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這場大雨下得天昏地暗，直到下午五六點鐘才稍微停歇，但屋外的雨水幾乎要匯集成河，構成一片磅礴而奇異的景象。

  暴風雨也帶來了嚴重的危害，通訊中斷，電桿遭遇到侵襲，夜裡全村停電，欣寧上次已經歷過這種情形，心裡有所準備。

  屋子裡點著蠟燭，門窗緊閉，她早早地上床睡覺，而對面的另一張床空蕩蕩的，沈奕棠不知道身在何方。

  睡前，她不由地想起晚餐時，逸辰投來關心的眼神，礙著其他多人在場，他沒有直接問出來。

  她回給他一個釋然的微笑，默默告訴他自己的心情。

  沈奕棠大半夜才回到這間屋子，他在小亮家度過晚餐。和小亮的父親聊天，對附近的幾個村子都有了進一步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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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他的心卻分分秒秒牽掛著欣寧，不敢早一步回來，怕她沒睡，怕再引起她的冷漠或輕視……

  借著微弱的燭光，他在她的床前蹲下，生怕驚擾到她。她睡容沉靜，偶爾會蠕動一下嘴唇，像個天真無邪的小孩子。

  最後目光落在她手臂受傷的地方，憶起她拒絕接受自己幫助時候的決然，臉龐就徹底黯淡下來。

  第二天，天氣竟然格外晴朗，早晨的風清新撲鼻，朝陽燦爛，如果不是地面還殘留著坑坑窪窪的小水坑，絲毫感覺不到昨天下過那樣的傾盆大雨。

  欣寧發現他床上的被子換了個方向，否則真要懷疑他昨夜根本沒回來過。她撫摸著自己的額頭，嘆息這份仍然不能馬上斷掉情絲的心情。

  逸辰一早就來給她換藥，他穿著白色T恤，看上去神清氣爽，注視她的眸光比昨天多了種灼亮。

  他問：「都說開了嗎？」

  欣寧笑著點頭：「是的，說得很開。」

  他專注地看著她：「他答應放手了？」

  她抿唇道：「我說，不放，我就永遠消失。」

  逸辰愣怔了半晌，低頭打開藥箱，取出消毒水為她擦拭，溫柔地塗上藥粉。

  欣寧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漂亮的眸子卻正在失神……

  從她跟沈弈棠深談過後，這幾天他的態度有所改變，但又似乎什麼都沒變。他第二個晚上搬到小亮家去睡了，請小亮的母親過來陪伴她。兩人再見面時，他會主動對她微笑，哪怕她回應的是極其冷淡的一瞥，或者視而不見，他也沒有生氣，更沒有追上來糾纏。

  昨天吃飯時，在村民們的安排下，沈弈棠坐在她的身邊。他突然為她夾一道菜，還特意對她說：「味道很好呢！純正的農家菜，多吃點。」她看到碗裡增多的那道菜，忍不住皺眉。他卻無所謂，依然推薦道：「你嘗嘗看，味道真的很不錯。」

  今天早上，她跟逸辰去希望小學拍攝，去鄰村找人採訪，他竟然也興致盎然地跟著一起去。儘管，她一路上都沒意願跟他說話，但他會主動找話題，語氣平和，最難得的是那曾經冷酷的面容始終保持著笑意。

  沈弈棠真的就此放棄了嗎？

  當然不會，他的人生字典里鮮少出現放棄這個詞，何況是內心珍愛的人。

  以往，他看到逸辰跟欣寧並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定會暗生怒火，會按捺不住上前把她拖到自己懷裡，但記住山林里那次教訓後，他不再衝動。黑眸無比深沉地關注著他們，壓抑著不斷翻滾的酸楚情緒，努力側耳傾聽他們在說些什麼。

  基本上，逸辰很有紳士風度，他會回過頭跟他說話，在某些問題上也會跟他討論。

  沈奕棠頭一次意識到，就算是勢不兩立的敵人，其實也能夠互相欣賞，也可以這樣心平氣和地相處。而讓他開心的是每當與王逸辰探討事情時，欣寧不時會插幾句感言，表達她的觀點。

  轉眼間到了行程的最後一天，沈奕棠竟然有些不舍。

  這幾日他得到了與過去三十年截然不同的體驗。沒有繁華與摩天樓，沒有競爭與壓力，沒有電腦網路甚至電話都斷了……但他每天跟樸實善良的村民們一起生活，從這些文化不高的善良人們身上，學到好多曾經不曾接觸過的知識和道理。的心一天天平靜了下來，每天睡在簡陋的木床上，他都在反思著生命里經歷過的點點滴滴，不知不覺生出新的感悟……

  **

  一早，欣寧擺弄著相機里的照片，整理採訪記錄，然後跟逸辰一起收拾行李。她胳膊上的那道傷還沒好，如果碰水的話可能會留疤，所以逸辰每天都會提醒她注意一點。她的心情比來時輕鬆了不少，最大的原因自然歸結於沈奕棠。只要這種狀況繼續保持下去，她覺得往後的日子也不會太難過，希望回去後能儘快辦理好手續，從此過自己的生活。

  逸辰小心地撕開最後一道創口貼，正準備給她貼上，忽然聽到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欣寧姐姐，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幾個小孩子氣喘吁吁地奔進門口，腳上褲腿上滿是泥土，他們沖向欣寧。

  不知為何，欣寧的心劇烈一跳，不詳的預感湧上來，她儘量穩住聲音：「慢慢說，出什麼事了？」

  「沈叔叔出事了……」

  「欣寧姐姐快去看看！」

  「村長正在找人救他。」孩子們七嘴八舌，個個一臉焦急。

  欣寧直直地盯著其中一個孩子的臉，臉色發青，「說清楚！」

  那孩子哭喪著臉道：「沈叔叔摔到頭，村長說他醒不來了……」

  「什麼叫做醒不來？！他現在在哪裡？」欣寧呼吸急促，雙手本能地握緊。醒不來了是什麼意思？村長說的那是什麼意思！

  沈奕棠的確受傷了，且傷得不輕，需要馬上送去醫院搶救。

  他是一早獨自出去散步，沿著青草鋪成的小道，不知不覺走到了斷橋旁邊。沒想到小亮看到他出來，就悄悄地跟在後面。他忽然聞得孩子呼喊的聲音，才發現小亮小小的身子正從斜斜的小土坡滑落。下去是深深的坑谷，沒有橋時連兩村的大人們都難以通行。

  情況十分危險，沈奕棠來不及思索，快步衝過去抓起孩子的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把孩子帶上來。誰知道孩子剛好站穩，他腳下被雨水衝垮的泥土卻陡然鬆動，伴隨著沾滿黃土的石塊崩塌下去。危機不過就是剎那，容不得他抗拒，甚至連攀住旁邊樹枝的機會都沒有……

  小亮嚇呆了，良久才哇哇大哭，哭得驚天動地，終於引來了近處的村民。

  待沈奕棠被抬上來，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的事，他渾身都是泥土，衣服斑斑點點，手臂、額頭跟臉頰都有明顯的傷口，有的正在滲血，有的跟泥水混合在一起，現出觸目驚心的顏色。這些都不打緊，重要的是他一直昏迷著，村里人擔憂焦灼地討論施救辦法，四周聲音嘈雜，他完全察覺不到。

  如果不是他的心臟還在跳動，他的鼻息間還有微弱的呼吸，大家都會以為他死了……

  欣寧跟著孩子跑到出事地點，遠遠看到前面一堆圍攏的人群，孩子受驚嚇後難以遏制的哭聲，讓她渾身顫抖，奮力拔開人群，目光一落在沈奕棠的身上，那一瞬間，心臟幾乎就要停止了。

  他死了……

  這三個字在她腦中閃過，血液就頓時凝結成了冰塊。

  那一瞬，她覺得自己連思想的能力都消失了，整個人都被一種近乎悲哀的恐懼所抓住。然後慢慢地上前，伸出快要克制不住顫抖的手，將他臉上的泥土輕輕抹去。

  「沈奕棠……」她俯下頭，很慢很慢地將耳朵貼近他的胸口。

  「砰——砰——」好微弱好微弱的心跳聲，微弱到快要讓人難以察覺。可是，就是那麼微弱的聲音，聽在她的耳里像是炸雷。她的眼睛一下子注入了光明，呼吸也一下子暢快了。

  「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麼容易死的。」她卻沒發現自己的眼角濕了。

  逸辰不知何時在她身邊蹲下，輕柔地告知：「村長已經撥打了120，醫生說最好不要移動傷者，等他們過來。我現在去拿藥箱，先給他做些簡單的外傷處理。」

  欣寧僵硬地點點頭，一時間無法想其他，心思混亂。

  沈弈棠，她真的很討厭他這副模樣，又髒又丑，一點形象都沒有。他不是潔癖嗎？真想搖醒他睜開眼睛看看！真想讓他證明還是從前那個驕傲自負的壞傢伙！

  她那樣堅定地決心放棄，不再為他浪費絲毫感情，但看他這樣，她卻沒辦法再欺騙自己，苦苦壓抑的情緒絲絲蔓延出來。

  沈奕棠一動不動地閉著眼眸。

  欣寧咬咬牙，更多是對自己的氣惱，道：「好吧！姓沈的……我讓你醒來你不醒，還是這麼固執，死脾氣一點都不改，這樣的你怎麼討人喜歡呢？我說過我很愛你，如今這份愛還沒有消失殆盡……不過，你非得這樣死氣沉沉躺著，那麼很對不起，最後的那點愛我也要收回來。」

  欣寧哽咽著將他的臉龐擦拭乾淨，替他整理衣服，目光一刻也不曾離開他。

  感覺歷經了漫長的一個世紀，沈奕棠仍然連眼皮都沒動過。

  逸辰匆匆趕回來，做簡單的醫護救急處理，欣寧抓住他的手，無法再等待，她跳起來，做出大膽的決定：「逸辰，我等不下去了！不能再浪費時間！你開車，我們小心點，儘快把他送到醫院去！」

  就那樣，車子小心地行駛在蜿蜒的道路上，沈奕棠最先被送到縣城醫院，醫生初步診斷為顱腦外傷，而昏迷不僅僅因為硬膜外血腫，還因為他已經發燒了幾天，身體本身就極度虛弱。檢查下來，他暫無生命危險，但何時能醒過來卻不得而知，醫生建議馬上送往大醫院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