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1 17:38:45 作者: 王子群

  剛過罷年,地里沒啥活兒,家裡沒啥事兒,只要不忙著掙錢,人就很閒。小孩上學,老頭兒圍在一起東扯葫蘆西扯瓢地瞎噴一氣,老婆兒坐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閒拉著呱兒,婦女們趕趕集上上店,要不就擠在一起打打牌、開開玩笑瘋一陣子。當然也有閒不住的和閒不起的在忙碌著。閒不住的是不想這樣優哉游哉,閒不起的是沒辦法優哉游哉。他們忙的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說當緊也當緊說不當緊也不當緊,那就是掙錢。錢無論在哪兒無論啥時候都得掙,也都能掙到,只是多與少的事兒,用什麼法子掙的事兒。現在掙錢的門路說多也多說少也少,大致說來不外乎幹活和做生意兩樣。幹活很簡單,誰家要蓋房子了或者別的什麼事幫助干就是了。做生意就多了,可以在街上開店、擺攤,也可以下鄉收購或者販賣什麼,還可以開養雞場天天賣雞蛋,另外還有一種法子就是開菜園賣菜。

  全喜不能出去了,也幹不了重活兒,兩口子一商量就開起了菜園子。菜園子看著簡單,幹起來才知道辛苦,整地、選種、育苗、栽種、澆水、施肥、打藥、捉蟲、收割、出售……慢一步都不中,大意一下也不中,都得老老實實勤勤懇懇本本分分的。除了這,還要看時候,有時候趕對了能掙些錢,有時候沒趕對就愁人了。比如前年冷得早,一下凍壞了不少白菜,價錢就高得嚇人。第二年趕緊種,沒想到都想一塊兒了,老天爺也給臉,街上的白菜就多得嚇人,賣不出去,放家裡又占地方,剛一過完年白菜芽子就迫不及待地拱出來了,那就不能要了,半年的辛苦就這樣稀里嘩啦地扔了,叫人心疼的好一陣子都過不來。

  菜園子指望不住,全喜和紅麥就動開了地的心思。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種地也跟街上流行的時裝一樣時不時地被人說道了,今兒個是哪兒哪兒種啥啥稀奇古怪的東西發了,到了明兒個則可能是哪兒哪兒種啥啥稀奇古怪的東西上當了,賠得塌窟窿借磨的拉一屁股債,後兒個又是哪兒哪兒種啥啥更稀奇古怪的東西發了,到了大後個兒則又可能是哪兒哪兒種啥啥稀奇古怪的東西上當了,賠得塌窟窿借磨的拉一屁股債……兩口子聽得心裡一會兒躁躁地動臉色通紅,一會兒又嗵嗵地跳臉色煞白,看看大家都若無其事的有點急,可也沒有辦法,後來聽得多了反而平靜了。稀奇古怪的東西種不了,那就好好在一老種的莊稼上下功夫吧。前幾年種過菸葉,掙錢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後來就不種了,可能是嫌太麻煩。菸葉很油,粘在身上粘糊糊的,采了菸葉還要編成槓,然後在菸葉樓子裡炕。的確很麻煩。菸葉別人家不種,一家半戶的想種也種不起來,難就難在菸葉樓子上。葉子長成個兒了就得采,采了就不能等,不然就會爛掉,一次采的菸葉根本不夠一炕,硬要炕很划不來。

  菸葉種不成,就種棉花。兩口子倒騰了兩年棉花,收成卻沒法說。第一年確實賣了不少錢,二畝地賣了不下三千塊錢,第二年再種,沒想到雨水大了,棉花瘋長,到下秋收了一地的柴禾……那會兒的全喜和紅麥真的知道了什麼叫欲哭無淚。

  啥都指望不上,那就只有外出了,全喜去不了,自然只有紅麥去了。

  現在,紅麥走了,家就是全喜的了,他想咋的就咋的,紅麥離得遠想咋的也咋的不了的。不過,全喜也不會咋的,一個大男人把日子過成這樣,不罵就已經夠他的了,還能咋的?再咋的,還是人嗎?那就安安分分地過吧。

  不久就開春了,天一天比一天地暖和起來。

  三月三,倭瓜葫蘆地里鑽。到了三月天氣暖和了可以播種栽秧了,當地秋天已經把來年的大麥、小麥、油菜、豌豆、蘭花豆種上了,每一畝每一分都種上了,就連溝溝坎坎都種上了,過了年莊稼就沒什麼可種了,要種也只能種菜了。倭瓜葫蘆都是笨菜,只要種下去就不用再管了,什麼時候想起來了掃一眼,喲,開花了!過陣子想起來了再看,喲,倭瓜葫蘆都能炒菜吃了!當然,笨菜也不止是倭瓜葫蘆,還有豆角、梅豆、絲瓜、吊瓜、瓠子、筍瓜、西葫蘆……嬌氣的菜就更多了,茄子、大椒、番茄、咪咪菜、荊菜、蔥、芹菜、莧菜、大茴香、小茴香、黃瓜、菜瓜、筍、紅蘿蔔,這些都是種了多少年的菜了,近些年從外面又來了很多新的菜種,苦瓜、空心菜、大豆角、佛手瓜……菜園裡就很熱鬧。

  

  當然,侍弄起來也很麻煩,每樣菜都有每樣菜的脾氣,不聽它的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它就給你臉色看,不讓你上吐下瀉也讓你七葷八素的。這就很難辦,家家戶戶雖說天天都要吃菜,可是吃不了多少,再弄個五臟俱全的菜園,的確很麻煩。有人看到了這一點,就一心一意地開起了菜園,全心全意地侍弄這些菜,整地、蓋大棚、下種、育苗、栽種、打藥、捉蟲、收割、出售,樣樣不拉,樣樣小心。那菜種出來就很不一般,看著水靈、鮮嫩,個頭也大,而且都比平常早很多。大家見了,樂得不得了,就懶得種菜了。可有一樣,得花錢。莊稼人啥都不怕就怕花錢,掙錢太難了,可是吃點菜也不容易,咋辦呢?思忖再三,來了個折中,自家種點笨菜,街上買點嬌氣些的菜,這樣花錢不多,還省心,也能吃得好,多美啊!可是不久又發現,笨菜是笨,可懶不得的,這些年不像前些年風調雨順,天旱得厲害,那就要時不時的給笨菜澆澆水。澆水很簡單,可還是麻煩,原來可以到溝里挑水,現在天旱得厲害溝里草都長出多深來都能放羊了,唯一的辦法就是打井,打了井要用東西提水,提水只有兩樣可選,壓水井抑或桶。壓水井?家用的明顯不行,出水太慢,商店倒有大號的壓水井,可是要買,很貴,再說每次澆完水還要拉回家,不然隔一夜就被別人偷去了,來來回回的拆卸安裝更麻煩。用桶省事些,可是很費力氣,澆一遍子水常常累得腰酸背痛,兩手也被繩子勒得火辣辣地疼。天長日久,漸漸地就沒了那份耐心,終於啥也不種了。

  別人家不種,全喜家也是不種的。可現在種了。其實,不種菜不光是因為麻煩,還是因為男人外出去了,孩子上學去了,家裡就女人一個孤掌難鳴,家裡地里的都要忙活,顧不過來。全喜在家就不一樣了,能忙過來,也能省錢。最早的時候,兩口子是打算好好種菜園的,一打聽才知道怪麻煩的。指望種菜掙錢就得好好的侍弄,不光是地呀水呀肥呀的跟得上,種子也馬虎不得,而且樣樣都要走到前頭去。原來全喜聽說過一個笑話,說一個人成天抱著把兒彬得跟啥樣,有人見了說,我日,咋成天抱著把兒跟牢窩老母雞樣呀。那人就笑了。後來幾個人把他按倒了,一掏,還真是,不過孵的不是雞蛋,是種子。全喜最早聽的時候也是當笑話聽的,後來親眼見到村東頭專門種菜的公糧,胳肢窩裡真的夾著一包種子才信了。真種了菜,忙倒不怕,只怕自己不中用了,紅麥一個人扛不住。只好少種點,夠自家吃就行了。全喜爹就說過,要是天天有好面吃,不就菜也能吃得下去。沒想到包產到戶不幾年就天天頓頓吃好面了。開始菜不菜的還沒覺得有什麼,慢慢的沒菜就不行了,要是過個節、改善個生活那更指望菜了。小帳不可細算,吃菜也是一項不得了的花銷。

  現在,紅麥走了,菜還是得種的。

  全喜家的菜園是跟春梅家搭邊的。春梅家原來也是不種菜的,看全喜家種了就順便種了。春梅家男人大春在東北收破爛,每年都不少掙錢。春梅有了靠山時不時的就表現出來了,表面上看是滿不在乎,可總給人一種財大氣粗不諞擺心裡就堵得慌的感覺。春梅找到紅麥說,您種菜嗎?紅麥說,種呀,咋了?春梅說,您要種俺也種,地搭邊,都省勁。春梅這話沒說開,好像她沒占紅麥家的便宜。紅麥心裡就有點不高興,但沒擱到臉上,只是隨口說,咋不中啊。春梅見紅麥答應了,就進一步說,咱兩家地擱一坨,要種一起種,要澆一起澆,省勁。這就更沾紅麥家的光了。沾點光沒啥,問題是天長日久不一定哪點擱不好反落個仇家就不好了。紅麥就沒說話。春梅看了說,咋了?不叫您吃虧,井,咱兩家擱一坨打,大壓水井我買,咱兩家使。話說到這份上,紅麥就不好說什麼了,再不想擱一坨都得擱一坨了。

  種菜就按種菜的道行來,先整地,再打井。井打在全喜家的地里,是請了人打的,三十塊錢,春梅出的。本來要買大壓水井的,忽然流行起電機來,春梅就在街上買了潛水泵,又買了電纜,看著離村不遠,一量竟然得一捆,二百多塊錢呢。春梅買潛水泵已經花了二百多塊錢,要是電纜錢再自己出,感覺有點不值,一年也吃不了四百多塊錢的菜啊!不買,好像不顯好,自家的潛水泵配人家的電纜算咋回事啊?紅麥也覺得再讓春梅買有點過意不去,自己買又捨不得,忐忐忑忑猶猶豫豫濕濕黏黏的不利索。全喜想表態自家買,可惜拿不出錢來,一分錢別倒英雄漢,也只能假情假意地說,春梅你別買了,已經花您恁些錢了,買菜吃也花不了恁些錢。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就有激將的意思了。春梅就咬了牙說,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就買了。最大的問題解決了,剩下來的就簡單了。

  兩家相安無事擱絡了兩年。擱絡得不賴,那就繼續擱絡。原來有紅麥頂著,凡事只要春梅掌個眼,全喜兩口子多多手就好了,現在就得春梅動手了。

  全喜正吃飯,春梅來了。春梅來是全喜通知的。全喜現在吃飯很麻煩,這不能吃那不能吃,弄得別人不安生,自己也很委屈。現在只有他一個人,能吃不能吃的全是他自己說了算。全喜給春梅找了凳子。

  春梅接了,不敢坐在屋裡,怕有人說閒話,就坐在院子裡一邊等全喜一邊跟他閒拉呱。叔,你說年紀輕輕的咋會得這病啊?

  全喜就嘆氣,唉,我算是廢了。

  春梅說,看你,咋能這樣說啊?誰沒個頭疼腦熱七災八難的啊?一截一截的時運,過去了就好了。

  全喜不好說什麼,就唉唉地嘆氣。春梅趕緊轉了話題,問,俺嬸子呆那兒咋樣啊?不是差不多?

  全喜的臉上這才有了喜色,說,嗯,還湊合。

  春梅問,哦,那就中啊。給你寄錢了沒?

  全喜笑了,說,寄了。

  春梅問,多少?

  全喜說,不多,兩千。

  春梅就是一驚,不少啊。

  全喜說,馬馬虎虎吧。

  春梅說,不少不少,比呆家強哪去了,強完了!

  全喜興奮起來,哎,沒想到,比我還強哩。

  春梅說,誰強了都好。

  全喜說,嗯。

  末了說,我叫這兩口吃完咱就走。

  春梅說,沒事,沒啥早晚。這才想起來,站起來拾掇一應用得著的東西,潛水泵、電纜、栓掉潛水泵的繩子、木棍,小鏟子、水桶、水瓢、竹筐,統統裝到了全喜家的架車上。

  等全喜吃完,刷了鍋、洗了碗、餵了豬、抹乾淨鍋台,春梅已經收拾得妥妥噹噹的了。全喜就很感慨,兩個人就是好啊,相互一配合簡簡單單輕輕巧巧悠悠答答的啥啥都妥妥帖帖順順溜溜停停當當的了。

  春梅看全喜關灶屋門就說,叔,咱走吧。全喜說,好。春梅就去拉架車,她想著全喜會跟她爭的,車子雖說不重,可有男人跟著卻叫一個女人家拉還是顯得很不像話。

  果然,全喜說話了。不過全喜說出來的話很讓春梅失望。全喜說,擱那我拉吧。全喜的話很瓤擺,只能說是客套話,沒有一點真心實意的意思。

  春梅很不高興,可是拉車是自己要拉的,也不好說什麼,全喜不來接,她就沒法放。等她拉著車子出了全喜家的過道上了路全喜還沒出來。春梅心裡就有點忿忿的。

  一會兒,全喜攆了上來,春梅,我拉一歇兒吧。春梅回頭看時,見全喜掂著個水壺急急地追上來,心裡舒坦了不少,嘴裡說,沒事,腳步卻慢了下來。

  全喜解釋說,我兌了壺水。說著去春梅手裡接車把。

  春梅假意謙讓著不肯鬆手,全喜一把就把她的手抓住了。春梅的手像火燙了一般倏地收了回去。全喜的手沒抓住車把,也沒想到會抓住春梅的手,竟然抓住了,也火燙了般地收了手。倆人都收手,車把沒人抓架車就失去了平衡,一下撅了,車上的東西稀里嘩啦地撅到了地上。

  路過的社會看了就嬉笑著罵,我日,倆大人拉不住個車子,干熊吃唻。

  春梅的臉霎時紅了。

  全喜再不能不吭聲了,不光是不禮貌,還會有心懷鬼胎的嫌疑,於是罵,你個鱉將的咋恁不孝順啊。

  按輩分社會叫全喜叔,也叫春梅家男人大春叔,可跟全喜跟春梅家男人大春都不一姓,就不那麼當回事了,想叫就叫不想叫就不叫,想罵就罵不想罵就不罵,叫了是守規矩顯著尊敬,不叫就囫圇依兒透著隨便,罵叫罵大會自然是不當回事,不過沒有翻臉的意思,反倒是很親熱。

  社會就呵呵地笑了,你不是鱉將的,你是團魚做的。

  倆人正罵著,冷不防月如插進來,叫,春梅,趕緊串起來,明兒趕集賣了去,保許比鯉魚值錢。

  社會就虛張聲勢地捂著腿,叫了一聲,啡!叫鱉叨一口!

  月如不願意了,走過來捶了社會一捶,罵,我日您娘,說你是鱉將的還真是鱉將的,一點都沒說屈你!

  月如的男人有富跟春梅的男人大春是一姓的,自然罵起來無所顧忌張嘴就來。

  社會道,你仗啥日啊?

  月如一愣立刻罵,你說咋著日您娘得勁就咋著日!

  社會笑嘻嘻地說,我說哩,你得勁過吧。

  月如接不上來了,就舉起來錘頭子。

  社會作勢趕緊跑掉了。

  正往架車上收拾東西的全喜和春梅這才和月如正經八百地打了招呼。

  到了村口,全喜把電纜拿下來,把架車掫起來豎在一戶人家的屋山牆上當做梯子,爬上去,接過春梅遞過來的插頭插進來從那戶人家引出來的插板上,又把電纜在牆上的一個橛子上繫緊了防止插頭活動,然後下來把架車安好,重新裝了東西由春梅拉到菜園裡,他就抱著電纜就近慢慢地扯到菜園裡去了。

  現在地剛整好,除了韭菜和秧好的一畦子菜苗子,菜園裡還沒什麼菜,單是栽菜苗子用不了多少水。全喜就不急著安潛水泵,就栽菜苗子徵求春梅的意見,是你起我栽,還是我起你栽?

  春梅說,你起吧,我弄不好都可惜了。

  全喜說,好。就拿了鏟子到秧菜苗子的畦子去了,一會兒就起出了十幾棵。

  起菜苗子看著簡單,學問卻不小。菜苗子很小,很嫩,是沒筋骨的,稍不注意碰到了就斷了,還有不能硬拔,把根須斷在土裡一樣不行,最穩當的起法是帶著姥娘土,就是把菜苗子連同土一起起下來。做到這一點單憑手段是不夠的,還要給菜苗子澆些水,不能太濕也不能太干,太濕姥娘土起不成塊,太干姥娘土容易散掉,必須乾濕適中才好。因為不是大規模的種,每樣菜苗子就秧的不是很多,但每樣都少不了,大椒、西紅柿、茄子、黃瓜這些常吃的菜都秧了些。

  春梅把全喜起好的菜苗子放進竹筐里說,先栽您的吧。全喜說,先栽您的吧。謙讓了一下,春梅就心安理得地?到自家整好的菜畦子裡栽了起來。

  那時候剛吃過午飯,太陽還很高,地里很開闊,就有風微微地吹著,不過不涼,反倒暖暖的。全喜穿著襯衣,外面又穿了一件紅麥給他打的毛線坎,不熱,也不冷,活動也很方便。春梅就沒那麼得意了,她裡面穿了秋衣,外面又穿了薄毛衣,這身打扮不動還好,一動就冒汗。春梅栽了不一會兒就熱得滿面通紅汗水涔涔了。春梅就抱怨了一聲,咋恁熱啊。站起來把毛衣脫了。春梅的秋衣很新,很白,也很緊身。春梅的毛衣也是緊身的,沒脫的時候因為厚,身上凸凸凹凹的還很模糊,毛衣一脫,立馬就顯山露水了。到底不年輕了,春梅有點發福,不過還不算臃腫。春梅的胸脯子不是很大,被秋衣一收模模糊糊又真真切切的還是顯得挺挺的,很誘人。

  開始全神貫注的全喜起菜苗子沒看見,等春梅走過來說,叔,茄子夠了,給俺起點西紅柿、大椒吧。

  全喜這才抬起來頭,頭忽地就是一暈,心裡騰地就是一跳,眼睛猛地就是一直。

  春梅看到了只做沒看見,沒話找話地說,自家種點吃著方便啊。全喜回過神來,趕緊掩飾地應和著,那是嘛,要不費這球勁弄啥啊?嘴裡嘟噥著,手裡也沒閒著就起了西紅柿、大椒。

  一會兒,春梅家的地就栽嚴了,雖說菜苗子小不是很打眼,可站遠一點看還是有模有樣很像那麼回事的。

  春梅鬆了一口氣,說,叔,該栽您的了。

  全喜說,好。

  春梅問,你栽還是我栽?

  那時候全喜已經把菜苗子起得差不多了,蹲了半天兩條腿早擠得發麻了,本想鬆口氣的,聽春梅這麼一問,就不好去放鬆腿了,可也不好讓她一個女人家替自家栽,雖說理直氣壯,但對全喜來說這氣總叫他壯不起來,還總覺得對春梅有虧欠。就說,我栽,你歇會兒吧。

  全喜說完,打開帶來的水壺,剛想喝忽然想起來,問春梅,你喝點不喝?

  春梅說,我不渴,你喝吧。春梅不喝不是不渴,也不是知道糖尿病人怕渴不跟他爭水,而是覺得那水壺是全喜喝過的,有點忌諱,她擔心的不是怕傳染,她知道糖尿病是不傳染的,心裡還是忌諱。這年頭啥都可以沒有就不能沒錢,啥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病。警惕點總是好的,小心無大差嘛。

  全喜知道人家會忌諱,可撞到臉上了不讓一下怪說不過去的。所以春梅不喝他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閃面子,就坦坦然地自己喝了起來。

  到底不是自家的,春梅就沒那麼上心了,干起活來就悠悠搭搭的。

  全喜看在眼裡也沒辦法,最後說,我栽吧,你叫你才栽的菜苗子澆澆吧。

  春梅一聽,有理!可立馬就去也太下作了,就說,栽完了一起澆吧。

  全喜很堅決,說,早晚都得澆,你先澆吧。

  春梅說,一起吧。

  這一回春梅說的話里就有話了,面上是謙讓,瓤里在提醒全喜趕緊把潛水泵安好。都說電是活老虎,開始沒人信,有一天村里二毛家的電線讓老鼠咬壞了,電一來噼噼啪啪的一陣響,隨著響聲從屋裡一路順著電線冒著刺眼的白光直竄過來,嚇得人們都直呆呆地看動都不會動一下了。一會兒,白光伴著響聲就竄到了柴火垛上,柴火垛毫不猶豫地著了起來。白天裡火苗子不是很搶眼,但陣陣熱氣還是烤得人喘不過氣來。這一下把所有人都嚇住了。好半天才有人吆喝,趕緊救火啊!這一聲才把愣的人驚醒了,有人剛要動,就有人再喊,不中,有電!有電會怎麼樣不大知道,但打雷劈死人還是聽說過的,有的人還親眼見過。原來迷信遭雷劈是被龍抓了,現在知道沒有龍,是被電擊了。現在一聽有電,再次愣住了,眼睜睜地看著電線一直燒到接到火線和零線分開的地方才算止住。有了身邊活生生的例子,大家以後都不大敢接觸電了,尤其是這種不大穩定的情況,又在井邊十分潮濕,弄不好會出危險的。

  自然,插電都落到了全喜身上。

  紅麥在的時候全喜一次有點煩,舉手之勞還得他呱嗒呱嗒地跑過來,幹活沒有跑路費的勁大,不值得,很不值得,就說,我日,插個熊電就賣給我了咋的?

  這話春梅不好接,紅麥就說,那不咋的?誰叫你是個男人唻?

  全喜更生氣了,說,我是個男人就得給您插啊?

  紅麥說,啊。

  這話本來沒有什麼,春梅琢磨了半天忽然琢磨出味來,把不住勁砰地一下笑了。

  春梅開始笑的時候兩口子還你看我我看你的沒癔症過來,等春梅看兩口子傻乎乎的樣子笑得越加厲害的時候才突然明白了。

  紅麥就罵,春梅你這貨!罵了還覺不夠,又在春梅屁股上打了一巴掌。那以後,每逢要澆地插電三個人都會笑一陣。

  現在,少了紅麥就不能笑了,不然孤男寡女莫名其妙地赤赤大笑算咋回事呢,會叫人多想,也會叫人想多的。

  插電說起來簡單,就是把插頭往插板的孔里一插,讓插板里的電流到潛水泵里把潛水泵帶起來而已。要是剛開始抽水做起來就不那麼簡單了,還要往潛水泵的出水管里灌水,把裡面的空氣完全排出來,不然水抽不上來,電機空轉也會燒壞的。灌水不難,可是費勁。出水管才擀麵杖那麼粗,灌水就急不得,一瓢一瓢地從水桶里舀水揚起來讓水流變得細細的慢慢地灌進去。自然,這也落到了全喜身上。全喜躲不過也賴不掉只能老老實實勤勤懇懇規規矩矩地灌水。春梅說,叔,我給你招呼著吧?這話純粹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把水桶放跟前,一手抓著出水管,一手拿水瓢舀水、灌水,根本用不著幫手。全喜心裡有點煩她,不想干還使不夠的花狐點子,就說,不用,你歇著吧。全喜家的菜苗子還沒栽齊,春梅要是歇著那就大理不下了。春梅沒想到全喜會這麼說,愣了一下,只好說,我叫您的菜苗子栽上吧。全喜假裝沒聽見。春梅就慢條斯理地幫全喜栽菜苗子去了。

  栽了一會兒還是不齊,春梅就拿不掉手,腿卻蹲著擠得難受。春梅受不了了,想反正就這點活兒,再漚嘰不栽齊也不中,就積極起來。這時,全喜已經把潛水泵擺治出水了。全喜說,好了,你澆去吧。春梅剛剛栽出癮,可那要澆的是她家的菜苗子,還是戀戀不捨地放了手。

  等兩家的菜苗子都栽齊、澆好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等收拾好回到家已經黑透了。春梅說,叔,我走了。全喜看著黑暗中影影綽綽的春梅忽然很渴望她多呆一會兒,就說,別走了,就在這吃吧。春梅說,不了。全喜說,那你圖個啥啊?春梅說,就我自己,也省事。全喜說,不還得擺治嗎?春梅說,沒事。就走了。

  這是紅麥走了以後,全喜第一次和一個女人這麼長時間地呆在一起,心裡牽牽念念的有些不舍。可那是人家的女人,要走、該走他也留不住。全喜望著春梅慢慢消失的背影出了一會兒神,嘆口氣把堂屋廈檐下的電燈泡拉明了,把架車上的東西還按原來的樣子一一擱好,洗了手,就把廈檐下的電燈泡拉滅到灶屋裡做飯去了。全喜家堂屋是四間,可著宅子的,一丈二尺多高,房子的前後寬足有一丈七八,還帶了廈檐。以前的老房子都不帶廈檐的,只有公家的房子才帶廈檐,顯得很氣派。房子帶廈檐就是不錯,再也不用怕雨水濺到屋裡把地弄濕、濺到門上把門漚壞了,也可以站在廈檐下透口氣,更方便的是可以安個電燈泡,不怕雨淋,黑了開關一拉,滿院子都明晃晃的。現在不行了,啥都要省著,能省的都要省,廈檐的電燈泡也是,只有到了不用不行的時候才會明一會兒,過了立馬就得拉滅,這是毫不含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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