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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無心比干

2024-10-01 16:02:19 作者: 汪宛夫

  可能真是久未安睡的緣故,這一覺就睡到八點多,窗外的陽光都艷艷地射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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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睛被光線所刺,江淶源忽然驚醒,睜開眼睛問:「我怎麼會躺在這裡?」

  「這是你家裡呀?」寧晉平靜地回答。

  「是啊,我不是被『兩規』了嗎?怎麼又回家了?」

  「你昨天自己回來的,傻瓜!」

  「對了,想起來了。」江淶源的眼神里又閃現出一片憂鬱,「專案組讓我回來休息,白天還要去繼續談話。」

  「今天晚上還能回來嗎?」

  「只要我配合辦案,以後每天都可以回來。」江淶源說,「要想天天回來,我就得把老闆的事說了。」

  「別猶豫了,你就暢暢快快地都說了吧。」寧晉勸道,「看你憋得這麼難受,我心裡也跟著難受。天天這麼憋下去,沒病都要憋出病來。我們全家,還指望著你呢!」

  「我就是怕對不起老闆,人不能沒有良心啊!」

  「這也怪不了你,要怪就怪你們老闆自己。」寧晉道,「中央紀委既然已經動手查了,誰都瞞不住,掩蓋不住,查清他的問題是遲早的事。與其做他的『殉葬品』,不如早一天跳出墳墓。你還年輕,還得好好活下去啊!」

  江淶源覺得寧晉的話說深沉得奇怪,問:「這幾句這麼有水平?誰教你的吧?」

  「對啊,就是那個齊主任。」寧晉眼睛清澈明亮地道,「他昨天來找我談過了,讓我勸勸你,把眼光放遠一點,讓你分清利弊,認清形勢,別跟著你們老闆一起毀了,還連帶著把我們這個好好的家也給毀了。」

  「唉!」江淶源又嘆了口氣,「做人真難哪!我連死的心都有!」

  「你要死了,我跟著你死!」寧晉突然過來,溫柔地說:「我曾發過誓,一輩子愛著你,隨著你,我真的願意隨你一道去死。可你想過沒有,還有兒子呢?他可還是個孩子,那麼天真的一個孩子。你忍心讓他孤零零一個人留在世上嗎?為什麼?就為了你那個老闆?就算你老闆對你再好,再有恩,也不能讓我們一家三口去陪葬吧?」

  「你咋說得這麼狠?我心痛啊!」

  「就算你願意陪葬,我也願意。可是,有什麼意義呢?畢竟不能把他救回來,不能把他的命換回來。已經到了這一步,你該醒醒了,別往一條道上走到黑。回來吧!」

  江淶源穿好鞋,走到門口,寧晉倚著門,深情地說:「晚上還都等你!」

  下得樓來,江淶源不停地往回張望,看看自己住的這幢樓,自己家的陽台,陽台上的衣服,還有那些花草。他都非常熟悉,非常愛戀。他告訴自己,如果繼續與專案組對抗,可能就不能回來了。他得把這裡的一切都銘記在心裡,下次回來的時候,可能就是十幾年以後的事了。那個時候,家還在麼?陽台還在麼?花草還在麼?寧晉還在麼?兒子還在麼?

  房子肯定還在,只是變舊了;陽台還在,裡面空空洞洞了;花草換了主人,或者都枯死了;寧晉改嫁了,她將被另一個男人所擁有。我的天,還有兒子,將跟著母親和繼父生活著,他會過得好嗎?會幸福嗎?

  「不不不!」江淶源搖了搖頭,走出了小區大門。

  這天上午,齊隆堯的態度非常好,老郭和張北看到他,也都客客氣氣的。還有那個由大名,居然端了盤水果來,給他增加營養。

  江淶源用牙籤擢了一片吃,吃到一半,就吃不下了,眼睛紅紅地,淚水止不住地要往上涌。

  「生不如死啊!」他長嘆一聲道,「反正橫也是死,豎也是死。左右都不是人。乾脆,我也就成全你們,今天就都說了吧!」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齊隆堯眨巴著眼睛,心裡樂得快開花。他把右手伸到後面,做了個寫字的動作,讓大家做好記錄準備。

  老郭坐在一旁觀察,而張北和由大名則早已準備好了紙筆。

  「我們老闆的事,我並不是全都知道,其實我也只知道一部分。」江淶源說。

  「沒關係,知道多少說多少。」齊隆堯說,「你回憶一下,那些企業主送給蒲承德的錢,哪些是經過你手的?或者你知道的?你重點說說。」

  「我經手過一部分。比如,蒲曲陽弟弟蒲曲周在北京期間,為我們老闆開支了不少。我記得大約有四五次,我們老闆急著讓我找他拿錢。每次,蒲曲周都給一兩萬或兩三萬,這些錢都是由我轉交給老闆的。對了,還有一次出國前,老闆到處找美元,那次我打電話給蒲曲周幫忙,他送了三千美元過來,也是我轉交的。」

  「其他還有嗎?」

  「沒有了。」

  「除了蒲氏兄弟,還有其他企業主呢?」

  「其他還有,有個姓王的,叫王無極,是深圳南事順公司董事長。他也給過錢?」

  「怎麼給的」

  「那年出國前,王無極給我兩千美元,讓我轉交給老闆。另外,老闆的房子要裝修,也讓我找他要過錢。王無極提供大約五萬塊錢,我都用於幫老闆買空調、買家具了。」

  「還有呢?」

  「還有一個李正定,是河東藍火星公司的董事長。老闆要我替他去看望河東在京的老同志,讓我找他要錢。他曾經給過我三萬塊錢,我買了些禮品,分別去看望了這些老同志。」

  「接著說。」

  「另外還有個叫李遷安,生意做得比較成功。他是河東唐帝實業公司以及其他三家野生動物園的董事長。他和我們老闆其他方面的交往我並不清楚,但是有一次,我記得老闆讓我去昆明買寶石,曾經讓我給他打電話要過錢。李遷安給了我兩萬塊錢,我幫老闆去昆明買了寶石。」

  「買寶石幹什麼?」

  「不知道,反正是我們老闆讓買的,買來後就交給他了。」

  「其他還有嗎?」

  「嗯,還有。說起買寶石,我又想到了劉魏。這個人生意做得不大,但和我們老闆的關係比較久。他是河東第二建築公司金家莊分公司的副經理。有一次,他也給我兩萬塊錢,我又去了一趟昆明,幫老闆買寶石。另外,劉魏還給過一次三萬塊錢,是那年春節前,老闆說要我替他去看望在京的老同志,我買了禮品去看了。這和上次李正定給的三萬塊錢的用途,是一樣的。」

  「還有嗎?」

  「另外還有一個叫邢鹿泉的,是金家莊棗產品公司董事長。他常來找我們老闆辦事,有時候也孝敬一些購物卡什麼的。但大的數目,我並沒有經手過。至於其他一些聯繫密切的企業主,我想沒有了。」

  「你再想想。」

  「真沒有了。」

  「不用急,你那你想到了再說。」

  等齊隆堯的問話告一段落,張北和老郭又上了。他們一左一右,要求江淶源把剛才談到的一些問題再細化一些。比如,把他們和這些企業主的交往前後,每次要錢送錢的具體細節,拿了錢之後如何一次次花錢的情況,等等,全部談一次。

  談完以後,張北把做好的筆錄交給江淶源看,讓他簽字並按上手印。

  這時,由大名拿了一刀筆錄紙過來,讓他把整個情況簡要回顧一下,算是寫個自我陳述,有點回憶錄的性質。

  齊隆堯輕眨了一下眼睛,對江淶源道:「今天表現很好,別著急。你先吃點東西,休息休息。休息好了,再好好想想,把具體的一些細節通過你自己回憶的角度都一一寫下來。」

  江淶源點了點頭。一行人就都出去了。

  齊隆堯把點上的情況,分別向諸赤城主任和分管領導作了匯報。兩位領導都很高興,把齊隆堯表揚了一番,讓他把工作做細做實,爭取取得更大的突破。

  「好啊,來來來,大家邊吃邊談!」

  因為今天談話談得久,工作人員已經把飯菜都送到房間來了。老郭肚子餓,第一個打開飯盒,猛吃起來。由大名年紀輕胃口好,捂著肚子說,「我的肚子也早提意見了。」

  「別急別急!」張北博士從床底下找出一瓶白酒來,對大家說:「今天是特殊的日子,我們每人喝點。」然後,把目光對著齊隆堯。

  齊隆堯眨著眼睛,笑道:「你個『酒博士』,中午的禁酒令又忘啦?」

  「今天不是特殊日子嗎?弟兄們都幹得不錯,案子突破啦!」

  「好好好,今天哥兒們高興。」齊隆堯把眼睛都笑歪了,道:「我就放你們一碼,大家都喝一口,當我沒看見。」

  「那怎麼行?」老郭倒了一杯酒遞給齊隆堯,道:「要論今天的功勞,還不是你最高麼?你得帶頭喝這一杯啊,要不,我們怎麼好意思喝呢?」

  「不是我不喝。」齊隆堯道,「醫生不讓我喝。」

  齊隆堯看了看大家,一個個表情有些特別。就端起酒杯道:「不瞞你們說,我的酒癮也上來了,今天就破個例——『酒肉穿腸過,紀律心中留』啊!」

  見領導帶頭,上行下效,個個都動起手來。「酒博士」張北的眼鏡片厚,平時視力不佳。可有了酒作伴,今天的動作相當敏捷靈活。一塊肉一杯酒,一筷子連著一筷子,幾筷子下來,已經二兩酒下去了。「啊!好酒——突破啦!好酒!」聽他那喊聲痛快聲,似乎幹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由大名的酒量最小,但臉第一個紅了起來。借著酒勁,他向齊隆堯副主任請教道:「齊主任,你說這個案子的突破,我們主要靠的是什麼?」

  「準備寫報告文學啊?」邊聽邊眨眼睛的齊隆堯,美美地笑道,「你不是法學碩士嘛,對文學也感興趣啊?」

  「積累!」張北舉起手指,像個老師似地鼓勵著學生:「大名,積累很重要。多積累素材,對寫論文、寫紀實,都是很重要的。我們大名——大名這娃,開始懂得積累了!」

  「要說怎麼突破這個第一步,確實非常難,也很有感慨。」齊隆堯像答記者問似地,擠著眼說,「但是我想,關鍵還是我們中央紀委這塊牌子硬,我們手裡擁有的黨紀條規硬,再狡猾、再頑固的腐敗分子和涉案對象,遲早總是要向我們繳械投降的!」

  「這是往大處說了。」由大名聽了很不過癮,他最想知道的是其中的技巧。「如果從小處說呢?我們專案組是不是採取了什麼辦案策略?在戰略戰術上有什麼講究?」

  老郭笑了,點評道:「問到點子上了。齊主任,他想學學你的辦案技巧。」

  「是該學,要不,將來怎麼成長,怎麼獨當一面啊?」張北鼓勵道。

  「具體的技巧,當然有,你們也都知道啊?還要我來總結嗎?」齊隆堯笑道:「開始那階段,你們北上黑河取證,老郭把它叫作聲東擊西、圍城打援;後來我們見江淶源仍然頑抗、不見棺材不落淚,就又出了一招,叫作——親情牽制。」

  「親情牽制?」由大名不太理解。

  「這一招不是我的發明。」齊隆堯自嘲道:「我哪有這麼大的能耐呀?這都是中央紀委和全國各級紀檢機關辦案的老前輩們發明的。他們在一次次的辦案實踐中,已經反覆運用,屢試不爽啊!」

  老郭笑了,道:「這一招還真管用,不是我亂夸,好招法啊!人哪,就是離不開個情字!」

  張北又喝了一杯,詠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無恨月長圓哪!人,都有七情六慾,有七情六慾者才謂人。人間最美是情,最可恨的也是情。因為這個情字,人要犯錯、犯罪,人要墮落、腐敗,而且還容易被紀委抓住把柄。」

  老郭笑道:「經濟學家今天不談經濟學,談起文學和情愛學啦?」

  齊隆堯道:「再喝幾口,可能就會談起心理學、生理學啦!我們張北可博學啦!」

  由大名在一旁忍不住笑了,「但是!」大家看了看他,他又沒說出。

  「你們以為我喝醉了嗎?就這點酒,能算是中央紀委的水準?」張北擠眉弄眼地道,「我今天,不能多喝。等到蒲承德開了口,整個案子徹底突破了,那個時候啊,嗨,那個時候,我再——」

  「海海地喝個夠!」大家齊聲叫道。

  大家喝著聊著,時間過得飛快,已經靠近下午三點了。

  突然,江淶源房間的看護人員跑過來報告:「不好了,房間裡有情況!」

  「什麼情況?是自殺嗎?」齊隆堯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到了「自殺」。要知道,對於紀檢系統辦案來說,出現「自殺」簡直是地震;如果「自殺」成功,那整個案子前功盡棄不說,紀委的形象將受到重大摧毀,辦案人員註定會受到嚴重的處分!

  「不是自殺,但是,好像是自殺,不,不是!」看護人員心裡著急,一時表達不清楚。

  「究竟怎麼啦?快說!」齊隆堯領著大家一邊往外走,一邊兇狠地問。

  「他一邊哭一邊撞頭,說是死了算了!」被齊主任一罵,看護人員忽然就說出來了。

  聽到這裡,齊隆堯好受了些,問:「現在他旁邊有人嗎?」

  「有。」看護人員說:「另一個看護的在裡面勸他。」

  「好的,你馬上回去,繼續勸勸他。」

  說完,齊隆堯走到監控室,仔細觀察江淶源的情況。

  在監察屏幕上,江淶源對著桌子上的筆錄紙,嚎啕大哭:「老闆啊,老闆,我對不起你啊,我不是人啊!我生不如死啊!」

  齊隆堯問監控室的人道:「這樣有多久啦?」

  「有三五分鐘了。」對方回答:「他看上去情緒有些失控,而且是突然暴發的。」

  齊隆堯一邊抓著頭皮,一邊在屋子裡很快地轉著。這時,屏幕上的江淶源繼續哭道:

  「你對我恩重如山啊,老闆!」

  「我忘恩負義、狠心狗肺啊,老闆!」

  「我不忠不孝、沒有人性啊,老闆!」

  ……

  江淶源邊哭邊喊,聲嘶力歇地把腦袋往牆上撞去。好在旁邊兩個看護人員很盡職,拼命把他往後面拉,一邊拉一邊勸他「冷靜些,別衝動」云云。

  齊隆堯兩手撐著監控室的椅背,注視著江淶源的一舉一動。

  當張北、老郭、小由他們走上前來想說什麼時,突然發現,齊隆堯的眼眶裡擒滿了淚,細細的淚絲兒不時往地板上落。

  「忠心哪!也是一片忠心!」老郭說。

  「既是忠心,也是逆心,說不清楚啊。」張北評論。

  「我看了,心裡實在難受。」齊隆堯背對著大家,深情地說:「干我們這行的,也很無奈啊。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有些殘忍。」

  「別難過了,齊主任。」老郭勸道:「其實,只怪他們自己不守紀律,才會有這麼一天。」

  「是啊,齊主任。」張北也說:「我們是替黨和國家辦案,我們對得起良心。」

  「你們說得沒錯,是我上了年紀,多愁善感了。」齊隆堯擦了擦眼淚,自嘲道:「要不是肩扛著黨紀,心中藏著國法,我早就陪著他一起哭了。你們可知道,為了執紀辦案,有多少次看著這些黨員幹部,因為我們的嚴肅查處而生離死別,痛斷愁腸;因為我們窮追猛打,他們被逼得走投無路,忍受著情和愛的煎熬。」

  齊隆堯繼續道:「你們看看這個江淶源,多麼有才華、有前途的一個年輕人。在家裡,他是有情有義的好丈夫、好父親,在單位里,他是個忠心耿耿的好部下、好秘書。蒲承德有福氣啊,找到這麼好一個秘書!可是,他身居高位還要貪圖錢財,幹了這麼多違法違紀的勾當,害得自己的部下生不如死,情同火烤,這是多麼殘酷的人生一幕啊!」

  回過頭來,發現旁邊幾位的眼睛也都濕濕的。

  因為江淶源情緒上的問題,專案組傍晚邊特地派人把他送回家休息,同時給寧晉打了電話,囑咐她注意保護,細心體貼。

  在寧晉的關心下,江淶源的情緒略有好轉,但是,後來的兩天時間裡,他還是沒有寫東西。偶爾,也會對著牆壁喊幾聲「老闆!」喊幾聲「我忘恩負義,我狼心狗肺!」但是,喊的次數越來越少,大多數時候,只是坐在房間裡發呆。

  「我非常理解你,你是個重情義的人。」見時機差不多,那天下午,齊隆堯走進房間勸道。「可是,你也不能總這樣啊,得想開一點,想遠一點,是不?現在的一切,並不是你的錯,是你們老闆——蒲承德自己釀成的惡果,你沒有理由為他背黑鍋,做他的殉葬品。我告訴你,你一定要搞清楚,你江淶源不是蒲承德的個人財產、私人物品,你是黨培養的幹部,不要老想著與蒲承德的人身依附關係。你有今天的成績,你可以感謝蒲承德,但更應該感謝黨、感謝組織。前幾天,你已經向黨組織靠攏了,已經走出第一步了,現在就得繼續走下去。黨中央、中央紀委,都看著你,關注著你,等著你一步步走過來。」

  齊隆堯走後,張北又進來勸道:「愛過了也恨過了,有愛有恨才是人生。現在,就用眼淚祭拜有恩於你的人,拜過了謝過了,就把一切都忘掉吧。聽黨的話,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緊隨著張北之後,老郭捧了他的那隻大茶缸過來,說:「過去的事就好比這杯濃茶,再苦,也得喝下。喝下了,補身體,也補家庭,補親人。小伙子,退一萬步說吧。就算你再孝順父親,可是,如果這個父親已經風燭殘年,命若遊絲,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那麼,你也沒有必要非得把房子都賣了,換回父親多活第二口氣。勸你還是把房子留下,更多地考慮考慮那些健在的親人,比如你的妻子,你的兒子吧。」

  辦案人員走後,江淶源痴痴地坐著。這個時候,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紙團。那本筆錄紙,已經被他的淚水一張張浸濕了,然後又被他揉成一個個紙團,進了紙簍里,排在桌子上。

  由大名送進了一本新的筆錄紙。「但是!」他補充了一句:「總得寫吧。」

  在由大名「但是」的引導下,江淶源真的開始寫了,把他所知道的蒲承德與眾企業主之間的不正當經濟往來關係,作了詳細的回憶。

  到了傍晚邊,監控室的屏幕上又出現了江淶源嚎啕大哭的情景。齊隆堯等人過來一看,只見江淶源扒在桌子上,捂著筆錄紙,哭得不成人樣。

  「趕快去取筆錄紙!」齊隆堯指示道:「肯定是寫完了,不能讓他又揉成紙團了。」

  張北和由大名趕到房間裡,一邊勸著,一邊把筆錄紙拿了回來。齊隆堯展開一看,只見那一頁頁筆錄紙上,都是濕濕的。特別是前幾頁,幾乎就沒有乾的地方。

  晚上回到家裡,寧晉又讓江淶源洗了澡,然後用自己白皙誘人的胴體慰勞他。專案組已經告訴她了,她知道,他為了這個家作出了犧牲,違背了自己一直堅守的所謂做人原則。這個時候,她不想再多說什麼,只是想讓他享受,享受,再享受。「啊呀,親愛的。」是的,這些本是他應得的。

  這個晚上,江淶源美美地睡了一覺。可是到了後半夜,他卻迷迷糊糊地被人帶到了天帝面前,旁邊站著都是威嚴恐怖的天官——愛眨眼的齊天官、滑頭的郭天官、戴眼鏡的張天官,還有那個年輕英俊的由天兵。周圍穿來穿去的,是綢緞一般的七彩雲朵。

  看不見臉的天帝,高叫道:「江淶源,你欠了天國兩百萬塊錢,還不快還來?!」

  「我沒錢,我身無分文!」江淶源抖抖擻擻地說。

  「沒錢?沒錢就把值錢的東西拿出來賣嘛。」

  「我沒帶任何東西。」

  「怎麼沒有?你身上的東西不都值錢嗎?」

  「身上的東西?」

  「對,你的每隻手和腳值十萬,肝肺膽腎各值五十萬。還有心,心比較值錢,值兩百萬。你願意賣哪件?」

  「不賣,我哪件都不願賣。我少不了它們。」

  「不賣?」天帝震怒,「不賣就把你腦袋砍下來。」

  「別別,別砍,我賣!」

  「那你就把心賣了吧。」

  「賣了心,還能活嗎?」

  「能活,當然能活。」天帝肯定道:「沒有心,你就成了當年的比干,照樣能活。」

  「好,那我賣。」

  剛一說完,一把刀就雪亮亮地刺進,把江淶源的心活生生地挖了出來。

  「好,兩百萬,賣給誰?誰要?」

  「我們要!」齊天官、郭天官、張天官、由天兵忽然變成了普通人,說:「我們中央紀委買下了!」然後,他們駕著一團團白雲,大笑而去。

  「還我心!還我心!」江淶源伸出手朝他們猛喊:「我的心!」

  寧晉猛地推了推,江淶源醒了,滿頭都是冷汗。「我的心,快給我找找看,我的心在哪裡?」寧晉說他在做夢,可他還是說著胡話,「還我心,中央紀委,我不要做比干!」

  吃過早飯,江淶源下得樓來。再回首,看了看熟悉的樓,熟悉的陽台,陽台上有衣服和花草。是啊,這些都還在,以後還能天天見到。還有妻子、兒子,都能天天見著。

  可是,從此以後,自己的心沒有了。一片片黃葉落下,在小區里無力地移動著,就像他的整個人一樣。

  那天,他特地回了一趟辦公室,在那個長滿槐樹的大院裡走了走。

  所有熟悉的人,見到他都躲得遠遠地。

  一切是這樣的熟悉,一切又是這樣的陌生。

  槐葉落了,還有再長出來的時候;秋天冬天過了,還有春天來的時候。

  被剜去心的人,還能重新找回自己的心嗎?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只有那槐樹上的鳥,看著他報以唧唧幾聲。可能因為葉子越來越少的緣故,它又撲楞一扇翅膀,往別處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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