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深海(下)5
2024-10-01 15:41:43
作者: 林笛兒
程書記要不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他會懷疑眼前的卓紹華是被什麼附體了,不,準確地講,是這人的殼是卓紹華的,裡面的囊被掉換了。
程書記當然也有過青蔥歲月,在年輕女子面前臉紅、手腳不知怎麼擺布,講話結結巴巴,不敢正眼直視,都有過。他和妻子是相親認識的,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個長輩家,他先到的,妻子進來時,他手裡端著一杯熱茶,一抬頭,看到一對長辮子和一雙彎月般的眼睛,不知怎麼的,手突地一抖,一杯熱茶全倒在了身上,他燙得都跳了起來,茶杯也失手落在地上,砸得粉碎。他有足足一年,都選擇性地把那天的事給遺忘了,實在太丟人,沒勇氣再回憶一次。幸好妻子沒嫌棄,還是嫁給了他。他們之間很少把情呀愛的掛在嘴邊,但平平淡淡才是真不是麼?他們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都上高中了。他工作忙,妻子不僅把家裡所有的事包攬了,孩子的教育也一點不讓他操心,他對妻子很感激,很憐惜,覺得她是世間最好的女子,可是這些不應該是悄悄地放在心裏面麼,哪裡能這樣肉麻而又帶有顯擺的隨隨隨便便說給外人聽,還是在這莊嚴肅穆的辦公室內。首長真的知道他們在聊什麼嗎?
顯然,卓紹華很清醒。「程書記,你剛才那一番話是把我放在諸大校丈夫的位置,而不是你的上級,對不?」
對,也不對,這不是諸大校的情況有點特殊麼!程書記看著卓紹華似笑非笑的神情,欲言又止。
「作為丈夫,我對我的妻子諸航有著無條件的信任,也對自己對她的影響力有著絕對的自信。」這是看在程書記這一個月愁得額頭上的紋路都深了許多,他這才耐心地又強調了一番。
又來了,程書記默默淚流兩行,顯擺是不是一種治不好的病?「如果您只是我的上級呢?」
卓紹華微翹的嘴角弧度變大,眼角飛揚:「如果她的丈夫不是我,依她勇於挑戰的能力,她自由不羈的個性,會如何,真不好講。你應該慶幸她嫁給了我,所以你擔心的事根本不會發生。我在意的,她比我更在意。我珍惜的,她比我更珍惜。」講得這麼中肯,該明白了吧?
程書記這回依稀明白了,什麼上級,什麼任務,都是奈何不了諸大校的,唯一讓她甘願被束縛的是面前的這個男人,以及這個男人和她共同組成的家庭。他不知是該說聲萬幸,還是暗拭一把冷汗。總之,程書記從卓紹華辦公室出來時,腳步是凌亂的。
夏夜的天空,繁星閃爍,一彎新月悄然懸掛在天邊。
程書記默然地回過身,在一扇扇亮著燈光的窗口,一眼就看到卓紹華站在窗邊的身影,他在打電話。那放鬆的姿勢,電話的另一端,他猜得不錯的話,想必就是諸大校了。卓紹華的日程安排是精確到分鐘的,每天都會忙到深夜。給諸大校打電話,是不是他緩解疲倦的一種方式呢?他肯定不會提今晚和他的這一通談論,想必卓紹華不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質疑,真沒什麼好說的。他們會說什麼呢?孩子今天的表現,晚上吃了什麼,親朋好友有什麼事······程書記一邊想著這些家長里短,一邊想著浩瀚的深海,一邊想著卓紹華所處的位置,他第一次認真而又嚴肅地深思愛情到底有著什麼樣的魔力?魔力大概是沒有的,不過,倒是一件讓人不敢輕視的重型武器。
當天晚上,程書記就下達了取消對諸航24小時監控的命令。
諸航並沒有察覺到生活有什麼改變,欒逍卻是第一時間就知道了。問了昔日同事,也是一頭霧水。同事悄悄問他,你說男人是不是也有那個更年期,不然這一出一出的搞什麼?欒逍默默同情了程書記幾秒,起身去上課。在教學樓的走廊上遇到諸航的研究生拿著試卷進教室。真快,又到期末考了。諸航的課偏實踐,理論全靠自己領會,也沒什麼作業,可是並不代表好過。每到期末考,用學生的話講,有如大軍壓境,不敢掉以輕心。欒逍朝教室里瞟了一眼,這不,一個個屏氣凝神,眼睛直直地盯著研究生手裡的試卷。
中午吃飯的時候,他特地去了學生食堂。他不是有惡趣味,不過看著學生被諸航虐得生無可戀的樣,他就是覺得讓他胃口好好。
很意外,諸航竟然也在那用餐。一個人占了一張長長的餐桌,方圓十米內,無人靠近。他不禁一哂,捧著餐盤坐了過去。
諸航抬起眼,沒看人,先看了下他的餐盤,撇嘴,食肉動物,無肉不歡。
欒逍輕笑,掃視了下四周,說道:「如果眼神能殺人,你這會怕是早已體無完膚了。」
諸航哼了聲:「未必,說不定殺不了我,反倒被我反噬。」
「你可真是······」欒逍笑得說不下去。
「不是我自大,是他們弱斃了。別以為考試就是紙上談兵,應付下就行。一次任務結束,不代表是真正的結束,你能總結出其中的進步與不足之處,這才能給任務畫個句號。」
欒逍頻頻點頭:「理論來源於實踐,實踐出真知。」不知為啥,看諸航一本正經地講話,就好像看一個孩子學著大人講著老實橫秋的話,總讓他忍俊不禁。「今天的菜不合你的口味嗎?」欒逍忍了好一會,才把笑憋下去,他看到諸航的餐盤裡好幾個菜都沒怎麼動,飯也只動了幾筷子。
諸航朝打飯的櫥窗看了看,嘆了口氣:「和菜沒關係,是我有點擔憂。」
欒逍打趣道:「擔憂掛科的人很多嗎?」
諸航挑了下眉,不以為然道:「別被他們那副委屈樣給矇騙了,他們打的什麼主意我一清二楚,掛科是不可能的,他們想的是能拿幾等獎學金。」
「那你擔憂什麼?帆帆又要跳級?戀兒又把隔壁哥哥的頭打破了?」說到這個,欒逍有點牙酸,自己比諸航還大幾歲呢,她都有兒有女,自己卻還單著。上次相親,他滿腦子都是諸航被監控的事。事後介紹人問他對女主的印象,他連女方是圓是方,一片空白。
諸航一揮手:「這樣的事要擔憂的話,我就甭活了。」
欒逍笑咪咪地端起湯喝了幾口,諸航家的那一兒一女,一靜一動,宛如兩個極端,真不像是一個媽生的。
「明天帆帆的美術老師要來我家家訪。」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諸航都有點佩服上了,「我擔憂我的表現不太像賢妻良母型。」
欒逍嘴裡的湯差點一口噴了出去,這是需要擔憂像不像的問題麼,明擺著就不是一個畫風。他含蓄道:「別委屈自己,保持自我就好。」
諸航點頭:「可是我不下點猛藥,那些人是不會死心的。」
欒逍的神情一怔,嘴角慢慢繃緊。現在的日子真是太平靜了,他都快忘了諸航的殺傷力有多強。「可以換一種別的方式。」他沉吟了下,建議道。
諸航飛快地眨了兩下眼睛,笑了:「行,那就曲線救國吧!」
美術老師選擇的是家訪時間是下午四點,他是坐公交過來的,警衛班的班長去公交站接的人,在門口接受了例行檢查,然後他便領進了院中,迎接他的是一屋子「鶯鶯燕燕」。
最先說話的是歐燦,帆帆的教育本來就歸她管,老師家訪她當然必須在場。她向美術老師解釋道:「我家卓逸帆再優秀,那也是個孩子。今天咱們要談論關於他的事,他聽著不太好,所以我就讓他去他爺爺那了。」
美術老師正要接話,臉上的眼鏡突然被一隻小手一把抓了過去,還戴到了自己的臉上。「咦,奶奶,老師的眼鏡不像奶奶的那樣頭暈,這是假眼鏡麼?戴假眼鏡的老師是不是假老師?」戀兒瞪大眼睛,嫩嫩地問道。
美術老師急出一頭的冷汗,忙不迭道:「我這眼鏡就是保護眼睛的,不是······」
「老師,待會再說正事,先吃點瓜解解暑。」從門外進來的唐嬸把一個偌大的果盤放在了茶几上。
坐在對面沙發上的諸盈笑吟吟地遞過來一根牙籤:「聽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老家哪裡的啊?家裡兄弟姐妹幾個呀?有女朋友麼?我們行里剛進來幾個女大學生,要不要給你介紹下?」
美術老師死的心都有了,他瞅了眼從他進門就像小媳婦樣一直跟在歐燦後面的諸航,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不多言不多語,誰說話,她都專注地聽著,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她是裝的還是裝的吧?
接下來,在他例行公事般對卓逸帆做了一番家訪後,準備以閒聊的方式把話題轉向諸航的工作,歐燦提出為他表演一下她的插花手藝和茶藝,唐嬸則拿出十八盤武藝,為他做了一桌北京夏季的時令家常菜,諸盈在把他履歷上的人員關係摸清後,又把行里的幾位女大學生的祖宗十八代都向他描述了一遍,戀兒見縫插針,用蠟筆在他的T恤上畫了一條又一條五顏六色的不知是蚯蚓還是蛇。
他和諸航自始至終就沒說上一句話,他幾乎相信了這個諸航真的已脫胎換骨,如果忽視卓紹華的工作,她就是普通人家的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媳婦,背靠大樹,沒什麼主張。一個人的變化真的可以這麼大麼?不,絕不可能。
晚飯吃完了,該聊的都聊了,歐燦的臉上現出一絲疲態,戀兒揉著眼睛,一個呵欠接著一個呵欠,美術老師不得不起身告辭。他破釜沉舟般對諸航說道:「諸大校,你是卓逸帆的母親,有幾句話我能私下和你聊一下麼?」
他已經準備好諸航拒絕的說辭,沒想到諸航很乾脆道:「行,那我們邊走邊聊吧!」
從卓家的大門到公交站台是一條綠色盎然的寬敞大道,車少得出奇。尋常人家的車哪有機會經過這裡,這片區域的警衛措施應該是世界一流的,如果他不是以家訪的名義過來,怕是踏進一步就會被荷槍實彈的士兵給抓起來。他知道家訪的名義很蠢,就像他以美術老師的名義接近卓逸帆,從而引起諸航的注意的這個行為也很蠢,但他卻還是要蠢下去,不然他實在看不清現在的諸航。諸航這樣的人,天賦異稟,光芒四射,不管她怎麼掩飾,總會露出一絲痕跡來。他沒奢望很多,這一絲就夠了。
他不知道此刻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他再蠢,也不可能對諸航做出什麼事,說出什麼出格的話。他要說的話只有一句:「諸大校,西蒙死了。」
諸大校,西蒙死了。
一共七個字,他一字一頓,說得極慢,似乎生怕諸航沒聽明白,或者會錯了意。
還是沒按捺得住啊!諸航在心裡輕輕搖頭,如果這是一場籃球賽,這樣的一號人物,連替補席都坐不上,最多算一個球隊的腦殘粉。
先不說西蒙會不會死,按諸航對西蒙的了解,貓有九條命,那麼,西蒙肯定有十條命。這個世界於他就是一個巨大的玩具,他現在玩得正嗨,興趣味很濃,怎麼捨得死?
再說西蒙死不死和她有關係麼,這個腦殘粉,不會以為她會因為這個消息驚得「花容失色」,內心掀起「萬丈狂瀾」?在她把周師兄的骨灰送回老家的那一刻時,在她心裡,西蒙已經是一個死人了。他現在也許正在某個地方喘著氣,那不過是一具軀殼,他沒有人的良知和柔軟,沒有善惡和悲憫,沒有極限和底線。諸航從不從人的角度去揣度他、分析他,你以為人不可能做的事,他卻樂此不疲。但他似乎也知道怕,這些年,他就像一個賺得盆滿缽滿的大明星,不想再在人前刷臉,轉做幕後了。
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了,原來是「死」了呀!
美術老師失望之情溢於言表,他無法置信諸航怎麼可以這樣無動於衷。他想再說點什麼,上天沒給他機會,公交車來了。
車上沒幾個人,他慢慢走到最後排,從車窗里看著站台下禮貌地目送著他的諸航。她的身影在夜色里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他不由地攥緊拳頭,嘴角浮起一絲詭異的笑容。
午夜,電腦屏幕上的藍光映著諸航越來越嚴肅的臉。
好像,西蒙真的死了!
美國FBI與歐洲刑警組織聯手,在一周前逮捕了西蒙。逮捕他時,他不叫西蒙,而是叫卡茲,住在英國郊區的一幢別墅內。這事帶有一點偶然性,據說是別墅前的一棵大樹遮住了鄰居家的窗戶,鄰居要他砍掉那棵樹,他不肯,爭執中,他突然開槍打傷了鄰居。這下驚動了警方,一查,發現他屋內有幾台可疑電腦,再深入,發現他持有11國護照,在世界各地,有幾十個銀行帳戶和密碼兌換帳號,還有比特幣等多種電子貨幣資產。警方感覺到這次似乎抓獲了一條大魚,可惜沒有等到再深入,一周後,也就是昨天晚上,西蒙在關押地神秘地自縊身亡。而就在今天凌晨,深海的交易量陡然增大到正常值的十倍。
諸航從屏幕上挪開眼睛,一扭頭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首長坐在身後的沙發上,身子放鬆地微躺著,正靜靜地看著她。
她下意識地關掉顯示器,做完,才發覺自己這個動作有點多餘。難道她擔心首長會偷窺?她失笑。不過,她此時確實不願意首長知道這件事,因為她還沒搞清楚這到底是一件什麼事。
她湊過去吻了吻首長的嘴角:「什麼時候回來的?」
卓紹華拉過她的手:「諸航,這麼多年你······」他輕笑搖頭。
諸航也絕望了,這麼多年,只要心虛,怕首長追問,她就會主動親吻首長,等於是不打自招。「沒什麼,我自己能解決。」她悶聲悶氣地道,還瞪了首長一眼,大有「我是有事,但我就不告訴你,你能拿我怎樣」的蠻橫。
卓紹華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我相信你。」他拍拍她的手,放下,一把將她擁進懷裡。「我相信你不管做什麼事都會把我和帆帆、戀兒放在第一位,我這樣的理解沒錯吧?」
諸航毫不猶豫地點頭:「沒錯!」
卓紹華閉上眼睛:「我是一個幸福的男人。」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帶有一點點喑啞,在深夜、靜夜裡聽來,有種抵擋不住的魅惑。諸航失神了不過兩秒,然後便同樣閉上眼晴,再一次湊過去,深深地吻住了他。
這一次,可不是因為心虛。
西蒙死後的第一周,深海的交易量恢復到正常。
西蒙死後的第二周,深海依然風平浪靜。帆帆的暑假正式開始,他有自己的假期安排,還有首長給他的安排。諸航沒有過問,作為她和首長的孩子,還是男生,必須有著更高的要求,和更深沉的擔當,這也像是一種無法選擇的使命。至於戀兒,她天天是假期,每天都過得陽光燦爛,現在就隨她去吧!
西蒙死後的第三周,梓然也放假了。諸盈興奮地打來電話,讓諸航周末過去吃飯,說梓然談朋友了,是個南方的女生,兩人是大學同學。大三時,女生去美國交換,兩人之間一直郵件交往,漸漸有了好感。這個假期女生回國,梓然想帶她回家讓諸盈和駱佳良見見。
「梓然害羞呢,航航,你別打趣他,咱們就當那個女生是一普通同學。」諸盈叮囑道。
諸航對著首長感慨,她記得不久前,梓然還是和她搶吃薯片的小男生,怎麼一眨眼都談女朋友呢?
卓紹華笑:「珍惜點當下,說不定,你再眨一次眼,帆帆也帶著女朋友回來了。」
諸航咄咄地瞪著站在陽台上護著戀兒不要爬上去的帆帆,不會吧,這麼個壞傢伙,這麼個小不點······有一天,他也會喜歡上一個陌生的女生?諸航把頭搖得像拔浪鼓:「不行,不行,時光可不能這樣的無情,我還沒準備好,我才學會做一個媽媽,我的能力有限,一下子接受不了太多的變化。」
她還當真愁上了,卓紹華忍俊不禁。那一天······還要很久很久吧,久到諸航做好足夠的準備。其實也不需要準備,諸航沒想過那麼年輕做媽媽,但當有了帆帆,她很生疏,但很稱職。因為她是真心愛著帆帆的。
在人生里,誰都不敢妄言經驗豐富。有愛,一切就迎刃而解。
卓紹華日程太滿,沒辦法陪諸航過去。諸航不在意地拂拂手,讓首長快去上班。又不是去別處,是大姨家,沒什麼可擔心的。一般是,從進了門,就沒她任何事了。
帆帆看看諸航,擰擰眉:「媽媽,我和戀兒怎麼稱呼梓然的女朋友?」他們家啊,一扯到稱呼就有點亂。
「叫名字或者叫姐姐,其實也可以叫舅媽,就怕把她給嚇趴下。」諸航想像了一下那畫面,咯咯樂了。
帆帆默默轉過身,蹲下對戀兒說:「一會兒見到梓然的女朋友,要叫姐姐,好不好?」
「好!」戀兒大聲回道,隨即,鼓了鼓臉頰,「哥哥,我也想要女朋友。」她大概把女朋友當成什麼好玩的玩具了。
「你想要也只能是男朋友。」諸航更正道。
戀兒不恥下問:「那哥哥呢?」
「你哥哥······」
帆帆嘆了口氣:「媽媽,你手機響了。」
是諸盈打來的,諸航按下通話鍵:「姐,我們就準備出門了,你別催哈!」
諸盈的聲音很慌亂:「航航,梓然說······他在機場沒接著小魚,手機也打不通,查了航班名單,裡面沒有她······」
「小魚?」
「就是梓然的女朋友,她姓余,她的同學們都叫她小魚兒,我也跟著這樣叫。」
諸航不知怎麼的想到昨晚在深海里看到有人發的一個小訂單,因為名稱起得奇怪,她掃了一眼。訂單叫「深海釣魚」,有人問:什麼魚?發布訂單的人回:美人魚。她啪地關了網頁,說了聲:無聊。
諸航握著手機的手一哆嗦,頭皮倏地一麻。
她有種預感,似乎有一股氣流正在深海上空逐步形成一個巨大風團。
颱風將至!
曾經有人問過,颱風和颶風,哪個殺傷力更強?
多麼無知的問題啊!颱風和颶風都是指風速達到33米每秒以上的熱帶風旋,只是發生的地域不同,才有了不同的名稱。
生成於西北太平洋和我國南海的強烈熱帶氣旋,叫颱風。
生成於大西洋、加勒比海以及北太平洋東部的,叫颶風。
生成於印度洋、阿拉伯海、孟加拉灣的,則叫旋風。
一個個,多麼飈多麼颯的名字。永遠不要被它們所折服,當它們迎面襲來時,你是怎麼消失的都不知道。
深海如蛛網,遍及世界上看得見或看不見的每一個角落,它沒有區域之分,但在諸航這,她說是一場颱風就是颱風。
該死的直覺,從來都是這麼的精準。
小魚兒最後一次出現的畫面,是在公寓前的馬路上,路邊的攝像頭拍攝到她上了一輛黑色小轎車。轎車的車牌很模糊,兩天後倒也查清了,是小魚兒大學與之合作的一家研究所的研究員的。他承認他那天捎了小魚兒一段路,然後她下車了。他沒有劣跡斑斑的前科,有正常納稅,有交往幾年的女友,兩人感情很穩定,甚至他還擁有兩項專利發明。這樣一個優秀的男子,是不可能做出什麼有悖常規的事的。這是所有認識的同事和朋友、鄰居們的一致認為,於是他被撤銷嫌疑,至於小魚兒的失蹤,他聳聳肩,表示自己非常的遺憾。
在美國,像這樣無故失蹤的人有很多,小魚兒不過是其中一個,除了家人和朋友,別的人在開始時關注一下,然後又被其他更新奇的消息轉移了視線。
諸盈和駱佳良已經被這個消息擊倒了,梓然倒沒有崩潰,他有條不紊的和小魚兒的父母聯繫,一起向大使館申請簽證,接著訂機票、訂酒店,收拾行李。他的神情很堅決,任何人都別想阻止他的決定。他不相信小魚兒就這樣消失的,她一定在什麼地方留下了某些痕跡,他要過去尋找。他現在不相信任何人,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諸航一直沉默著,只在梓然出發前,她提出送他去機場。快要安檢時,她低著頭,沒有看梓然的眼睛,輕聲道:「對不起,梓然。」
梓然一下子就哽咽了。他不再是小時候那個愛和諸航抬槓的小男生了,他比諸航高了大半個頭,肩膀很寬,新長出的胡茬很濃黑,他的眼神很深邃。他猛吸了一下鼻子,先是安慰地拍了下諸航的肩,突地,一把抱住諸航,緊緊地,他將頭埋在諸航的頸窩處。
他顫聲說道:「諸航,沒事的,我挺得住。」
「可是······」
「諸航不要亂說話,我們是家人,你記住了嗎?你沒有做錯什麼,但是你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總有些意外,是你防不勝防、無力阻擋的。」梓然抬起頭,死死地盯著諸航的臉,眼眶慢慢地潮濕的。
諸航咬住嘴唇。梓然向來聰明,他意識到了嗎?
「我很渴望奇蹟的存在,但不代表我就很天真。諸航,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我知道有可能······最壞,最壞······可是,我不能讓她孤零零地飄蕩在異國,我得帶她回家。」梓然鬆開諸航,猛拭了下眼睛,「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不會讓你和爸媽擔心。」
梓然走了。安檢時的背挺得筆直,仿佛在向諸航告知他的堅強和決心。
這天晚上,首長回來得很早,以至於戀兒不敢相信,問了幾遍「爸爸,你在家和我們一起吃晚飯嗎」,每問一次,首長都憐愛地摸摸她的頭,說「是啊,戀兒開心嗎」。戀兒開心地跑到廚房,讓唐嬸多做點好吃的。唐嬸問她做些什麼,她掰著指頭,說了幾道,都是她愛吃的。
帆帆到底大了戀兒幾歲,他敏感地察覺到空氣中流淌著的一絲異常,雖然爸爸和媽媽努力表現出一切都很正常的樣。他拿著書來到諸航的書房,諸航從機場回來後就一直呆在裡面。她在看小說,看一本《帶我回家》的小說。那本書,有點舊了,就放在電腦邊,媽媽偶爾讓眼睛休息的時候,就會把這本書拿起,翻一翻,好像從沒有認真看過。今天,媽媽看得很投入,仿佛已被裡面的故事所吸引了。
帆帆的心突突地加速了,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眼前的媽媽很像很多孩子想要的那種恬靜、溫柔、安寧的媽媽,他還是喜歡媽媽不像媽媽時的樣子。
門被輕輕叩了兩下,首長站在門邊,視線落在諸航身上,笑道:「吃飯啦!」
諸航放下書,站起身,和帆帆一同出去。坐下時,還叮囑戀兒不可以挑食。戀兒側著個小腦袋:「我又不是哥哥,我從不挑食。」
帆帆白了她一眼:「我什麼時候挑食過?」
戀兒舉例說明:「上次,我給你吃蛋糕,你就沒吃。」
「那隻蛋糕能吃嗎?你抓蛋糕的爪子不知在哪摸過,黑乎乎的,況且又被啃了一大半,上面都是你口水。」
帆帆一臉嫌棄的樣,戀兒受傷了,委屈地看向首長:「爸爸,那個蛋糕很好吃,所以我才留了一塊給哥哥。」
「嗯嗯,戀兒是個好孩子。不過,留給別人的食物,最好是整個的。」
戀兒眨巴眨巴眼睛:「可是,我不吃一下,怎麼知道好吃不好吃呢?」
唐嬸端著一鍋湯進來:「你少在那瞎扯啊,那塊蛋糕,明明是你吃不下,你怕我說你浪費,才說要留給哥哥的。」
「唐嬸,你不是說你最喜歡我麼?」戀兒噘起了嘴。
「喜歡也不能為虎作悵。」唐嬸颳了下戀兒的鼻子,「也不知像誰,話多得不得了。」
「我像······」戀兒眼珠轉了幾轉,她大概以為像誰,就是誰的莫大榮耀,今天,她絕對把這個榮耀賞給諸航,因為她發現,爸爸一直看著媽媽。「我像媽媽!」
「像媽媽有什麼好的。」諸航努力擠出一絲笑。
「我媽媽又漂亮又帥,又高又長,又會玩電腦,還會······」戀兒還沒正經八百上過學,幾個詞一說完,她詞窮了。「反正我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戀兒向哥哥尋求肯定。
帆帆輕輕哼了聲,這是明擺的事實,需要特地說明嗎?
「驕傲不?」首長含笑輕問諸航,給諸航盛了碗湯。
「他們還太小,不知道所謂的好都是相對的。」
首長的眼眸募地一深。
吃完飯,首長陪戀兒在花園裡散了會步,和帆帆聊了聊最近的學習。諸航又去了書房,繼續看那本《帶我回家》。
「我們談談吧!」把門掩好,首長在諸航的身邊坐下。
諸航把書拿上,轉過身,深深地看著首長,眼中有茫然,有糾結,有痛楚,有無助,還有果斷。「不要說話,首長,抱我一下,好嗎?」
卓紹華皺了皺眉,莞爾道:「什麼話,我不抱你,難道還去抱別人?」
「就當我說了句胡話吧!」諸航閉上眼睛,任由首長將自己擁入懷中。「首長,別人說,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美好的,這話大錯特錯,有些相遇其實是錯誤的。」
「這個結論應該問對方,也許彼之砒霜,我之蜜糖呢!」
「這個對方是有多傻啊!」
「傻麼?他只不過是順從了本心。」
諸航不再說話,眼睫顫顫的,像是睡著了,又像是醒著。許久之後,她狀似呢喃道:「首長,我接下來可能要闖一個大禍,請你做好準備。」
上了年歲的人,睡眠本來就不好,再加上又是這樣的一個位置,一天能睡上四個小時,程書記就謝天謝地了。
當秘書剛把門推開了一條縫,程書記忽地就睜開了眼睛,一躍坐了起來。凌晨三點,這個時間,不是重要事情,警衛員是不會驚動他的。
「首長,你暫時不要下床,其實這事······」秘書搓搓手,撓了撓眉角,一臉糾結。「這事好像不算是什麼事,但我考慮再三,還是告知你一聲。」
「什麼事?」程書記目光犀利如劍。
秘書組織了下語言:「一個小時前,諸大校發出一封郵件,郵件內容是她向組織申請退役。」
「諸大校?哪個諸大校?」程書記腦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秘書努了下嘴,還能是誰,別的諸大校退役,他會這麼緊張麼?
「諸航?」程書記倒吸一口冷氣。
秘書點點頭:「申請退役的同時,她還向校方提出了辭職。她指導的幾個研究生、手邊的工作,她都一一作出了安排。」
「她這是『蓄謀已久』?」這個詞用在諸航身上顯然不合適,可是程書記卻覺著很是妥貼。這般的有條不紊,顯然她不是一時的衝動。可是她到底要謀啥呢?
唉,她這樣的「蓄謀」,不知道卓紹華首長知道不?攤上這麼個媳婦,估計心很累吧!
退役的審批,需要時間,程書記對此倒不很著急,但他覺得還是有必要見一下首長。
去之前,他和首長的秘書確定了下時間。當他按照約定時間過去時,接待他的卻是秘書。
秘書臉上的表情有點複雜:「不好意思,程書記,請您再稍等會,首長此刻在見一位重要的客人。」
程書記一怔,如果是什麼重要客人,他應該有所耳聞啊!「可以透露下是哪個行業的客人麼?」他和秘書很熟,只要和工作無關,私下講話很隨意。
「法律界。」秘書齜牙,有點想吐槽的樣子。
程書記感覺到他那顆老心臟跳得有點不規律了,今天似乎有點魔幻啊!「民事還是刑事?」
秘書重重嘆了口氣:「程書記,你別旁敲側擊了,我實話告訴你吧,這個律師是受諸航大校的委託,來向首長提出離婚的。」
程書記耳朵嗡地一聲,人呆若木雞。
律師估計是鼓起勇氣走進這幢大樓的,他是抱著探試的心態,沒想到首長竟然真的和他見了面。他局促不安地坐在卓紹華面前,結結巴巴地把諸航的要求說完,襯衫就被冷汗浸透了。
其實首長很親和,一直保持著微笑,可他就是緊張,說不出來的緊張。卓紹華聽他說完,點點頭:「這事我知道了。」他如蒙大赦,轉身就逃。在門口差點和程書記撞上。
「這是談完了?」程書記打量著卓紹華,心下嘆服,自己比首長虛長了不少歲,可這定力、沉穩,真是高下立見啊!
「嗯,完了。」卓紹華仿佛一點也沒受什麼影響,親自起身給程書記倒了茶,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諸大校提了什麼要求?」程書記狀似閒聊道。
卓紹華失笑搖頭:「除了離婚,沒有其他要求。她淨身出戶,兩個孩子歸我,家裡的房子和存款也歸我······我們家有多少存款?哈,我猜她也不清楚。」
「這麼大方?」
「確實一點都不小氣。」卓紹華臉上的笑容更大了。
「那你·······」接下來的話,程書記問不出口了,感覺向在往首長的傷口上撒鹽。
卓紹華看向窗外,眼神幽遠:「諸航這個人吧,在她的專業領域,目前來講,差不多是獨孤求敗,難遇對手,但在其他方面,我覺得她都不及我家帆帆,戀兒耍起小心計來,也比她強。她是一個率真的人,坦蕩、直白,做事不迂迴,不會說謊。這次真是難為她了,不知死了多少腦細胞,才想出這個她自以為對我和孩子們最好的法子,我可不能拖她的後腿。」
程書記懷疑自己的聽力出現了故障,要不然就是首長魔障了。「首長,要不我們今天不談事了,你先冷靜會。」
「哈,不需要。我們談正事吧!」卓紹華一擺手,那樣子絕對不像是強撐。程書記咂咂嘴,和離婚一比,退役和辭職好像都不能算事了。雙方一聯,離婚估計也是「蓄謀」計劃中的一項了。
「不錯,這些都是序。」卓紹華沒有吃驚,也沒否定。
「那正文是什麼?」
卓紹華笑得高深莫測:「在審批手續下來前,她還算是你的兵,這是你職責範圍內的事,我可不能隨意插手。」
程書記沒想到卓紹華竟然敢這麼理直氣壯的推卸:「你現在還是她丈夫呢!」
「是呀,可是丈夫能拿妻子怎麼樣呢?不能打,不能罵。她現在還要和我離婚,我可更不敢得罪她了。」
程書記徹底無語、無力、無緒了。首長不僅比他有定力,比他沉穩,就連鍋都比他甩得好!
程書記很無奈地約談諸航。諸航來得有點晚,她說正忙著搬家,一時間租不到心儀的房子,她先搬去姐姐家。
程書記心道:這是個人來瘋吧,還來真的呢!
「你就沒考慮下孩子們的感受?」程書記責備地看著一口氣喝下一大杯茶的諸航。
「他們都很理解我。」
這要怎麼談下去,說的是同一國語言麼,簡直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程書記清咳了兩聲:「諸大校,退役和辭職,我想知道是什麼促使你下了這兩個決定?」
諸航很端正地在他面前坐下,神情很嚴肅。
「程書記,很多人喜歡冒險、刺激,那只不過是增添下生活的趣味,沒有人喜歡那成為生活的日常。就像沒人喜歡顛沛流離,沒有人喜歡終年打打殺殺,刻骨銘心可以掛在嘴邊嚷嚷,但沒人真的願意去嘗試。歲月安然,時光靜好,才是很多人嚮往的生活。可是人生有時候是不容你選擇的,它給你安排了什麼,你就得接受什麼。」
這很無奈!
她也想出生在一個正常的家庭,爸爸媽媽在最好的年紀生下她,他們可以很普通,日子過得很清貧,但家是溫馨的,和鄰里關係是好的。她走在街上,沒有人用很詭異的目光看著她。事實是,她喊的爸爸媽媽是她的外公外婆,她的媽媽是她的姐姐,她的爸爸是晏南飛。
她也想像同學們那樣,和同齡的人戀愛,然後結婚、生子,為買套房可能要奮鬥半輩子。事實是,她喜歡的周師兄離她而去,她衝動之下,為人代孕,然後遇見首長,成了一對驚世駭俗的夫妻。
她也想像其他女生樣,雖然不能嫁給初戀,那就希望初戀過得比她好。可是她的初戀在香港機場被擊斃,她捧著他的骨灰,帶他回家。而這一切的總指揮,是她的丈夫。
你以為人生很複雜了,不,她會繼續複雜下去。她也覺著自己的心臟很強壯了,可是再強壯,也是肉長的,不能一直用刀絞啊!
好吧,這是她的命,她接受總可以吧!這一切又關姐姐諸盈什麼事,那個叫小魚兒的女生,她都沒見過,為什麼要被命運如此戲弄呢?
她低調了這麼久,避開所有的鋒芒,看來她是做錯了,也許她就註定要成為一個鬥士。那麼就如你們所願吧!
「程書記,我的決定很慎重,請儘快為我審批。」諸航攥緊了拳頭,重重地說道。
最後幾小節學觸動了我的淚點,說起來,我們家航航可真不容易,攤誰不崩也潰了。)
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現役軍官法》第四十五條,未達到平時服現役最低年限的,不得退出現役,但是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提前申請退役。1:傷病殘不能堅持正常工作的;2:經考核不稱職不宜作其他安排的;3:犯有嚴重錯誤不適合繼續服現役的······
諸航還是潔身自好的,她不願自污,直接選的第一條,也有可能她就沒看後面幾條。她開出的病由是······程書記都不忍直視了,「更年期提前」,這是有多敷衍啊!病歷上的簽名醫生是成功。程書記知道這人,是前任成書記家那不成器的兒子。不成器是成書記自個兒說的,因為他沒有子承父業,讓成書記很是失落。但人家在醫學領域非常出色的,聽說是位婦產科專家······等等,婦產科?
程書記扭頭問秘書:「更年期屬於什麼科?」
秘書愕住,他哪裡知道這事?但良好的職業素質,讓他押下所有的躁狂,迅速上網查了下。「首長,如果病人出現的是頭暈、目眩,或者是內分泌失調引起的,代謝紊亂,這個要看神經內科和內分泌科······」
程書記臉已經黑成鍋底了:「婦科下面有內分泌科麼?」
秘書都想哭了:「那種分工很細的大醫院,可能有吧!」這些問題也太超綱了。
程書記一拍桌子,咆哮道:「亂彈琴。」
這咆哮,把關緊的門都震開了,在門外等候程書記的欒逍下意識的一扭頭,對上程書記的黑臉,不禁有些尷尬,感覺自己像在偷聽似的。但這會收回目光顯得很心虛,他只得強擠出笑意,起身立正、敬禮。「首長好!」
程書記深呼吸,再呼吸,這才把滿腔的鬱悶壓了下去,朝欒逍回了個禮,然後走出辦公室。
欒逍今天是來報導的,經組織考察,欒逍自服役以來,無論在什麼崗位,都表現出色,再加上自身知識面淵博,形象好,組織決定,將他從國防大學調入國防部新聞事務局,先實習個兩年,為以後擔任國防部新聞發言人作準備。
聽到這個消息,以前並肩作戰過的戰友調侃道:「沒想到,有一天你還得靠顏值上位。」
欒逍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想當年執行任務時,一身迷彩,一臉油彩,掩在草叢中,任由蚊蟲叮咬,能幾十個小時不帶動彈一下,誰看誰都一個樣,什麼臉啊,形象啊,這輩子好像和他沒任何關係。
戰友又道:「你現在是徹底和狙擊掰開了,武將到文官,可惜了!」
自香港回來,欒逍決定轉崗,也曾捫心自問過:值得嗎?可惜嗎?正確嗎?他的內心告訴自己:這是最正確的決定。也許經過心理治療,他的情況會好轉一點,可是萬一出任務時,他掌控不住自己的手和內心呢?不行,他不允許萬一,這是對任務的尊重。當他有這樣的顧慮時,他就已經不適合做一個合適的狙擊手了。
接到新聞事務局的調令,他是愕然的。現任的三位新聞發言人,年齡最小的四十多歲,少將軍銜,他這差距,從哪方面看,都是一座天塹。但是,軍人以服從為天職,他只能咬牙接受。壓力也是動力,努力就行。
程書記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寬慰道:「不要有思想包袱,不是讓你現在就上崗,慢慢來。其實也沒啥,你以前出任務時,是面對一個人,現在不過面對一群人。以前面對的是對方的身體,現在面對的是對方的話筒,差不多。」
這差很多,好不好?一旁的秘書看著首長,啼笑皆非。
欒逍倒像是欣然接受,立正敬禮:「是,保證完成任務。」
程書記滿意地點點頭:「放鬆,放鬆,不要那麼拘謹。對於把你調來,你們院長沒說啥吧?我估計他肯定極不情願,這一下子少了兩員干將,損失很大啊!」
「兩員?」欒逍不明白。
「哦,這事你還不知道,不過很快就要傳開了。你和諸航大校共事的時間不短,你評價一下,她是個什麼樣的人?」程書記太想找一個人好好地聊聊了,他不能和卓紹華首長暢所欲言,欒逍卻是一個不錯的對象。
秘書輕輕嘆氣,諸航大校退役一事,首長像是被刺激得不輕,唉!
欒逍愣住,難道諸航也被調來新聞事務局了?她的身份好像不太適合吧,性格······也不適合。欒逍無法腦補諸航面對記者們的長槍短炮時的畫面,有些記者提出的問題刁鑽、尖刻,諸航估計當場就能把他們炸成粉末。
「不要一味地說好話,實事求是。」程書記強調道。
欒逍沉吟道:「諸大校的專業,我是外行,沒有資格評價。和她共事,她給我的感覺是個非常理性的人,判斷力極快、極准,一般人無法超越。」
「理性?」程書記像聽到了一個極大的笑話。「理性的人會辭職、提前退役、離婚?」
欒逍的心猛烈地咯噔了一下,兩道劍眉慢慢蹙起,隨即,他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首長,這一切恰恰說明了她理性到極點。據我了解,諸航大校很喜歡現在的工作,她的婚姻也非常幸福,她沒有理由如此『無理取鬧』。可是她偏偏這樣做了,那是因為這些都是她的軟肋,她不得不如此。只有砍掉軟肋,她才能無所顧忌,畢竟軍人的身份束縛太多,對婚姻的在意,讓她瞻前顧後。」
「離了婚,孩子就不是她的孩子了?」程書記不敢苟同。
「當然是!如果我沒有猜錯,孩子應該是歸卓紹華首長撫養。她信任卓紹華首長可以把孩子們護得好好的。如果不離婚,她就無法從軍區大院搬出,就必須做一個稱職的媽媽,必須做一個得體的首長夫人。」
程書記側著頭,心裏面有絲絲動搖了:「你講得是有些道理,但還是有些地方說不能啊,你說一對夫妻好好的,突然離婚總得有個理由吧!」
「有,遷怒。諸航大校的姨侄,他的女友在美國失蹤,都一個星期了,沒有一點消息,諸航大校覺得首長沒有幫忙。」
原來根源通在這,真是一葉障目啊!「這件事······」
「這件事很快就會水落石出。」欒逍篤定道。
程書記上下打量了欒逍兩眼:「你對她的能力倒是很信任。」
「首長不也是麼?」不然怎會如此糾結。其實程書記應該早就聯想到了,只不過不願接受。退役、辭職都不是兒戲,雖然萬不得己。
程書記忍痛割愛道:「罷了,我也不拖她後腿吧!」人家卓紹華首長都那麼果斷,他又何必斬不斷理還亂,只是啊,這一馬放出去,野慣了,後面就束不住了。程書記還是有自己的擔憂,不過,這話他不會說給欒逍聽的。
夜涼如水,夏蟲在牆角低聲鳴叫。
卓紹華站在臥室里,他從沒覺得是如此的空蕩。少一個人,原來是少這麼多啊!
「爸爸,」帆帆抱著個枕頭站在門外。
「你還沒睡?」卓紹華看了下時間,都午夜十二點了。
「睡了,但沒睡著。爸爸,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嗎?」帆帆嘴裡說著,人已經自發地走到床邊,在諸航常睡的位置上放上自己的枕頭。
卓紹華眼中笑意溢滿,正要說話,門外噠噠地響起一串腳步聲。戀兒一身小碎花的睡裙也沖了進來:「爸爸,我也要和你睡。」
怕卓紹華不答應,她忙又說道:「我已經很久不尿床了,不信你問唐嬸,還有,我有刷牙,我不打呼嚕,不踢被,我很乖很乖的。」
卓紹華大笑出聲,抱起戀兒放在床上:「好吧,今晚我們三個人一起睡。」
戀兒很幸福地占了最中間的位置,一邊是爸爸,一邊是哥哥,她開心得不知道怎麼好,一會兒要講故事,一會兒要唱歌。
帆帆卻很安靜,面對天花板躺著,不時側過臉看一下卓紹華。
「想媽媽了?」卓紹華親親戀兒粉嫩的臉腮,摸摸帆帆的頭。
帆帆搖了下頭:「大姨會把媽媽照顧得很好的。」可是,不知怎麼,還是會擔心。
戀兒接過話:「媽媽去打小怪獸。」她很是自豪,還做了一個狠狠打人的姿勢。
「爸爸想媽媽嗎?」帆帆問道。
「想呀!」
「我也是!爸爸,媽媽什麼時候能回家?」雖然他不需要媽媽幫輔導功課,可是媽媽不在,做什麼都不能專注。
戀兒感覺哥哥真笨:「媽媽打完怪獸就回家啊!」
怎麼會有這麼個白痴妹妹呢?帆帆捏了下戀兒的脖子,幫她把被單拉拉好。他想起以前媽媽離開過的幾次,第一次,他還是個嬰兒,沒有什麼記憶,聽爺爺說,他想媽媽時就會讓人去開電腦,一開媽媽就出現了。第二次,他記得很清晰,媽媽走了很久,爸爸急得瘦了一大圈,直到媽媽通過《小鴨找媽媽》的遊戲,才傳來訊息,然後被解救回國。可能就是從那一次起,媽媽一離開,他就自然的神經緊繃,感覺要發生什麼大事。
「爸爸,沒什麼事吧?」他握住爸爸的手,掌心溫暖、乾燥,這讓他忐忑的心安定了一點。
「一切都很好。」卓紹華的笑意溫和,「相信媽媽!」
帆帆把心款款地放下,戀兒打了個呵欠,他也困了。不一會,兩個孩子都睡著了。卓紹華只留了一盞檯燈,借著檯燈的光束,他寵溺地看著兩個孩子,柔聲道:「為了你們,媽媽也不會讓自己有事的。」
擱在床頭柜上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他拿過來,是秘書的電話。
「首長,剛捕捉到一條消息,藍色鳶尾花重出江湖了。」
藍色鳶尾花,久違了!花語是什麼的?宿命中的游離和破碎的激情,精緻的美麗,可是易碎且易逝!
卓紹華翹起嘴角,呵——
江湖,古代春秋時期道家哲學發明用詞,本意是指廣闊的江河、湖泊,後被衍生為「天下」的意思。
何為天下?淺薄地解釋,大概就是蒼穹之下。蒼穹,怎麼也得是6000公里以上吧。當高度接近6000公里,這時地球在人眼的視角接近60度,你會看到地球是個球。
是的,現在的天下不再是《三國演義》里開篇話「話說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天下,而是全球、全世界。
全世界現有主權國家195個,地區38個,雖然國與國之間沒有用城牆相隔,卻也是有嚴格的國界線的。想出國,你得有簽證,要過海關,要熟悉人家的語言。可以暢通無阻的,是音樂?哦,音樂是無國界,可是音樂還有民族音樂和古典音樂之分呢,樂譜也有五線譜和簡譜幾種,唯有黑客界。
黑客界是真正的江湖。
好像黑客界也是有品格之分的,有紳士,有流氓。紳士是指那種醉心於計算機技術、水平高超的電腦專家,流氓就是一味只知道攻擊的破壞狂,比如號稱「頭號電腦黑客」的凱文,他黑客經歷的傳奇性讓全世界為之震驚,可是黑客界卻以他為恥。他的技術一般,做事卻無下限,進攻是他最大的興趣。
藍色鳶尾,那麼素潔高雅,做不了紳士,怎麼也得是個淑女吧!
淑女也瘋狂!
可惜江湖人才輩出,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後浪又成前浪······藍色鳶尾不過在N年前短暫出現過,浪花都沒掀起幾朵,除了「有心人」,在黑客界真沒有掀起多大的波瀾。
無所謂,當崑崙山脈的一條小溪流順著山谷緩緩而下時,誰會想到有一天它會成為長江。
不到一周時間,藍色鳶尾在淺海、深海里開得滿山滿谷、滿岸滿堤、滿院滿徑。
在很多人的認知里,想植入計算機病毒,必須藉助於網絡。可是一些國家級的安保項目,安全等級相當高,設施內部網絡通過物理隔絕,不連外網,想攻擊,難於登天。
藍色鳶尾成功地戳破了天。
網絡進不去,可以人為攜帶。這個「人為」是在系統建立之初,病毒就植入軟體之中,開始它的潛伏期,一段時間後,開始覺醒,接著展現它卓越的攻擊力。
這是某個超級大國N年前針對某個地區的局勢,對某國實施的一個絕密計劃,就這麼被輕輕鬆鬆揭密了。
舉世震驚,原來病毒能有如此的隱蔽性、複雜性與巨大的殺傷力。
沒有再驚,只有更驚。
接著日本東京一家比特幣交易所曾在某年發生的一起因黑客攻擊而遭遇大量比特幣失竊的事情,也被揭密了。
接著某國沙漠深處一家的生化研究所正在研發的某某生化病毒已經進入第二階段,這個病毒一旦泄漏,將會對全世界造成毀滅的災難。這個項目也被輕輕鬆鬆擱在了海面上。
政治、金融、科研······一個接一個,藍色鳶尾,就像一個俏皮的小猴子,看見了一塊成熟的玉米地,快樂地掰一個扔一個,玩得不亦樂乎。
程書記感覺到自己的那顆老心臟快撐不住了,他再一次去了卓紹華辦公室,沒有預約,不等秘書通報,他直接撞了進去。
卓紹華站在窗前,背對著窗,眉輕擰著,不知在想著什麼。
「首長,再這樣下去,深海就快被炸個底朝天了,什麼也不剩了,我們還怎麼監控、怎麼防範?我們正在進行的那個計劃······」程書記這回是真著急了,秘密之所以是秘密,首先就是要保密,即使探知到,就會成為一個制約對方的武器,有時相當於扼住對方的咽喉,哪有這樣暴殄天物的。她考慮過他的感受嗎?「她是狠狠打了別人臉,可是咱們除了樂呵一聲,又能得到什麼?」
「引以為戒。」卓紹華捏了捏額頭,像是有點疲累。
「這個是自然的。唉,首長,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明白。程書記,她不是在完成你布置的任務。」卓紹華冷聲提醒道。
程書記倒吸一口涼氣,所以她才沒有後顧之憂,想怎樣就怎樣。「這不是你倆商量好的一個計劃······」
「不是。」
「首長,那,那······」程書記額頭上的冷汗刷地就下來了,他不應該批准她退役的。
卓紹華微微閉了閉眼睛:「再看看。」
只能是再看看了,她又沒做出傷害國家和人民的事,即使不合情理,你去指責她,她大可以不承認。除了那朵藍色鳶尾,你能找到什麼痕跡。
程書記回去的車上,對秘書嘆息道:「藍色鳶尾有毒嗎?」
秘書點頭:「整個植株都是有毒的,特別是新長出來的根,毒性是最大的。」
程書記:「果真如此!」
藍色鳶尾還在兀自開放,她不知道因為她,天下已經是狂風暴雨。她很公平,大玉米挑了幾個,小的也不嫌棄。
比如某國的一個諮詢機構,明面上是為客戶提供投資諮詢,暗面上卻是為客戶提供綁架、勒索進行技術指導,甚至周到地提供工具,制定詳細的計劃。這些客戶里,網友們陡然發現,其中有一個就是美國那位讓小魚兒搭過順風車的研究員。他是一年前開始接觸這家諮詢機構的,從聊天記錄里,他由熟人介紹過來,看中了一個東方女生,想把她抓回家當玩物。他是個細緻人,諮詢得非常詳細,每一個細節都考慮到了,機構的服務也很盡職,給了他一個周密的規劃。顯然,他執行得很不錯,完全可以當成優質案例,於是機構還給他打了折。
美國警方這回反應神速,以犯罪嫌疑人的名義抓捕了他。幾天之後,案子就破了。小魚兒上了他的車之後,他在一個路口,以請小魚兒給他買瓶水的藉口,讓小魚兒下了車,這是小魚兒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絲痕跡。小魚兒下車後,他跟蹤在後,在一個僻靜的角落,用迷藥將小魚兒迷暈,裝進一個大口袋,重新提上了車,然後開車回公寓。到了公寓,當他準備向小魚兒施暴時,小魚兒醒了,奮力掙扎,他失手殺死了小魚兒······
很多人都在譴責兇手的無良和殘暴,但是藍色鳶尾卻越挖越深,她不僅拋出了這家機構,拋出了客戶名單,拋出了聊天記錄,她還拋出了機構供貨商的名單,還有客戶與介紹人之間的所有記錄······
細思極恐!人性不管是本善,還是本惡,大部分人都能用理性壓制,做一個正常人。偶爾也有點意難平,哪怕一點,被別人嗅到,他會幫你擴大到無數倍,然後誘惑你、教導你、幫助你······讓你成為一個面目可憎的惡魔。
世界原來沒有那麼多光,能照亮的只有一小部分,大部分是黑暗的。
「哼,哪有這麼簡單,這個熟人是誰,他是怎麼挑上的小魚兒······我一定一定要把那些黑手揪出來,你們最好給我隱藏得再深一點。你們做的那些事,別以為我不知道,只是和我沒什麼關係,我懶得理。西蒙被抓,你們就亂了,殺了他也不能心安,於是,你們就來試探我會怎麼做,試探我知道多少,現在滿意了嗎?可是我告訴你們,戰鬥才剛剛開始······誰?」
諸航騰地扭過頭,房間裡黑通通的,除了電腦屏幕上的亮光,她下意識地閉了下眼睛,然後便聞見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不太好形容。她好像有好幾天沒洗澡了,頭髮像個鳥窩,身上的衛衣皺巴巴像一團鹹菜······管他呢,反正也沒人看見。
敲門聲又響起。「航航,是我!」
諸航放鬆下來,除了姐姐,也沒別人了。她其實沒住在諸盈家,她需要不少設備,諸盈家的網速也不夠,她得在一個比較專業的地方——她在一家網吧租了個豪華包間。她對姐姐說要寫一個程式,得閉關一些日子,最好不要打擾她。
「姐,你怎麼來了?」諸航慌忙把屏幕換了個界面,打開燈,又連忙去開窗通氣。
諸盈一進門差點給嗆著:「航航,你是不是很多天沒出門了?」
「不出門,我早餓死了。姐,我這忙著呢,你有事嗎?」
「梓然打電話回來了。」
諸航把臉別向一邊,梓然應該很傷心吧!「小魚兒找到了?」
「找到了,不過人······已經沒了······」諸盈說著哭了出來。
諸航走到桌邊,扶著椅子坐下,好半天沒說話。「姐,我記得我小的時候,有一次把街尾開雜貨店的那家兒子給打了,打得有點重,爸爸花了一個多月工資才把這事解決了。那一個多月,我特別乖,我知道我給家裡添麻煩了。那時候,我就在想,我要快快長大,這樣不管我做什麼事,我就能承擔所有後果。」
諸盈抹了把眼淚,上前摸了摸諸航的頭髮:「這說的什麼話,不管你做什麼事,我們都不覺得是麻煩。」
諸航把頭倚在諸盈懷裡:「姐,那是你不知道我要做什麼事。」
「我知道,」諸盈眼裡溢滿了擔憂,「雖然我不懂,但是我知道。可是航航,非要這麼做麼?」
諸航指了指心口:「做了,我這裡才好受,我憋得太久了。姐,可能我內心本來就有個不安份的靈魂,你知道嗎?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太爽了。」
諸盈覺得眼前的諸航就是一匹撒韁的野馬,怎麼也拽不回來了。「你想過紹華,想過帆帆,想過戀兒嗎?」
「當你決心想做一件事時,不能想太多,那不過是給自己找藉口,是在退縮。一退縮,你就給了別人傷害你的機會。我再也不會給任何人機會了,人近我一尺,我必逼他一丈。」諸航言詞鑿鑿。
諸盈挫敗地低下眼帘:「航航,你這樣子,我很心疼。」就像一個人孤獨地行走在沙漠上,一無所有,孑然一生。「你沒必要做到這個份上,事情沒有那麼嚴重。你應該信任紹華多一點,他想和你聊聊。」
「不是不信任,是他的責任太重,他太不自由了······什麼,聊聊?你把他帶這來了?」諸航跳了起來。
「是的,他就在外面。」
「······」
這是一條市區的小街,附近有大超市,有一個不太大的公園,坐個兩站車,就是一家購物中心,裡面中高檔品牌都有,頂樓是電影院。街道不算寬,嚴令限制只可以步行。
像這樣的小街,一個城市裡有很多條,看上去都差不多。
街道兩邊店鋪林立,大部分是餐館,網吧和花店一樣,就一兩家。
現在電腦這麼普及,網絡這麼發達,網吧還能生存,真像個神話!哦,這話一聽就是個圈外人,家裡的配置有網吧高麼,能時不時地升級麼,還有打個遊戲你能幾個人在一家玩麼?來網吧,不只是為玩,而是為了一種氛圍,一種情懷,一種青春的洗禮。沒有泡過網吧的青春,不能叫青春,就像沒逃過學的學生,你成就再高,你的人生也是缺了一角的。
所以······諸航瞬間就鎮定自若地看著從外面走進來的卓紹華。難為他連個眉頭都沒皺一下,就是神情嚴肅了點。這大概是他平生第一次進網吧,也有可能是他這一生僅此一次,不知道有沒嚇壞外面的老闆和小孩們。
諸盈瞅著諸航一身的邋遢相,真想裝著不認識這個人。她的腦中閃過晏南飛的身影,對這個人,早已談不上愛與恨,但他是諸航的父親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那個人,穿著講究,品位高雅,個人生活習慣良好。她呢,達不到他那樣的高度,卻也是處處井井有條。她和他的基因一組合,怎麼就變異成這樣呢?
諸盈一刻也不想多留,一句話也不想多講,無論是作為姐姐還是媽媽,她都無顏面對卓紹華。
門被輕輕帶上了,不過六平米的房間裡,只留下諸航和卓紹華,還有電腦運行的嗡嗡聲。似乎有點擁擠,讓人感到窒息。諸航啪地關上了電源,嗡嗡聲消失了,她聽到自己問道:「你······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慚愧,臉皮還沒有厚到一定的程度。諸航稍稍往後退了幾步,免得身上的味道熏到卓紹華。
卓紹華仿佛沒有察覺這是個什麼環境,就是察覺他也不去理會,從進來,他就目光咄然銳利地盯著諸航。
「我來問你三個問題,沒有思考的時間,快問快答。」
諸航嚴重懷疑,卓紹華最近是不是偷偷看什麼綜藝了,還知道快問快答。
「行!」
卓紹華沒有上前,也沒有後退,從進來他就站在房間的中央。
「第一個問題,你要闖的那個大禍,到此刻,結束沒有?」
「我······」
「第二個問題,如果沒有結束,你還準備闖多久?」
「我······」
「第三個問題,你要闖的那個禍,不是把深海攪個底朝天,也不是讓殺害梓然女友的兇手無處遁形,而是你向我提出的離婚是······真的?」
「我······」
「諸航,你後悔和我結婚嗎?」
「這······這是第四個問題了。」
卓紹華淡淡一笑:「你的思維永遠這樣敏捷,第一時間就能抓住重點,可見你不是回答不了我的問題,而是那個答案你說不出口。」
諸航突然不敢直視這樣的卓紹華,這些年,她看到的他,都是溫和周全、從容大度,海納百川,虛懷若谷,以至於她都忘了,他原來還是一把劍,一把鋒利無比、寒氣逼人、可以瞬間取人性命的劍。
她不由地打了個冷戰,目光轉開,落到地面,雙手緊攥成拳。
「我不是沒有想到這一點,但我還是答應了你。我在賭,我賭上帆帆和戀兒,賭上我們這些年的每一天每一夜,我們之間不是天天風和日麗,我們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但我們都走過來了,我想這一次也會的。我不想束縛你,你想做什麼事,我願意盡全力讓你做得盡情、做得盡興。那樣,做好了你就可以開開心心地回來了。這一次,顯然我不僅高估了自己在你心中的份量,也高估了帆帆和戀兒對你的特別,你把自己當成了箭,弓拉得很滿。開弓沒有回頭箭,從一開始,你就沒想過回頭。」卓紹華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我······」很久沒睡了,諸航的眼睛又干又澀,眨一下,直疼到心坎里。
「我說這番話,不是為了斥責你,也不是想挽留你。沒有一個人是可以勉強另一個人的,即使勉強了,也不過是貌合神離,我卓紹華還不至於這樣委屈自己。我過來,就是告知一聲,我知道了。戀兒還小,她不太懂,但帆帆已經大了,我會好好和他談的。多保重。」
說完,卓紹華扭頭就走。從進來到離開,半個小時都沒有,諸航差一點以為自己臆想了。
窄小的房間終於不那麼擁擠了,諸航走到窗邊。可惜這扇窗面對的是後面的居民區,看不到小街。不知何時,天已經黑了,一扇扇透著燈光的窗戶里,媽媽在做晚飯,孩子在做作業,爸爸是在廚房幫忙,還是在監督孩子呢?也許工作了一天,很疲憊了,在單位里又受了點委屈,心情不是很好,於是媽媽做飯的動作放得很輕,孩子比平時乖巧很多。這就是普通人家的日子,近的目標,是小長假一家子出去旅個游,遠的目標,換個更大房,或都是孩子讀個什麼大學。不管近和遠,每天都累並快樂著。
諸航打開窗,像是想分享一下這樣的快樂,她朝外伸出手。網吧老闆為了安全,在窗外安裝了鐵製的柵欄,她的手被卡在了柵欄間。她突然發現這樣的畫面,像自己是一個被囚禁的犯人,被關了很久的樣子。諸航無聲地笑了。
夜一點點地深了,深得連天上的星星都黯淡了。
成功今天值夜班,剛動了一台加急手術,護士長給他倒了杯咖啡。他嫌棄是速溶的,聞著就一股人工合成劑的味。護士長說要不給你泡杯茶?茶也是那種磨成粉末的茶包,感覺像低檔酒店免費賺送的。「就這個吧!」二選一,咖啡勝出。成功勉為其難地端起咖啡走向露台,想吹吹風,剛剛這台手術很複雜,無論是精力和體力消耗都很大。
撲面而來的寒意讓他全身的毛孔倏地豎了起來,不過,很提神。他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把杯子放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伸到一半,手機突然響了,差點讓他閃了腰。他不禁低咒一句,不耐煩地拿過手機,看到來電人,怔了足足有五秒。
「你不會是更年期加重了吧?什麼,見個面?你在夢囈吧?孤男寡女的,不,有夫之婦和有婦之夫,大半夜的,偷偷摸摸在外面見面,怎麼看,畫風都不對。不見,說不見就不見。喂,你別掛電話啊!說吧,你人在哪?呃?」
成功收了電話,臉上的戲謔不見了,露出了一絲凝重。
他和護士長打了聲招呼,換了衣服就下了樓。諸航給的地點離醫院很近,是一個公交站台。黑漆漆的夜裡,一個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那,猛一看很憷人。
看到成功,諸航揚起臉,打了個招呼。成功在她身邊坐下,光線不是很明亮,勉強可以看清諸航臉色還不錯,成功一路上提著的心款款放下了。
「我知道你以前對我有點想法,可是你結婚了,我也結婚了,再抱著這想法,就是不道德的。」成功義正辭嚴道。
諸航笑道:「我還以為你真的從良了,我看再過八百年,你這流氓劣性也改不了了。成流氓。」
「豬!」
諸航笑笑,幽幽地不知看著哪裡。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值夜班?」
「我去醫院問了,然後才給你打電話的。」諸航丟了個「白痴」的白眼給他。
成功悄悄地打量著諸航,沒敢問下句「如果我不在醫院呢」,她看來不想很多人知道這事,她來醫院就是碰碰運氣,運氣不好,她就走了。
「成流氓,你和惟一過得好嗎?」諸航扭頭看了他一眼。
「挺好的,我們是世界上最恩愛的夫妻。」
諸航吃不消地搖搖頭,過了半晌,又問道:「你為了她放棄了整片森林,下這個決心時,你猶豫過嗎?有沒擔心過自己做不到?」
這個問題有點沉重了,成功斟酌了許久,才小心回道:「我其實沒有那麼流氓的。哦哦,這個說法沒有說服力。我這麼和你說吧,一個男人,一個成熟而又理性的男人,到了一定的年齡段,他終究會回歸家庭,過正常人的日子。」
「過正常人的日子。」諸航慢慢品味著這幾個字。「可是有些人是永遠不能過上正常人的日子的。」
「呃?怎麼會?」
「比如殺手、間諜······」
「你能舉個正常的事例麼?」
「比如我!」
成功預感到快要碰觸到問題的癥結了,他看不清諸航的臉,只感到她的聲音有些發抖。「紹華他······」
「和他沒有關係,是我,是我!」諸航深吸了一口氣,「你還記得我姐的兒子嗎?」
「記得,叫梓然,上大學了吧?」
「他的女友在美國留學,被歹徒殺害。現在兇手已經被抓獲,可是卻怎麼都找不到她的屍體。為什麼呢?因為屍體被一種藥水融化了,早就倒進了下水道。這很不幸,是不是?可是這種不幸完全可以避免的,如果她沒有和梓然談戀愛,如果梓然不是諸盈生的,如果諸盈······」
成功一把抓住諸航的肩膀,讓她冷靜:「諸航,這些不是你的錯。」
諸航低著頭:「這次是她,下次會是誰呢?我遠在鳳凰的爸媽,或者是我們家的一個什麼親戚。帆帆和戀兒、首長,我不擔心,可是別的人呢?他們很渺小,他們根本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就已經成了目標。成流氓,你害怕過嗎?」
諸航緩緩抬起頭,成功驚愕地發現,此時的諸航滿臉是淚。
「你知道嗎,我現在很害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比別人強悍,比別人冷靜,比別人早一步,不問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