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番外兩則
2024-10-01 16:00:43
作者: 九鷺非香
(一)在生活
伏九夏把謝濯從明鏡林帶回來後,他們沒有第一時間成親,原因很簡單,謝濯的身體並不能支撐那麼久。
與邪神的最後一戰似乎耗光了謝濯的魂力。
似乎在那宿命的最後時刻,邪神強迫雪狼族人天天餵給謝濯的魂力被謝濯以決絕的方式還了回去。
他被帶回崑崙後,又昏睡了許久,久到所有人以為他可能醒不過來了,以為明鏡林里他睜開眼睛,回應伏九夏的那個擁抱只是他生命最後的迴光返照。
只有伏九夏堅定地守在謝濯的身邊。
她說,謝濯從不食言,他答應過她會回來,那就一定會回來,完完整整地回來。
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她守著謝濯,守到崑崙漫長的冬日來臨,又悄悄過去。
蒙蒙和伏九夏的其他朋友常來看她,他們以為她會消沉,會鬱鬱寡歡、悶悶不樂。
但伏九夏沒有。
蒙蒙來找伏九夏的時候,最常看見的就是伏九夏坐在謝濯的床邊,她並不是只守著謝濯,她還會做自己的事。
她將餐桌搬到床邊,在上面做吃的,喝茶。換個書桌,她就在上面看書,抄經,偶爾看到一些好笑的話本,她也會笑得前仰後合,然後用自己的話講給謝濯聽。她也沒耽誤修行,有時還會去基本沒什麼事的崑崙守備營里轉轉。
甚至在這段時間裡,伏九夏還在院裡種上了瓜果蔬菜,她經常向已經離開軍營回家務農的吳澄請教種地的學問。
雖然她悉心照料著蔬果,但它們長得並不好。
伏九夏確定自己不是個當農民的料,但還是日復一日地澆水、施肥,認真地對待日出日落,開花結果。
她面對朋友熱情得體,甚至比以前更加健談開朗;面對生活積極樂觀,甚至比以前更加繁忙。
一開始,蒙蒙以為伏九夏只是在強撐,但時間久了,蒙蒙發現,伏九夏好像真的跟自己想的不一樣。
伏九夏……她是真的在認真地生活。
她篤定謝濯會醒來,篤定未來會更好,以蒙蒙沒見過的、無法理解的熱忱在生活。
「九夏,你好像真的有點不一樣了。」蒙蒙給九夏送來崑崙的新話本時,如此說。
而伏九夏只是接過話本的時候笑了笑,輕描淡寫地回了句:「當然啊,人都是會成長的嘛。」
蒙蒙理解不了伏九夏的成長,只是撓了撓頭,問了一句:「那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頭啊?很煎熬吧……」
因為成長不都是伴隨著磨礪和痛苦的嗎?
伏九夏愣了愣,思索了片刻,然後看了一眼謝濯。
伏九夏說:「不煎熬。」
蒙蒙總覺得九夏的這雙眼睛也變了,不再像邪神消失之前那樣,總是亮閃閃的、清澈透明的,一眼就能看到底。
現在九夏的眼睛好像蒙了一層霧,更神秘了,更深邃了,也更堅定溫柔了。
就像……
蒙蒙看了一眼床上的謝濯。
就像以前的謝濯一樣,他看向九夏的時候,也總是以這樣的目光。
伏九夏留蒙蒙吃了個飯,聊了一會兒她送來的這幾個新話本,然後蒙蒙就回去了。
就像一個尋常朋友到家裡做客,過了再尋常不過的一天一樣。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崑崙的所有人都習慣了伏九夏家裡躺著一個昏睡不醒的人,甚至習慣到,所有人去拜訪伏九夏,都懶得再問一句「謝濯醒沒醒」。
時間太久,久到足以遺忘一個英雄。
全天下似乎只有伏九夏一人還記得照顧他,與他說話,等他甦醒。
而就是在這樣的時候,謝濯在一個日光照常灑落窗欞的早上醒了。
這天早上,伏九夏趴在謝濯床邊睡著了,不是因為照顧了謝濯一晚,而是因為她看話本時睡著了。
謝濯轉過頭看見的便是伏九夏近在咫尺的臉。
她在夢裡微微顫動的睫毛,被晨光照得有點透明的臉頰。
謝濯沒有叫醒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直到伏九夏被朝陽喚醒。
她咂巴了一下嘴,迷迷糊糊地看見了同樣在看她的謝濯。
伏九夏眨了兩下眼睛,像平時早上起床那樣。
「謝濯,」伏九夏喚了他一聲,聲色平穩,「你醒了。」就像他們每天都見一樣。
「嗯,」謝濯平靜地回答,「我醒了。」
就像他們每天都見一樣。
晨光中,兩人靜靜對視了片刻,伏九夏像想起來什麼一樣,忽然一抬手捂在了謝濯的嘴上。
謝濯被搞得一愣。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望著伏九夏,卻聽見她緊張兮兮地開口小聲問:「說話……還會疼嗎?」就像她自己說話也在疼一樣。
謝濯笑了笑,他搖了搖頭,拉下了伏九夏的手,熟練中帶著些笨拙地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謝濯輕聲告訴她:「邪神消失了,不疼了。」
伏九夏鬆了口氣,然後反手握緊了謝濯的手:「那身體還有什麼不舒服嗎?」
「沒有。」
「那能起了嗎?」
「嗯。」
「那快起來洗漱一下。」
伏九夏熟練地從旁邊拿來一直給謝濯準備著的衣裳,柔軟乾淨的布料被謝濯捏住,他一摸就知道,這衣服一定是常常換的,乾淨、清潔,每天都準備著。
謝濯望向伏九夏,伏九夏卻在把衣服遞給謝濯之後,已經挽袖子忙活起來,嘴裡絮絮叨叨:「我在院子裡種了好多蔬菜瓜果,雖然長得不怎麼樣,但今天正好有可以摘下來吃的,我給你做頓好吃的。謝濯,你今天有口福了。」
謝濯穿好了衣服,應了一聲:「好。」
「對了,我還可以去挖點雪筍!」伏九夏轉頭,笑眯眯地望著謝濯,「一起嗎?」
晨曦里,伏九夏的笑被籠罩了一層薄光,他看著她,一如很多年前,他們在雪竹林里的初遇和重逢。
「一起。」
謝濯應著,下了床榻,踩在熹微的陽光中。
這一切似新也如舊。
謝濯心想:真好。
(二)十天十夜
在伏九夏的好友蒙蒙眼裡,甦醒了的謝濯和伏九夏,行事有點讓她這個養花種草的小仙看不懂了。
照理說,謝濯從那個明鏡林回來後,昏迷了那麼久,現在好不容易醒了,九夏應該好好照顧他才對吧。結果這個心大的姑娘第一天就把謝濯帶去雪竹林里勞作了……
挖雪筍!那麼冷的地方!謝濯要是再昏過去可怎麼好。
偏偏謝濯真的跟著她去了。兩個人挖了一兜雪筍,凍得手冰涼地回來了,伏九夏笑嘻嘻的,謝濯也彎著眉眼一直笑。
蒙蒙聽說後,把自己種的姜拿去給他們熬了湯,送與他們喝了。
她覺得,這夫婦二人真是胡鬧。
不過……也很般配就是了。
謝濯醒的第二天,伏九夏也沒閒著,直接找到了西王母,她說,雖然時間過得有些久,但她與謝濯的婚宴還是要再辦一次。
西王母當然應允。但伏九夏好奇怪,她還說,她要宴十天!
哪兒有婚宴辦十天十夜的,蒙蒙可害怕伏九夏被西王母訓斥了。可沒想到,西王母高高興興地允了,還主動要求給伏九夏主婚。
後來,蒙蒙才知道,哪裡是西王母主動要求主婚,其他山的主神也都來湊這熱鬧了。這世間僅餘的十位主神都湊了過來,搶著時間,算著日子要給伏九夏和謝濯主婚。
八方諸神,天下上仙,幾乎都來了。
蒙蒙看呆了。
不僅蒙蒙看呆了,崑崙很多女仙都看呆了。有的人難免嫉妒,口出妒言,說伏九夏閒了這麼久,配不上這天下同祝的盛世婚宴。
蒙蒙聽到這話,也沒有客氣,沉默地給說這話的女仙用了點腹痛的香,讓她未來十天都參加不了這個她不配參加的婚宴。
蒙蒙更沒想到,當她在家裡準備給伏九夏的結婚禮物的時候,九夏卻主動跑來,讓她接下一個活——伏九夏要她做自己的引婚女仙!
這個職務很重要,要給伏九夏引路,提醒伏九夏禮儀流程,蒙蒙怕自己不細心,但因為是伏九夏主動來找她,她想了想還是應下了。
蒙蒙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這一次,九夏的十日婚宴,八方諸神齊聚,每天換一位主神主婚。
第一天,西王母為他們主持了崑崙的婚禮,讓伏九夏和謝濯把紅線續上了,這是最特別的一根紅線,以崑崙主神之力蓄積而來,再加上仙人們的絲縷魂力,象徵著整個崑崙對他們復婚的祝福。
西王母說:「我與崑崙眾仙不同意,這紅線可斷不了了。」
蒙蒙在一旁看了伏九夏與謝濯一眼,她看見他們相視一笑,眼神中有複雜又繾綣的柔光。
「再不會有那麼一天了。」
蒙蒙離得近,所以聽到了九夏的這一句呢喃。
聲音雖小,卻那麼篤定。
她似乎堅信自己說的每一個字,堅信未來的每一個時刻,她把這句呢喃說得像一句承諾。
然後蒙蒙便聽到了謝濯同樣的呢喃:「再不會有那麼一天了。」
也同樣平靜、堅定,不是什麼海誓山盟,就是如此平凡卻有力。
蒙蒙不懂他們言語中、眼神里那些複雜的情愫,但她覺得,他們彼此肯定是懂的。
可能這就是傳說中的兩心同。
第一天的婚宴結束,伏九夏和謝濯被崑崙眾人熱熱鬧鬧地送入了洞房。
待鬧完洞房後,眾人麻利地退了出去。
西王母將婚宴完整地主持完了,帶著崑崙的仙人離開,蒙蒙便也收拾離開了,再沒人去打擾二位新人。
第二天晨光微亮,主持第二日婚禮的主神霽來了。
身為引婚女仙的蒙蒙也早早地就到了,但這一日,新人遲到了。
因為伏九夏和謝濯起晚了。他們離開房間的時候,蒙蒙看見謝濯精神很好,伏九夏卻似乎有些疲憊。
蒙蒙問九夏:「你怎麼了?」
伏九夏清咳一聲,紅著臉悶悶地說:「問題不大。」
第二天的婚宴,伏九夏還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參與完了由主神霽主持的、依照以前鵲山禮儀完成的婚宴。
主神霽為他們主婚,給他們送上祝福。
然後二位新人又被鵲山來賀禮的仙人們送入了洞房。
第三日,又換了一位主神來主持婚宴。
伏九夏更疲憊了一些。
謝濯本想說算了,但伏九夏很堅持,她說,說宴十天就宴十天,怎麼都得宴十天。
謝濯聽了她的話,默默地看著她,一雙黑色的眼瞳里全是她。
伏九夏迎著謝濯的眼神,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她的臉慢慢地就紅了起來,她轉過頭不看謝濯,拿了一杯涼水喝了兩口。
謝濯本來沒感覺到什麼,但見伏九夏紅了臉,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竟然也有點臉紅了起來。
謝濯也轉過了頭,故作淡定地輕咳一聲,然後在賓客的歡呼之中,又被送入了第三日的洞房。
是以,十天的婚宴辦完,伏九夏和謝濯不僅復了崑崙的婚,從某種意義上說,還多結了九次,用不同的禮儀接受同樣的祝福。
只是這讓伏九夏有點疲憊。
婚宴之後,崑崙的日子還是照常地過。只是蒙蒙很奇怪,有好幾個月,伏九夏都跟消失了一樣,既不逛街了,也不去守備營了,不知道每天和謝濯都在忙些什麼。
再後來,伏九夏和謝濯開始偶爾離開崑崙,去洪荒之間遊走。
偶爾伏九夏回來,會與蒙蒙說起他們在崑崙外見到的事。
洪荒好大,除了崑崙,原來外面還有那麼大的世界,還有沒有被主神庇護的山,還有不知仙人存在的人間。伏九夏還會和她聊到這天下的好多人,奇怪的人、有趣的人,在她嘴裡,好像這個世界全是有趣的事。
蒙蒙也開始嚮往起了外面的世界,她也想出去走走,但她還是有些顧慮。「萬一遇到危險怎麼辦?萬一……」蒙蒙充滿擔憂地看了九夏一眼,「邪神又回來了怎麼辦?」
伏九夏一邊吃著果子,一邊說道:「我也問過謝濯。」
蒙蒙忍不住湊上前,好奇地望著伏九夏:「他怎麼說?邪神不會回來了是嗎?」
伏九夏搖搖頭,吐出了口中果子的籽:「謝濯說,邪神寄居人心溝壑,不死不滅,還有機會捲土重來。」
蒙蒙的臉都嚇白了:「那……那豈不是外面還不能去?」
「就像危險永遠都在,蒙蒙,別怕。」伏九夏笑著站起身來,將手裡的籽種到了蒙蒙院子裡的土裡。
她說:「我們離開了,也有後來人能送他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