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尋找貴人
2024-10-01 16:01:48
作者: 汪宛夫
晚風輕拂,還是那麼溫順輕柔,如同女人款款擁上的輕吻。可是,今天的晚風吻在蒲曲陽的臉上,不但沒有吻出一絲快意,反而激起了他內心深處大海般無邊無際滾滾湧來的狂躁和焦慮。
他又一次想到了夫人辛集雪白的肌膚、美麗的胴體,這時,辛集的笑臉出現在了窗外的夜幕里。突然間,天空中的雲層一步步退去。臉上的笑意不見了,變成了憂傷。辛集在雲層中向他召了召手,迅速消失了。
他又一次想到了大蒲集團。他親手創辦的這家公司,在運營了五六年後取得了驕人的業績。正在他大顯身手、大展宏圖之際,因一起案件而被撞翻陰溝,陷入泥潭無法起身。
身為香港大蒲集團公司的董事長,在家鄉浮江越來越知名的大企業家,今天竟然被關進了郊區的看守所里,而且一天又一天,不知要關到何時才能解脫。
事業、家庭、親人、朋友,像衣服鞋襪一樣依附著他,像皮膚血脈一樣纏繞著他。
這些是他精神上飽受折磨的根源,也是他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我的事究竟有多嚴重?可能會判幾年?」坐在那間屋子裡,他點著了一支三五牌香菸,忍不住問了對面的老郭。
「可能很重。」專案組組長、市檢察院的處長老郭已經不止一次聽他問這個問題了,但他還是很有耐心,再把回答重複一次:「不是我嚇你,根據我們調查的情況,以及近年來對走私案的處理結果分析,可能會判無期甚至死刑,你一定要有思想準備。」
「我知道,我知道。」蒲曲陽抽了一口香菸,說:「可我還是四十歲啊。記得有一次,我到仙華山上玩,有個道長給我看相,說我四十歲時會有一劫。沒想到,還真讓他看準了。唉,真是宿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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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長還說了些什麼?」老郭的口頭禪是「不是我……」。只見他笑道:「不是我迷信,他應該給你指條出路呀?」
「道長說了。」蒲曲陽也苦笑道:「他說我命不該絕,到時候會遇到貴人。我就一直在想,郭處長,我整天呆在看守所里,悶都快悶死了,到哪去找什麼貴人啊?」
「『金誠所至,金石為開』嘛!不是我那個什麼,」老郭道:「只要你用心去找,我想你一定會找到的。」
蒲曲陽看了看老郭,眼睛頓時一亮,道:「對了,郭處長,道長所說的貴人,會不會是你啊?老郭,你可得幫幫我啊!我今年才四十歲,以後的路還長著呢!我家裡還有老婆孩子等著我回去,還有公司里一大攤的事等著我去辦。我的家,我的公司,都不能沒有我呀!」
「這些我知道,我非常理解。」老郭很平靜地說,「不是我謙虛,可是,我並不是你要找的貴人。」
「你還真謙虛。」蒲曲陽急道:「你就行行好,幫我一把。你們整天辦案的,也得交朋友不是?你就把我當作朋友、當作兄弟一樣幫一回。看看能不能幫我去疏通一下,讓我減輕處罰,我這輩子不能就這麼完蛋啊!」
「我非常理解,也非常願意交你這個朋友。」老郭鄭重其事地說,顯得非常真誠。「雖然我不是什麼貴人,但我很願意替你拿拿主意,想想辦法。不是我亂下結論,你的問題雖然嚴重,但還不至於就這麼完蛋,你總不至於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判無期甚至死刑,畢竟還有家庭和事業等著你。」
「那你說說看,我還有什麼辦法?」
「現在惟一的辦法——」老郭忽然賣起關子,故意停頓了一會兒,看了看蒲曲陽,接著道:「惟一的辦法就是,按照仙華山上的那位道長所說的,儘快找到能夠幫助你的貴人。」
蒲曲陽看了看老郭,想聽老郭繼續說下去,可老郭把關子賣大了,硬是打住不說。
蒲曲陽就猜道:「你是說,讓我找找省里的領導,或者中央的什麼首長?」老郭還是不出聲,蒲曲陽繼續道:「唉,這些年我是認識不少領導幹部,中央和地方的都有。可到了這個關口,真正願意拉小弟一把的,會有誰呢?人都非常現實,做領導的也一樣啊!」
「不是我瞎說,你說的既對,也不對。」老郭意味深長地說,「以前你沒出事的時候,願意幫助你的人很多,出事以後就少去了。可是你換個角度去想,我們也可以這麼理解——在你沒出事的時候,關心你、為你著急的人並不多,你出事以後,關心你、為你著急的人可能就多了起來。」
「你指的是……」
「當然不是普通人。」老郭說,「這些關心你的人往往都是重要人物,實權人物。你以為你關在看守所里沒人關心你,其實不然,現在他們很可能整日憂心忡忡,飲食難安呢。」
「有這個可能。」蒲曲陽道,「可是,有什麼用啊?他們關心也是在家裡空關心,並沒有採取任何實際行動來幫助我呀?」
「主動權並不在他們手裡。」老郭說,「到了這個時候,他們的命運其實都掌握在你的手裡,他們既關心你,又害怕你。只要你一主動,他們一個個都會來為你效勞,替你減輕罪責。」
「你開玩笑了。」蒲曲陽苦笑道,「郭處長,哪有這等好事,我又不是三歲孩子。像我這樣被關進看守所的走私犯又不止一個,最後的結局不都很慘麼?難道他們的人脈關係會比我差?就拿邢常賴來說吧,他手裡掌握著的省部級幹部就有一打,地廳級幹部就數不勝數了。可是,出事以後照樣被查。好在他消息靈通,讓他溜到國外去了。要不然,他的結局只有一個,那就是被判死刑。」
蒲曲陽所說的這個邢常賴,就是去年底以來名震全國的大走私犯。他的案發不僅使一大批領導幹部落馬(當然,他的出走也保住了更多的幹部),同時也經由海關系統的幹部進一步牽出了像蒲曲陽這樣次重量級的走私犯。和邢常賴比,蒲曲陽走私的金額要小很多,但既然落到了公安和檢察院的手上,也夠他受的了。況且現在邢常賴溜了,剩下的走私犯里,還數蒲曲陽最大。邢常賴不願意留下來當典型,那就只好讓蒲曲陽來當了。
「他的問題和你有區別。」老郭說,「邢常賴可以說是罪惡滔天,而你則還沒有到這一步,只要好好配合我們調查,還有減輕罪責的可能。」
「你要我怎麼配合你們?」蒲曲陽道,「你們要我說的,我都說了。」
「是的,你自己的走私問題,我們覺得查得差不多了,前幾天我就說過,到此為止,也不想再沒完沒了查下去了。」老郭說,「不是我迷信,目前需要你配合的是,就是你剛才說到過的——尋找貴人。」
「尋找貴人?!」
「是啊?這不是仙華山上的道長說的麼?」老郭極認真地道,「我覺得這位道長看相看得挺準的。你不妨仔細考慮考慮他的話。」
「唉!」蒲曲陽長嘆了口氣,道:「我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了麼?即便腦子裡想到那個貴人,現在又怎麼去找?難道……」
蒲曲陽定睛看了看老郭,遲疑道:「除非你幫幫我,從中牽個線。」
「不是我亂許願,這事也可以考慮啊!」老郭微笑說,「儘管這是通風報信,嚴重違反紀律的事。可是,為了你這個朋友,我願意試一試。」
老郭這一笑,讓蒲曲陽失去了信心。他就也笑道:「別逗我了,郭處長,恐怕這又是你的一個圈套。忙沒有幫成,還害了別人。把人家拖下水的事,我蒲曲陽可不願干。」
見蒲曲陽警惕性高,老郭乾脆敞開心扉道:「現在不是你願不願意拖人家下水的問題,而是你有沒有人可用來拖下水的問題。」
「怎麼說?」
「你的案子弄不好就會被判個死刑。如果沒有什麼人可拖下水,基本就定案了,這是上面透露出來的口風,我們討論案情的時候,都多次提到過了。」老郭說,「你的案子的影響並不局限於省里,現在中央都掛上號了,是中央督辦的。不是我嚇你,你想,如果你沒有什麼真貨色拿出來,誰會給你減刑呀?」
「說的也是。」
「我還要提醒你的是,你現在要拖的人還不能是一般人,一般人救不了你的命。」
「那應該拖什麼人?」
「還是道長說的,——貴人!」
「原來是這個意思。」蒲曲陽忍不住笑了,道:「繞了個大圈,你是想讓我吐出個大官來,我呢,可以撿一條命;你呢,可以立個功。」
「你別亂埋怨,我老郭實在人一個。」老郭笑道:「於人於己有利的事,咱們何樂而不為呢!最最關鍵的是,現在你得想清楚你的人生價值、你活下去的重要意義。」
老郭是個辦案老手,具有豐富的思想工作經驗。但是,蒲曲陽肯定也有他的思想顧慮,不可能一下子打開那道閘門。他清楚,在那道閘門裡面的,不僅是高官秘密,更是他的個人財富。
在此後的一段時間裡,蒲曲陽抽菸的頻率越來越高。就連老郭本人,就幫他出去買過好幾次三五牌。
蒲曲陽口味重,就喜歡三五牌的濃烈。再一個原因,好像他在香港經商的那個小圈子裡,有抽三五牌的時興。自從他及妻兒辦理了單程證移居香港後,他就漸漸染上了這種近乎高雅的富商味。
不僅三五牌抽得猛,躺在床上還睡不著。整夜整夜地輾轉反側,害得就近陪睡的老郭,也整夜不得安身。
好在蒲曲陽究竟年紀輕,折騰了大半夜後,在凌晨三四點時終於睡著了,而且還鼾身雷動。老郭不得不找來兩團棉花,塞住耳朵,可仍舊無法入睡。就在這時,老郭聽到蒲曲陽的鼾身忽然止住了,嘴裡含混不清地念叨著。老郭豎起耳朵仔聽了半天,總算聽到一句——「下水下水,選哪個下水呢!」
老郭頓時大喜。——看來,蒲曲陽果真在考慮他提供的思路——「尋找貴人!」
更重要的是,蒲曲陽心目中的「貴人」顯然不止一位,他得細細考慮,挑選一位最沒有利用價值的、自己最不喜歡的「雞勒」,交給他老郭。
想到這裡,老郭也乾脆不想睡了。他要等天亮以後,看看蒲曲陽如何向他交帳,看看到時候蒲曲陽交給他的,是哪一位「雞勒牌貴人」。
一睡就睡到了九點鐘。工作人員幾次想把蒲曲陽叫醒,都被老郭給制止了。
用過早餐,老郭再次找蒲曲陽談心,「怎麼樣,有沒有考慮過?時間不多了,再拖下去,可就要開庭了。」
「想過了。」蒲曲陽又開始抽菸,「有是有一位,不知道算不算貴人。」
「誰?」
「河東省的領導。」
「不會是蒲承德吧?」
「不不不!」蒲曲陽急忙否認道:「怎麼會呢!」
見對方如此慌張,老郭追問道:「你認識蒲承德嗎?」
「認識。」蒲曲陽道:「我的生意近年來主要都在河東省。河東省的領導幹部,包括省委書記副書記、省長副省長,我全認識。蒲承德是常務副省長,我當然也認識。不過,我和這些領導幹部大多是一般性的交往,沒有什麼深交。」
「你覺得蒲承德這人怎麼樣?」
「挺好,挺熱情的。」蒲曲陽道:「他對我們這些生意人很肯幫助。我要說的這個人,就是他介紹我們認識的。」
「他自己拿過你的好處嗎?」
「誰?蒲承德嗎?沒,沒有。他這個人並不……」說到這兒,蒲曲陽反問老郭:「你為什麼老問蒲承德啊?是不是他出什麼事了?」
「哦,不是我愛插嘴,我只是隨便問問。」老郭不好意思地道:「你接著說。」
「和我交往最深的,就是牛萬全——河東省薄州市委書記。」
「牛萬全?原來是他拿過你的好處,是嗎?」
「是啊。在牛萬全的幫助下,我們公司買下了金家莊到薄州之間的那條國道經營權的一半股份。為了這件事,牛萬全要了我20萬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