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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旱海硝煙

2024-10-01 16:18:03 作者: 簡暗

  戰亂時代,最偉大的永遠都是母親。烽火之下,不知多少人等在三途川上投胎,只要這麼想著,或許曾經愛過的人能夠重新獲得生命,那分娩這種事就不太可怕了。

  多少孩子一生下來就見不著母親也見不著父親,運氣好被人抱去撫養,運氣不好就給天上的猛禽吃個乾淨,然後,從頭再來。而疼痛,永無止境。

  

  皇北霜的解馬樹長高了,待到三月,便會開出白色如雪一般的花兒。現在的她每天都抽出一些時間,在書房裡教導少年颯滿道德文治。這孩子是自力更生活下來的典型,年紀不到十歲,卻能獨自來到雲沛,夜佩曾問他,一路吃什麼。那孩子卻笑著說,抓跳鼠吃,跳鼠很可愛,喜歡在沙丘上到處挖洞,而且十分敏捷,要抓住一隻可麻煩了,不過,我肚子餓,什麼也不顧不上,每次生吃都噁心得很。

  颯滿每天都要給皇北霜講一段自己的往事,即使是為了活下去而做出的不光彩的事,也要一字不漏地說出來。孩子是最直接,最單純的,每當講到自己偷蒙拐騙的時候,都會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地方不同,以前在難民群里,誰沒有做過這種事,一點也不稀奇,可現在,他生活在這金碧輝煌的王宮裡,感受到文化給人帶來的尊嚴,便常常感到難以啟齒,每到了這個時候,皇北霜就會摸著他的小腦袋,對他說:「滿兒,人是知恥的,因為人天生就有良心。如果你要好好活下去,就要給自己立一個明確的準則,讓那個準則回答你,你是誰?你要怎麼走完這條路!」

  這句話似乎是說給這對人生感到迷茫的孩子聽的,也似乎是對她自己不安的心說的。因為她的準則,就好像逐漸脫離了軌道一般,變得那麼遙遠又那麼迷離。

  在這美麗的宮殿裡,她越來越覺得無力。

  「霜妃,」不一會,夜佩進來了,「陛下召見!」

  「哦!你照顧一下滿兒!別讓他偷懶!」說著,皇北霜起了身,再萍道秋便跟著一併離了去。走到那戰寢室門口,兩婢女側身到一邊,皇北霜獨自推門而入。

  那戰此時正坐桌邊,目光深沉地看著面前一盤沒有下完的棋。聽到有聲響,才抬頭看著皇北霜,一笑,輕道:「你來了!坐。」

  皇北霜坐下。那戰沒再看著她,只是兀自沉浸在棋局上。許久,他才開口,「我想讓你出使彌贊!」這個決定似乎是考慮了很久。

  皇北霜看著他,什麼也沒說。

  那戰仰頭靠在大椅上,面容有些疲憊,斷是這些時日裡,牽界備戰,安排離民花去了不少精力。「我需要一個能代表我的人去彌贊,說服憂廣王和雲沛站在同一陣線上,或者最少,只要他承諾不主動參戰也行!」他說著,眼睛始終沒有看皇北霜。

  卻聽皇北霜一聲輕笑,隱約有些苦澀,「陛下是想用我引開若問嗎?」她看著那戰,「引開若問,您就可以先解決天都大軍。」

  那戰回過頭,「……我會派巫季海跟著你!不要怕!」

  皇北霜卻無動於衷,「您當然會派一位大將跟著我,並且讓他帶著一隊大軍,無比招搖地陪我出使彌贊。」她看著那戰的棋盤,玉指夾起一隻黑子,在上面一點,只聽噔的一聲。「可是問題是,我真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嗎?如果若問不上當呢?而陛下自己真這麼有自信嗎?自信可以擊退天都?」

  那戰聞言一陣苦笑,「你願意嗎?」

  皇北霜卻沒做絲毫掙扎,「為什麼不願意,在您的面前,我也只有這個價值不是嗎?」

  「我從沒這麼想過。」那戰看著她。

  皇北霜一笑,「可您這麼衡量過!陛下,沒關係,我也是這麼衡量你的!」

  聽她這麼一說,那戰冷了下來,他又看著棋盤,震聲問道:「如果有一天,在擎雲和若問之間你必須選擇一個作為對手,你會選誰?擎雲?還是若問?」

  「還用問嗎?當然是擎雲!」皇北霜毫不猶豫地回答。

  「為什麼?」那戰問。

  皇北霜扭頭看著窗外,「想他……想看著他呀,陛下!」

  「哈哈哈!」那戰大笑起來,「照這麼說來,你要真倒戈了我可就賠了夫人又折兵。」

  皇北霜回頭打趣道:「所以陛下可要小心些!」

  她只是開個玩笑,緩和一下氣氛,卻不知這話打上了那戰的痛穴。他猛地起身將她一摟,粗大的手緊緊箍住她的肩膀,才冷冷說道:「或許,我可以先下手為強,本來,你就是我的王后!」說著,又將她抱得更緊,幾乎擠出她胸口所有的空氣,這是那戰第一次抱著她,強烈的心跳壓著皇北霜,焦躁的熱氣狠狠吹在她的臉上,而他的表情,卻是那樣的孤單。

  「陛下,您失態了。」一時間,皇北霜不知如何是好,一來根本抵不過他的力氣,再來,他們的關係本是夫妻,這樣的親昵就該是很正常的行為。

  那戰看著她,一手摸上她櫻紅的唇,緩緩低下頭,眼神全是忍無可忍的寂寞。他很想嘗嘗,面前這個屬於別人的女人,究竟是什麼滋味?

  皇北霜在他懷裡避無可避,慌得出了一身的汗。不料,那戰的唇卻在離她薄薄一層紙的距離處停了下來,瞬間,他回復了從前的風流,與剛才失控的模樣判若兩人。

  「跟你開玩笑的,你的族人都在雲沛,我知道你不會背叛我!」邊說著,邊放開了她。

  皇北霜沉默許久,「陛下,是什麼令你這樣寂寞?」

  「難得你關心我!」那戰訕笑起來,又坐在桌邊兀自下棋。

  皇北霜看著他,輕道:「我一直是敬仰您的,從沒有哪個國家能如您治下的雲沛一樣豐饒富庶,和平安定!」

  聽她說完,那戰抬起頭,「我的王后,你知不知道,一旦兩國開戰,這一切都將灰飛煙滅。所有的努力,這麼多年來的辛苦,那些美麗的綠洲,都會消失,就算霍擎雲真能打進廣寒宮,得到的也是一個面目全非的雲沛,那時候,他又要走我走過的路,花上我花過的時間,來重新建立這原本就有的一切!」

  聞言,皇北霜卻愣住了,樹欲靜而風不止,這就是現在那戰的處境。自從收養了颯滿,她才真正地知道,天都給大半個沙漠世界帶來的,是怎樣的動盪。

  「雲沛建國於三百三十年前,擁有大型綠洲四十二座,在冊面積合計一億六千九百萬坪,到我展王親政至今,在冊面積增加到兩億三千四百二十二萬坪。知道我扛著多少人在生活嗎?近三千萬,皇北霜,我的準則,就是讓這個國家發展下去,總有一天重現漠上天朝的繁榮景象!」那戰像自言自語一樣說了起來。

  「我捨不得讓你出使彌贊,也擔心巫季海不敵若問,你會被捕。即使你不是我的女人,我也不想失去你,不要問我原因!可是,你一定要出使彌贊,引開若問。我會等你的,在你的解馬樹下等你!」

  皇北霜看著那戰,「陛下……」

  迷離的沙漠蒼茫萬里,而那些散落在沙漠裡的綠洲,仿如星星一般,時而充滿生命力又時而無力地湮沒於昏天暗穹。

  雲沛大將軍巫季海率領一萬精騎,隨行皇北霜出使彌贊。一隊人馬如同螞蟻般行進。皇北霜這次離開雲沛並沒有帶上颯滿,除了巫季海,便是廉幻夜佩等八將三婢守護左右。

  走在列隊中間的巫季海時不時回頭看著坐在車輦里的王后,強烈的好奇全然擺在臉上。國王對她的信任似乎毫無根據,在這重要時刻,竟點名委任他親自護送,又可見她的重要。這一行,最大的敵人莫過於狂血王若問。對於此人,巫季海是早有耳聞,據說十分驍勇,論及武力之強,恐怕可稱漠世第一。想到這裡,巫季海不由握了握手中的大刀,為雲沛出生入死這麼多年,他從未遇過敵手,上陣單挑不計其數,唯一確定的是他未嘗一敗。

  「巫將軍!」打斷他的漫想,皇北霜停下了車輦。

  巫季海走馬一問,「王后娘娘!有何吩咐?」

  皇北霜微微一笑,「叫士兵們走慢點,每隔半個時辰換一次隊形,隔三個時辰吹一次號角,時刻搖動手中大旗!」

  巫季海一愣,「娘娘?」

  皇北霜折回身子,「照著辦吧!」說著,便靠在車沿上,閉眼假寐。

  巫季海回過頭,對著士兵大喊,「緩步慢行!搖旗,角號輪起,間隔三個時辰!」

  只聽一片浩瀚的回應聲,人人抬頭高呼,步伐鏗鏘,可見這巫將軍平日治軍如何嚴謹。

  彌贊距雲沛算遠,基本上這五大國地理格局是天都在北之巔,雲沛處南之境,鵠劾至西,離雲沛及天都是同樣的距離,而與其較近的是現在的汾天,至於那宗教大國彌贊,則遠遠地穩守東方,離其他四國全都很遠。從雲沛到彌贊,需要步行九日,行軍快則五日。

  這是一段破碎的距離,而在這個距離里,皇北霜必須讓它更加破碎。

  蠻狐站在沙丘上,寬厚的肩上下起伏,牛一般的眼睛瞪得無比大,他死死盯著遠處細細的一條人馬黑影,不久,一個士兵騎馬奔了過來。

  「怎樣?怎樣?」蠻狐激動地問,「看清楚了沒?」

  「看清楚了!」那士兵表情也很激動,「真是她!」

  「她們有多少人馬?」蠻狐壓制了一下自己的興奮,細問起來,「誰帶的兵?」

  卻見那小兵一呆,「大……大將,我數不好,好像有一兩萬人吧!」

  蠻狐砰地一鞭子打過去,「混蛋,是一萬還是兩萬?連人都不會數了?」

  那兵委屈回道:「大將,他們的隊形有些怪,真數不好!」

  「哼!看來果真是那女人不會錯了,真是老天爺的意思!在首領親自到准城的時候,這女人居然送上門來了。」說著,蠻狐猛一踢上馬肚子,「走!」

  西漠。

  天邊,只聽轟的一聲,一塊廣袤的新月沙丘上炸起一陣昏黃的濃煙,當這煙霧逐漸散去,赫然可見相隔不到五里距離的兩排大軍,天都與雲沛大旗在空中瘋狂舞動分庭抗禮。

  靖天王麾下第一武將機華與展王麾下文武雙全的廣照韻各自坐鎮於最高處,灰冷的眼睛穿越了飄蕩在空中的仇恨和憤怒,已然斗個不相上下。

  這時,只見兩邊大將手在空中一划,兩軍先鋒便沖了上去,應是單挑,兩人打得難分勝負,機華一笑,對著廣照韻喊道,「貴國最強的士兵都在這裡了吧!怎就不見最強的將軍來壓陣?與我機華一敵,你照韻小兒還不夠資格!」

  這話當然暗指巫季海,機華在十年前是與他有一戰之緣的,卻然不敵,留下他人生中唯一一次敗筆。廣照韻聽他狂言,心中暗忖:巫將軍曾提過此人,論及武力,照韻實難與之敵,此次派他迎戰,只是想拖延一些時間,吸引天都的注意力罷了。

  想著,他揮手示意擊鼓三聲,兵涌而上,想來是打算先打上一打,再行緩退。

  他的身後,可還有那戰十萬紅衣騎兵等著。

  准城。

  若問正在逐一擦拭佩在腰上與他共闖天下的刀槍劍,儘管他現在已是萬人之上,奴僕無以計數,卻從不將這三把利器交給別人打理。此時,格心薇坐在一邊,一聲不響地看著他,除了冷酷和風流,她從沒見過若問這樣的眼神,好像看著很遠很遠的地方,撫摩著很遠很遠的回憶,誰也不在他身邊,誰也不在他心裡,而那片遙遠,卻只是一片深暗荒涼。

  「陛下……我幫你擦!」說著,她就要伸手拿起桌上的槍。

  卻被若嵐緋問攔了下來,「不要碰首領的東西!」兩人異口同聲。

  三個女人,死死互看著,頓時火藥味十足。

  「首領!」這時蠻狐跑了進來,他何時都是這樣的魯莽,甚至多次闖見若問床事,卻從未受到責罰,在黃天狂兵團里,他是最貼首領心思的一個,不僅若問對他十分放任,就連其他的兄弟對他也是非常縱容。「首領,我又來討賞了!嘿嘿!」說著,就一屁股坐在了桌邊,他看著那把有斷痕的槍,嘻笑的聲音幾乎尖得扎耳,「你的女人,我找到了!」

  他這話一出,若嵐緋問格心薇陡然呆住,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若問沒吱聲,開始擦槍,好一會,才道:「在哪兒?」

  「離准城很近,像是要去彌贊!」蠻狐道。

  「有多少人?」

  「不清楚,兩萬左右就是!那女人不知搞什麼把戲,咱們這邊的人數不准。」說完,他小心地看著若問,首領似乎並沒有他想像中激動,「去……去嗎?」

  若問卻只是一直擦槍,什麼也沒說,旁邊的格心薇卻大驚,「還用問,當然不去,西邊天都和雲沛一交火,我們就要出兵,這時候去什麼彌贊?那麼遠,就算她們是去和談也沒用。」

  儘管她很激動,蠻狐卻全不理會,只是看著首領,待他發話。

  「撥五萬去抓!」若問擦完槍,露出一抹異樣的笑。

  「陛下!」格心薇見狀,玉手緊緊抓上若問粗糙黝黑的拳頭,「陛下,只要贏了那戰,一切都將是你的,不要急!」

  若問猛地抽出手,抬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的臉,笑道:「叫我忍耐?格心薇,你變蠢了!」

  聞言,格心薇心一頓,目光嗖地呆滯下來,與他同床共枕,卻從來不知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男人。

  四天了,皇北霜一行越過了與准城平行的位置,只需再快馬一天,即可到達彌贊邊城。

  「將軍!西面有軍隊過來了!」一個哨兵急忙沖了過來,「對方舉汾天大旗!」

  巫季海一驚,終於來了,「加快速度!到彌贊求援!」他趕緊下令,保護王后是他這次首要任務。

  「慢著。」卻見正坐在車輦里的皇北霜往後一靠,大概是有些冷,一手拉了拉披在身上的毛裘,「來了多少人?」她問。

  這哨兵趕緊回道:「五萬人,速度很快!太陽落山前就能追上來。」

  「只有五萬?」皇北霜看著遠方,「巫將軍,叫士兵們東移,在對面那個沙丘紮營!」

  巫季海聞言一愣,「王后娘娘?」

  皇北霜走下車,抓起一把黃沙一邊放在手裡玩,一邊回道:「巫將軍,來人只有五萬,就是說還不是汾天的主力軍,我們必須把主力軍引過來,才算是完成任務,至於去不去彌贊,根本不是關鍵!」

  巫季海聽了這話,心中不禁訝異,原來她什麼都知道:所以才故意不時起號引人發現。

  「可是,娘娘,我們只有一萬人,做做樣子就好了,怎麼能擋五萬敵兵,若是引主力軍過來,那可就是十幾萬人。」巫季海提醒道。

  皇北霜一笑,「巫將軍!你知若問是個什麼樣的人嗎?」她忽然問了個意外的問題。

  巫季海怔住,「聽說十分野蠻,武力奇強!」

  皇北霜大笑,「奇強?巫將軍,我曾親眼見他徒手斬下一匹野馬的頭!你可以做到嗎?聽聞您也是少見的習武高人!」

  巫季海聞言大驚,「不可能!」他見過不少凌厲奇才,要說空手斬馬,根本無法想像。

  皇北霜冷道:「這世上要說有誰能讓我做噩夢,必非若問莫屬!巫將軍,從一開始,你就該知道,陛下已打算犧牲這一萬人馬。」

  巫季海看著她,「王后娘娘!」他自己倒不怕死,將士為國捐軀那是何等榮幸,如今,卻要搭上這樣一位如花似玉正當風華的娘娘,心中憐惜不已。

  卻見皇北霜獨自朝著對面的沙丘走去,身後決然跟著八將三婢,「你是陛下的人,我欠他的,就從你這裡還。不管怎樣,我也要保你性命。」她頭也沒回,這話卻是說給待在一邊的巫季海聽。

  陛下,你可知道……

  那一片寂寞的解馬樹下,

  有你等待的心,卻沒有你等待的位置。

  你給我的,從來就不屬於我,

  而我卻要將屬於你的,一點一點還去!

  話說這頭,雲沛大將軍廣照韻迂迴再三,終於引得對手機華全軍壓線,一步一步走進了那戰的包圍圈,僅一天時間,便令天都的首戰損兵折將過半,機華根本想不到這敵國堂堂國王會親自上陣,且用兵之准不在靖天王下,仗著一身技藝,機華負傷帶著兩萬人沖了出去,這一次短兵相接本只該只是試探,卻沒想削去了天都四千兵將,決戰未始已然讓雲沛先拔頭籌,士氣大振。

  機華帶著狼狽和不甘回到了鵠劾營帳,連傷也沒作處理,直接覲見了國王陛下。

  擎雲正在獵場狩獵,騎在飛踏身上,見了機華回來,只是眼神一凝,一箭射下一隻黑鳩,才策馬回營。看著沉默的機華良久,冷道:「先去處理傷口!」

  機華聞言,兩眼儘是不甘,「陛下!」

  擎雲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全是你的錯,去休息!」

  於是機華退了下去。擎雲坐在椅子上,開始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茶,站在他身邊的淼景終於忍不住問道:「陛下!那戰似乎打算速戰速決!」

  「恩!」擎雲繼續喝茶,「汾天那邊有沒有消息?」

  淼景答道:「暗人還沒有聯絡。最後一次探報是說若問已經到了准城,似乎只要我們一動他就會動!」

  「哼!學聰明了,知道不是什麼地方都可以讓他直搗黃龍。」擎雲笑起來,「叫莽流的人把准城東邊的水道封住,然後在廣水下毒,想揀現成的可不是那麼容易!」

  淼景點點頭,又問,「萬一被發現了怎麼辦?」

  「不怎麼辦,喝水就毒死他,不喝就渴死他,到時他只就兩條路走,要麼前進,要麼後退,想坐山觀虎鬥都不行!」說著,擎雲又換了個姿勢道:「不過,記得只要在廣水下毒,別的水道絕對不準動,違令者九族連誅!」

  淼景趕緊跪應,「屬下這就去辦!」

  為將善兵者總是比常人更加陰狠一些,雖說這樣太過殘酷,卻也正是這種殘酷將戰爭的傷亡減到了最小。這是何道理,無人說得清!擎雲和那戰某方面來說是同一種人,他們都有自己的一套國策和兵策,並依靠這些,逐漸在心裡建立起一個冷酷的準則,然後讓這準則引導自己走一條絕不後悔的路。

  但是若問就不同了,從一個土匪群里毫無地位的少年逐漸變成匪首,再從一個匪首成為汾天國王,他的內心從頭到尾就沒有什麼多餘的套路,要的就拿,拿不到就搶,膩了就扔,厭了就踩,物是如此,人亦相同。他才是最自由也最冷酷的那一個,他的狠毫無治國的含義,而他的渴望卻無止無境。即使他真是神,也是一個只屬於自己的神。

  蠻狐這輩子最丟人的大概就是帶著五萬騎兵,卻拿不下一個女人這件事了。若問從南伐軍里撥出的五萬人雖然不像黃天狂兵團那麼驍勇,瘋狠,應該說這些都是原麻隨國軍的一部分,但是要說五萬人拿不下一萬人,這怎麼也不可能!

  皇北霜一人站在兩軍中間,那距離近得蠻狐只要策馬二十來下就可以擄到這首領垂涎已久的美人。只見她高抬右手,在空中猛力一划,身後一萬兵眾便唰地萬箭齊發,多數都準確無比地射中了百里之遙的汾天敵兵,然而,寂靜中,卻不見汾天有半支箭飛出來回應。

  蠻狐坐在馬背上看著第二排倒下的人,頭疼不已,這個女人來真的!

  ——六個時辰前,他帶著五萬人圍上了這一夥正紮營休息的使團,興奮得差點沒從馬背上摔下來,趕緊下令搜查,卻見營帳里空無一人。再一看,離他們只有數里,一萬士兵已然列陣站好,拉弓待射,而他的最終目標——皇北霜,獨自一人碎步上前,站到兩軍中間,那義無反顧的模樣弄得蠻狐呆了好一陣,似乎每次見到她都有一種無法預知的感覺。

  「是來抓我的嗎?」她笑問。

  蠻狐一怔,大喊道:「知道就好,你就這麼點人,別白費力氣了!就算你長了翅膀也飛不出去!」

  皇北霜大笑,「誰說我要走!我要殺死你!」

  蠻狐聞言狂笑起來,「哈哈!你要怎麼殺老子呀!就這種情況下?」

  皇北霜諷道:「是呀!若問給了你這麼多人來抓我,你說你要是抓不到,他會怎麼處置你?」

  蠻狐一驚,「別說你要自殺!」

  皇北霜伸出手,當真拿著一把銀色匕首,似乎正是曾與擎雲白馬易人那把。這會兒,像是報應一樣,抵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她一笑,又對天伸出另一隻手,一字一字說道:「我的手一放下,巫將軍就會下令放箭!你帶多少人來,他就射死多少人!」

  蠻狐朝她後面一看,卻是一陣譏笑道:「行啊,咱們就比比看誰死得快,架弓!」一聲令下,陣前先鋒排士兵迅速地拉弓上箭,氣勢狠狠蓋過巫季海這邊的人馬,這是當然的,五倍之強,如何匹敵呢?

  卻見皇北霜一笑,唰地一下一刀刺進胸口,頓時鮮血如泉涌,在場的蠻狐還有巫季海都大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聽著,只要有一支箭射中我的人,我就在身上扎一刀,看看你能不能抱著一具爛屍體回去復命!」皇北霜疼得身體微微蜷起,卻依舊目光譏諷地看著蠻狐,這幫土匪她是知道的,首領想要的就是一切,即使首領總有一天會厭倦,但那也不是現在。

  蠻狐氣得狠抓著馬繩,不知如何是好,卻見皇北霜嗖地放下對天的手,巫季海得令,命軍發箭,只聽嗖嗖雜亂的飛箭帶起一大片地慘叫,汾天這邊第一排士兵全部倒下。蠻狐大驚,又不敢貿然還手,於是點個頭,示意旁邊的一個小前鋒出箭,噌!射中了一名雲沛小兵。

  皇北霜頭也沒回,抽出扎在胸口的刀,迎著噴出的血,又是一刺,刀刃半身沒入了她的身體,嘴角嗆出一口血,她喘著氣,又舉起手示意放箭。巫季海心悸不已,生怕這一番下來,對方不會再手下留情,王后性命不保。見他猶豫,廉幻猛地代其大喊,「放箭!」只見萬箭離弦,再一次放倒對面一排敵軍。

  這一次,蠻狐還真不敢還手,他煩躁地看著皇北霜,那不是一雙要自殺的眼睛,那是一雙將人看穿的眼睛,並且充滿了譏諷

  皇北霜見他果真不敢動,擦了擦唇邊的血,笑道:「來呀!來抓我呀!」說完,又一次舉起手,身後兵將再度取箭上弓,她手一落下,蠻狐這邊又倒下一排。這一回士兵們都驚慌地看著蠻狐,不自主地開始往後退,這不還手的仗,要怎麼打!擺明讓人當靶子射。

  蠻狐看著皇北霜良久,心中思緒萬千,這娘們快不行了,萬一真死了,且不管首領怎麼處置他,就他自己的心裡,也不免覺得可惜。他真的很想知道這種女人如果讓首領占有了,會變成什麼樣!

  「撤退!」沒作掙扎,蠻狐下令,總不能就這麼讓她把首領撥給他的人殺光吧!一聲令下,汾天這邊剩下四萬來人趕緊回撤一千里。蠻狐對著傳令兵道:「去跟首領匯報!據實交代!」雖然覺得丟人,但他們從不對若問有半點隱瞞。

  生命里,

  總有些恐懼是因為珍惜,

  總有些不忍是因為好奇。

  也總有些際遇,

  是因為那不得而知的自己。

  見蠻狐徹底退了去,皇北霜才鬆懈下來,倒地的一瞬間,讓廉幻抱起,一路飛奔回了營地。巫季海看著嘴唇泛白,呼吸凌亂的王后,慌亂不已。廉幻等八將卻一個網陣將他擋在了皇北霜的營帳門口。

  「巫將軍!你不可以進去,請放心,軍醫會照顧好娘娘!」廉幻粗大的手臂穩穩擋下了巫季海高大的身軀。「男人都不可以進去!我也不例外,還請將軍自重!」

  他這一說,倒是讓巫季海冷靜下來,王后娘娘的傷在胸口,確實不方便讓他進去。

  這時夜佩走了出來,眉目無比憂心,「巫將軍,王后娘娘叫您立刻拔營,連夜趕到彌贊!」

  巫季海一愣,「王后有傷在身,怎麼趕路?」

  夜佩道:「霜妃說,下一次來的肯定是若問,不趕緊到彌贊,大家就都活不下去!」

  巫季海這才回神,轉身命令所有將領拔營。

  廉幻回頭看著夜佩,「娜袖怎樣!」

  夜佩搖搖頭,「失血過多,不太好!」

  廉幻伸出一手,拭去她滿額頭的汗,輕聲道:「好好照顧娜袖,自己也要注意身體。」

  說著,兩人手緊緊握了一下,便各做各的事去。

  這會兒,若問閉著眼靠在床邊,悠哉地聽著蠻狐派人回報的消息。那傳令兵一臉驚駭,沒完成任務,隨時都有可能讓陛下劈了。

  「她的傷重嗎?」不一會兒,若問睜開眼,似笑非笑地問。

  傳令兵不由一抖,「看……看起來似乎很重!」他結巴地回道:「自己捅了兩刀,位置都挺邪門,恐……恐怕不太好!」

  「哦!」若問坐了起來,半天沒再說話,那傳令兵跪在地上抖得像八九十歲的老人。低著頭,不敢偷看一眼。許久,卻聽見空氣中,若問一聲低笑。

  「她美嗎?」若問道。

  「美,屬下從沒見過這麼美的!」傳令兵趕緊回答,心裡卻不由忖道,美人果然都很毒,眉毛也不皺一下射死他們好幾百士兵!

  「傳令!」若問忽然站起來,厲聲道:「全軍拔營,連夜離開准城!」

  循聲進來的狼頭誠象等人全往地上一跪,「屬下領命!」全無異議。

  若問氣焰囂張地拿起掛在牆上的刀槍劍,一一將之佩戴。

  「誠象,你帶五萬人馬回汾天備戰,落鷹也留下來幫你,他手上的暗人你都可以調用。其他的人全跟我殺到彌贊!」

  格心薇跪在一邊,心中無比震動,當前形勢,雲沛已如探囊取物,卻偏要在這時離開,實在不智,她抬頭看著若問,想要勸服他,卻發現這跪了一地的人,只有她一人反對。

  這些人,似乎並不在乎能不能奪得天下。他們所關心的,他們所在意的,竟然只是對若問的滿足,只要是若問要的,若問想的,都在他們勢在必得的範圍內,好像滿足了若問,就等於滿足了自己一般。

  被這決然的氣氛壓倒,格心薇又低下了頭,生生將不滿吞了回去。這一刻,她也真想見上一見,那個引若問狂兵南下的女人究竟什麼樣?

  天黑了,擎雲營帳里,史記叟容豁跟大將軍遼震同時都在跟國王下棋。兩人眉毛都幾乎糾成麻花,不一會兒,遼震乾脆中盤認輸,反正也不羞恥,和陛下對弈的人,還沒見過能獲勝的。於是,只剩容豁苦苦堅持著。

  「先生性子酸,已經輸掉的棋,為何還不放棄?」擎雲笑起來,看著皺眉苦思的老傢伙,從不讓他讓子,也從沒輸得精彩,一手爛棋卻打死不願意認輸。有時候,他甚至覺得這老叟還蠻可愛。

  「公子才思非凡,容豁就算嘴巴上不認輸,心裡也早就服了!」容豁盯著棋盤道。

  聽他這麼一說,遼震在旁邊譏諷起來,「老不死的,什麼德行!」

  容豁扭頭回瞪一眼,「遼將軍說的是,我還真得活個上百歲才是甘心!」

  遼震笑道:「沒臉當然活得久,出賣了那戰,你還有什麼不甘心的!」

  他這話顯然踢到了容豁痛處,他憤恨地看著遼震,卻又無力還擊。只好對著棋面半天,才憧然道:「不下了!」

  擎雲拿起一顆棋子,嗖一下打到遼震額頭上,「不許這樣和先生說話!」

  遼震趕緊跪應。

  「陛下!」卻沒等他開口,淼景沖了進來,這人行事一向穩妥,少有這般急躁。

  淼景一衝進來,就往地上跪,「陛下,探子來報,汾天拔營了。准城現在幾乎成了空城!」

  這話倒引起擎雲興趣,「下毒也不會這麼快有反應吧!往哪邊去了?」

  淼景神色一凝,「很奇怪,往彌贊去了!」

  「彌贊?」

  「是。」

  「去幹嗎?」

  「這……目前還不太清楚!」

  「……」

  擎雲沉默下來,把玩手中的棋子好一會,又看著容豁,「先生覺得呢?若問去彌贊做什麼?」

  容豁抬起頭,「公子呀,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又怎會知道?」

  擎雲沉默下來,若問的行動太出乎他的意料。

  這時知道利害關係的遼震趕緊說道:「陛下,那戰現在肯定也知道若問去了東邊,這下必然會集中兵力與我軍一戰,明日出迎不可大意呀!」

  「哼!」卻聽擎雲一聲悶笑,「我本來就沒打算靠汾天擊敗那戰!只是……」他說著,扔下了手中的棋子,「我總覺得若問去彌贊是那戰下的蠱,這事有些蹊蹺。」

  淼景點點頭,「陛下放心,我已經加派暗人查探,很快就會有消息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擎雲煩躁地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我要靜一靜。」眾人趕緊退下。

  這一干人離開後,房間頓時安靜下來,擎雲皺著眉頭看著自己的右手背,那傷隱約刺疼起來,像被蟻蟲噬咬一般,疼得發癢,疼得發燙……

  硝煙憑空起,人世何茫然,

  紅塵發如雪,輕傷一指間。

  還曾旱海許誓言,

  怎料花樓空餘煙。

  等不及,時光荏苒。

  等不及,逐鹿青山。

  火入雲澗不相待,

  劍頂蒼天怒海乖。

  此意氣,

  任誰不怠。

  此囂狂,

  任誰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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