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歌星魅惑
2024-10-01 17:24:18
作者: 程小程
《易經-水山蹇》彖辭:蹇,難也,險在前也。見險而能止,知矣哉!蹇利西南,往得中也,不利東北,其道窮也。利見大人,往有功也。當位貞吉,以正邦也。蹇之時用大矣哉!蹇卦是一個險阻重重的卦象,但是人困於艱難之中並非就無路可走,安於西南而止於東北,守得住當下,才不致為災禍所傷。
南怪錢通海給我講奇門遁甲時說過,堪輿風水,第一境界用心去感應,第二境界用眼去察覺,第三境界才是藉助工具去確認。站在羅家的院子裡,我感到了無助,極度的無助和茫然。無論用心還是用眼還是羅盤,我都看不出這座院子有何問題,為何杏兒說老羅找的風水師要給這院子補陽氣呢?
羅盤天池裡磁針和子午線合二為一,天衣無縫,我一層層仔細查過去,沒有找到半點破綻,這個院子的風水好到了極致。我想,毫無疑問,杏兒這丫頭是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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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直了身子,抬頭看了一會馬上要正午的陽光,渾身上下都暖洋洋的。院子外面老羅的餐車咣咣噹噹由遠及近。我眯著眼睛俯身去收羅盤,這時,羅盤上出現了異常狀況,我眯著的眼睛不由一下子瞪大了,我看到第六層上穿山七十二龍發生了變化,象位占到了水龍空的位置上,這是大凶之象。明明剛才還是大吉,為什麼一轉眼就轉換成了大凶?我揉了揉眼睛,再細看,象位馬上又歸正了,我重新眯上眼看,仍是空亡象。
這是以前從沒出現過的情況,羅盤怎麼會自動變化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不覺臉上竟然滴下了汗珠。
杏兒和老羅的說笑聲很快到了門口,我連忙收了羅盤,去拭臉上的汗。杏兒已經進了院子,看見我一臉汗水地呆立在院子裡,驚訝地問:「哥,你在幹嗎?」
「我,我在日光浴。」我很不自然地笑說。
我和老羅打了聲招呼,逕自上樓去了。我聽到身後老羅和女兒嘟囔了一句:「這娃兒好怪喲。」
「我沒看出他哪裡怪呀,人家在曬太陽,是你少見多怪。」
「這樣的日頭能曬出汗嗎?他莫不是有什麼病吧。」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進了房間,坐在沙發里把羅盤拿出來,翻來覆去看了幾回,確認羅盤沒有壞,心裡的疑惑就更深了。
錢通海說過,水龍空亡,家破人亡。這事非同小可,絕非補陽氣能解得了的。我雖和老羅一家素昧平生,但也不能見死不救,可我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錢通海也沒教過我破解之法,我又該從何下手呢?
我苦思冥想了一陣,一下子想到了陰曰陽,也許他有破解之法。
我從包里拿出已關了很久的手機,開開機,給陰曰陽打電話。
陰曰陽不等我說話,就焦急地問:「天一,你現在在哪裡?」
我飛快地想了一下,沒有告訴他我的確切位置,只是馬上把我剛經歷的這個奇怪的事講給他聽。陰曰陽說:「不可能,怎麼會有這種事呢?」
「是真的,我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的確是發生了。」
「你確認不是你的幻覺或者是羅盤壞了?」
「羅盤是好的,我也肯定不是幻覺,我反覆驗證了。」
陰曰陽沉默了片刻說:「我從沒聽聞過這種事,我也說不出這是什麼緣故,這樣吧,我幫你查查資料。」
我失望地掛上電話,又找出錢通海送我的那本《奇門遁甲》,仔細看了一遍,仍然沒有答案。我把書丟到一邊,長嘆一聲,為自己的無能為力也為老羅一家未知的命運感到深深的不安。
學會了《易經》,如果只把它當成一個謀生的工具,會很輕鬆。因為現在社會空前發展,做官的要求不斷升官,做生意的要求不斷賺錢,無官不商的想求指引條可行的路,風水師這個職業可以說正是最好做的時候。只要懂得陰陽五行,能把人的吉凶禍福算個八九不離十,就不愁喝酒吃肉,若技藝再嫻熟些就可以做到門庭若市了。
但是真正有使命感的風水師是不會僅囿於賺錢過上好生活或賺個虛名的,因為他知道八卦是一把雙刃劍,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運用正確救人濟世,稍有不慎便禍害無窮。我想當年荀子講「善易不卜」可能就有這個意思,因為知道《易經》的利害,所以不敢輕易去給他人占卜,占准了皆大歡喜,錯了則既害了別人,也會讓自己痛苦不已。
羅家的風水本不干我事,可是我現在知曉了,就不能置之度外。雖然我目前是束手無策,但我有責任去破解這道難題,幫這個幸福的家庭化險為夷。
我的快樂在於《易經》帶給我的神聖使命感,我的煩惱在於時時會遇到無法逾越的困局。我想我現在是一隻穿行於迷霧中的飛鳥,正漸漸失去方向,不知道從何處降落才可以到達目的地。
我正沉思間,手機倏地響了,我慌忙把手機按在耳邊,急切地問:「陰老師,怎麼樣,查到線索……」
「是我,周先生,我是梁小地。」
「哦,小地。」我一下氣餒了。
「周先生,您怎麼走這麼急,說好了我開車送您的。」小地誠懇地說。
「你的工作很忙,我一個閒人,不想太耽誤你的時間,再說了,從成都坐車到峨眉很方便的。」
「周先生,您……這個,有件事我,我想……」小地吞吞吐吐起來。
「小地,有什麼事你直接說吧,我和鄭總是好朋友,你不要和我見外。」我說。
「是這樣,小韻知道了高慧美邀請您相見的事,她想讓您帶她去見高慧美一面。我知道,不該拿這種無聊的事去打擾您,可是,我太愛小韻了,我不願看到她流眼淚,所以……您要是方便的話,能不能幫我實現小韻這個心愿?」小地的語速很快,好像怕說得慢了我等不得他說完就會掛電話一樣。
誰戀愛時不曾流過眼淚?誰動情時不曾忘記過自我?又有誰為了心愛的女人不曾瘋狂過?小地在步我的後塵,他現在經歷的都是我曾經歷過的,可是我又怎麼能將自己的傷口揭開給他看,提醒他不要再受我一樣的傷。我不會將自己的傷口給他看,即使他看了,也未必能感覺到我徹骨的痛。刀不刺進他自己的心裡,不看到鮮血從他自己身上流出來,他就不會明白,愛情的飛刀其實是百發百中的,只要已經瞄準了他,他就躲不掉。
我沉吟著,心忽軟忽硬,拒絕和妥協在心裡鬥爭。
小地是鄭巨發手下一個很出色的經理,可是面對愛情,他和我一樣弱智。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成呻吟:「周先生,幫幫我,我不想失去小韻!」
「好吧,我答應你。」我終於作出了無奈的選擇。
我聽到小地在電話那端長吁一口氣:「謝謝,周先生,我現在就動身去峨眉接你,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
放下電話,我從包里找出高慧美的保鏢給我的字條,照著上面寫下的電話號碼打過去。是一個男子的聲音:「哪位?」
「你是?」我不知如何稱呼他。
「我姓柳,是慧美小姐的經紀人。」
「我叫周天一,慧美小姐在機場約過我,請問她晚上有時間嗎?」
「周天一?周易大師是嗎?哦,慧美小姐是交代過,不過她晚上有一場演唱會,要到夜裡十一點才能下來。這樣好不好,我給您約到明天早晨六點鐘好嗎?」
「柳先生,這恐怕不行,我的時間不允許,你看凌晨兩點可以嗎?」我心裡是想讓他說不可以的,那樣的話,我就可以不用去做我不想做的事了。
但是高慧美的經紀人很敬業,合計了一番說:
「那好吧,我一會兒徵求一下慧美小姐的意見,如果她同意的話,我再給您打電話。」
我想大歌星高慧美是真的遇到什麼麻煩了,我放下手機剛喝了口水,她就親自打電話過來。她的聲音不像有些女歌手,唱歌甘甜如山泉,說話時粗澀如夜風,她電話里的聲音比歌里的聲音還要柔美,令人心馳神往。
她說:「周先生,謝謝你肯見我,把你下榻的酒店告訴我好嗎?等我演唱會一結束我去拜會你!」
我定了定神客氣地說:「我們約在凌晨兩點吧,我去你的房間。」
高慧美在電話里溫柔地笑,然後再三地道謝。收線許久,我的耳邊還是縈繞著她的笑聲。在這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喬好運和郭民生,更頓悟漢代那個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的李夫人絕不是浪得虛名。
小韻見到我,臉上鮮花怒放,挽住我的手臂,小聲在我耳畔說了一句:「周大師,你真是個好人。」
我的耳朵被她的喘息撫弄得痒痒的,這個女孩很會賣弄風情,女人只要想得開放得下,成功只是時間問題。我用手指搓了一下耳垂,與她閃出距離說:「我是被小地對你的一往情深打動了,小地是你生命里很重要的人,不管今後你多麼成功,都要一如既往地珍視他,有他在,你會一直很順。」
「我信周大師的,你放心,我會一直對小地好的。」小韻一本正經地說。
小地泊好了車,快步追上我們,看到小韻滿面春風,他的心情也是一片陽光。
小韻為表示對我的感謝,讓小地在一家大酒店裡訂了桌,回來的路上我請他退了,我說找家小飯館就行,我想嘗嘗來自民間的最純正的川菜。
我們進了一家叫蜀香十二品的飯店,小地說這家飯店在成都有三家分店,他們做的川菜是祖傳的手藝,尤其是北渡魚,被譽為成都一絕,多少大飯店的名廚都做不出這家店的味道,因為他們有個神秘的配方。飯店老闆叫仇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和小地是朋友。小地介紹我說是大都來的周易大師,仇正馬上來了興趣,再三地請我先去他的辦公室坐坐。從他對我的殷勤看得出來,他肯定是有什麼事要請教我,商人都是這樣,會見縫插針,在他們嘴裡叫把握機會。
果然,在他的木雕大茶海前剛坐定,一壺鐵觀音還未煮好,仇正開口了:「周先生,你能光臨鄙店是本人的榮幸,你既然是小地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我就不和你客氣了,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周先生肯否幫忙?」
剛才我一走進他的辦公室就留意到了一件東西,他的書架里放了一張觀音的像,七寸彩照那麼大,我認識那東西,因為我姑家就有一張,叫送子觀音,泰山十八盤上沿途都有賣的。
我淡淡地說:「我知道你想讓我幫你做什麼,你想要個兒子對不對?」
屋內三個人全愣了,仇正正要倒茶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是啊,周先生果然不愧是大師啊!」
「不要叫我大師,我不是什麼大師,」我品了一口他的鐵觀音,很直白地說,「我今天是來吃飯的。」
仇正很聰明,馬上謙恭地說:「是,是,我知道,請大師指點是要有誠心才成,我也是求子心切,大師莫見怪哦。唉,不瞞大師,我想兒子都快想瘋了。你說我這一家接一家地開店,一年幾百萬地掙錢,縱有千萬家產,縱是功成名就,連個兒子都沒有,要錢有何用?女兒再好也是外姓人,我若死了,這麼多的錢全便宜了別人,再往後走幾代,我的墳頭上連添土的人都沒有了,想想就覺得人生沒有什麼意思。周大師啊,你一定要幫幫我,如果能讓我夢想成真,你要多少錢都成。」
我放下茶盅,對仇正說:「謝謝你的茶,都說茶可以清心,可是這麼好的茶,我怎麼感覺仇先生卻仍是一顆混濁的心呢?生兒生女是你自己的事,我怎麼幫得上?你這種心態是不好的,女兒怎麼就是外姓人了?什麼叫便宜了別人呢?不要把一顆心收得緊緊的,像針眼一樣,只能穿一根線過去。人生是由很多彩色的線組成的,那麼多五顏六色你都視而不見,只在心裡纏了一根黑麻繩,你要能活出精彩才怪呢!要把心展開了放平了,你會覺得人生不是有了兒子才叫有意義,不是錢多了才叫成功。」
「周先生,你這麼年輕,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真令我欽佩,你說的這些道理我懂,可是我就是過不了這道坎。」仇正埋下頭去苦笑著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仇家不能在我這代斷了後啊。周先生,我能看出來,您是真正的大師,請您務必幫我了了這份心愿。」
人的頹廢有很多種理由,人的煩惱也有很多種因由,人生沒有十全十美,所以才有煩惱這個詞,可是真要十全十美了,人就沒有煩惱了嗎?
觀世音菩薩的慈悲不是幫人實現所有願望,而是給人帶去希望,讓人走在通往希望的路上不斷地去布施更多的希望,有了希望社會和人生才會有光彩。仇正不懂觀音菩薩的苦心,供了一張觀音像就以為觀音的慈悲都應該施與他一個人,自利可以,自私心太重,哪還會有人生的快樂。
我想有機會我真要幫他調調,把他的心態給調正了。我看了小地一眼說:「我們去吃飯吧,吃完飯我要去酒店睡一覺,凌晨兩點的那個約會很重要。」
小地看看仇正,又看看我,他是一個善良的人,他的眼神告訴我,他很想幫他的朋友。
仇正以為我拒絕了他的請求,很失望地站起來,但仍不失禮節地說:「周先生,這頓飯我請了。我知道,我是一個俗人,不值大師垂顧,但是能認識周先生我很榮幸,希望您能給我這個機會。」
我不置可否地往外走,小地緊跟在我身後,小聲說:「周先生,您若方便的話就幫仇兄一個忙吧,他其實是個很善良的人,這些年做了不少修路架橋的善事。」
做善事是一個人的本分,如果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去做善事,雖然布施,但其心仍然不能說是善的。
我沒作任何表態,只是快步走進餐廳,我想儘快地吃到仇家祖傳秘方燒制的川菜。
吃完飯上了小地的汽車,我才告訴小地:「下次我從峨眉回來,會幫仇正調理的。」
小韻不解地問:「周先生,您剛才為什麼不當面答應仇正呢?看把他給急的。」
我笑笑說:「我想讓小地多一個過命的朋友。」
小韻雖然冰雪聰明,卻解不透我這話的含意,問小地:「我怎麼聽不懂?」
小地對我會心一笑,說了聲:「周先生,謝謝你。」
小地是明白我的意思的,我這招欲擒故縱是想讓小地送一個大的人情給仇正,既然仇正把得到一個兒子看得比生命還重要,而小地說動了我幫他實現願望,那就等於送給了他一條命,以後他會對小地親如手足。
凌晨兩點整,我們一行三人到了高慧美下榻的酒店。
我讓小韻撥通她房間的電話,工夫不大,高慧美的經紀人柳先生下到大堂,相互致意後他說:「周先生,高慧美小姐請你一個人上去。」
小韻臉上掠過一絲驚慌,猶豫著把背包遞給我。我掃了一眼輕搖了一下頭對她和小地說:「你們兩個在大堂等我。」
柳先生帶我進了高慧美的總統套房,然後輕輕關上門走了出去。
高慧美剛洗完澡,頭髮還濕漉漉的,臉上不施粉黛,略顯疲憊的神色更別有一番風情。她伸出手來交到我手上,我們相握了一下,不等我撒手把我引到沙發上坐下,輕啟朱唇道:「周先生,謝謝你肯見我。呃,你喝點什麼?」
這個萬人景仰的女子近在咫尺,吐氣如蘭,笑容魅惑,可是我卻分明感覺到她眼神里深藏的憂傷。
我掃了一眼沙發右側的小酒吧說:「隨便吧,咖啡或者綠茶都行。」
「不來杯酒嗎?我這裡有純正的Tequila,國內是買不到的,你要不要試試?」
Tequila是墨西哥的特產,只有極品龍舌蘭酒才有資格叫這個名字,鄭巨發在辦公室里收藏有一瓶,聽他介紹過,知道這種酒性如烈火,卻無緣一嘗。如今美酒佳人,夜色氤氳,我縱有酒興,又哪有閒情逸緻陪她淺飲低酌。
我說:「算了,我喝不了烈酒,來杯葡萄酒吧。」
高慧美嫵媚地一笑說:「周先生真沒口福,那就來一杯法國干邑吧。」
高慧美給我倒了一杯軒尼詩,自己倒了一杯加冰的Tequila,坐到我對面,與我碰了一下酒杯,輕啜一口酒說:「周先生,我相信第六感,你相信嗎?」
「當然,《易經》說白了就是第六感。」
「是嗎?」高慧美眨了一下好看的眼睛說,「《易經》是第六感?這倒是第一次聽說,以前我也有認識懂《周易》的朋友,他們都說《易經》八卦是神的指點。」
「瑞士心理學家榮格(C.G Jung)是最推崇第六感的人。榮格認為,所有的人從一出生就有某些體驗,如生死、上帝、母親和父親、動物、能量等。這些普遍性體驗構成了人們的思想、想像或模式的各種archetype(原始意象)。他對第六感的解讀和中國的《易經》不謀而合,《易經》預測很大程度上就是一種感應,也叫心識,而不是神的指點。要說有神存在的話,這個神就是潛意識,每個人都有潛意識,只要能滿足一些條件,每個人都能把一些以前儲存在心裡的意識激發出來,以完成某種感知。」我說。
高慧美聽得似懂非懂,說:「是啊,有時我的腦子裡也會突然閃過一些似乎熟識的場景,只是從沒有仔細琢磨過,任由一閃而過,過後就忘了。」
我點點頭,表示贊同她的說法。
高慧美又說:「我想說的第六感是那天在機場看到你,我就覺得在哪裡見過你,非常真切,可是我明明不認識你。正好看到有人舉著『周易大師』的牌子接你,我馬上想到,我一直存在的一塊心病,應該就是等你的出現來為我解除。」
這樣的事我經常遇到,因為我是學《易經》的,每一次在大腦里飛快閃過的信息都不會放過,事後經過驗證這些信息都是非常準確的,所以我相信她說的這種情況是真的。
我說:「你是有慧根的人,只是沒有人點撥你,因為有一層紙沒有戳破,所以你到不了更高的高度。如果你學《易經》,就會很輕鬆取得成就。」
「真的嗎?」高慧美精神為之一振,「那你收我做徒弟吧,我想學《易經》。」
我不由笑了:「不要開玩笑。」
「真的,是真的,不是開玩笑,周先生,我是認真的。」高慧美連聲說。
我不理睬她的熱烈,收起笑容說:「慧美小姐,你是歌壇巨星,事業正如日中天。《易經》是一項寂寞的事業,不適合你,我們還是談正事吧。」
有一個這樣聰慧美麗又名聲巨盛的徒弟倒是不錯,可惜我沒那麼高的造詣,也沒有做人老師的興致。
有一首古詩寫得好:「靜室安居明更清,等閒不惹世間情。從他外景魔千遍,一片真心不解驚。」她做她的歌星,我習我的《易經》,兩不相擾,各自心安才好。
高慧美用十多分鐘的時間簡要地給我講了她的事,這是一個不為人知的有些辛酸的成長故事。九十年代初她是北京歌廳里唱歌的歌手,以模仿鄧麗君的歌而著稱,在行內被稱做「小鄧麗君」,後來認識了一個國際倒爺,那個人財大氣粗,出錢找人給她寫歌,為她出盒帶,到電台幫她打榜,慢慢把她的知名度打了出來,當然她也付出了身體的代價。
那個倒爺後來因為做生意觸犯了法律,被判了八年徒刑,她也因此而得以解脫。隨著她的名氣增大,有一家唱片公司的老闆看上了她,並且與她簽了約,重新對她進行包裝,把她打造成一個清純玉女的形象,她的演藝事業也從此達到了巔峰。
這時候,那個最初幫過她的人也出獄了,她不念舊情,給了那人一筆巨款,希望與過去作個了結。最初那人拿了錢開了個公司,也安分了一段日子,可是,沒過多久,那人生意就失敗了,又變成了一貧如洗的窮光蛋,就開始不斷騷擾她,威脅她要把過去的事抖摟出去。她為了維護自己的形象,為了自己的事業,只好委曲求全,給那人買了房子,每月給他帳戶上打款,悄悄地把他養了起來。
可是那人得寸進尺,想要和她結婚,並且無恥地說,不結婚也行,讓高慧美每個月去他那陪他一天。
高慧美不堪其辱,又憚於那個流氓的淫威,只能是在無人的夜裡以淚洗面,白天還要強裝笑臉。她說:「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我爸爸早逝,只有媽媽一個親人,我不想讓媽媽為我難過。如果不是因為媽媽,我會把那個流氓殺了,然後離開這個煩惱的世界!」
高慧美說完把杯子裡的烈酒一飲而盡,眼裡沒有淚水,只有如刀鋒般的寒光。
「酒是好東西,它可以讓我暫時忘掉痛苦,給我一夜安眠。」高慧美起身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我想如果等在酒店大堂里的小韻聽到了這個故事,她還會對做明星心嚮往之嗎?可惜這個故事高慧美是講給我一個人聽的,小韻永遠都聽不到,若有一天她知曉時,可能是已經親身體會過了。
女人眼裡有淚可憐,女人眼裡沒了淚水可怕,我心裡剛剛聚集起來的同情被高慧美眼裡的寒光逼迫得逃了個乾乾淨淨,我問:「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
「我想知道我會落個什麼下場,是身敗名裂,還是死無葬身之地?」高慧美冷冷地說。
名利這東西,你看重它,它就重如千鈞,你看淡它,它就輕如鴻毛。泰山再雄偉,對個人來說,一無用處,而鴻毛,做成撣子可以拂塵掃灰。壓死人的永遠是泰山,而不是鴻毛,想讓泰山變成鴻毛,別人是無法替她做到的,舉重若輕要靠自己。可惜高慧美捨不得放下肩上重如泰山的浮名蠅利,她已經習慣了閃光燈的光亮,一旦走離燈下,她會覺得眼前一片漆黑。
我讓高慧美搖了一卦,卦成天火同人,官星持世,得日建,說明目前她的事業正是蒸蒸日上之時,但財爻臨空,有財進財出入多出少最終山窮水盡的隱憂,應爻是漸興之勢,克官在後,整個卦象有吉有凶。如果不懂得消克之法,眼前雖是無傷,不用多久必有其害,這與她說的情況完全吻合。
演藝圈的女人吃的是青春飯,年輕時拼了命地想出名,出名後拼了命地掙錢,有名有財卻沒了好身體和好心態,有些東西離得很遠時會覺得無所謂,可以淡泊,可以無視,一旦擁有,最怕失去,最怕失落。可是作為一個女人,想守住名利這東西實在是太難了,這也是為什麼明星女人都喜歡找個鑽石王老五作為歸宿的緣故。
我很憐惜眼前這個柔弱的女人,因為她對我的推心置腹,也因為她的坎坷經歷,我對她產生了惺惺相惜的情懷。
我沉思片刻說:「從卦上看,你的事業還會上一個台階,但你得到的和你失去的同樣多,你的人生就像一隻千瘡百孔的篩子,裝進去馬上就漏了下去,到頭來名和利會和時光一起流走,你唯一能留住的只是一些回憶。但不會出現你說的那種情況,既不會身敗名裂也不會死無葬身之地,如果你打理人生如你打理事業一樣用心的話,你會有一個不錯的收局。」
高慧美頻頻點頭,然後眼前一亮:「我會有一個不錯的收局?」
我開導她:「是的,不要把壞的情況人為地擴大,壞事也是有動能的,它動能強大的時候要懂得規避和隱忍,而不是鋒芒相對,總有一天它的動能會慢慢衰竭,最終化為空無。用易理解釋的話,壞事的動能強過了頭會轉化成好事,害你的會變成利你的,拿走你多少最終還要還回你多少。」
「我不要還回,只求能平安無事。」高慧美得到了安慰,神情稍稍輕鬆起來,「我該怎麼做才好呢?那個無賴像個噩夢一樣時刻纏著我,攪得我心神不安,我都快崩潰了,還求大師明示。」
「以退為進,以不變應萬變,把你的噩夢當成黎明來臨之前的晨靄,想想馬上就會雲開日出,馬上就能得到解脫,你就可以把心理上的惡瘴消磨掉了。」
「我明白了,我現在能做的是穩住那個無賴,不要去激怒他,讓他自生自滅是嗎?」
「你要想得到長久的安寧,目前只能如此。」
高慧美心有不甘地說:「只是便宜了那個流氓。」
「每個人都會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你只要想著,現在做的只是還回去,心理就平衡了。」
「還回去。」高慧美點頭說,「不錯,是的,我是在還債,我要讓他欠我的,然後慢慢再還給我。」
我微微一笑:「你是一個聰明人。」
高慧美搖了搖頭:「我是一隻陀螺。」
人誰不是陀螺,人誰又不是被名利責任抽打著不由自主地旋轉,轉暈的是自己,快樂的是別人。雖是如此,又有誰甘守寂寞,做一截一無是處的朽木?
我把玩著手中的杯子說:「人生如同這個杯子,裝進去水還是酒,裝進去甜還是苦都是自己的事,關鍵要能做到甜的東西會慢慢品嘗,苦的東西敢於倒掉。」
高慧美眼波一動道:「說得好,我就是怕倒掉了,杯子會永遠空著,所以才痛苦的。我明白今後該怎麼做了,謝謝你解開了我的心結。」
心結都是自結自解,我只是幫她理了理頭緒,人看自己的事越看越糊塗,只有置身局外才能讓慧眼放出智慧。
高慧美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輕輕碰了一下我的杯子說:「周大師,這一杯,我敬你,喝了這杯酒我還有一事相求,希望大師能答應我。」
我問:「什麼事?」
「收下我這個弟子。」
「這件事恕難從命,我們可以做朋友。」我抿了一口酒說,「真是好酒,好酒喝一杯就夠了。」
高慧美還要堅持,我說:「做人還是灑脫點好,什麼事都不可勉強。」
見我態度堅決,她也只好作罷,轉身拿了一萬塊錢放在我面前:「周大師,我知道你教我的做人之道是這點錢買不到的,我也不知道該拿什麼回報你。我是俗人,只能做俗事,一點心意,希望你不要見笑。」
我開玩笑說:「我會見笑啊,見到錢還不笑那就叫裝了。」
高慧美開心地笑起來。
我從那沓錢里抽出了一張說:「這就夠了。」
高慧美看看我,欲言又止,她知道自己改變不了我的決定,放棄了無謂的努力。
我說:「慧美小姐,我也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否答應。」
高慧美不由緊張起來,看了看門口,輕輕皺了下眉頭,不由自主地抱緊了雙臂。
我有些好笑地搖了一下頭說:「我有兩個朋友等在下面,他們是你的崇拜者,想見見你。」
高慧美長吁了一口氣,臉悄悄紅了:「可以,可以,請他們上來吧。」
我示意她把桌上的酒收起來,輕聲說:「慧美小姐,這種烈酒以後還是少喝。」
高慧美心裡一動,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鐘,柔聲道:「謝謝。」
小韻和小地早已等得心焦,柳先生引著他們進了高慧美的房間,小韻激動地漲紅了臉,站在高慧美面前手足無措,高慧美拉著她的手坐下來,說:「謝謝你能喜歡我的歌,會唱嗎?來一段好不好?」
小韻拼命地點頭,小聲說:「你的歌我都會唱,只是在你面前我不敢唱。」
「不用怕,我來起頭,我們一起唱,『你的眼睛,流動著柔情,風一樣掠過我的生命……』」
正是那首伴過我許多不眠之夜的《彩雲飛》,歌詞非常美,兩個女人的聲音也非常美,在她們的歌聲里,我的思緒開始像彩雲一樣,飛向了遠方。我在想一個叫齊玉兒的女孩,她的眼睛,也是風一樣在我生命里掠過,只是不知道現在,她停留在哪個枝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