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歲歲無今朝:番外
2024-10-01 16:14:40
作者: 織爾
第一次見到顧今朝,是雲德三十二年。
從皇后宮裡出來時已經是傍晚,夕陽餘暉落在天邊映出金色的光芒,像是在燃燒的火焰,照著地面也是金黃一片,還泛著光暈,讓人看不清路。
沈牧璟看了一會,抬步走去。
身後的小黃門一路默不作聲地跟著,直到前殿地界才停了腳步,俯身作揖:「四殿下,奴才就送到這了。」
他住在宮外的王府,是皇子中唯一一個還未成年便開了府的人。
是殊榮,也是繼承皇位的阻礙。
沈牧璟沒有做聲,繼續向前,才走了幾步便被一陣哭聲引了過去。
他繞到假山後面,是一個青藍衣衫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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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著雖簡單,但是上好的料子,想必是哪個大臣的家眷。
看人哭泣實屬不妥,沈牧璟準備走就聽她說:「你怎麼偷聽?」
他剛想轉身解釋又聽那人說:「別轉過來!」
聲音里還帶著哭腔,稚嫩沙啞。
沈牧璟不知怎的,竟真聽了她的話,背著身一動不動,開口說:「我以為是只落了難的小貓,便想來看看。」
他是想開個玩笑逗她笑,卻等不到那人的回答,沈牧璟從懷中拿出手帕摸索著放在假山上:「宮門要落鎖了,快些離開吧。」
「我不知道怎麼走。」
身後那人終於說了話,聲音真的像只貓兒。
「那你跟著我,我不回頭。」
沈牧璟自幼習武,腳步輕,走在石子路上也沒有聲音,聽見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快想來是跟不上自己的步伐,他放慢腳步。
皇后上午還同他說,宮裡的梔子開了花,香氣迷人。
他這一路走著,倒真覺得十里飄香。
快出假山,沈牧璟停了腳步,身後那人亦停下。
他自覺地側身讓出一條路:「再往前便是大正宮,姑娘若遇到小黃門,便讓他帶你出宮吧。」
「我今日是因為迷了路一時心急才失了態,多謝公子哥哥。」
說完,便從他身後跑了過去,衣角輕撫他的手心,冰冰涼涼。
沈牧璟沒有忍住,扭頭看了一眼,只看見一個背影,很小,比他皇妹還小。
假山上,放著他那塊沒用過的手帕。
沈牧璟收好,等了一會才離開。
路過宮門時問守門的士兵:「今日哪位大人進宮了?」
「回殿下,是顧太傅。」
回府後才得知,老帝師上午時突然嘔血,太醫說怕是熬不過兩天。
老帝師是顧太傅的父親,皇帝的老師。
舒楊問他:「殿下,我們是否要備些補品明日去顧府看看?太子定會前去……」
沈牧璟搖頭,又問他:「顧太傅有一個女兒?」
「是,今年十歲,名喚今朝。」
顧今朝,沈牧璟在心裡默念。
舒楊皺了皺眉,好奇地問:「殿下問這個做什麼?」
他自己說完又露出驚恐的表情,試探地說:「殿下你不會要……?等她及笄您早都不知道被娘娘物色多少個姑娘了。」
沈牧璟白他一眼,不知道他腦子裡成天都在想些什麼。
?
第二次見到顧今朝,是雲德三十五年。
皇后早早的就在物色京中貴女,今日說宋將軍的嫡女,明日又提張御史的獨女。
更是張羅了個荷花池遊園會。
「也不知道沈牧琛哪根筋搭錯了非要娶那庶出的野丫頭,」皇后好看的臉上儘是不屑,「璟兒,明日來的這幾位貴女你可好生看著,看上哪個便和母后說,可別怪母后沒給你選擇的權利。」
沈牧璟繼續把玩著皇后從庫房搬出來的古琴,對她的話置之不理。
第二天,他故意晚到很多,任皇后派來的人催幾次也依舊慢吞吞的收拾,終於準備出門,那宮人暗暗長舒口氣。
到了荷花池,果然看見皇后臉色不好,他施施然請安:「兒臣給母后請安。」
「喲,終於把四殿下請來了,這遊園會都快結束了,要不殿下請回吧?」
「是。」沈牧璟轉身欲走便聽見皇后的呵斥。
「站住!」皇后瞪了他一眼,又重重嘆口氣,「坐到旁邊。」
沈牧璟聽話地坐在那,視線落在桌上的古琴上,絲毫不在意園中景象。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清亮的琴音衝破熙攘的人群聲,沈牧璟微微抬眸,視線落在園中正中央的一個緋紅衣衫的姑娘身上。
人群聲也漸漸安靜,只能聽見那如清泉般泠泠動聽的琴音。
周圍和聲的琴師逐漸跟不上節奏停了下來,沈牧璟挑音續上,為她和聲。
一曲過後,在座的人皆無人言語。
皇后鳳心大悅,笑著道:「這是顧太傅家的姑娘吧?快來給本宮瞧瞧。」
顧今朝邁著盈盈的步伐上前,舉止得當,聲音如銀鈴般清脆:「小女今朝,拜見皇后娘娘。」
「今朝啊,今年多大了?」
「回娘娘,小女十三。」
沈牧璟的記性一向很好,只瞬時就想起那個蹲在假山後面哭泣的小姑娘。
三年的時間,出落得亭亭玉立,說話間眼角彎彎,像個月牙,眼睛亮的出奇。
三年前倒是他看走了眼,這哪是貓兒,活脫脫一隻小狐狸。
顧夫人上前說了些客套恭維的話後便把她牽了下去。
皇后輕嘆一聲喃喃:「十三,小了點。」
小嗎?他在心裡想,還可以吧。
?
第三次見到顧今朝,是雲德三十四年。
這一年裡,因為他的婚事,讓皇后與他的母子差點關係決裂。
「沈牧璟,你到底想要個什麼樣的?」皇后氣的摔了筷子,見他還是悠悠然吃著飯,更加氣惱道:「要不你去和親吧。」
和親?倒是個好主意,沈牧璟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抬頭問皇后:「可以嗎?」
眼睛裡滿是真誠。
「不可以!」皇后狠狠剜了他一眼。
果然。
沈牧璟再次低頭吃飯。
一個被寄予厚望,要成為太子的兒子,怎麼會娶別國的公主。
「今日早朝,陛下問誰要去西南巡防,沈牧琛自請前往時你怎麼沒說?」
又來,沈牧璟在心中嘆氣,實話實說道:「不想去,怕說了後父皇會讓我去。」
「為何不想?」
「西南荒涼,受罪。」
沈牧璟是個養尊處優的性子,對自己有清楚地認知,這樣受罪的活從不會主動請纓。
「你是皇子,當為陛下分憂,為百姓解難。」
都是些空話,根本目的就是獲得皇帝的好感和百姓的愛戴,為他將來奪嫡打基礎。
可他不想奪嫡,他只想做個王爺,安安穩穩,遊手好閒。
他不止一次和皇后說過這個想法,每次說時,皇后都像變了個人。
平時的她溫和耐心,比普通人家的母親還要好上幾分,唯獨提了這個,就會變得偏激固執,好像他做皇帝在她心裡是必須達成的目的一樣。
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
所以沈牧璟在十二歲之後就選擇陽奉陰違,面上好好答應著皇后,實際一件事也不做,他想耗著,耗到沈牧琛登基,或者耗到沈牧琛做到他再也無法企及的地步。
那時皇后應該就會自己放棄了。
「吃完飯你就離開,過會外命婦們要來集體商議小玥的婚事。」
沈慕玥,他的皇妹。
「小玥到成親的年紀了?」他問。
「上月你在驪山登高望遠的時候就辦了及笄禮,小玥還怪你沒給她及笄的禮物,四殿下真是貴人多忘事。」皇后甩了甩手吩咐宮人把飯菜都撤下去,絲毫不管沈牧璟吃沒吃完。
他離開的時候特意繞了正門,避開提前來的外命婦。
到宮門口時路過一對婦人,其中一人認出了他,拉著旁邊的人向他請安。
他不認識,也還是輕點頭示意她們起來。
「是來同母后談小玥的婚事吧?有勞兩位夫人了。」
「四殿下說這話真是折煞妾身了,」侍郎夫人笑著道,「顧妹妹家的丫頭與小公主一年,若有合適的呀,也順帶眼瞧瞧。」
顧夫人也笑笑:「今朝太小了,如今還是小孩子心性,我不想讓她太早出嫁。」
「知道你們夫婦倆疼孩子,還能把人家好端端的姑娘熬成老姑娘不成?」侍郎夫人性子爽朗,說完話才發覺自己的話有些唐突,對著沈牧璟抱歉的說,「瞧我,說的起勁耽誤殿下時間了,我們告退。」
沈牧璟淡笑著:「兩位夫人慢走。」
回府時,沈牧璟故意繞遠去了顧府,還沒走到就看見還沒他膝蓋高的小孩從府里跳了出來,扭頭就往他的方向跑。
身子小,腿也短,跑的倒是挺快。
沒過一會又看見一個雪白紗裙的姑娘跑出來,手裡還拿著樹枝,邊跑邊喊:「顧今安你給我回來!」
姑娘像風一樣,路過他時髮絲拂過他的臉頰,痒痒的。
他轉身看,她好像又長高了些,長成了大家閨秀的模樣。
她十四歲了。
等及笄時,讓舒楊去送份禮吧。
他在心裡默默想。
顧素之以前是沈牧琛的老師,凡是與沈牧琛走的近的人,皇后都不大喜歡。
若貿然同皇后講他想迎娶顧今朝,大抵是不會同意。
沈牧璟坐在廊下思索,想要找一個名正言順讓皇后無法拒絕的理由。
舒楊在一旁煮茶,他知道四殿下覺少,驚眠,夜裡總睡不安慰,每到這時他都會煮一盞熱茶,陪四殿下靜坐到天明。
這是這次,一向沉默寡言的人卻先開了口,問他:「顧素之可是太子一黨?」
舒楊微微皺眉:「大學士中立,可畢竟做過太子六年的老師,大抵是會偏向太子一些。」
沈牧璟垂眸,顯然,這個答案不是他想聽到的。
「殿下想要拉攏顧大人?」
沒等到沈牧璟的回答,舒楊早已習慣,自說自話道:「顧大人是正一品大學士,若能拉攏他,確實會對殿下有很大的益處。可是如何做呢?顧大人身居高位,又正直清廉,拿錢收買定是走不通。錢不行,那便剩情……若論師徒情,太子勝過殿下一籌,顧家大小姐如今芳齡十四,明年……」
舒楊眼前一亮,看向沈牧璟:「殿下若能娶到顧小姐,那便不怕顧大人不會幫您了。」
沈牧璟捏著手裡的茶杯沒有言語。
他並不想這樣。
?
每年的春天都會有馬術賽,凡是京城官員的家眷不分嫡庶皆可參加。
沈牧璟不喜熱鬧,自然也不喜這些。
沈牧琛倒是每年都會去,因為蘇念念會去。
今日在跑馬場上看見沈牧璟時沈牧琛還有些驚訝,問道:「阿璟今年怎麼有興致來了?莫不是看上了哪家姑娘?」
雖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可他倆自幼不在一個宮裡長大,養大沈牧琛的蘇貴妃又與皇后明爭暗鬥多年,兩個孩子的關係自然沒有多親近。
沈牧璟輕點頭沒有否認:「是看上了。」
他說的實話,卻沒人會信。
因為大家都會在私下稱他為佛子,清心寡欲的那種。
沈牧璟也不知道這個稱呼是怎麼傳出來的,明明和他也不相符。
他問舒楊的時候,舒楊當時沒說什麼,過了幾天拿了一幅畫給他,是柳樹下他一身綠衣盤坐撫琴的畫像。
他問:「這怎麼了?」
舒楊嘖嘖兩聲:「這還不佛嗎?就差頭上閃著聖光了。」
沈牧璟仔細的看了又看,終於說:「這位畫師的技藝不錯。」
話說回來,沈牧琛聽到這個回答一愣,隨即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嘆:「鐵樹開花了?偷偷告訴皇兄,是哪個姑娘那麼厲害。」
這麼說著,顧今朝的身影從遠處走來,幾乎是她出現的瞬間,沈牧璟就看到了。
沈牧琛順著他的視線,放眼望去有七八個姑娘。
?
一整個上午,沈牧璟都在觀察顧今朝。
她今日看起來興致不高,只是安靜的坐在貴女的人群中,時而抬頭看看賽場,時而蹙眉不知在想些什麼,面前的糕點一塊沒動,茶也只喝了兩口。
他在思索自己如何開口才不唐突,才不會讓姑娘覺得冒犯。
想想也覺得不可思議,堂堂四殿下,竟會因為和姑娘說話再三斟酌,這種感覺有些奇怪,但並不反感。
沈牧璟無聲地笑笑,他不是早就看見了嗎?
在每個靜坐的夜晚,在灑滿月光的庭院,在風聲拂過耳畔的低鳴,看見自己心裡不知何時被種下的名為顧今朝的種子,正在以颶風過境般迅猛的速度攻占他的內心。
他早已認清。
他甘願被囚。
終於等到一場結束,沈牧璟穿過人群來到顧今朝身後,剛想同她講話就被人打斷。
馬術賽說白了就是另一種相親會,顧今朝在這裡面無論樣貌脾性家世都是上等的,自然會多獲得些關注。
他就在後面看著他們交談,公子們問一句,她答一句。
舉止有禮,落落大方。
攀談一陣之後,她藉口離開,轉身時,他看到了她眼裡划過的厭煩。
他一路跟著,不遠不近,他的腳步輕,沒人察覺。
「小姐為何不喜歡剛剛的李公子?論才學他是裡面最好的。」她身邊的一個丫鬟問道。
姑娘的聲音輕輕柔柔,像是今日的風一般溫和,好像還帶著梔子花香,早就沒了那年的哽咽:「他們尋我不過是看中了我的家世,我若不是顧府的嫡長女,怕是無人問津。這些人吶,抱著目的而來,還以為自己掩藏的多好,看了真讓人討厭。」
沈牧璟停了腳步,想起那夜他只問了舒楊一句顧素之,舒楊便聯想到可以用娶顧今朝的方式拉攏他。
世家公子接近她,她尚且這樣想,更何況是他這個有奪嫡之意的皇子。
她怕是更加厭惡吧。
沈牧璟望著姑娘纖細的背影,駐足不前。
?
雲德三十六年,是沈牧璟喜歡顧今朝的第二年。
他想無論如何,先將姑娘娶到手再說。
於是自請去了很多地方,任勞任怨,終於得到了皇帝的讚許。
皇帝問他想要什麼獎賞,他幾乎要把賜婚的話說出口,但還是覺得,要先告訴姑娘一聲才好。
告訴她,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嫁給他之後會過怎樣的生活。
他和皇帝說,他確是有一個心愿,只是要過些時日才能說。
皇后也很高興,她以為她的孩子終於開了竅,知道要主動奪嫡了。
回到皇后的宮裡,沈牧璟裝作不經意的提起自己下江南時遇到了海嘯,是被一個漁夫救了,在他們家住了些時日,那漁夫的夫人做得一手好魚。
皇后果然抓住了重點,重提給他娶妻一事,他遲疑道:「兒臣拖了這麼些年,京中還有年齡合適又未出嫁的姑娘嗎?」
「自是有的,」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嬤嬤笑著接話,「奴婢一直給殿下留意著呢,去年及笄了三位小姐。」
「去年及笄,如今也才十六,會不會小了些?兒臣年紀偏大……」
「你也才二十,正好的年紀,就是今年及笄的也配得上,」皇后立馬搶話,吩咐宮女將今年及笄的貴女的信息報上來。
為首的,就是顧今朝。
沈牧璟看見皇后在顧今朝的畫像上停留了許久,還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他眼中亦划過笑意。
那麼接下來,就是約見一下這位他喜歡了一年的小姑娘。
是夜,他又在院中靜坐,舒楊在一旁昏昏欲睡。
他想了很久,終於決定。
青綠吧,去見她時,穿一身青綠。
想好了這些,他便回屋睡覺,獨留舒楊還在院中吹風。
然而第二日,他梳洗完畢後,舒楊問他要去哪,他說顧府。
舒楊說:「殿下也是聽說了昨夜顧老夫人病故的消息才要去悼念的吧?」
病故?
沈牧璟看向他,目光卻沒有落在實處。
他又想起那個蹲在假山後偷哭的小姑娘,那時是她的祖父病危。
那麼現在呢,這個長大了的小姑娘,是否還會自己蹲在一個沒人的地方偷偷掉眼淚?
他奪門而出,顧府門前掛滿了白幡。
他走了進去,和顧大人打了招呼,在園中時碰到顧今安,一個小小孩,穿著白色的衣裳好奇地望著他,似是在問他是誰。
他蹲下身,語氣溫和:「你姐姐在哪?」
本以為這么小的孩子不懂事,沒想到他手一指,奶聲奶氣道:「姐姐在那後面哭,讓我在這守著,不許人過去。」
話音剛落,顧今朝便走了過來,面色如常,眼眶卻是紅的。
見著他也不驚訝,循著禮數行禮,聲音也沒有他想像中的沙啞,她說:「四殿下。」
說完,便抱著顧今安離開。
小姑娘到底還是長大了,即便是哭,也不會耽誤什麼事。
沈牧璟再一次看著姑娘的背影漸行漸遠。
顧府的白事過了之後,放出消息說,顧今朝的及笄禮從簡,並且守孝三年,三年內不談婚嫁一事。
舒楊看出沈牧璟有迎娶顧今朝的念頭,只覺得是為了奪嫡,便積極地為他打聽。
沈牧璟安靜聽著,心中划過一絲遺憾。
還要再等三年。
雲德三十九年才能娶到這個姑娘。
沒關係,他等得起。
?
雲德三十八年,是沈牧璟喜歡顧今朝的第四年。
皇后與蘇貴妃的關係降至冰點。
其因是蘇貴妃給皇后下了毒,毒死了她尚在肚中的皇嗣。
皇后悲痛欲絕,提劍就要去殺貴妃,被皇帝攔住。
皇帝下令將貴妃貶為答應,宰相蘇野罷職,蘇家子孫世代不得為官。
沈牧璟進宮看望皇后,皇后躺在美人榻上,好看的臉上滿是戾氣,抓著他的手重複道:「你要做太子,你要坐上那至尊的位置。」
皇后覺得是皇帝偏心,一命抵一命,為何貴妃只是被貶,這不公平。
「蘇妤她不就是仗著長得和柳依依有幾分相似嗎?她不過是個替身,一個替身竟敢妄圖爬到我頭上,可笑!當真是恬不知恥!」
柳依依,已故柳妃,沈牧琛的生母,皇帝髮妻。
皇帝與她青梅竹馬,卻難產而亡。
她死後被封為皇后,入皇陵,沈牧琛立太子。
三年後,蘇野在民間遇到一個長相與先皇后頗為相似的姑娘帶入京中,皇帝封為蘇妃,將太子養在她膝下。
世人都說皇帝對先皇后用情至深,沈牧璟卻知道,這不過是因為先皇后死在了那一年。
他這個父皇生來薄情。
只是蘇妃沒看得懂,皇后亦沒看懂。
她還將這兩人視為勁敵,活人如何爭得過死人?
沈牧璟任由皇后抓著,指甲嵌進肉里,他面色淡淡垂眸看著,好似感覺不到疼。
他來是想問,蘇妃是如何拿到宮中禁藥,又是如何突破他為皇后做的層層重圍,瞞過皇后寢宮無數雙眼睛,準確無誤地將毒藥下在她並不一定會吃的那碗紅棗薏米粥里。
可他還是沒問的出口,因為他來之前知道了為皇后看病的太醫前幾日夜裡貪酒,墜湖身亡。
他知道皇后因為心急做錯了事,這件事會把他與皇后一同拉入地獄。
若放在以前,他會想:總歸皇帝不會殺了他,那麼就讓他們去查吧,查到了把他貶到封地,他正好不用奪嫡了。
可如今他猶豫了。
他暗中將皇后做的事的痕跡全抹掉。
因為他想娶顧今朝,只剩一年了,他就能娶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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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牧琛被廢太子,這是他沒想到的事。
他為了蘇念念去敲了一夜的登聞鼓,因為他覺得蘇妃不會做謀害皇嗣的事。
可他沒有證據。
敲登聞鼓讓皇帝查已經結案的事,是在赤裸裸地打皇帝的臉。
沒有一個至尊的人會允許這件事發生,於是,沈牧琛被廢太子了。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沈牧璟隱隱有些不安。
直到走完成為太子的所有流程,他都覺得這一切很是奇怪。
皇后卻不這樣覺得,她只認為自己殺死了還未出生的孩子,換來另一個孩子的儲君之位,實在是太值得了。
她正沉浸在將蘇妤徹底踩在腳底下,自己成為勝利者的喜悅當中。
她高興地說了很多,沈牧璟只聽到了最後一句。
「你與顧家嫡女的婚期定在兩個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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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德三十九年,是沈牧璟娶到顧今朝的第一年。
他喜歡了五年的姑娘,穿著嫁衣,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喜娘的祝詞一句一句說著,他挑起姑娘的蓋頭,對上一雙水靈的眼睛。
他在外面喝了整整一壺酒才壓下心裡的激動,她大概是有些怕,捏著衣角的手指都發白了,他拉起她的手輕輕握住。
屋內的人盡數離開,他喚她朝朝。
她低垂著眼沒有看她,過了半晌才聽見小小的一聲「殿下。」
他將她擁入懷中,輕撫她的髮絲,姑娘的身子嬌小,腰肢盈盈一握。
他這一輩子沒有什麼追求,以前的日子日復一日的過著,沒什麼盼頭,不爭不搶。
唯獨於她,用了些心思。
沈牧璟看著在懷中熟睡的姑娘,皮膚白皙,睫毛濃密,像個瓷娃娃一般,面色上潮紅還未褪去。
他有些懊惱自己方才是不是用力了些,她疼的都落了淚。
這樣心心念念的姑娘娶回家,是他的幸事。
他想,一定要對她極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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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回府時路過集市,想起昨晚聽見木意和木心閒聊,說姑娘昨日沒怎麼吃飯,許是天氣炎熱,沒有胃口。
姑娘家大多喜歡甜食,沈牧璟走入金善堂,買了幾份掌柜推薦的糕餅。
他對她屬實算不上了解,便多買了幾份不同樣的,默默觀察她多吃了幾口紅棗味。
她喜靜,總一個人坐在廊下,倒是與他很像。
他突然想到幾年前舒楊給他看的那幅畫像,若是能與她一同入畫,該是極好看的。
於是,他找來畫師描述了自己心中所想。
畫師問他:「為何不扎個鞦韆?」
他醍醐灌頂,連夜做好了一個鞦韆,怕木屑扎人,他磨了又磨,讓舒楊在鞦韆上坐了一晚上試驗承重。
第二天她一起床,沈牧璟就把她拉到院中,獻寶一樣的給她看鞦韆。
可她神色淡淡。
似乎是不喜歡,沈牧璟心裡想。
可她之後的每一日總會在鞦韆上坐坐。
又似乎是喜歡,沈牧璟弄不清姑娘的心思。
到底是大戶人家教出來的嫡小姐,將太子府內外打理得井井有條,下人們對她也是敬愛有加。
有時還會管到他頭上來,語氣輕嗔,責備他今日上朝前沒將那碗提神的濃茶喝掉。
自己說完愣了一瞬,開始和他道歉:「臣妾逾矩了。」
她才沒逾矩,沈牧璟將她攬入懷中在她臉頰上啄了一口,看見姑娘慢慢紅了的耳朵。
他喜歡被她管著。
?
今朝吃飯總是安靜的,大抵是從小的規矩。
只有一次,她吃的很少,放下筷子後凝眉看他,看得他在心裡過了數遍今日做的事,沒犯什麼錯啊。
就在他想直接道歉時,就聽她說:「殿下,我有孕了。」
喔,原是這樣,還以為他犯錯了。
他準備夾魚肉,筷子突然停在半空。
等等,她說什麼?
沈牧璟扭頭看她,緩了好一會才消化這六個字。
「有孕了?我的嗎?」
話音剛落,就聽見姑娘眼裡升起的怒火,他連忙改口:「抱歉,我太激動了。」
姑娘問他喜歡男孩還是女孩,他思索一番,說女孩。
男孩肩上的擔子太重,他不想讓孩子受苦。
若是郡主,她會是沈國第一個郡主,無人敢欺負她。
可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在整個太子府,今朝永遠排第一,孩子排第二。
皇帝生辰時,他喝了點酒,姑娘在勸他少喝點,他順勢拉住她的手放在臉上蹭了又蹭。
他說:「朝朝,我好喜歡你。」
喜歡了這麼些年,真的好喜歡。
這份喜歡,足以讓他付出一切,他義無反顧。
?
在沈國,女子來葵水示意不詳。
每月的幾日總會把他趕到書房,說會犯了忌諱。
他不信這些,但看她堅持也就作罷。
自從成親後,沈牧璟的睡眠好了很多,僅限於和顧今朝同床共枕的時候。
她身上有一種讓人放鬆的神奇能力,每日抱著她,聞著香氣,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這幾日宿在書房,又讓他回到了成親之前的狀態。
舒楊昨日騎馬摔傷,今夜為他煮茶的是個眼生的下人。
茶一入口他便微微蹙眉,沒熟透。
看著面前的小子滿頭大汗又手忙腳亂的樣子,想必是個新人,明日要讓今朝找人好好教他。
「下去吧,我自己來。」
小廝磕了個頭,頭也不敢抬地離開。
又喝了一盞茶,他起身回屋,剛一進門就聞到一股香氣,很濃烈,並不好聞。
感覺身體有異樣,他連忙扶住門框,忍下體內的一團火,屏氣走到書房裡屋,果然看見屋內站了個人。
蘇念念。
她穿的輕薄,白皙的肩頭在薄紗下若隱若現。
她慢慢向他走來,在快要觸碰他時被他掐住脖子推到牆邊,他繼續是咬牙切齒:「蘇念念,你好大的膽子。」
蘇念念只是笑,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摸來摸去。
他喘了口粗氣,一把將她扔到地上,踹開門將門口的家丁拖進去,指著蘇念念對那家丁道:「今夜,她就是你的人。」
「太子若這樣對我,沈牧琛不會放過你!」
蘇念念沒有想到沈牧璟的定力竟如此好,這麼猛的藥竟能壓的下去,一時慌了神。
沈牧璟就像沒聽到一般快步離開,一直走到花園,跳入湖中。
冰涼的湖水減輕了他體內的燥熱,他在湖中泡了半個時辰,上岸後去找了舒楊。
舒楊見他這副模樣大驚失色,顧不上腿傷連忙起身跪在地上:「屬下死罪。」
「你是該死。」
沈牧璟冷著臉背手而立,堂堂大內高手,竟能被人在馬上下手腳摔傷腿。
舒楊讓丫鬟拿了套乾淨的衣服,問他蘇念念怎麼辦。
沈牧璟低眸沉思。
蘇念念今夜這樣做,必是有沈牧琛的協助,只是沈牧琛如此喜愛她,竟還能讓她做出這樣的事,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第二日一早,沈牧琛果然衝進太子府,被侍衛攔住。
他坐在書房的裡屋,床上是衣衫破碎的蘇念念。
這是他與顧今朝的第一次爭吵,他不想將朝廷上這些陰暗詭譎之事講給她聽。
像她這樣冰清如玉之人,該是被護在身後,安安穩穩過完一生的。
皇帝因為沈牧琛擅闖太子府大發雷霆,在早朝時狠狠地批評了他,罰奉一年。
皇后因為此事開懷大笑,誇他將蘇念念納為妾室這件事做得漂亮。
沈牧璟揉了揉額頭,知道危險已經降臨到他們頭頂。
「母親如此開心嗎?」
「當然,這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
那便好。
沈牧璟離開皇后寢宮後,來到角樓站了很久。
從角樓處俯瞰整個皇宮,像極了一個牢籠,而他,沖不破,也掙不開。
早在他十三歲那年就偷聽到了皇帝和太后的談話,皇帝說,若阿璟威脅到了琛兒的儲君之位,就動手吧。
皇帝從來不是站在他們這邊的,皇后卻總也看不清楚。
她總覺得,她的兒子不輸沈牧琛半分,為何太子之位沈牧琛做得,他做不得?
心愛之人的臨終託付,含著淚讓皇帝一定要讓她的兒子坐穩儲君之位,這是皇帝欠她的。
這樣的情意,怎麼能撼動半分?
?
他找來太醫,詢問如今若是墮胎……
他的話還沒說完,太醫連連搖頭:「太子妃已有孕五個月,加之身子虛寒,若墮了胎日後恐難有孕。」
他輕點頭,提醒太醫今日之事不得被任何人知曉。
他提醒皇后要收斂行事,可皇后愈發囂張,有時連他都看不下去。
太醫說,皇后恐患癔症。
沈國,不會容下一個瘋後。
他將搜集到的致幻散收好,帶著所有的證據面見了皇帝。
這個年過半百,坐在龍椅上四十年的皇帝以冷漠高傲的態度與他的兒子談話。
他是從何時起知道皇帝並不喜他的?
自幼時起吧。
無論他做的有多出色,得到的只是平淡的回應,他那時並不明白同是皇子,為何父皇對他就如此冷淡。
如今也想不通。
所以他問出了口:「父皇不喜兒臣可是因為母后的原因?」
「你與朕很像。」
這句話他幼時聽到過,從太后口中。
太后曾和他說,他就是另一個皇帝,無論從樣貌還是脾性,都像極了年輕時的皇帝。
一個正值壯年的皇帝,怎會允許自己的孩子同自己一般,那這個皇帝在位又有什麼意思?
沈牧璟拿出了這幾年沈國所有官員大大小小的罪證:「父皇可還記得,欠兒臣一個心愿。」
「你想要什麼?」
曾經,他想拿這個心愿請皇帝下旨賜婚。
如今……
「兒臣與母后所做之事,太子妃一概不知,與她無關,與顧家無關。兒臣想保顧家,在陛下幫皇兄鋪好路後,永不動顧家。」
皇帝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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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兒滿周歲時,他早上起來,姑娘還在睡著。
他將孩子抱在懷裡,奶糰子一樣,眉眼和姑娘一模一樣。
「小東西長得像母親,會是個有福之人。」他喃喃自語。
周歲宴來了許多人,沈牧璟與顧今朝坐在上座,他揚了揚酒杯:「祝我們朝朝,平安順遂。」
以後沒有他的日子,也一定要平安順遂。
「那我祝太子,年年歲歲有今朝。」
姑娘笑的狡黠,像只小狐狸,他亦笑笑,奪了她的酒一飲而盡。
入喉,苦澀。
年年歲歲,有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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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書上說,前世罪孽深重之人,今生不得順遂。
他或許就是那罪孽深重之人,上天從來不站在他這一邊。
就在他以為自己做好了一切時,昭兒沒有了。
小小的一個孩子,被燒死在火里。
他在大火里抱起他時,身上滾燙,不哭不鬧,無聲無息。
他將崩潰的顧今朝緊緊抱在懷裡,任由她掙扎尖叫,他安撫著她,像是安撫著如這大火般怒火中燒的自己。
他用幾近殘忍的手段殺了蘇念念,又不顧自己眼線暴露,殺了沈牧琛手下二十餘人。
自然,他也被皇帝叫進了宮。
皇帝讓他住手,沈牧琛元氣已傷。
他腥紅著眼問皇帝,為何偏心至此。
沈牧琛是他的孩子,他也是。
皇帝眼中依舊是冰川般的寒冷,並未回答他的問題:「你若繼續動琛兒,曾經與朕約定就不作數。」
他將茶杯狠狠的砸在地上,瞬間摔成碎片。
拂袖離開之時,他聽皇帝說:「知道你敗在哪了嗎?」
他停在門口,聽皇帝繼續說:「敗在你拿籌碼與我談判想要的不是這個皇位,而是顧家。沈牧璟,你也不全然像朕。」
皇帝的語氣似乎是在惋惜,他在惋惜什麼?
惋惜他不像他?
沈牧璟冷笑,回頭看他:「像您什麼?自私冷漠狠毒無情?那兒臣會慶幸自己不像您,坐在這至尊之位,您身邊可有能說話之人。」
「放肆!」這句話像是戳到了皇帝的痛處,他第一次在沈牧璟面前震怒,「你懂什麼?坐在這個位置上,你掌握整個天下的權力,區區兒女情長只會成為束縛。」
「那兒臣寧願被束縛。」
沈牧璟頭也不回地離開,碰到站在門口的沈牧琛。
沈牧琛說:「你輸了。」
「我註定是輸的,」沈牧璟彎起嘴角,帶著輕蔑看他,「但在這個過程中,我大獲全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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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德四十二年,是沈牧璟喜歡顧今朝的第八年。
他瞞著顧今朝,去顧府見了顧素之。
第一句話便是:「顧大人,明日上朝,我會遞交參您的摺子,接下來的時日會打壓您。」
在風起雲湧的朝廷屹立不倒多年的大學士自然看得清局勢,顧素之原以為,沈牧琛品性良善,恭良正直,是益於百姓之人。
可這些年的觀察,他才知道人都是有看走眼的時候。
這個四殿下,如今的太子,才是真正配作儲君之人。
他問:「殿下不爭了嗎?」
「顧大人也知道,於皇位,我從未想爭過。敗局已定,還望您莫將我所做之事告訴她。」
就讓她以為她看錯了人,嫁錯了人,愛錯了人。
也比將來同他受苦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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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休書拿給顧今朝時,姑娘看了他很久,好像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破綻。
直到她眼裡慢慢被失望占滿,她說:「沈牧璟,你曾說過是真的喜歡我,我信了。」
顧今朝一天之內就搬離了太子府,他走遍了府內每一個角落,處處都有她生活過的痕跡。
夜晚,他坐在廊下,舒楊給他上茶,他說:「換酒來吧。」
「殿下……」
「去吧。」
喝了多少酒他已經記不清,只記得自己做了個夢。
夢裡回到了他們成親的那天,姑娘穿著鳳冠霞帔,紅著臉小聲的叫他「殿下。」
是他不好,是他沒有護好她。
或許他真的應該聽皇后的,從小就開始爭,或許他這樣做,即便不喜皇位不喜儲君,他也能得到她,永遠得到她。
一步錯,步步錯,滿盤皆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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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聽皇帝的警告,一意孤行的將沈牧琛以私藏軍火罪送入地牢。
他站在牢門口,面色平淡的和他說:「你看,即便註定是輸的,過程中我又贏了。」
沈牧琛冷笑:「你覺得你能關我多久?」
「關不了多久,父皇會救你出來,」他心平氣和地將事實說出來,「皇兄,你就一輩子活在父皇的羽翼之下吧,永遠做個雛鷹。」
他離開的身後,是暴怒的沈牧琛。
走出地牢,他一下子就看見了顧今朝。
他總能在人群里第一眼看見她。
姑娘貌似瘦了很多,裹著斗篷,像畫中的人。
「殿下……要去嗎?」舒楊也看見了,小聲問他。
他輕搖頭,移開視線上了馬車,路過她時,風將車簾掀起。
沈牧璟側過頭,沒去看她。
後來聽說,她找了織夢人,睡了一個月,醒來後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又喝了些酒,自她離開後,他總會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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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德四十三年,是沈牧璟喜歡顧今朝的第九年。
廢后與廢太子的聖旨同一天下達,舉國震動。
他跪別了母親,踏上前往端州的路上。
他又看見了他朝思暮想的姑娘。
姑娘泡了杯茶,他沒有喝。
「沈牧璟……」
姑娘在叫他,他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一隻手捏住又撕爛,他俯首作揖:「願姑娘平安順遂。」
祝我們朝朝,平安順遂。
他用了這麼大的力氣保下顧家,她日後可一定要順遂,萬事無憂。
擦肩而過時,有風將姑娘的髮絲吹起,拂過他的臉頰。
好像許多年前,他決定娶她的那一年,痒痒的。
只是如今,他不能再回頭看姑娘的背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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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成親時,他偷偷從封地跑了過去。
喜服不如他找人做的那套尊貴,鄭羨言沒有他長得俊俏,後院沒有鞦韆,姑娘白日發呆時坐在哪?
他自嘲的笑笑,沈牧璟啊沈牧璟,看你操的這些心。
他直到日落才離開,他不是早就調查過鄭羨言了嗎?
查了大半年,毫無劣跡。
他想,如果鄭羨言辜負了她,那他就派人把他綁到端州,一刀一刀地剜去他身上的肉。
他一定會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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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德四十七年,是沈牧璟喜歡顧今朝的第十三年。
舒楊說,蘇州鄭家夫人生了個女孩,取名婉如。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他制止了舒楊想繼續說下去的想法:「她若過得不好,再和我說吧。」
若她過得好,他這樣關注,不合禮數。
後來的很多年,都沒有聽見舒楊提起過顧今朝,想來,是過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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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德六十三年,是沈牧璟喜歡顧今朝的第二十九年。
皇帝宣布退位,傳位給太子沈牧琛,新帝上任後改國號盛安,即盛安元年。
沈牧璟在河邊釣魚,衙門的人來請他,說有個刁民要找他。
沈牧璟去的時候只看見一個紅纓長槍的少女大咧咧的坐在衙門的椅子上,地上還跪著一個男子。
看見他來,立馬站起身問他:「你就是這裡管事的?」
「姑娘是?」
「本女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蘇州鄭氏,鄭婉如。」
沈牧璟指尖輕顫,在她的眉眼中果然看出了故人的模樣。
鄭婉如沒看出異樣,依舊說道:「這個人在你的地界騙了我的錢,二百兩銀票,你管不管?」
管,自然是要管的。
他處理的讓她很滿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要請他吃飯。
兩人去了端州最貴的酒樓,點了一桌子菜。
鄭婉如邊吃邊說:「我來之前朋友還和我說端州窮鄉僻壤沒什麼好看的,我這看著挺好的啊,和蘇州沒什麼不同。」
這十幾年,他治理的很好,百姓們也都很愛戴他。
「你獨自出門,家中父母不擔憂嗎?」沈牧璟不動聲色的問她。
鄭婉如點頭:「我爹擔心,我娘說小姑娘出去見見世面也挺好的。」
「而且,我偷偷和你說,」鄭婉如擦了擦嘴小聲道,「我才不是一個人,你看不見的地方有可多保護我的人呢,都是我娘派來的。」
「令尊真是,與眾不同。」
「我娘可好了,」鄭婉如說起母親眼睛都亮了,「她知道我不喜歡女紅詩詞,從小也不逼我,我爬樹打架她也不說我,只要我在理,她就支持我。我爹寵著我娘,我娘不管我,他自然也不管我,但是他們管我弟弟妹妹,因為我每次犯了錯都讓他們頂包。」
鄭婉如滔滔不絕的說著,說的口乾舌燥自然地接過沈牧璟遞來的水,問他:「看你的年紀和我爹娘也差不多,你夫人呢?」
「我沒有夫人。」
「為何?」
「年輕時,辜負了一個姑娘,如今後悔了,便一直未娶。」
「看不出來啊,你以前還是個壞男人,」鄭婉如咬了口雞腿,「你怎麼不去找她呢?說你後悔了,你改過自新。」
「她嫁人了。」
「那她過得好嗎?」
「挺好的。」
鄭婉如點點頭,好奇的拿他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你這是什麼茶?看起來怪好喝的。」
沒等他制止就喝了一大口,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
「羅浮山茶,實則味苦,不合你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