著,又轉過身看著盆地,「我們在厄拉科斯這兒還是有機會的,這一點,皇帝絕對沒有想到。但有時我還是會想,如果我們一走了之,乾脆叛逃,機會說不定更大。有的時候,我真希望我們只是不起眼的平民百姓,不再為人所……」

  「父親!」

  「是啊,我確實累了。」公爵說,「你知道嗎?我們已經建起了自己的工廠,正利用香料殘渣作為原料製造膠片。」

  「父親大人?」

  「膠片片基的供應絕不能出現短缺。」公爵說,「否則,我們怎麼才能把自己的宣傳信息鋪天蓋地送往鄉村、城市?這裡的人民必須知道我統治有方。如果我們不宣傳,他們怎麼可能知道呢?」

  「您應該休息一下。」保羅說。

  公爵再一次轉身面對兒子:「厄拉科斯還有一個優勢,我差點兒忘了說。在這兒,香料無處不在。你呼吸的空氣里、吃的食物里,幾乎都有香料。而我發現,它能形成一種天然免疫力,會使《暗殺手冊》里一些常見的毒藥失去效用。還有,因為必須珍惜每一滴水,所以食物加工中的每一道工序,包括酵母培養、水培、化學繁殖在內的一切都受到最嚴格的監控。這樣一來,我們無法用毒殺的方法大批消滅這裡的人口,別人也同樣不可能用這種方法對付我們。厄拉科斯使我們變成了道德高尚的人物。」

  保羅剛要開口,公爵便打斷他說:「這些事,我總得找個人聊聊吧,兒子。」他嘆了口氣,回頭看看窗外乾涸的大地。現在就連花兒也不見了——先被露水採集員踐踏了一番,剩下的又在清晨的陽光下枯萎了。

  「在卡拉丹,我們用海洋和空氣的力量統治。」公爵說,「而在這兒,我們必須爭奪沙漠的力量。這是留給你的遺產,保羅。如果我發生意外,你會變成什麼樣的人?你領導的家族將不會變成一個叛徒家族,而是成為一個游擊者家族——不斷逃亡,不斷被人追殺。」

  保羅搜腸刮肚地想說些什麼,可又無從說起。他從未見過父親這麼沮喪。

  「要保住厄拉科斯,」公爵說,「有時必須做出有損自己尊嚴的決定。」窗外,著陸區邊上有一根旗杆,代表厄崔迪家族的綠黑旗懶洋洋地在上面飄動著。他指著那面旗幟:「這面旗代表著榮耀,但最後,除榮譽之外,它也可能代表許多邪惡。」

  保羅咽了一口唾液,父親的話有一種一切終將徒勞無益的意味,一種宿命之感。男孩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公爵從口袋裡掏出一片抗疲勞藥片,也不喝水,直接把藥片乾咽下去。「權力和恐懼,」他繼續說,「是管理國家的工具。我要下令調整你的課程,把重點放在游擊戰上。那邊那張膠片——他們叫你『穆迪』『李桑·阿爾-蓋布』——是你最後的手段,你很可能需要把它變成可以利用的資本。」

  保羅盯著父親,公爵的雙肩重新挺直起來——藥片開始起作用了。但保羅仍然想著父親那些充滿恐懼和疑慮的話。

  「那個生態學家怎麼還不到?」公爵喃喃地說,「我告訴杜菲讓他早點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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