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2024-10-01 21:05:28
作者: 江菲
兩年後。
屋子裡開著暖氣,只亮著壁燈,光線有些黯淡。咖啡色的長毛地毯鋪在沙發前,空氣里有股淡淡的酒味。
茶几上擺著一瓶打開的馬爹利XO,旁邊一隻透明的玻璃杯,杯子不知道是第幾次倒滿,又喝乾。
沈奕棠坐在地毯上,頭微微後仰,身體靠在沙發上,雙眸半閉。從她離開後,每晚獨自回到這座屋子就成了一種熬人的折磨,儘管如此,他仍捨不得搬走。父母三番四次讓他回家去住,他其實是個孝順的孩子,這件事卻怎麼都沒答應。明知是折磨還要堅持,只因為這裡有屬於她的一切記憶,留在這裡,總有一絲明知不可能卻抑制不住的期盼,期盼有一天,她會再回來。
當日去民政局辦完手續,她回來收拾東西,帶走的不多,衣服和梳妝檯上的瓶瓶罐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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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他一樣都沒動,浴室里的洗漱台上,杯子裡擺放著兩隻牙刷,一紅一藍。他的牙刷早已換過好幾個,但她那隻粉紅色的,每天都會用清水洗洗,再擺放回原位。架上的毛巾,粉色的那塊印著維尼小熊,也是她的。他每天洗澡時都會看幾眼,仿佛她還在……
客廳里有她打掃的身影,陽台上有她晾衣服的身影,廚房裡有她炒菜的身影,沙發上有她看電視的身影,臥室里有她與他糾纏的身影……熬人的思念,熬人的記憶,熬人的絕望。他每夜就在這種絕望與後悔中度過。
他必須承認,這種折磨是自找的,是一種自虐式的懲罰,無盡的折磨中祈求解脫……
「欣寧……」他痛苦喊出心底的名字,喝完最後一杯,踉踉蹌蹌地走進臥室。床頭整齊疊放著她未拿走的睡衣,還有一套小寶寶的衣服。
他躺下了下去,將睡衣和寶寶服抱在懷裡,貼著枕頭的眼角悄然滾出一滴熱燙的淚。這夜沉沉睡去,口裡、夢裡都是她的名字。
窗外逐漸泛白,新的一天開始。
鬧鐘狂響,沈奕棠揉揉額頭,支撐著站起來,很久沒這般宿醉,感覺頭很痛,嗓子干啞地連連咳嗽。他神志恍惚地走進浴室洗漱,習慣性先拿起紅色的牙刷,在清澈的水柱下沖了沖,細心地放回,再拿起自己的藍色牙刷漱口。
失去欣寧,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像以前那樣意志消沉,會一蹶不振,意外的是他表現得相當平靜,相當理智。最開始的那段時間,除了偶爾簽錯幾份文件,其他的事情都做得近乎完美。然而,文燕和沈興國都急在心底,發泄不出來的情緒往往是最痛苦的,但他反過來安慰父母。
「爸,媽,你們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不用擔心我。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父母的擔憂與期望,雲天集團數以千計的員工,他肩上擔負的責任與壓力可以允許他倒下嗎?
沈奕棠洗去一身酒氣,換上筆挺的西裝,沒有人再為他打領帶,自己站在穿衣鏡前耐心地打結。柜子里的襯衣各種顏色都有,全是他自己一件一件燙好掛好,哪件襯衣該搭配什麼顏色的領帶,他不知何時起用心記住,分得清楚了。
每天早上,在廚房裡親手煎上兩隻蛋,口味跟她煎的越來越接近,但吃在嘴裡越來越落寞。
魚缸里的蝶尾熊貓,他很慶幸最疏忽照顧它們的時候,它們以不可思議的狀態頑強地活著,於是,他每天都細心地餵食,上網查資料得知如何讓它們生活得更健康更快樂。有時候他很怕它們死亡,這是欣寧的最愛,如果死亡就代表一種結束,即使買了新的同伴來,也已經不是原來的感覺了。
關於她的一切,時間越流逝,回憶越來越清晰。
**
凌雲機場。
故鄉的空氣、故鄉的土地、故鄉的人和事,一切的一切都倍感親切。
「我回來了。」欣寧輕喊一聲,下飛機頭一件事就是深深呼吸幾大口,感慨萬千地加了一句,「我,終於回來了。」
她站在那兒,背脊挺直,肩膀和腰部的弧線美好。粉色的套頭毛衣,黑色緊身長褲,手腕上搭著件紅色毛呢大衣,神色從容淡定,從內而外散發著一股恬靜。
欣寧拉起拖杆箱走了幾步,電話響了。
「小栩,過來了嗎?我已經快到機場門口了喲!」
電話里傳來如栩抱歉的聲音,「對不起,我臨時有個重要CASE走不開,沒法去接你了。逸辰估計正在為今晚的演出忙碌,咱們三個只能約著晚點見。」
「沒關係,你們忙你們的。我自己先回家。」欣寧微笑著,拖著箱子往前走。
知道今晚逸辰有義演,所以特意讓如栩別告訴他自己今日回來的消息。
最近一年,他們三個在網上見面聊天的時間比較多,感嘆歲月流逝,當年青春年少神采飛揚的日子一去不返,好在大家依然相知相伴,看著彼此經歷淚水與歡笑,看著彼此一天天成長與蛻變……愛情會腐朽,會帶來痛苦,但他們的友情可以天長地久,可以給對方無盡的勇氣和快樂。他們決定都不再言愛!
提起逸辰,欣寧心情多了份沉重。他父親入獄,母親大受打擊,精神恍惚。他原本想逃避不管這一切,但終究是家人,是父母。所以,他拒絕了所有演出而留在了凌江,鼓勵母親參加義工社團,後來情況慢慢有了改善。
姚晞月被監禁三個月出來,整個人徹底改變,似乎幡然悔悟,打算離開這個讓她傷痛、讓她無顏再呆下去的地方。而郜麗始終覺得虧欠這個女兒,想要彌補,最後逸辰遵照她們的意思,在鄰市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買了一套房,如今母女倆在那邊安定入住。
這一年,逸辰又恢復了鋼琴家的忙碌生活,積極參加各種演出。
而張靖宇前兩個月離開了《凌都》,特意給她發了封郵件,說他在同一個地方呆得太久,突然很懷念曾經滿世界奔走無拘無束的日子。辭職時社長再三挽留,還準備給他加薪,終是抵不過自由的魅力。
再說她曾經的婆婆文燕,雖然最後得到了姚晞月的諒解,但始終自我譴責。她拿出了名下一半的財產,跟丈夫沈興國致力於慈善事業,希望求得內心安然。
想到婆婆,不由得想到了埋藏記憶深處的他……
欣寧甩甩頭,思緒嘎然而止。她拉緊行李箱大步向前,推開機場外厚重的玻璃門,刺骨的冷風迎面而來。
「好冷……但是就連這種冷,竟然也讓我格外想念。」她深吸一口氣,裹上大衣露出了一抹淺笑。
**
總裁辦公室。
沈奕棠倚著玻璃窗站著。
他已經不知道這樣站了多久,眼光迷迷濛蒙地停留在窗外的雲天深處。
雲層低沉而厚重,冬季的天空,總有那麼一股蕭瑟和蒼茫的意味。或者,與冬季無關,與雲層無關,蕭瑟的是他的情緒……自從早上到公司,吳秘書遞給他一個牛皮信封之後,他整個思緒就亂了。深埋內心一年多的痛楚,忽然被一根尖銳的針刺醒,雖然那股刺痛鑽心,他卻有著更深的期盼和喜悅。
牛皮信封里裝的是一疊照片,他用手指捏一捏就知道,有股熱氣從指尖直蔓延到胸口,徘徊不散。
他吸了口氣,強自鎮定住怦怦亂跳的心臟,打開封口。
凌江市每天都有大量新聞出爐,前年的八月發生了那麼多事,別人恐怕早已淡忘,但當時雲天集團、商場上有名的沈家、王家都引出混亂,遭遇連串打擊。身為當事人的他們,個個心頭都有難以抹平的傷疤,一輩子都難以忘卻。沈奕棠跟何欣寧婚姻正式宣告破裂,雙方都極其低調地處理,沒過多久何欣寧離開了凌江,據說出國散心,但何家人刻意隱藏起任何關於女兒的消息。
沈奕棠明知道失去的不可能重來,明知道不該再魂牽夢縈、痴心掛念,仍克制不住自己,從沒放棄過暗中打聽她的消息。直到最近,私家偵探終於查到她的下落,寄來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有一頭褐色的長波浪捲髮,眼中散發著堅定和自信。她變了,變得更加漂亮大方,眉眼間儘是著成熟而淡定的風韻。
他跌坐在黑色皮椅上,怔怔地凝視著照片裡的人。手指依戀地撫過她的眉眼、她的髮絲、她的嘴唇……
不能再自欺欺人,這個女人不再屬於自己,她甚至已經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了。
「總裁,那邊剛才傳來消息說,何小姐……不,有您太太的消息了。」
「是何小姐沒錯,我們兩年前……正式離婚了。」沈奕棠心口顫了一下,臉色看上去卻比較平靜,將照片一一收回信封,「吳秘書,立刻安排一下,高層行政會提前到十分鐘後。」
「咳,總裁,剛才的消息還沒說完,您太太於今天下午五點乘坐巴黎至凌江的航班……」
吳秘書話未完,沈弈棠臉上的冷靜驟然崩裂,他幾乎屏住了呼吸。
「至凌江的航班?」
「是的,總裁。都是我的失誤,才剛得知這個消息。」
沈弈棠看一眼手錶,飛快抓起衣帽架上的外套,甚至來不及穿上就直接往門口走,「今天的會議和行程全部取消,我有重要事情處理!」
吳秘書瞭然於心,對著他匆忙的背影大聲道:「是,總裁。」
**
天空下雪了。
欣寧拖著箱子站在路邊等車,雪花一片一片正好飄落在髮絲上,肩膀上。她始終保持著笑容,心裡頭還帶著家的溫暖。
這兩年,她遊覽了好些個城市,見識不同國家、不同民族的地域風情,了解到人與人之間不同的文化與信仰,視野和思想都變得開闊。不知是有意無意,母親電話里總會不經意提起雲天集團,提起那個曾讓她痛徹心扉的男人……她發現自己的心平靜了許多。
夜裡寒冷的風讓思緒更清晰,欣寧呵了口氣。前面是單行線,她需要過天橋走到對面街道才方便攔到車。她提起箱子,一步一步走上台階。
這樣的時間段,路燈已經亮了。想不到天橋上有不少擺地攤的小販,不顧寒冷做著買賣。
「媽媽,我要買這個,公主的水晶魔法球。」一個小女孩拉著她媽媽。
小攤販立刻笑眯眯接話道:「只要十塊錢買一個吧!水晶球,有魔法,許願很靈的!」
那媽媽卻拉起小女孩的手,快步離開,邊走邊教育著,「什麼魔法球,騙人的!」
欣寧小攤前停下,莫名被透亮的玻璃球吸引住。
小攤販忙招呼道:「小姐,你要買一個嗎?真的可以許願!」
欣寧笑著搖搖頭,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也不信什麼許願了。好冷,想快點回家。她拖著箱子繼續前行,走到天橋的另一頭,正準備下台階,突然身後傳來驚喊。
「小心!」
欣寧沒弄明白怎麼回事,手臂被一股大力扯開,整個人被抱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同時,一輛好似失控地單車從身邊滑過,差一點,只差一點就撞到自己。
「你沒事吧?」一個焦灼的嗓音問道,竟然那樣熟悉。
她渾身震住了,許久都不敢抬頭,就那樣怔怔地注視著對方胸前的紐扣。
是他嗎?
他怎會知道……怎會出現?怎麼可能……一定不是他吧!
沈弈棠低頭深深地凝視著她,喉頭哽咽,卻也問不出第二句話。從機場門口一路跟上天橋,如果不是剛才意外的發生,他還沒有勇氣出現。
魂牽夢縈的氣息,讓人懷念到無法入睡的味道,他眼角濕潤,終於吐出心中最深刻的名字:「欣寧……」
欣寧心口怦地狂跳,猛然驚醒地推開他。
天橋上,兩人默默地相對站立著。
天空的雪花越來越密集,世界變得如此安靜。
他手指動了動,從外套口袋裡摸出了一樣東西,竟是剛才小攤販賣的水晶球。
「聽說,用它許願會很靈……我想……跟你重新開始,可以嗎?」
欣寧難以置信望著他,很想嘲笑地說,這種生意人的把戲你竟然也信?更想說,兩年了,怎會一回來就遇見你?但才抬頭,望進那雙痛苦而充滿神情的眼眸,她的心口狠狠抽動起來。
「我們……重新開始,可以嗎?」
雲天集團精明果敢的大老闆,此刻捧著一個小小的水晶球像個孩子似的無措。
欣寧重新拉起箱子,看了他一眼,挺直背一步一步沿著台階走下。
沈弈棠隨著她毫不遲疑的步子,喉嚨發乾,心一點一點沉下。
她越走越遠,他定定地站著,甚至不知要如何追上去……
風中,突然隱約聽見她的聲音,好似在說:「我叫何欣寧,請問先生認識我嗎?」
幻覺?沈弈棠心臟狂跳,發現前方纖細的身影不知何時悄然停住了。那瞬間,他眼眸迸發出了希望的光亮,迅速追上前,激動地大聲道:「沈弈棠……我叫沈弈棠!何欣寧,真的、真的很高興認識你!」
欣寧仿佛沒有聽見,沒有回答,重新抬起了腳步。
只是,她抬頭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嘴角不自覺微微地揚起。
時光不曾遺忘,他與她的心,又何曾遺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