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懷孕
2024-10-01 16:05:38
作者: 王子群
春天像往年一樣該來就來了。
不知不覺楊翠玲嫁到王菜園已經二十年了。二十年的風風雨雨讓楊翠玲從一個花枝招展的大閨女變成了一個成熟穩重的婦女,臉上添了細細的皺紋,纖細的手指骨節粗大起來,唯一變化不大的是腰身,還像閨女家一樣彎彎曲曲著。
剛開春,地里沒活兒,人們都很閒散。楊翠玲原本不大打牌、串門什麼的,現在想串個門也沒個串的地方了。過了年,楊秀芝把孩子交給婆婆跟趙玉龍一起打工去了。村里像楊秀芝這樣跟著男人外出的頗有幾個,有的乾脆像姚金榮那樣拉家帶口的不回來了,村子一下空落起來,除非孩子放學,村里子難得看到成群的人們。楊翠玲就只好經營起了自家的菜園,育苗、整菜畦、栽種、澆水、施肥……忙忙碌碌的,與其說是種菜不如說是消閒來得更為恰當。
一天忙完,做做飯,吃吃,洗洗,涮涮,看會電視,就可以安安穩穩地睡了。只要願意,睡到天黑也沒人管的。
這天,楊翠玲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被一泡尿憋醒了,她就知道天快亮了。楊翠玲被一泡尿憋醒不是一天兩天,而是有一陣子了。農閒,人就輕省,上了幾歲年紀覺癮也沒年輕那會兒大了,鄧金柱身體很好。鄧聰明上學也很乖,沒什麼叫她特別操心的。她一般是躺到床上不久就會睡著的,然後一覺睡到天亮,中間不帶起來的,天亮的時候準會憋上一泡尿的。這使她忖摸住規律來,只要憋上一泡尿肯定就是天快亮了。現在雖說是春天,夜裡還是涼森森的要蓋被子才行,被窩就很暖和睡起覺來別提有多舒服了。特別是早上,當地人都會這麼說,騎馬坐轎不如黎明睡覺。早上睡覺是很舒服,可要是醒了再睡就睡不著了,略躺一下還好,時間稍長就很乏味了。楊翠玲也是,醒了就睡不著了,略躺一下不是不行,肚子漲得難受,就爬了起來,光著身子到茅房尿尿去了。要是在以往,給楊翠玲十個膽她也不敢如此膽大妄為,現在家裡只有她一個人,小院四面高牆,天還沒亮透,正麻灰著,茅房也不遠,開了門往右轉過牆角就到了。不過,說是光著身子也不對,楊翠玲還是穿著褲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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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翠玲走進茅房,把褲衩往下一擼,就蹲了下來。憋了一夜的尿早就等不及了,一旦放開就很急迫,顯得很有力量的樣子。楊翠玲蹲在那裡,什麼也不想,什麼也顧不上想,現在她唯一能做的是釋放,以及由釋放產生的快意。這快意要持續一會兒,她有的是時間,時間一久心就靜下來了,慢慢的,感受就變成了享受。等釋放完了,楊翠玲長出了一口氣。站起來的時候,楊翠玲本該提上褲衩走人的,可她還是先看了看墊在褲衩上的衛生巾。按日子算這幾天身上該來了,她這麼光溜溜的還穿褲衩也是個防備,要不萬一來了會弄髒被子的。楊翠玲記得第一次身上來的時候她才十多歲,正?著筐跟幾個小夥伴在地里薅草,她在彎腰薅一棵肥大的麵條菜的時候,秀紅看著她撅起的小屁股突然驚叫起來,翠玲,你屁股冒血了!楊翠玲還瞪了她一眼,以為她在出自己的洋相。聽到叫喊,彩麗也叫起來,真的,翠玲,你屁股真冒血了!彩麗一向就很老實,是值得信賴的,見彩麗也這樣說,楊翠玲就當回事了,一摸,真的有點濕,把手抽回來再一看,血絲絲的。楊翠玲嚇了一跳,趕緊?著筐回家了。一路上她都怕被人家看見了,那可羞死人了。見了她娘,楊翠玲急得臉都紅了。她娘笑起來,說,你長大了。又說,女人長大都會的。然後給她弄了些草紙墊在褲衩里,告訴她勤換,要幾天呢。後來,楊翠玲就習慣了,忖摸住了時間,早早就準備好草紙了。草紙不耐濕,一天要換好幾次,還有點硬,一不小心不知道竄哪兒去了,時時刻刻都提心弔膽的,煩死人了,可別的沒什麼可用,只好這麼湊合著。後來,商店裡有賣衛生帶的,用起來方便了不少。再後來,街上有賣衛生紙的了,又軟又耐濕,一天換上一次兩次的就夠了,省事多了。這幾年流行衛生巾,一天換一次就好,實在方便又舒適。衛生巾不光好用,花樣也不少,粉白的、粉紅的、淡藍的、淡綠的,有的還有香味兒,叫人一見就喜歡得不得了。楊翠玲用的是粉紅色的衛生巾,這會兒衛生巾還像她剛剛墊上去時一樣,乾乾淨淨雪白雪白的。楊翠玲就有點愣神,和以往比起來推遲兩三天了,咋到現在還沒有一點來的跡象呢?楊翠玲知道早一天晚一天的都屬正常,以前也有過,就沒怎麼往心裡去。看完了,提上褲衩回到床上鑽進了被窩。楊翠玲當然睡不著,睡不著也得睡,不然這麼早起來幹啥呢?當然,坐在被窩裡也可以看看電視。現在的電視也好,不光是彩色的看著好看,要調個台也方便,不用像過去看黑白電視那樣調個台還要到電視跟前吱吱哇哇的擰,冬天看個如事的電視要凍個半死,只要拿起遙控器按一下就中了,想看啥看啥,逢到GG立馬換台,估摸著GG完了再調回來,得勁死了。楊翠玲現在也能看電視,電視就在腳頭的桌子上,遙控器就在枕頭邊,拿起來一按打開電視調個台就能看了。楊翠玲還是沒看,不是不想看,而是這個時候根本沒台,她看電視機,電視機看她,看來看去也看不出個牌兒名來,除了耽誤事還浪費電,別的還能有啥?電視看不成,干躺著又沒意思得很,楊翠玲不由就會想她的親人,男人鄧金柱,兒子鄧聰明,他們一個打工,一個上學,都不在家,楊翠玲就很牽掛的慌。想歸想,想也沒用,奇怪的是明知沒用還是會想。除了男人鄧金柱和兒子鄧聰明,楊翠玲還會想另外一個人,那就是鄧金生。要是說想男人鄧金柱和兒子鄧聰明是習慣的話,想鄧金生就是不由然而然,鄧金生總是在她最不防備的當口裡突然跳出來,楊翠玲就不得不努力抑制著,趕緊去想別的什麼,不過想不了多久又會拐到鄧金生身上來……儘管黃雪麗跟鄧金海相好的事兒原來大家都模模糊糊的知道點,一捅出來還是弄得滿村風雨的,上了年紀的人就搖頭,唉,現在這人都成了啥了!只有二嬸是不言不語的,當然人們也很少在她面前說這些。笊頭子死了,人們再想聽那些有趣的順口溜、笑話啥的也聽不到了,都懨懨的,猛聽了這事就是一振,唧唧喳喳的議論,議論了一陣子也沒議論出個牌兒名來,反倒木然了,沒有事就三五個聚在那裡木著,等著,誰也不肯散,直到實在要走了開了才慢慢走了。初時,楊翠玲嚇了一跳,不知道哪天她跟鄧金生會被人捅出來,那就沒法活人了。鄧金海說說,你怕啥?你又不尋我,我也不離婚,只要不想著結婚,見面別恁勤,還會有啥?楊翠玲說,說得怪鐵,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鄧金生說,那是,不過,鄧金柱又不呆家,等他啥時候出去不動了咱都年紀了,動不了了。楊翠玲就嘆氣。鄧金生說,好了,別想恁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楊翠玲不知道會走到哪一步,心裡有時候毛毛的,有時候寂得厲害也想,管他哩。
楊翠玲的腦子亂鬨鬨的七想八想的時候,天就亮透了。楊翠玲從被窩裡坐起來開始穿衣服,一低頭又想起鄧金生來,不覺笑了,不經意地用手拂了一下。現在她跟鄧金生在一起的時間很短,藉故到她家辦完事就走,根本顧不上纏綿,楊翠玲很溫馨也很渴望,等終於盼來下次就很投入,很激情。
過了幾天,楊翠玲正跟二嬸說話的時候有人告訴她說,家裡有客。楊翠玲就回去了。
來的是她妹妹楊翠英。
楊翠英明顯發福了,渾身上下都像沖了氣一樣圓鼓鼓的。楊翠玲跟她打了招呼,開了門,又探身往外看。楊翠英問,看啥?楊翠玲說,看軍軍啊。軍軍是楊翠英的兒子,一連生了兩個閨女才得了兒子,楊翠英兩口子就把軍軍寶貝得不得了,動動都帶著的。楊翠英說,沒帶他來。楊翠玲說,咋啦?咋辦不叫他來啊?楊翠英說,他上學呢。楊翠玲哦了一聲就不問了,不過她隱隱的還是感到蹊蹺,從楊翠英家到她家並不近,十幾里路呢,不年不節的也不帶孩子,肯定有啥事。
自家妹妹雖說客套少不了但只是個客套,客套完了就完了,有啥吃啥,沒必要裝腔作勢,還是實實在在的好。楊翠玲還是打算改善一下伙食,就挖了一瓢豆子跟來村裡的豆腐挑子換豆腐。過去豆腐挑子也是挑著豆腐悠村串巷的,現在改騎車子了,豆腐品種也多起來,名目也多起來,過去一成不變的豆腐現在叫厚豆腐以示跟別的豆腐區別開來,再有比厚豆腐薄些的叫二豆腐,還有一種像草紙一樣厚的就叫豆腐皮,三者的口感不一樣,價格也不一樣,厚豆腐是還是多年的老價錢一斤豆子換一斤半豆腐,二豆腐則是一斤豆子換一斤二豆腐,豆腐皮則是一斤豆子換半斤豆腐皮。豆腐挑子是鄰村的馬海,人人都認識的,他來的多了也認識村裡的人,甚至很熟識。看見楊翠玲就說,來吧來吧嫂子,看今兒個的豆腐排場不排場。楊翠玲不耐煩誇誇其談的人,就說,排場!馬海說,咋啦?比你的屁股還白哩!楊翠玲就笑了。馬海站占便宜很得意,接著說,是不是?再摸摸,包許比你的屁股結實!楊翠玲不樂意了,屁股屁股,屁股長你嘴上了咋的?馬海沒想到老實巴交的楊翠玲居然會罵,還罵得這麼巧,就叫起來,你這貨,屁股上長嘴啊!罵玩罵過了就招呼起生意來。楊翠玲換了半斤豆腐皮。馬海有點不滿意,說,你一說換豆腐皮我還興的你多捨得哩,弄了半天也是夾屎頭子老憋一,有客來了還恁摳唆。楊翠玲說,你要賣肉我就多割點你的肉!馬海不說,想吃我的肉啊?我的肉多少錢也不賣你!楊翠玲才明白無意中罵了馬海,就呵呵笑了,補了一句,你的肉我才不要哩,濫牛肉氣!馬海回罵,你的肉濫狗肉氣!
豆腐皮很好吃,又筋又香,一般做下酒菜的。楊翠玲不會請她妹妹喝酒的,她把豆腐皮拿回家,用熱水泡了粉條,又打了幾個雞蛋煎了雞蛋皮,找出頭天在地里剜的薺薺菜,一起剁了包餃子。當地管這種不見葷腥的餃子叫素餃子。薺薺菜以前都是自生自滅地長在地里的,誰家要吃自己到地里剜。近些年一般的菜大概人們都吃膩了,就想吃點新鮮的,就有人專門種薺薺菜了。楊翠玲的薺薺菜還是地里零星地長的,不比專門種的薺薺菜葉大根粗,剜起來很費勁,好在楊翠玲有的是時間。薺薺菜很好吃,可以下到麵條鍋里,也可以包菜包子,包餃子,或者用水焯一下涼拌也很不錯。楊翠玲小時候就唱過一個兒歌,叫做薺薺菜,包餃子,俺跟奶奶對臉吃,奶奶吃,俺也吃,奶奶夸俺好孩子!
包餃子的時候楊翠玲就在等著楊翠英告訴她來的目的,可楊翠英一直不說,她就覺得不會是好事,怕影響了心情飯就吃不好了,那樣是她不願意看到的,就沒問。
兩個人的飯兩個人做就很快,一會兒就做好了。
吃完飯,洗刷完了,姐妹倆才坐下來好好說話。說了一會兒,楊翠英突然說,姐。楊翠玲聽見楊翠英聲音有異,就抬頭看她,問,咋?楊翠英卻不說了,低了頭。楊翠玲心裡很是奇怪,看著她好一會兒,問,到底咋啦?楊翠英輕輕嘆了一口氣。楊翠玲嚇了一跳,半天才小心地問,咋啦?你說啊。楊翠英看著她說,我又有了。楊翠玲一聽吁了一口氣,說,你嚇死我了,我還興的誰得大病了哩。一會兒說,你咋弄啊?要?再要你都四個了。楊翠英說,哪能要啊,得流了。楊翠玲說,流就流唄,聽說也不是啥大手術,流完就能回家。楊翠英說,我知道,以前也不是沒流過。楊翠玲說,那你怕啥啊?楊翠英說,唉,你不知道。楊翠玲聽著妹妹沒頭沒腦的話不言語了。楊翠英停了一會兒才幽幽地說,才一個多月。楊翠玲說,那正好啊。聽說越早越好,對身體妨害也小。楊翠英說,你還不知道?楊翠玲一下被楊翠英說愣了,定定地看著她。楊翠英說,姐,金明一過了年就走了,到現在都快仨月了……楊翠玲知道金明是楊翠英的男人,跟鄧金柱一樣常年在外打工的,但還是沒明白,說,他不呆家罷,我伺候你去。楊翠英說,不是啊,姐!這孩子不是他的……楊翠玲一下呆住了,好半天反應不過來,一會兒明白過來了,以為她妹妹被人欺負了,緊張兮兮地說,你……知道誰嗎?楊翠英說,知道,我願意的。楊翠玲就很意外,啥?你……?楊翠英說,唉,金明不呆家,我自己在家,寂啊!白天還好,到了夜裡……唉……沒想到會懷孕……楊翠玲立刻想到了她和鄧金生,就不說話了。楊翠英接著說,姐,我就想叫你陪著我上醫院流了,住兩天,我就回去。楊翠玲說,你不是結紮了嗎?咋……楊翠英說,那是假的,托人弄個證明,實際上哪結紮了?楊翠玲就不言語了,半天說,那你想擱哪兒呀?楊翠英說,擱鄧老家衛生院吧,也不是大手術,能做的。楊翠玲說,不中。楊翠英問,咋啦?楊翠玲就把崔曉娟的事說了。楊翠英說,那有啥啊?楊翠玲說,說哩。再去人家就認識我了,到時候我咋說啊?楊翠英說,那有啥啊?楊翠玲說,不中。楊翠英急了,姐,我不能回去啊!楊翠玲說,我知道。咱再去一個地方。
第二天一早吃完飯楊翠玲就領著楊翠英去了另一個衛生院。經過了崔曉娟,楊翠玲心裡就有底了,再說又是自家妹妹,妹妹又是生過孩子的,心裡就很坦然。手術很快就做完了。楊翠玲關切地問,沒事吧?楊翠英說,沒事。楊翠玲說,那咱回家吧?楊翠英說,住一天吧。楊翠玲說,住這弄啥啊?不方便,還貴。楊翠英說,住這吧。楊翠玲說,我是說住俺家。楊翠英說,我知道,您家我也不住,就住這兒。楊翠玲知道楊翠英在忌諱著,當地是有生產的女人不滿月不能去別人家的風俗,據說有妨害。楊翠玲就說,沒事,我不怕,你是俺妹妹,跟我還能差多少啊!楊翠英說,姐,我知道你疼我,還是就住這兒吧。咱住一天我就回去。楊翠玲犟不過她只好由她。
隔天,病房裡又住進來一個女人,跟楊翠英一樣也是來流產的。女人看起來象是很有錢的樣子,手術做完沒走住了下來。女人一住下就有人來看望,一撥去了一撥又來,清淨的病房熱鬧起來。下午,來了一個女孩,十三四歲的樣子,顯然是女人的閨女,進來也不坐,晃晃悠悠的站了一會兒,說,媽。女人問,怎麼了?女孩說,你以後注意點!你看看你,都這麼大年紀了還做這手術,丟人不丟人啊?女人說,你看你這孩子,說啥唻?女孩就很不屑說,還裝!你還當我不懂啊?每次你半夜開燈起床,得好長時間施騰,我就知道您倆就沒幹好事!女人的臉一下子紅紅的說不出話來。女孩卻沒當回事兒,接著說,要是實在不中,下次讓俺爸戴倆套兒!我就不信不起作用!女人不知道說啥好了,半天說,好了好了,你回去吧。女孩哼了一聲走了。女人很尷尬,向楊翠玲姐妹說,你看看現在的孩子,沒她不懂的。楊翠玲只好笑笑,笑完想起來,說,正好我去檢查一下。楊翠英不知道楊翠玲怎麼了,但一聽檢查就知道她姐有毛病了,而且毛病還不輕,就有點緊張,你咋啦?楊翠玲說,身上好幾天都沒來了。女人接話了,說,是不是有了?楊翠玲臉一紅,尷尬地笑了。女人接著說,唉,女人真是命苦哦。楊翠英說,那就看看吧,說著要起來。楊翠玲忙把她按住了,說,你歇著,我就檢查一下,沒事的。就去了診室。
診室里坐診的是個中年女醫生,聽了楊翠玲的情況,問了半天,說,B超超超吧。就開了單子。一聽B超,楊翠玲忽然想起鄧金柱給她講的笑話來,說是一個人拿了醫生開的檢查單滿醫院地問,13超在哪兒?13超在哪兒?所有人都搖頭說不知道。後來一個護士過來接過檢查單看了說,啥13超啊,一輩子你也別想找著。那人就很奇怪,問,咋?護士說,哪個醫院也不會有13超。那人說,那這上面寫的是13超啊。護士說,這不是13超,這是B超!那人聽了罵起來,你這B分得也太開了!
楊翠玲拿了單子就去B超室。
B超室值班的是一個年輕的女醫生,掃了一眼單子說,你還沒交錢呢,交錢去。楊翠玲趕緊出去劃了價、交了錢,又來到B超室。女醫生這才收了單子讓楊翠玲躺在一張窄小的床上,解開衣裳,在楊翠玲的肚子上抹了潤滑膏,拿起掃描器慢慢地推了起來。一會兒,女醫生說,你懷孕了。楊翠玲一聽驚得差點跳起來,啥???女醫生說,你懷孕了!又見怪不怪地嘟囔,真是,懷孕了都不知道。楊翠玲聽人說過,懷孕了會變得慵懶、好睡、噁心、乾噦、不想吃東西……可她一點也沒有啊!楊翠玲說了。女醫生說,你才懷孕啊,要不了幾天就該有反應了。
楊翠玲暈暈乎乎地回到病房,一邊喃喃地說著,咋會哩,咋會哩……楊翠英一看她姐這樣子,緊張起來,忐忐忑忑地問,姐,沒事吧?楊翠玲還是喃喃著絮叨,咋會哩,咋會哩……楊翠英有點害怕,說,姐,到底咋啦?問了半天見楊翠玲還是那樣絮絮叨叨的,就拿過她手裡的檢查報告單看,報告單上的字寫得很潦草,大多數她都看不懂,但「懷孕」倆字還是看得懂的,說,胡鬧吧?咋會哩?女人接腔了,咋啦?看楊翠玲的樣子估摸著病得不輕,安慰說,沒事,現在醫生手頭恁高,藥也好,不會有事的。楊翠英只好沖女人笑了一下,算是對她安慰的感謝。
有女人在,姐妹倆說悄悄話就不方便。楊翠英就起來了。
姐妹倆走在衛生院外面的路上,楊翠英說,姐,說不定檢查錯了沒事,回去上縣醫院檢查檢查去。楊翠玲還是絮叨,咋會哩,咋會哩……楊翠英驀地想起來,說,就是啊,俺哥又沒呆家,咋會嗎?一會兒說,算了,姐,乾脆我陪著你,咱現在就去縣醫院!
姐妹倆到縣醫院一檢查還是一樣,懷孕了!
楊翠英就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姐像不認識了一樣,姐?這,咋回事啊?楊翠玲忽然哭了。楊翠英就知道她姐跟她一樣有人了。停了一會兒,楊翠英說,姐,這有啥啊,流了唄。楊翠玲哭得更厲害了。楊翠英說,姐,你怕啥啊?我流產你不都看著的嘛,沒啥大不了的。楊翠玲哭著說,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啊!楊翠英說,啥我不知道啊?楊翠玲還是說,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啊!
等楊翠玲好容易不哭了,安靜下來,楊翠英不安地問,姐,你……咋弄啊?
楊翠玲說,不知道。楊翠英說,流了吧,要不……
楊翠玲搖搖頭。楊翠英急起來,不中啊!俺哥沒呆家,你懷孕了,這……
楊翠玲又哭起來,哭得楊翠英都不知道該怎麼勸她姐了。楊翠玲哭著說起話來,翠英,翠英啊,你不知道,姐我可苦死了,這二十年咋熬過來的啊?嗚嗚嗚,二十年,二十年,二十年啊!嗚嗚嗚,我都認了,我都不想懷孕的事兒了,誰想到,誰想到,誰想到……我還會懷孕,我還是個女人,我還是個女人啊!我是個女人,我是個女人,我是個女人啊!哭著說著,說著哭著,哭得楊翠英的鼻子酸酸的,眼淚不覺流了出來。
回去的路上,楊翠英小心地問,姐,你咋弄啊?
楊翠玲還陷在深深的激動里,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楊翠英說,那……俺……哥……
楊翠玲說,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楊翠英說,姐,你想清楚,這孩子不能要啊!
楊翠玲叫起來,不,不,不!我一定要把他生下來,我一定要把他生下來!誰也別勸我!誰也擋不住我!
楊翠英說,姐……俺哥他……
楊翠玲顫抖起來,說,大不了離婚!離婚我也要把他生下來,這是我的孩子!我的,我的,我的孩子……
楊翠英擔心起來,試探道,姐,你想清楚,離了婚,你咋辦呢?
楊翠玲喃喃地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管,我也管不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