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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以前我讓你習慣我,現在我讓你習慣愛我。

2024-10-01 17:30:52 作者: 麥九

  莫鋮帶許諾到靜安區的一個高檔小區。

  房子不大,非常簡潔的兩室一廳,一個人住剛剛好,家具什麼的都很新,看起來剛裝修不久。許諾換了鞋進去,莫鋮脫了大衣掛好,指著一間房:「阿諾,你晚上睡這裡。」

  房間一看就是主臥,有張鋪著男式床單的大床。許諾看了一眼,不說話,也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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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鋮從廚房倒水出來,看她還站著不動,笑了:「怎麼?怕我?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麼。」

  他笑著,非常自然親昵地去揉許諾的長髮。

  許諾別開頭,抬頭看他。光線很足,燈下的青年穿著價格不菲的襯衫,領口的扣子已經鬆開,挽起袖子,嘴角帶笑,桃花眼深邃幽深,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他年輕英俊,踩著一雙居家拖鞋,又把他襯得特別溫和無害。

  許諾卻覺得有些看不懂他,以前的莫鋮總噙著抹壞笑,但眼神清澈明亮,一笑起來,眉眼彎彎,視線圍著她轉。現在的莫鋮,卻像只閒散的獅子,優雅和煦得讓人忘了他也能傷人。他不會再是娘家團口中的「逗比型哈士奇」了,他變成了真正的王者。

  她看他,莫鋮也看她。三年了,他還沒這麼近距離看過她。

  許諾還是瘦,脫了大衣圍巾更顯瘦,修身的毛呢裙子有點兒大,腰杆卻挺得很直,眼神清冷。剛認識她時,他並不覺得她冷,只是覺得遙遠,許諾習慣和人保持距離,現在這股冷意卻藏在眸子裡。

  三年,她也不好過吧。

  莫鋮一邊想著,一邊把拉她進臥室,把她按著坐在床上:「坐吧。」

  說完就出去了,沒一會兒,他又端著盆熱水,蹲下來給許諾泡腳。

  他幫她脫了襪子,把許諾的腳放進熱水裡,有點兒燙,但適應之後,暖意順著腳心往上涌,說不出的舒服。莫鋮絮叨著:「冷吧,泡泡腳就好了。」

  這些動作他做得很自然,仿佛他們沒有三年空白,還是那對彆扭的情侶,甚至有點兒小夫妻的感覺。許諾看他,低聲問:「你怎麼知道我住那兒?」

  她才不相信偶遇,以前她和爸爸住相鄰小區,都沒遇見過,何況她和莫鋮一個住在崇明區,一個住在靜安區,她上下班要兩個小時的時間。

  莫鋮抬頭,眉眼清透,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阿諾,你把我忘了,我卻把你記得很清楚。」

  他低頭給許諾擦腳,呢喃著:「你在哪兒,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許諾沒說話,她有很多問題想問,他什麼時候出獄的,這三年有沒有受苦,過得好不好,卻發現任何人都有資格關心莫鋮,她沒有。可當莫鋮起身,要把水盆端出去時,許諾還是沒忍住,問:「你戒菸了?」

  「嗯,戒了,」莫鋮點頭,雲淡風輕地說,「監獄裡沒有煙。」

  一句話,還是把那些血淋淋的過去展現在面前。

  許諾不自覺地抓緊手下的被單,許久,抬頭看他:「莫鋮,你恨我嗎?」

  莫鋮似乎愣了下,兩人隔著短短的距離,那麼近,又那麼遠,話語很輕,卻也很重。好一會兒,他才點頭:「恨,我當然恨你。」

  他把水盆放一邊,慢慢走過來,字字珠璣:「我恨你,把我甩了,卻過得這麼不好。」

  「我恨你,我怎麼可能不恨你?」這句話,他幾乎是咬著牙說的。

  他出來有一年多了,在監獄也沒斷過她的消息。

  趙亦樹去看過他,他求趙亦樹告訴他,她的近況。趙亦樹不是多話的人,只說她留在白城,沒去上學,出來工作了。他問她過得好不好,趙亦樹沒回答,只說,好不好,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悵然若失,沒再問,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他出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遠遠地跟著,他看到她擠公交車,上班被客戶刁難,下班回家,忙忙碌碌,和這城市的人沒什麼兩樣。

  一年多了,他有空就來看她,很多次想走近,卻一次也沒有。

  他的諾,變了。她拒絕每一個人,她的眼神冷冷清清,沒有多少情緒。他看到她參加公司的聚會,也禮貌地同熟人打招呼,會和客戶開玩笑,但也只是如此而已,她不快樂,她從來沒有快樂過。

  他在獄中,想過很多,她會過得怎樣,她多驕傲,昂著頭離開,說會有人愛她,結果呢,大年夜她一個人走在風雪裡。

  莫鋮走到許諾面前,眼神深沉藏著痛:「我恨我的阿諾,離開我,還是一無所有,那麼不快樂。」

  「不過,」他蹲下來,很溫柔地看著許諾,「你放心,我回來了。」

  他輕輕地摸了下許諾的長髮:「很累吧,睡吧,這裡什麼都有。」

  說完,他端著水盆走出去,順手把門帶上。

  許諾環視臥室,確實什麼都有。她換了睡衣,快十二點了,再過五分鐘,新年就要來了。她拉開窗簾,外面的焰火已經開始燃放了,奼紫嫣紅,百花齊放,照亮了黑夜,連帶著把雪花也染得五彩繽紛。

  真熱鬧啊,許諾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便關燈上床,只留了床頭燈亮著。

  床很軟,不是租房裡那一米二的小床能比的。許諾以為她會睡不著,可她睜著眼,被子殘留著他淡淡的氣息,像一個溫暖的懷抱抱著她,她竟不自覺睡過去。她什麼都不去想,三年了,她很累,就放縱這一夜吧。

  陽台的另一邊,莫鋮也在看煙花,其實不是看煙花,他在看手機。

  屏幕上,赫然是臥室的監控畫面,許諾疲倦地睡了,她安然地躺在床上。

  莫鋮看著她,靜靜地看著,眼睛一點點充血變紅。

  三年了,一千多個日夜,他多想此刻衝進去,去親親她,哪怕只是坐在床前,握著她的手,看她安靜的睡顏。他真想,瘋狂地想,他會很輕的,她不會發現的。

  可不行,會嚇到她的,莫鋮克制住洶湧叫囂的渴望,他輕輕地撫摸屏幕上她的臉龐,溫柔地親了她一下,阿諾啊,我們來日方長。

  他進屋,拉上窗簾,把外面滿天的焰火關在屋外,他不需要這些一閃即逝的光。

  他關了燈,坐在沙發上。黑暗中,陪伴他的只有手機屏幕微弱的光,把男人英俊的臉照得一半光明,一半陰影。

  許諾一覺醒來,天已大亮。

  外面的雪也停了,雪不大,被早起的清潔工掃得一乾二淨,露出城市原本的模樣。許諾看了一會兒,坐了起來,該走了。她開門,莫鋮坐在沙發上,一臉深沉,不知道在想什麼。看到她,他站了起來:「醒了?」

  他一抬頭,眼底全是紅血絲。

  許諾看他身上穿的衣服還是昨天那套,輕聲問:「你沒睡?」

  「嗯。」莫鋮點頭,「睡不著,我想了一夜,想我們怎麼辦。」

  我們?許諾心一震,昨晚夜色迷離,她放縱了一夜,現在是青天白日,他們面對面站著,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她送他入獄,她失去了他們的孩子,她和莫鋮還能有什麼嗎,他們三年前就結束了。

  許諾去拿大衣:「我該走了,謝謝你……」

  話沒說完,莫鋮按住她的手:「別急,吃完早餐再說。」

  早餐是早做好的,他昨晚沒睡,一大早起來做的。白粥小菜,都是許諾喜歡的,說起來,他的廚藝還是特意為她學的。許諾好久沒坐著吃一頓像樣的早餐,租房離上班的地方太遠了,她要早起趕公交車。飯菜也很可口,不過兩人都有些食不知味,橫在兩人之間的不僅是三年的空白,還有無法抹殺的過去。

  吃飯時,莫鋮一直若有所思地看著許諾,她吃得很慢,低著頭,眼角有點兒紅,不看他,也不說話,還是那麼倔強,她總是這樣,刀槍不入的模樣,明明也是血肉之軀。莫鋮在心裡嘆了口氣,輕輕叫她:「阿諾啊。」

  許諾抬頭,莫鋮搖頭:「沒事,就想叫叫你。」

  他又想到什麼,笑了起來:「一早上就看到你,真開心。」

  笑得有點兒傻,仿佛還是青春年少的時候,他在宿舍樓下等她,見到她就笑了,也是這樣說,見到你真開心。

  許諾沒說話,她垂著眼瞼默不作聲,其實看到他,她也很開心,過去,現在都一樣。

  吃完飯,許諾去拿大衣,莫鋮沒攔她,他送她回去。

  車走了一段路,許諾覺得不對勁,她有些路痴,但也認得,這不是去崇明區的路。

  她疑惑地望向莫鋮:「是不是走錯路了?」

  「沒有,」莫鋮側過頭,和許諾說話,「我們去一個能忘掉一切重新開始的地方。」

  「有這種地方嗎?」許諾失笑。

  「有。」莫鋮很是篤定,他望著許諾,認真說,「阿諾,只要你肯跟我走,我們向前走,一直向前走,總能把過去扔在後面。」

  真的嗎?這樣就能有未來嗎?

  他們負債纍纍、苟延殘喘的愛情就會得到拯救嗎?

  許諾不知道,但下車時,莫鋮去牽她的手,她沒拒絕,她甚至微不可察地屈起手指。

  莫鋮帶許諾到雪城,一個常年下雪的地方。

  一下飛機,許諾就明白了,為什麼來這裡,沒有什麼比皚皚白雪更能遺忘過去。整個世界被白雪覆蓋,過去的不堪、仇視、憎恨全都被掩埋,莫鋮是想為過去找個安眠之地,然後重新開始。

  莫鋮幫許諾穿上厚厚的大棉襖時,許諾看著他凍得通紅的耳朵,忍不住說:「你真幼稚!」

  怪不得有句話說,男人只會變老,不會成熟。他以為這樣,就能把過去忘得一乾二淨嗎?

  莫鋮莞爾一笑,拉著她的手往前走:「你會喜歡的。」

  許諾確實很喜歡這裡,一年四季她最不喜歡冬天,她體虛,一到冬天一雙手冷得跟冰棍似的,但又非常喜歡雪,小雪星星點點,大雪紛紛揚揚,她都很愛,何況這樣一個睜眼只見白的天地,她看第一眼心就亮了,仿佛來到世外桃源。

  北方的雪不是小春城白城可以比的,厚厚的積了一層,踩下去像踩在棉花糖上,腳都陷進去。兩人包得嚴嚴實實,莫鋮帶著許諾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前走。

  「我們去哪兒?」許諾一說話,就是一團白色。

  「阿諾,你信我嗎?」莫鋮回頭問。

  許諾想了想,說:「信!」

  莫鋮笑了,抓緊她的手:「那就跟我走。」

  他帶她到一間小木屋,屋子簡直要被雪埋了。四周也沒什麼人煙,被刷成紅色的小木屋很顯眼,紅白相襯,讓人眼前一亮。推開門,外觀看似很小很簡陋的屋子,進去卻別有洞天,撲面而來的暖氣,把身上的寒氣驅得一乾二淨。

  許諾一進門,脫了鞋,環視一圈,眼睛都笑了,真的好美!

  像把小時候看到的童話書里的世界搬到現實里,厚厚的地毯,鬆軟的沙發,復古的小煤油燈,還有花苞帶著露水的白玫瑰,安靜地插在紅色的花瓶里。許諾怎麼也想不到,這冰天雪地藏著這樣一個小窩,小小的,暖暖的,就像逃到童話世界。

  許諾回頭,莫鋮正在脫大衣,見她看他,微笑問:「喜歡嗎?」

  許諾沒回答,卻掩飾不住眉眼流露出的歡喜,她問:「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看雪啊。」莫鋮理所當然地答道,他拉著她的手坐到窗旁的沙發上,沙發很軟,旁邊放著條很厚一看就很暖和的羊毛毯。莫鋮隨手把毛毯蓋在許諾腿上,「我答應過你的,帶你來北方看雪。」

  看雪?許諾猛地想起,三年前訂婚前夕,他就是這樣蹲在她面前說——

  等孩子大了,錢也賺夠了,我帶你去玩,去北方看雪,去海邊看日出,一條毛毯包著你和我。等你老了,走不動了,我就陪你曬太陽,我一定要比你晚死,晚一兩天就好了,這樣我的諾,一輩子都不會孤單。

  一條毛毯包著你和我,他們緊緊相依,多好,可沒多久,她親手送他入獄。

  許諾被雪照得明亮的心一下子晦澀了,她下意識地抓緊毛毯。

  莫鋮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握著她的手問:「阿諾,我們忘了過去,好嗎?」

  「能忘嗎?」許諾喃喃問,真的能忘嗎?

  「為什麼不能忘?」莫鋮語氣一下就急了,「我們這麼年輕,有大好的未來,為什麼要陷在過去的泥淖出不來?」

  「阿諾,你過來。」莫鋮拉著她的手到屋外,在屋外走了幾圈,直到把屋外原本平整的雪地弄得一片狼藉,他才停下來,指著狼藉的痕跡說,「阿諾,這是我們的過去,但明天你再來看看。」

  如果下雪,明天這裡會恢復一片平整,但如果不下,這樣深的印跡,沒有幾天,是恢復不了原狀的。

  莫鋮望著許諾:「我賭明天這些會全部消失。」

  「如果不消失呢?」

  「那我立馬送你回去,以後不再糾纏你。」

  在雪城的第一天晚上,兩人披著毛毯看屋外的雪地。四周荒無人煙,只有小木屋的燈火透出去的一小片光亮,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要下雪的樣子。

  「會下雪嗎?」

  「會。」莫鋮胸有成竹。

  會嗎?如果老天給他們一場雪,那真的是天意。

  許諾竟隱隱期待晚上下一場大雪,掩蓋屋外的狼藉和他們不堪的過去。

  但等了一晚上,外面都風平浪靜,最後許諾實在倦得不行,先去睡了。

  第二天醒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門。

  雪地已恢復平整,好像昨晚真的下了一場大雪,把所有傷痕都撫平。

  莫鋮在身後洋洋得意地說:「我說了,會下雪吧,這是天意。」

  「……」許諾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別以為我沒看到你偷偷起來。」

  昨晚她半夜醒來,看到莫鋮小心翼翼地掃著雪,偷偷地把痕跡撫平,雪這麼厚,稍微踩上去,就是足跡,難為他一遍又一遍來來回回,把雪地恢復成原樣。

  「反正消失了。」莫鋮毫不羞愧,理直氣壯地說。

  他還是這麼無賴,許諾嫣然一笑,望著白茫茫的遠方:「你到底想做什麼?」

  「什麼都不做,」莫鋮走到她身邊,輕聲說,「冰天雪地的,我們能去哪裡?」

  許諾望向他。莫鋮嘴角上揚,指著自己的胸口:「你只能待在我這裡。」

  確實,荒無人煙,天寒地凍,她能去哪兒,她只能留在他身邊,他帶她到一個只有他的世界。

  許諾看著外面,淡淡道:「好吧。」

  她認了,就當真的有一場雪,來撫平過去的傷痕,就當是天意,讓她留下來。

  年假是七天,她和莫鋮最多在這裡待七天,放縱七天,應當沒事吧。許諾想著,心裡又有些苦澀,人啊,就是這麼不知足,除夕夜跟他走時,她告訴自己放縱一夜,現在又想貪戀七天,她根本拒絕不了莫鋮。

  她對莫鋮一向是貪戀的,貪戀他的溫暖,貪戀他的好,貪戀他的愛。

  莫鋮粲然一笑,去拉她的手:「走,我們去堆雪人!」

  他們堆了雪人,打雪仗。

  莫鋮準備了滑雪板,他們坐在一起從高處往下滑,許諾感覺要飛起來,但身後的溫暖又那麼實在,暖暖地提醒著,他在,他就在身邊,莫鋮緊緊地抱著她。

  許諾玩得很開心,像真的把過去忘得一乾二淨。兩人就像來度假的小情侶,嘻嘻哈哈,打打鬧鬧,堆丑得不能直視的雪人,什麼十二生肖十八銅人,餓了就去砸冰烤魚。

  莫鋮擔任「主廚」,許諾等不及去摸烤魚,被莫鋮打了一下:「燙!」

  許諾也不生氣,蹲在旁邊像只被餵食的小貓,眼睛亮晶晶地等著。

  天黑了,就燙一壺酒,像古人那樣,綠泥小火爐,紅蟻新醅酒,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否?

  紅泥小火爐,小木屋裡還真有個小火爐,旁邊是張沙發,沙發很軟,人坐在上面幾乎可以陷進去。兩人窩在沙發上,看著外面,小木屋的燈光照得雪地一片溫暖的橘黃色,很美。

  有點兒起風了,今天會下雪吧。

  許諾眯著眼,有點兒醉意,她很久沒肆意地放開玩了。

  人果然還是要有錢,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過怎樣的生活就去過,每日追公交車趕地鐵,哪能懂飛到巴黎去餵鴿子當散心的閒逸。以前許諾不懂生活的艱辛,這三年卻深有體會,生活不易,她有點兒明白,媽媽為什麼要她和莫鋮訂婚。

  可她不能忍,就算放現在也一樣,錯了就是錯了。

  許諾望著面前的男人,英俊帥氣,淺色襯衫加一件質地柔軟的毛衣,襯得他分外柔和。這幾天她總偷偷看他,他不再穿亮色系的衣服,看起來清爽利落,和過去沒什麼兩樣,但許諾總覺得,莫鋮不一樣,他偶爾的沉默,眉眼的深沉總讓人難以看透。

  這三年,莫鋮到底怎麼過來的……

  這個問題,許諾不敢問,他也沒說。過去就像被大雪塵封,無人提起。可許諾還是會想,會心疼,從一個富家子弟到囚犯,還是以世人最鄙夷的罪名進去的,在裡面會遭罪吧,她不聞不問,不代表不關心不在乎。

  莫鋮見她看過來,揚眉淺笑,笑得很曖昧:「怎樣,長得還對親的胃口嗎?」

  話一說出口,兩人都愣了,如此熟悉的話,他也曾這樣問過她,在最初的時光。

  許諾怔住,不知道是酒還是室內的暖氣,她臉上泛著一層薄薄的紅色,眼神也有些迷離。

  她看著他,歪著頭著迷般地看著,莫鋮真是長著一副好皮相,眉黑得像墨染的,眉型也好看,鼻樑高挺,很直。以前她最喜歡他眉鼻,最不喜歡他的眼睛,標準的桃花眼,直視時,總會讓人心神一盪,看誰都跟含情似的,水汽氤氳。

  現在這眸里的水凝了,深沉了,雖然還是一樣的眉眼,但眼神卻深深淺淺,看不清了,就連臉上的線條也被拿刀刻了般,雕成成熟穩重的模樣,把年少的輕狂一點點削盡,留下這世人讚賞的模樣。

  可她還是會懷念,那肆意張揚的莫鋮,陽光開朗,有點兒二,愛撒嬌,孩子氣嚴重,可眉眼含情,笑盈盈全是自己。

  許諾看著他,她好想摸摸他,可手握成拳又鬆開,鬆開又握成拳,顫抖著,終是不敢,最後只是膽怯地問:「這三年,你、你好嗎?」

  這句話是許諾最鄙視的,她有什麼資格問這句話,可除了這句話,她不知該說什麼。她怕聽到不好的答案,怕聽到他在獄中被打,被欺負,遇到很不好的事,這三年,她只要想到這個可能,就無法安心。

  莫鋮一愣,他似乎沒料到許諾會問。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輕輕搖頭:「不好,很不好。」

  聲音很輕,卻像沉重的大鐘敲響在萬籟寂靜的深夜,讓人心頭一震。

  許諾鼻子一酸,眼淚幾乎要湧出來,又生生克制住。她就知道會是這樣,能好才怪,莫家再有錢有勢,那也是監獄。

  「很、很苦嗎?」

  「苦?」莫鋮想了想,「苦倒不至於,就是……」

  莫鋮坐過來,有些痛苦地用手遮住眼睛:「就是很想你,我在裡面看不到你,好想你,真的好想你,阿諾,你都不來看我……」

  最後一句說得許諾啞口無言,她移開視線,不敢看他:「我以為你恨死我了。」

  「恨,當然恨!恨夠了,就想你,想我的諾在外面過得好不好,是不是一個人,會不會孤單?」莫鋮搖頭,他沒再提,深沉的雙眸望向她,「你呢,想我嗎?」

  想嗎?這倒把許諾問住了。

  報警的是她,說不再見的也是她,她離開時,是真的做好不再見面,一切都結束的準備。後來,她才發現,一切才剛剛開始。

  許諾一直以為,她沒多喜歡莫鋮,也沒多在乎他。他們認識的時間不長,在一起的時間也不長,就尋尋常常的一段戀愛,沒有別人的刻骨銘心,也沒有別人的生離死別,他們只是很尋常的喜歡著又分開了。

  你看,每天都有人分手,又和其他人在一起,分分合合,到處都是。

  許諾以為她也一樣,會忘了莫鋮,忘了一切。

  可她錯了,離開他後,她總做夢,夢到他們還在一起,夢到他向她描述的未來,夢到他們還牽著手走在初雪的校園,昏黃的燈光下,穿著格子呢大衣的男孩兒就站在身邊,笑得一臉溫柔,十指相扣的溫暖如此真實……

  醒來時,許諾四處尋找,卻再也找不到身邊那個熟悉的人,才悄然意識到,她真真切切地喜歡他,比想像中的還多,還深。

  人是多麼聰明又多麼笨拙的生物,許諾連愛過,都是在夢中被點醒。

  她一次次在夢中被喚醒,她曾深切地愛一個人,一個叫莫鋮的男孩兒,他說要給她一個承諾,她還在等。

  這三年,她對莫鋮一無所知,可沒有一天,她不想他的。

  他留給她的回憶像是一場永遠不會好的慢性病,回憶在夢裡日復一日地劃她一刀,劃得她血肉模糊,痛得她說不出口。

  可她要跟誰說,是她親手毀了他們的未來。

  想,她是想他的,可她不敢再心存絲毫念想。

  許諾看著他,莫鋮一臉期待地看著她,他在等她的答案。

  她移開視線,望向窗外,驚喜道:「下雪了!」

  真的下雪了,比他們經歷過的任何一場風雪都大。

  兩人移到窗邊看雪,雪下得比白城的雪兇猛多了,北方的雪不見一點兒溫柔纏綿。

  許諾還沒見過這麼大的雪,好奇道:「會下一整夜嗎?雪下這麼大,就算面對面,也很難看到,人很容易走散吧。」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莫鋮去拉她的手:「你放心,我會點燈的。」

  許諾不解,莫鋮微微一笑:「我是點燈人,雪再大,也點著燈等你,不怕找不到。」

  她是風雪夜歸人,他就是點燈人。

  許諾心裡一暖,她何嘗不想有人為她點燈,為她點一盞回家的燈,可能嗎?

  她望著外面的風雪:「雪不要停就好了。」

  雪這麼大,像輕而易舉就能把小木屋埋住。如果一切都停留在最好的時候,那該多好。

  莫鋮過來,把毛毯披在她身上:「我也想。」

  他站在她身邊,也看著外面的風雪:「想這場雪不要停,就這樣下下去,把所有都蓋住,我們倆就這樣,永遠在一起。再也不用擔心未來,不用煩惱過去,可我還是捨不得,捨不得你。」

  最後四個字,款款情深,柔情繾綣。

  許諾笑了,今晚她喝得有點兒多,她想說,她才不愛惜性命,可她在乎他。

  她沖他笑,笑容迷離,真好,莫鋮帶她到一個能忘掉過去的地方,他們在只見純白的世界緊緊相依。她靠著莫鋮,笑得有些傻,臉在他肩膀蹭了蹭,像只撒嬌的小貓,只露出最柔軟的肚皮。

  她有些醉了,呢喃著:「莫鋮,我怕……」

  「怕什麼?」莫鋮問。

  怕這是一場夢,就像過去三年的很多夜晚,她從夢中醒來,恍然意識到她愛著一個人,卻也失去他。她坐在黑暗中,連眼淚都沒有,只有痛苦的思念。

  說完這句話,就沒了聲音。許諾睡過去了,她真的醉了,七天,她允許自己放縱七天。

  莫鋮抱著她,把她放在沙發上,給她蓋上毛毯,靜靜地看著她。初見她如一朵青蓮,如今她是開在寒冬料峭的雪蓮,很美,卻離他更遠了。

  而他討厭遠離,燈光下,莫鋮凝視她,深情得像溫柔的惡魔。

  深夜,莫鋮被許諾的呻吟聲吵醒,斷斷續續,很痛苦。

  莫鋮猛地坐起來,打開燈,發現許諾臉漲得通紅,臉頰呈現出一種古怪病態的紅暈。

  他一摸,她額頭的溫度燙得驚人,發燒了!

  在雪地里瘋了一天,晚上喝了酒,她又心事重重,這樣子不出問題才怪。莫鋮好不懊喪,輕輕拍她的臉:「阿諾!阿諾!」

  好一會兒,許諾才睜開眼,看了他一眼,又睡過去,已經燒糊塗了。

  小木屋根本沒有退燒藥,莫鋮能想到的物理降溫都做了,但許諾體溫沒降反而有上升的趨勢。

  不行,再燒下去,會出事的!

  莫鋮給雪城這邊的朋友何向南打電話,叫他開車過來。

  何向南說沒問題,但從國道到小木屋有一段路車也走不了。

  「行,我知道,我會想辦法,你馬上過來!」

  掛了電話,莫鋮又去叫許諾:「阿諾,阿諾,起來,我們去醫院。」

  這次回答他的只有許諾痛苦的喘氣聲。

  糟糕!莫鋮心急如焚,找了棉襖、圍巾、手套、護耳,把許諾包得嚴嚴實實,帶著手電筒,背她出門。雪還在下,一腳踩下去都是深深的腳印,一個人走都難,何況還背著個人。莫鋮咬咬牙,一步一步往前走,心裡只想,快點兒!

  許諾已經昏迷了,被冷風一吹,迷糊地抬起頭,好黑,她不安地喊:「莫鋮!莫鋮!」

  嗓音嘶啞,低低的,很急促。

  「我在,我在這兒!」莫鋮喘著氣,手在後面拍了幾下,安撫她。

  許諾哪感覺得到,她只覺得又冷又熱,什麼都看不見,就像她經常做的夢,她一個人走在黑暗中,莫鋮在前面的光亮處等她,可她無論怎麼跑怎麼追,也追不上。

  她焦灼地喊:「莫鋮!莫鋮!」

  她無助,彷徨,像個被拋棄的孩子。

  「阿諾,我在,是我!」

  許諾根本聽不到,她不斷地喊他的名字,小聲地、委屈地、絕望地喊:「莫鋮,莫鋮……」帶著濃濃的哭腔,莫鋮聽得心幾乎都要碎了。他忍不住停下,捧著她的臉:「阿諾,你看看我,是我,我在這兒!」

  許諾茫然地睜開眼睛,看著他,眼睛有一瞬的清明。

  她怔怔地看著他,然後眼淚毫無預兆地落下:「莫鋮?」

  她哽咽著:「孩子,孩子沒了。」

  「什麼?」

  許諾又糊塗了,只是不斷哭著:「沒了,沒了……」

  眼淚打濕了手心,許諾哭得很傷心,莫鋮蒙了,孩子不是被你打掉了嗎?他正想問,一束光打過來,何向南跑過來,莫鋮趕緊大喊:「在這兒!」

  兩人合力把許諾送到醫院,許諾後來完全昏迷了,重重喘著氣,也不說胡話了。

  把許諾送到急診室,莫鋮蹲在地上,很是自責,那一聲聲急促的呼吸仿佛喘在心頭,他太疏忽了,白城和這裡溫差這麼大,是他沒照顧好她。

  何向南安慰他:「放心,會沒事的。」

  他看到莫鋮濕透的褲子鞋子,催他:「你還不趕緊去換,腿不想要了?」

  莫鋮這才發現褲子鞋子全濕了,在雪地里走了這麼久,腿腳早被凍得沒有知覺。

  由於送來得很及時,許諾並無大礙,只是肺炎,要多住幾天。

  莫鋮很是愧疚,跑上跑下,生怕她又怎麼了。許諾看得難受,命令他坐下來,脫了他的鞋、襪子,一點一點慢慢地按,那晚,他的腳也凍傷了。

  莫鋮看著許諾,她低著頭,一臉認真地給他按摩,長長的頭髮就垂在臉側,很溫柔的樣子。他心一動,幾乎要問出口:「阿諾……」

  「啊?」許諾頭也不抬,仍認真按著,仿佛什麼也比不上他的傷重要。

  「沒、沒什麼。」莫鋮滿心的疑問又咽回去,他看著她,一眨不眨,心滿意足的樣子,「你對我真好。」

  許諾沒抬頭,莫鋮坐過去一點兒,想起她在高燒時一直喊著他的名字,心裡一片柔軟,又問:「阿諾,你是不是很怕我走?」

  細長的手指一滯,頓了下,又繼續,許諾還是不說話。莫鋮嘴角微揚,又坐近一點兒,靠著她輕聲說:「你放心,我不會走的。」

  許諾還是沒說話,低垂著長長的睫毛,看不清臉上的情緒。

  剩餘的假期都浪費在醫院了。

  莫鋮頗為自責,許諾卻不在意,她好久沒這麼開心過。

  去小木屋收拾行李時,她看著這白茫茫的天地,站了很久,她真喜歡這地方,童話般的存在,冰天雪地,生死相依。

  莫鋮在身邊說:「阿諾,把它們都埋了吧。」

  他指的是過去,許諾沒回答,她回屋,很細緻地把小木屋收拾好,像這是他們的一個小家,他們不過要遠行,還會回來的。

  回去的路上,許諾沒說話,但在飛機上,她睡過去時,不自覺靠著莫鋮,親昵依靠的模樣。

  下飛機後,莫鋮送許諾回去。假期結束了,明天又是上班的日子。

  下車時,許諾沒說再見,也沒說不再見,她直接下車,七天,結束了。

  莫鋮在車上坐了一會兒,看著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沒忍住,拉開車門衝過去,拉著她的手臂問:「阿諾,是不是今天你走了,我們之間又沒有關係了?」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她還是這樣,還沒開始,就已經做好告別的準備。

  許諾沒回答,咬著唇不說話。

  莫鋮露出瞭然的神情,他有些生氣:「你什麼都喜歡算得清清楚楚,那我問你,我們現在算什麼?別跟我說朋友,我不稀罕!」

  許諾抬頭,清冷的眸子也有了情緒,她悲傷地問:「那我們還能是什麼?」

  有著那樣過去的我們還能是什麼?

  就算大雪真能覆蓋一切,大地也有冰雪消融的一天。

  許諾不要甜蜜的糖衣褪去,留下彼此千瘡百孔的心。

  現在的她和莫鋮就像兩隻刺蝟,就算再怎麼想去遺忘,過去還是像一身拔不掉的刺,和他們唇齒相依。他們連擁抱都帶著疼痛,還能怎樣?

  許諾翻滾的情緒又平緩了,她看著莫鋮,很平靜地說:「莫鋮,我們回來了。」

  他們不是在那個只有兩人的純白世界,他們活在當下,不是想怎樣就能怎樣,且不說莫鋮的心,莫永業呢,他怎麼會允許兒子和一個送他入獄的女人又混在一起?

  許諾不敢想,連她都覺得不可能,何況莫永業。

  她轉身要走,手被用力一扯,她已跌進莫鋮的懷抱。莫鋮抱著她,一字一頓:「阿諾,我回來不是要當你的路人,是要做你的『念人』。」

  他在她耳邊呢喃:「記得嗎,心心念念,念念不忘的念。」

  許諾一愣,相同的話,莫鋮也曾經對她說過。

  莫鋮看著她,眉眼深沉:「你問我們能怎樣?我要這樣!」

  他按住她的雙肩,微微俯身,在她唇上飛快落了一個吻。

  「我要你愛我,我要你離不開我!」

  那吻來得又快又突然,輕輕一碰,又馬上收回去,卻像一道閃電擊中許諾。好一會兒,她才緩過來:「不可能!」

  莫鋮笑了,他才不在乎她的拒絕。

  「五年前你也是這樣說,我們還是在一起了。現在……」他頓了一下,上前一步,深深地望著許諾,桃花眼蕩漾著綿綿的情意,「我們還是會在一起,以前我讓你習慣我,現在我讓你習慣愛我。」

  他說得這麼篤定,許諾無法反駁,她只能落荒而逃。

  許諾回租房的路上臉卻燙了起來,越來越燙,幾乎要燒起來。

  開門進去,房東正在客廳,見到她,有些責怪地說:「許諾,你出去這麼多天,也不說一聲,害我以為你怎麼了,雖說是租房,但也該打個招呼。」

  「是我疏忽了,對不起,阿姨。」

  許諾匆匆進屋,去洗了臉,臉上的溫度卻還是降不下去,燙燙的,提醒莫鋮剛才對她做了什麼。

  他可真是個無賴,許諾想,心裡卻無端升起一股甜蜜,有些期待,有些苦澀,絲絲縷縷交纏起來,提醒著她,莫鋮,他真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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