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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點水蜻蜓款款飛

2024-10-01 15:40:26 作者: 林笛兒

  寧大校園網上的論壇這兩天有點太過安靜。

  寧大為了彰顯出綜合大學公平、和諧、民主的格調,對於論壇上的帖子,只要言論不太過分,一般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因而,寧大的論壇活躍度非常高,每天發帖、刷帖的人很多。久而久之,雖比不上天涯、豆瓣那樣的知名度,但在網絡上也占有一席之地。

  突然的寧靜,讓經常光顧的人很不適應。觀望了兩日,有人忍不住發帖問:寧大,你還好吧?

  本章節來源於𝙗𝙖𝙣𝙭𝙞𝙖𝙗𝙖.𝙘𝙤𝙢

  管理員公式化的回答:一切都好。然後悄悄給發帖人發了封私信:衝擊波太大,需要時間來調整心態。

  以往,披著個馬甲上來,調侃同學、開涮教授、評論時事,怎麼恣意怎麼來。有時候,大伙兒還比著來,誰說得最勁爆,誰的帖子最火。逞一時口舌之快,從不去想會有什麼後果,就是有,也當沒看見。誰知道馬甲後面藏著的是誰?

  但如今不行了。

  諸航的第三節課是在報告廳上的,據說報告廳後面的一棵四十年的香樟樹上都蹲了仨人。在場的人瞠目結舌地得知好萊塢超炫的大片有些真不是亂吹的,人家真的有根有據。諸航並沒有演繹計算機強大到可以改變飛彈的方向、衛星的覆蓋範圍,她只是通過模擬網絡進入到一個公司的監控系統,隨意關閉、改變或破壞原有的電子監控系統的設置,然後遠程控制一個人的電子心臟起搏器,一瞬間,仿佛將別人的生死牢牢攥在了掌中。

  因為人多,諸航用了耳麥,其實多餘了,報告廳內鴉雀無聲,似乎連空氣都不再流動。

  這是上半節課的內容,課間十五分鐘,幾乎沒什麼人走動,每個人都像成了一位思想者,神色凝重。

  下半節課,諸航360°旋轉,她要求各位同學匿名向外發送一封郵件後,或者用虛假IP地址,然後把郵件刪除,再把筆記本殺毒、清理痕跡和垃圾。

  「一個問題,通過一封匿名郵件,可以追查到發件人的位置嗎?」諸航問道。

  許多人搖頭,理論上可行,但是行動起來非常困難。諸航隨意指了位同學,要了他的匿名信件,五分鐘之後,她在百度地圖上用箭頭標記了發件人的具體地址。

  「老師是怎麼做的?」一隻只手臂舉起,要求回答。

  諸航神秘地一笑,指著天花板:「天空里有雙眼睛,不管你做了什麼,它都在看著。中國有句古語『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別以為你刪除了、格式化了,或者換個地方、換台電腦、換件馬甲,就無跡可尋,錯,月穿水面才無痕,你只要做了,今天不被發現,明天你可以僥倖,但是有一天,尾巴終究會露出來。計算機時代,就是這麼讓你又愛又恨,所以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後行,這是諸老師的友情提醒。」

  當夜,有幾人就做了噩夢,醒來後,一身的冷汗,半宿坐著發呆。第二天,論壇里某幾個帖子被悄悄刪除了,接著,幾位大神級的馬甲開始長期潛水,理由是快畢業了,忙!

  這一場不叫事故的變故,諸航並不知道,她正在發愁下節課講什麼好呢,嚇也嚇過了,哄也哄過了,誘也誘過了,騙也騙過了,似乎沒什麼噱頭了。唉,書到用時方恨少!在網上看了半天的《名師課堂》,去洗手間轉了一趟,回來時,剛好撞見思影博士從欒逍的辦公室出來。欒逍辦公室里窗簾拉著,輕柔的音樂像泉水般流淌,這種情況,一般是有人過來心理諮詢前用來舒緩情緒的。自心理諮詢室開張以來,來諮詢的人很多,特別是女生,可能是青春期迷茫症。看上去一個個還好,笑靨如花,穿得美美的,眼波含羞,像是要赴一場等待很久的約會。

  諸航替欒逍叫苦,為這麼嬌艷的花朵解惑,是一種甜蜜的折磨。

  思影博士有點不自然:「我……我有點專業問題向欒老師請教。」諸航敷衍地笑了笑,表示理解。思影博士今天的眼睛漆黑,像兩顆黑葡萄似的,很是誘人。很多女人不化妝不敢出門,諸航想思影博士不戴美瞳,估計也不會隨意見人。生活得這麼苛刻有意思嗎?欒逍說這是一種完美主義的強迫症。強迫症的病因到現在也沒有統一的說法,那些患有強迫症的人會不由自主地做一些事情、想一些事情,否則就會異常焦慮不安。

  諸航定神想了一下,思影博士確實有這種傾向,車要停在固定的車位,用餐一定要在靠窗的那個位子,有人坐了,她就等著,不然寧可不吃飯。周幾穿什麼風格的衣服,每個月的幾號做SPA,都雷打不動。她說她的幸運數字是6和7,在這兩天,她都會去買彩票,雖然從來沒中過獎。

  「這病有藥治嗎?」諸航問欒逍。

  「她的症狀很輕微,對別人沒有影響,不需要醫治。」欒逍扶了扶眼鏡,回答道。

  欒逍無論是用餐還是在做課件,坐在那裡腰背都挺得很直,坐相非常端正,一看就是受過良好教育的樣子。他上學時一定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學霸,諸航如此下結論。

  不知欒逍對思影博士說了什麼,她的臉上寫滿低落,有點想傾訴的樣子。諸航挺怕的,自己實在不是一個好的傾聽者,在她開口前,逃了。

  諸航是在去食堂時發覺被人跟蹤的,那人水平太臭,跟了幾步,諸航就發覺了,驀地一回頭,那人只來得及把身子縮在樹後,一雙穿著耐克籃球鞋的大腳委屈地暴露在她視野里。她微微一笑,買好飯,端著餐盤出來,在池塘邊找了張長椅坐下。池塘里種了幾株睡蓮,這花的花期很長,六月就開了,差不多可以持續到十月中。它很是矜持,不像有些花,一旦開放,就沒日沒夜地賣弄風情。它只在白天綻放,到了晚上,便收起姿容。縱使如此,花季還是留不住,水面上只漂蕩著幾片打了卷的枯葉。

  諸航飯吃了一半,身邊坐了一人。諸航不疾不徐地把嘴巴里的水芹菜咽下去,把目光從耐克籃球鞋挪上來,對上馮堅憋得通紅的臉,她詢問地挑了下眉。

  她和馮堅有一個賭約,她贏了,但隨著她人氣的驟升,這個賭約沒有意義了。馮堅每堂課還是會坐在第一排的中間,她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燈籠似的雙眼。一開始是憤怒,後來是迷茫,再後來是堅定,像一隻蛹到蝴蝶的蛻變。

  「諸老師,我要轉到電子工程系,我要做你的學生。」馮堅的臉上呈現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諸航很是虛榮、惶惑,同時還微微有點不安,不自覺地把身體往另一側挪了挪。「你不轉系,現在也是我學生啊!」這麼個大塊頭竟然是學金融的,而且都大三了。

  「那不一樣,我現在只能選修你的課,轉系過去,你所有的課我就都能修了。」

  諸航拭汗:「目前,我並沒有開別的課。」以後也不可能開吧!

  「我可以等。」

  面對馮堅誠摯而又熾熱的目光,諸航吭嘰了半天,說:「你現在轉系,學校不會同意的,對你以後的就業也不好。」

  馮堅咧開大嘴樂了:「諸老師,你還不了解我吧!」他把手指向不遠處像水立方的一幢建築,那是寧大新建的體育館,「那樓,我爸捐了一半。寧大承諾我爸,我想讀哪個專業就讀哪個專業。以前,我想做個職業高爾夫球手,可寧大沒高爾夫這個專業,我就選了金融混著。這些年,我像株浮萍似的漂著,不知哪裡可以紮根。現在,我明白了,原來我一直在等諸老師。」

  諸航差點撲倒在地,她真的誤人子弟了。她忙截斷了他的話頭:「你是不是想成為一個黑客?」很多學生被她的課刺激了,難免會有一時的走火入魔。

  馮堅居然露出了委屈的神色:「我不缺錢,對那些小偷小摸沒興趣,我也無意窺探別人的隱私。」

  聽起來好像諸航辱沒了他,諸航好奇了:「那你有什麼遠大的志向?」

  馮堅羞澀了:「我非常崇拜諸老師,以後想做諸老師的研究生。」

  諸航傻眼:「我辦公室是在研究生院,可是我還沒資格帶研究生。」

  馮堅不慌不忙道:「那就做你的助教,我可以給你提包,可以給你倒水,可以開車接送你上下班,就像王琦對羅教授那樣。」

  諸航把餐盤擱到一邊,等著馮堅的下文。

  「寧大有三大奇葩教授,排第一的是中文系的董教授,自己忙於上電視和走穴,基本上不給學生上課,但到了考試的時候卻擺出鐵面無私的架勢,把題目出得非常難,一定要掛掉一批人才過癮;排第二的是外文系的方教授,整天帶著一幫漂亮女生翻譯英國的十四行詩,然後在課堂上朗誦,像表白似的,要多肉麻有多肉麻;羅教授排第三,在寧大待了十多年,沒人領著,他就找不著教室,桃李滿天下,哪棵是桃,哪棵是李,他不知。他從不帶碩士生,至今未婚,除了上課做實驗,所好之事就是下圍棋。他對對手很挑剔,比他水平高的不行,水平低的也不行,這些年,就出了個王琦,能和他維持著個平衡,又能讓他下得痛快。所以,儘管王琦是學計算機的,還是進了生化系做了他的助教,這就叫投其所好。」

  「那你是想讓我成為寧大的奇葩之四?」太抬舉她了。

  馮堅呵呵笑:「有時候,奇葩的意思不全是貶義。寧大那麼多教授,學生有印象的能有幾位?反正我意已決,諸老師,你且看我以後的表現。」說完他起身鞠了一躬走了。

  諸航把餐盤放回來,說了一番話,飯菜早涼了。今天有她喜歡吃的炒精片,本來想好好地吃一通的,諸航夾起黏在一塊的精片,意興闌珊地放下筷子。

  把餐盤送回食堂,在門口遇到了欒逍,拿塊手帕在擦眼鏡。摘下眼鏡的欒逍,眼角很是凌厲,眼珠深邃,眼線乾淨,給人一種冷冰冰的距離感,不像平時斯文溫和的樣子。「你……還是戴上眼鏡吧!」

  欒逍微微一笑,戴上眼鏡,看見餐盤裡大半食物沒動。「沒胃口嗎?」

  諸航把餐盤遞給搞清潔的阿姨,苦著臉:「愁呢,下節課講啥啊?教務處也沒同意我不設期中期末考。」

  欒逍等她洗了手,兩人沿著小徑向辦公室走去。「如果沒有考慮好,就把課堂交給學生,讓他們自由提問,你根據他們的問題,再決定後面的內容。至於考試,課堂上講的、書上、網上加起來湊張試卷不難的。」

  諸航眼睛一亮:「是哦,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欒老師,你以前是不是進修過師範啊?」十一月初的陽光還是很明亮,午後的小徑上人很少。樹葉開始凋落,一眼可以穿過整個小樹林,諸航不禁放鬆了些警惕。

  欒逍並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溫聲道:「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諸航停下腳,猶豫了下,悄聲道:「你……任務完成得怎樣了?我這邊一點進展都沒有。」這樣問可能有點逾矩,但諸航想聽聽欒逍的建議。她只是搞專業的,刑偵能力並不強。她不知欒逍以前具體從事什麼工作,看他這麼快地融入到新的環境,能力應該是很強的。

  欒逍深深地看了諸航一眼,越過她,矮下身子躲過一根橫在路邊的樹杈。「我可以幫你分析,給出建議,聽你傾訴,但是不能幫你決定。」

  這溫雅的聲音像根針,瞬間戳破了諸航的氣球,她呼吸一滯,僵硬了。「你……怎麼知道的?」

  「我是學心理學的!」

  懂心理學的真討厭。「我以為我隱瞞得很好。」

  「放心吧,我不知你以前發生了什麼,既然你想要隱瞞,我就絕不會試探。」

  他還挺善解人意,諸航偷偷翻了個白眼。過去的五年,好像她把重心轉移,遠離江湖,回歸家庭。其實,那只不過是大家縱容她做只鴕鳥,把頭深深地埋在沙里。她很怕她再一次涉足網絡的世界,會不會又一次面臨著與首長的分離?第一次分離,是她想成為一個可以和首長匹配的女子。第二次分離,她和首長發生了誤會,被劫持去特羅姆瑟,長達八個月的分離,她瘦成紙片。那只是身體上的,心理上呢?如果有第三次,會多久?會不會回得來?

  可是,逃避只會讓自己厭棄自己,每個人的命運都已寫好,暫時的空白不代表就能改變人生。她這樣徘徊,可能是她還需要一點勇氣,可能是她已預知到接下來將面對的是什麼。

  唉,諸航嘆氣了。

  欒逍手在褲管上拭了又拭,深吸一口氣,然後悄然吐掉,佯裝自然地輕拍了下諸航的手臂:「想做什麼就去做吧,別擔心,有我在呢!」

  「嗯,謝謝!」諸航沒聽出欒逍話中的暗示,只當是寬慰,不太好意思地把頭髮撓得一團亂。

  車窗只開了一條縫,外面的人看不到裡面的情景,裡面的人卻清晰地把小徑上站著的兩人盡收眼底。

  秦一銘很不自在地咳了兩聲:「首長,要……不要下去和諸老師打個招呼?」其實,任誰看到這兩人都不會亂想,秋陽高照,說是小徑,兩個人並排走也不會很擠,何況還一前一後,兩人的神情坦蕩,談話的內容應該是工作方面的,就是這畫面太……安寧,太恬靜,就像微風拂過草地,說不出的愜意、寧靜,然後心就柔了。

  卓紹華搖搖頭,看不出神色上有什麼不同。他只讓寧大的幾個人知道他和諸航的關係,並沒有希望高調到全校皆知。下了飛機,看時間有點寬裕,他就是想過來看看諸航工作的地方,沒想驚動諸航。遇見諸航和欒逍,是個意外。

  「諸老師現在越來越像個……老師了。」車內的空氣太壓抑,秦一銘想說點什麼來放鬆下,見首長目不轉睛的樣子,他識趣地閉上了嘴。

  直到諸航和欒逍進了教學樓,卓紹華才收回目光,而後莞爾一笑。「秦中校,你知道寧城哪兒的秋景最迷人?」

  秦一銘腦中「當」了一下,好一會兒才正常運轉:「很多人愛去梅山上看銀杏葉。」

  北京人秋天愛去香山看楓葉,寧城人是看銀杏葉,還是葉子最知秋。「那意義最深遠的風景在哪裡?」

  「應該是明城牆,外地遊客來這兒都會去那裡留個影,特別是情侶。」秦一銘心裏面的疑惑快泛濫成災了,首長今天怎麼了?

  卓紹華捏了捏額頭,笑道:「這個周五的下午,儘量給我擠出三個小時來。」

  秦一銘飛快地打開筆記本,進入公事化狀態:「首長有什麼安排嗎?」

  卓紹華俊朗的面容揚起一抹溫柔:「哦,想和諸航約個會。」

  軍區今天下午有一場演講比賽——怎樣在和平年代保持旺盛的戰鬥力,政治部決定將大討論融入訓練場,結合正在進行中的專業訓練,組織官兵展開精彩辯論。演講的主題是「平時能應急,戰時能應戰」。各軍分區已經舉行了選拔賽,進入決賽的只有二十名戰士。這二十名戰士都是來自於基層的精武典型的崗位尖兵,他們講述了精武途中的心路歷程,分享榮譽背後的酸甜苦辣。

  賽場上的氣氛很熱烈,政治部部長自豪地對卓紹華說,誰說軍中都是莽夫,瞧瞧,這個個能文能武,上得了戰場,寫得出文章。卓紹華聽得很專注,和平時代只是相對而言,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矛盾,有國境線,就有潛流暗涌,暗礁密布,怎能不居安思危?

  演講進行到一半,秦一銘悄悄走了進來,說王旭政委從瀋陽回來了。卓紹華和政治部部長打聲招呼,沒有驚動其他人。

  回辦公室的路上,遇到剛從基層調研完人武工作回來的兩位幹事,卓紹華簡單聽了下匯報,他們這次的主要任務是指導民兵預備役及基層人武部建設。「冬季徵兵要開始了吧?」

  「嗯,下面就是忙這項工作。首長有什麼指示嗎?」

  「沒有,忙去吧!」卓紹華只是想起了鳳凰的諸爸諸媽,又是兩年沒見,寧城冬天不太冷,看看他們是否願意來寧城過年。現在,他和諸航是沒辦法擠出時間回鳳凰的。

  王旭政委這次去瀋陽二十天,參加GAH成立委員會的第一次會議,出席對象涵蓋了公安、司法、武警、軍隊、外交部等部門。

  王旭政委是個親和的人,年長卓紹華二十歲。卓紹華是幾大軍區中最年輕的首長,讓王旭來為他保駕護航,是上面特別的安排。卓紹華對王旭非常尊重,而王旭對他從不倚老賣老,事事都有商有量。

  王旭的神情很凝重,等秘書帶上門,卓紹華在他面前坐下,直視著他:「人員都定下來了嗎?」

  王旭點點頭:「文件後一步下達,現在已開始部署。明年二月前,各大軍區有大規模人員調整。其實,這並不突然。A國在20世紀20年代就成立了這樣的安全機構,成員遍及世界各地。中國想確保國土安全,應對各種安全危機和提高面對挑戰時的應變能力,這個機構是必須有的。」

  「我也在調整之列嗎?」這不是個問題,更像是句輕嘆。上一次,成書記走前丟下的那句話,卓紹華記得清清楚楚。事後,他沒有向卓明求證,潛意識裡,他在迴避這件事。

  「新機構,新思維,年輕人適應得快。」王旭看著卓紹華,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張紙,「你要做好思想準備。目前,國家安全形勢越來越複雜,恐怖主義、網絡信息安全形勢都非常嚴峻。這份名單上的人員,將是GAH的首個目標。」

  名單上不過五人,一眼就能看盡。卓紹華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名單上由上而下地滑過,一個個字像燙人似的,指尖有種難以言說的灼痛感。

  不知是不是這個消息太難以消化,卓紹華回辦公室後呆坐了足足半小時。來寧城前,卓明找他談話,以大首長的口吻說,去寧城不是升職,雖然他是從少將升到了中將,而是鍛鍊。他當時就聽出了話外之音,他有想到會成立這個機構,這個話題已經討論了十多年,只是一直沒有實施,沒想到,突然來得這麼快。他知道那個擔子有多沉重,他願意承受,可是……

  這天他回家又晚了,書房裡亮著燈。自從諸航晚上開始備課,帆帆就把作業也搬到書房做了。母子倆占據了大書桌的兩端,誰也不打擾誰,他有時站在外面看著,笑意情不自禁。

  書房的門半開著,帆帆握著毛筆專注寫字的小身影很讓人動容。諸航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唐嫂拉著她要作個匯報。

  「你那個朋友太客氣了,我就陪她聊了幾句懷孕後吃啥注意啥,她硬要給我買條絲巾。這麼花,我哪圍得出去啊!」

  「配件素淨的大衣可以的。她沒問其他什麼吧?」

  「她問在家裡你和首長誰做主,孩子們比較聽誰的話。」

  諸航噗地笑了:「這個姚遠還真是八卦。」

  「其實哪家過日子不都一樣啊,都是老人呀、孩子呀、吃什麼穿什麼,我真不知她奇怪什麼。她還說你看上去真不像是會生小孩的人。」

  「難道我看上去就只能生小豬嗎?」

  光明正大站在客廳里聽著的卓紹華忍不住笑出了聲,諸航探出身,驚喜道:「首長回來了。唐嫂,粥還有嗎?」

  「有,熱著呢!」

  「今年最後一批大閘蟹,唐嫂特地做了蟹粥,很鮮美。」不過分別了幾天,諸航卻像多日不見似的,兩隻眼睛熠熠地黏在卓紹華身上,說話的語氣都帶有幾份雀躍,「見到戀兒沒,她沒闖禍吧?大姐和姐夫好嗎?爸爸和歐女士呢?」

  卓紹華失笑,多少年,這孩子的性子還是這麼急。「粥先溫著,我等會兒再吃。」他讓唐嫂去休息,牽著諸航進了書房。帆帆眼中流露出一絲悅色,隨即便斂了,只恭恭敬敬地喊了聲「爸爸」。但卓紹華還是上前抱了抱帆帆,吻吻小臉蛋,他不要帆帆像他一樣,過早地自製、內斂,孩子該有孩子的樣。「給你買了兩本畫冊,成叔叔又讓我捎了兩套顏料給你。」

  帆帆笑了,露出兩個小梨窩,目光四下搜尋。

  「放在你臥室里,一會兒再看。現在,我有兩件事要說一下。」卓紹華摸了摸帆帆的臉,頭扭過來看著諸航,眼中有歉意,「從明天開始,接送帆帆上學放學,車裡會多兩個警衛,路上哪兒都不能停留。你也不能再坐地鐵,吳佐會接送你上下班。」

  帆帆抿緊了唇,長長呼了口氣,卓紹華知道他是緊張了。「沒有發生什麼事,爸爸只是防患於未然。」

  帆帆輕輕」嗯「了聲,他不是好玩的小孩,這樣的安排對他影響不是很大。諸航的眉毛無意跳動了一下,感覺到首長握著她手的力度越來越大。她輕聲道:「吳佐可不可以換輛車,軍區的牌照太惹眼了。」

  「嗯,後勤部已經安排了。諸航……」

  諸航用手捂住卓紹華欲出口的話,有些話不需要說出來,她懂的。「首長你別這樣嚴肅啊,快說說我家的小恐怖分子怎樣了?」

  馮堅言出必行,沒幾天,真的轉到了電子工程系。寧大最好的專業就是經濟管理系的金融,每年高考的錄取分都非常高,他竟然棄金融選擇做一個IT男,果然有錢就是任性。他好像在諸航身上安裝了一個跟蹤儀,諸航只要進了寧大,不管在哪兒,他一找一個準。上課時,儼然以諸航的助教自居,也不坐第一排了,就站在講台的下方,冷著張臉,掃視全場,誰要是搞個小動作,一記眼刀射過去,直中紅心。提問的順序也由他來決定,別說,有他在,課堂紀律好了很多,諸航也非常省心。

  他是第一個發現諸航有人接送了。「那人是誰?」他一點都不迂迴,直接發問。

  「表弟。」一表三千里,這個回答很大眾。

  馮堅打量著噴著尾氣遠去的銀灰色本田,撇撇嘴:「你家表弟混得不咋樣,現在誰還開這車。」

  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世祖,諸航暗笑。吳佐也嫌棄這車不夠勁,不過,可以接送諸航,這些就無所謂了。

  這周,學生們比較感興趣的是A國舉行的世界黑客大會,因為西方電影中的反派常戴著黑帽子,所以,黑客大會又被稱為「黑帽子大會」。學生們本來感覺這個大會距離他們的世界很遙遠,諸航的出現,讓他們覺得這個大會不過就是隔了一座太平洋的距離。

  黑帽子大會現在已成為一個世界級的信息安全會議,世界500強企業、國際網絡安全產品和服務提供商,甚至美聯局,都成了與會嘉賓。西蒙參加過兩次,說起時一臉不屑,好像自己幹了件多蠢的事。黑客應該生活在屏幕後面,這樣恣意地在聚光燈下招搖,不是黑客,而是黑商。諸航笑吟吟地聽學生們七嘴八舌,大概是網上搜出來的消息,聽著比電影還精彩。一節課下來,諸航感覺耳膜嗡嗡作痛。

  馮堅狗腿地給諸航端來一杯茶,泡了胖大海,喝著很滋潤。諸航看他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問道:「你今天沒別的課?」

  馮堅豪邁地揮了揮手:「有。我轉系是為諸老師,其他老師的課,我懶得上。」

  諸航真是又虛榮又哭笑不得:「學分修不滿,你明年怎麼畢業?」

  馮堅粗重的眉毛渾不在意地一挑:「反正諸老師還帶不了研究生,我要是畢業了,就得在社會上待著,多不好。」

  「那我要是一直帶不了研究生,你就一直不畢業?」

  馮堅的小眼神既淡然又決然,諸航感到壓力山大,她要不要考慮去讀個博呢?

  如果忽視馮堅給的壓力,這一周諸航過得還是很平靜的。思影博士出國交流去了,時間一個月,回來時恰好趕上聖誕節,她直接對欒逍說,她要預訂他那一天的下午和晚上,欒逍一口答應了,說不必預訂,那一天,研究生院的同事們約好一起聚會。思影博士欲哭無淚,她明示暗示多少回,可是欒逍太冷靜、太優秀,更有著書生的冷漠,把什麼都看得透透的,卻一味裝傻。思影博士是帶著一腔幽怨上飛機的,走前拜託諸航幫她盯著欒逍,不要讓人乘虛而入。

  欒逍的心理諮詢室依然很熱鬧,有時候都需要排隊,學校特地找了個小姑娘來幫欒逍發號。明明這麼忙的人,諸航只要獨處時,一抬頭,他總在不遠處,有時是和學生聊天,有時在接電話,有時就那麼仰望著天空。察覺到她的目光,他會回給她一個微笑,淡淡的。就這麼習慣了,他就像是一棵樹,安靜、自然,沒有什麼存在感,卻讓諸航有了一種安全感。

  網絡上也很平靜,僅指中國。比特幣交易網站在9月遭到了黑客的侵入,強撐了九個月,不得不宣告破產。同月,A國某影業公司的網站被「飛翔的山鷹」攻擊,公司內部工作郵件、工作人員個人信息、新片下載連結等大量數據泄露。有一部新片是黑人題材,被指有種族歧視的傾向,生生把一個惡作劇升級到政治風波,據說某位重要官員要引咎辭職。另外一件事,似乎和網絡沒什麼關係,可以當花邊新聞欣賞,也可以當家庭劇去看。

  這件事是一年前的事了,E國超級傳媒大亨陷入竊聽醜聞,收集證據花了一年的時間,E國議院舉行聽證會。正在問訊時,一位男子突然襲擊大亨,坐在大亨後面的妻子反應靈敏,迅速起身反擊。媒體人把這一幕稱為「虎妻護夫」。

  這位「虎妻」是位華人,師太亦舒曾以她的經歷寫了本書。她在書里這樣形容這位「虎妻」的長相:好像是終日坐在船頭、風吹日曬、不知受了多少苦、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的女子。其實師太的描寫很片面,「虎妻」天庭飽滿開闊,眉眼間距很小,眼形三角,眼神凌厲,顴骨凸出,這樣面相的女子,聰慧異常,是一個很有想法也永遠不會安於現狀的人,目的性明確,對權力有很強的欲望。

  這些是愛看娛樂新聞的寧檬說給諸航聽的,諸航特地找來「虎妻」的照片看,在傳統的眼光里,她不算是個美人,但你不能否認她捕捉機會的敏捷。諸航對她的經歷不感興趣,關注她,是因為大亨名下傳媒集團的竊聽。說起來非常恐怖,他的竊聽網遍布全球的每一個角落,連國家領導人都不放過。諸航不知是自己多想,還是一種黑客的預感,她有種不好的感覺,一個傳媒集團哪來這樣的能力和膽量,這裡面的水應該很深。

  商業競爭是一回事,如果一個政府直接參與工業間諜活動盜取貿易機密,盜取公司的專利資料,這和前者有根本區別,這些是侵略行為。

  聽證會最後給出的結論是,一切純粹是出於商業競爭,傳媒集團只是想取得第一手新聞素材。這個方式可以理解但不光彩,於是,大亨公開道歉。很多人質疑這個結論,由於「虎妻」的魅力太大,轉移了大眾的視線,後來也沒掀起什麼波瀾。

  寧大校園裡卻是波濤洶湧,一年一度的招聘會在體育館裡舉行,除了準備考研的大四生在埋頭苦讀,其他人捧著花花綠綠的履歷,勇猛地投入求職大軍。

  諸航跟著馮堅去招聘會轉了一圈,人太多,只能草草掃了一眼。「諸老師當年是不是也是這樣過來的?」兩人坐在草地上,馮堅捏了根草在嘴裡嚼著。

  「我呀……呵呵!」諸航真不好意思提,她一畢業,就忙著懷孕去了。很久沒想起佳汐了,那時自己真傻,可是傻人有傻福。

  「瞧,王琦老師!」馮堅手指著前方。諸航費了好大的勁,才在人群里找到王琦被幾人簇擁的身影。他仿佛應接不暇,很多人搶著和他說話,但他臉上一直掛著笑意,沒有一點不耐煩的意思。

  「這幾天,王琦老師估計忙壞了。」馮堅不懷好意地擠擠眼,大拇指和食指摩搓了兩下,做了個數錢的手勢,「他有個朋友是一家T島注資公司的執行總裁,那家公司每年都來寧大招聘,薪水非常高,很多畢業生都想走王琦老師這個後門。」

  「那是家什麼公司?」

  馮堅苦思冥想,最終放棄:「不記得了,我只聽說待遇比一般的大公司高了幾倍。」

  剛畢業的學生資質難說,畢竟讀書和工作是兩回事,會讀書的不一定在工作上就吃得開,所以公司都會有一年的實習期,等實習期滿,才會開出真正的薪水。福利再好的公司的實習生待遇都一般,這家公司真是例外,難道幾年前他們就開始在暗地裡觀察學生的表現了?真有心!

  天慢慢涼了,坐一會兒,就感到風往身體裡鑽,太陽也像是怕冷,一頭鑽進雲層里,天空灰暗得像個更年期發作的女子。馮堅身體好,不在乎,諸航受不了,裹緊外套往教學樓跑,路上看見送報紙、信件的教工騎著車過去,她邁進大門的腳縮了回來,朝信箱看了一眼。

  屬於她的那一格里躺著一張明信片。諸航有五秒的失神,對於明信片、賀卡這類的,她都有心理陰影了。不過,今天是個小驚喜。蒼茫的夕陽餘暉灑在古樸的城牆上,像一曲離歌在暮色里吟唱,一種久遠的安寧慢慢浸潤了身心。首長寫道:周五下午,明城牆,我等你。

  諸航把明信片貼到嘴邊,輕輕地一吻。七年了,日復一日的家長里短、柴米油鹽,再濃的愛也淡成了一縷煙,可是首長偶然的一句話、一個舉動,就像在白開水裡加了一勺蜜,讓她覺得生活還是這麼甜啊!

  走廊上很安靜,同事們不知是在上課,還是去招聘會了。欒逍的辦公室門也關著。一進門,諸航就感到了異樣。她走前,水杯是放在筆記本的左邊,現在,水杯移到了筆記本的前邊。她慢悠悠地坐下,一點也不著急。筆記本當然有人動過了,她沒設防火牆,因為裡面沒放重要資料,看的人應該很吃驚吧。那人看了文檔,公開的、隱藏的都看了,還看了她的上網記錄。然後……諸航豎起雙目,壓下心頭翻湧而起的怒意,他在諸航的電腦里留了個東西,隱藏著,這個東西可以輕鬆地將諸航的筆記本掌控,諸航在筆記本上輸入一個字符、移動一下滑鼠,都會實時直播到對方的電腦屏幕上。這人也太門縫裡看人了,這點小伎倆也敢碰她的電腦!諸航憤懣地敲下一串字:喂,哥們兒,來了也吱一聲啊,問個好,點個讚,種點花種點草,這才是誠意,知道不?

  風颳了一夜,早晨起來,院子裡落了一地的葉。天空冰冷、灰暗,七點過了,外面還不是很亮。唐嫂邊做早飯邊嘀咕,這一天天地冷了,往後帆帆上學得多辛苦。

  帆帆還是在往常的時間起床,他的床鋪和書櫃都是自己整理,這是他的要求,雖然整理得不算很整潔。卓紹華說一個男人的獨立,不是在於你會做多大的事、賺多少錢,而是體現在對細節的一些處理上。他的力氣仍然不大,被子還是疊得不是很方正,他的個子也不太高,書柜上面的兩格夠不著,書也不能做到按類別放。沒什麼,這些都是暫時的,就像他的字還不能形成自己獨特的風骨,深沉的東西都需要時間的歷練。

  時間……帆帆念叨著這兩個字,心裏面其實也有一點點焦急的。今天下午文化中心有個書法展覽,他很想去,但他如果去,就會給警衛叔叔們帶來很多不便,爸爸和媽媽也會非常擔心,所以還是不要了。一切都等他再大點,再大點……唉,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

  「做噩夢了?」餐桌上,諸航看著難得耷拉著個腦袋的帆帆,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沒有。」帆帆小口小口地喝著牛奶,唐嫂大概想戀兒了,在他牛奶里加了很多蜂蜜。愛吃蜂蜜的人是戀兒,她以為吃多了,就能像蜜蜂一樣生出雙翼,想上樹就上樹,想上天就上天。

  「那你怎麼了?啊……」諸航突然跳起來,跑進書房,拿了本檯曆出來,「帆帆的生日、我們的結婚紀念日……都過去一個月了。」她忙於應對教書育人,竟然把這麼重要的日子都忘了。首長也不提醒她,哦,首長那兩天在北京。

  「唐嬸有給我做麵條,同學也送了我賀卡。」帆帆的安慰更加劇了諸航的羞愧,「對不起,帆帆,媽媽明天給你補。」

  帆帆搖頭:「生日不重要。」

  那什麼重要?諸航等著帆帆給答案。帆帆用紙巾細心地擦了擦嘴巴,上前,圈住諸航的脖頸,和諸航貼了貼臉,「和媽媽天天在一起比什麼都好。」

  壞傢伙呀,你真是好天真、好可愛,再過十年,說不定就會有個不知打哪冒出來的小女生,占了你的眼,搶了你的心,你撲騰撲騰,恨不得離媽媽能多遠就多遠,所以不要輕易地許下誓言,時光會讓人變成個理直氣壯的大騙子。但此刻還是開心多過惆悵,諸航閉上眼擁緊帆帆:「媽媽還是要為自己的粗心道歉,生日是個特別的日子,那一天,是媽媽和帆帆第一次見面,這多麼值得紀念呀,是不是?」

  帆帆想了想,點點頭:「那……等戀兒回來,我們一家一起慶祝?」

  「行,帆帆想要什麼樣的禮物?」

  帆帆小臉繃緊,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氣:「我想去文化中心看書法展覽。」

  諸航心口酸酸軟軟的,「嗯,媽媽同意。」她和帆帆勾了勾小手指,看著帆帆昂首挺胸地上了車。

  吳佐依舊把諸航送到寧大附近的站台。「諸老師,今天幾點來接?」大學附近的街面,多的是花店、網吧和各式風味小吃,背著雙肩包的情侶們說說笑笑地出出進進,這多彩又動感的畫面,和軍營單調的綠色截然不同,吳佐看得眼熱,每天都會提前一個或半個小時來接諸航。

  諸航低頭查看了下電腦包,確定沒落下什麼東西。「今天你放假,我晚上和首長一塊出去有事。」

  吳佐工作態度向來嚴謹,他清晰地記得今天的日程安排里沒寫首長晚上的安排。他直直地盯著諸航,大有「你不老實交代我就不服從」的意思。諸航撫額、嘆氣。「我們是夫妻,偶爾也需要有個私人空間溫習下戀愛的感覺,可以嗎?」

  吳佐咧開嘴,呵呵地笑著:「早說呀,諸老師,當然可以啦!祝你和首長周末快樂,我絕不做電燈泡。」哎呀,首長真是男人中的楷模,才能卓絕,用情專一,還這麼浪漫。

  秦一銘卻不如是想,他覺得首長最近越來越不著調了。在秦一銘有限的文藝情懷裡,他記得看過一部好萊塢的文藝片《風月俏佳人》,那部片子裡,里查?基爾正年輕英俊,羅伯茨也正青春靚麗,劇情很一般,灰姑娘遇上命中的救世主。在影片的結尾,里查?基爾扮演的多金貴公子,為了向羅伯茨求婚,想了很多法子,又是看書,又是看老電影,最後開了豪車,拿著鮮花,從人家的消防梯上爬上樓,就在窗口求了婚。

  看到這一幕,秦一銘翻了個白眼,這男人的腦袋是被車門夾壞了吧?

  首長今天五點來軍區,上車下車都是他開的車門,好像沒碰沒蹭到哪裡,可是……「首長,馬上十一點了,要不要去後勤處看看?」秦一銘小心糾正著語氣,生怕一不留神泄露了心底的情緒。

  昨天下午,部里來了十個人,五人是考核工作實績,五人是審計軍區財務的。卓紹華只在晚餐時和幾人見了下面,然後就把他們丟給了幹部處和後勤處。不是年不是節,這突然的考核和審計,讓軍區上上下下都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秦一銘只是個副官,天掉下來壓不到他的肩,可是首長是軍區的頭,他這一天心都揪著。卓紹華呢,忙完早晨的公務,就在桌上攤開了寧城市區的交通地圖,把東南西北的明城牆附近的餐館、咖啡館、公園、首飾店一一用筆圈起來,哪家有什麼特色,路怎麼走,還做上筆記了。

  「去後勤處幹嗎?」卓紹華俊眉一挑,心裡直感嘆,不研究不知道,明城牆歷史如此厚重,保存比較好的是城南的中華門,據說牆磚是用優質黏土和白瓷土燒成,以糯米漿拌石灰做黏合劑,雖久經歲月的風吹雨打,但至今沒有變化。

  秦一銘都有點恨上自己這婆婆媽媽樣兒:「審計人員都在後勤處的會議室。」談不上示好,作為軍區領導,在這秋風蕭瑟的時節,表達一下關心,就如同暖流一般流淌在心頭。

  「我知道,他們需要安心工作,無關人員別隨意打擾。」

  你是無關人員嗎?秦一銘默然了。

  「對了,秦中校,請幫我找輛車。」

  「首長要去哪兒?」

  卓紹華合上筆記本,笑了笑:「晚上我想帶諸航去游車河。」

  秦一銘愣住,他當然記得首長和諸老師今天的約會,真是不懂,娃都生兩個了,約什麼會呢?那種二人世界有外人在,按常理講好像是不太合適,但職責和理智還是戰勝了常理。「游車河是件很驚險的事,寧城的交通狀況比北京好些,但也好不到哪兒去,這對我的車技有點考驗,但我可以勝任。」

  「秦中校,你別那麼如臨大敵。我和諸航都穿便裝,扔人群里再普通不過。」

  首長真是會掩耳盜鈴。「我只會專注於我的工作,其他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可憐的秦中校願意化成一縷空氣,這夠妥協了吧!

  卓紹華失笑搖頭:「今年的結婚紀念日,我剛好在外,估計諸航也忘了。一年裡只這一天格外不同,挺遺憾的。我們結婚七年了……日子過得真快。你開車就你開車吧,對了,秦中校,結婚七年一般送什麼禮物?」

  這還真問錯了對象,秦一銘想破了頭,回道:「人家都說七年之癢,既然癢,不如送把『不求人』?」

  卓紹華朗聲大笑:「哈哈,這真是個很妙的建議。」

  「首長,晚上我把你送到城門那兒,我就待在車裡,不上城牆。」秦一銘沉思了下,低聲道。

  「多謝秦中校的成人之美。」

  又中計了,秦中校替自己默哀。

  秋一旦濃烈了,所有的樹木都開始憂傷。

  卓紹華拾級上城牆,他和諸航約的是下午五點。這個時節的五點,太陽已然西墜,西方的雲彩很是艷麗,溫度要涼不涼,剛剛好。諸航下午沒課,四點出來,還沒到下班高峰,路上不會怎麼堵,她應該能準時到。

  明城牆是寧城重要的景點,遊客們的必賞之地,但這時候遊人不太多,有幾個在和城牆留影,還有人在搶拍落日下的婚紗寫真。卓紹華微笑地貼著牆走,怕擋了人家的光線。一低頭,看到秦一銘開了車窗,仰著頭追著他的身影,他揮了下手,光線不是很明亮,他看不清秦一銘臉上的表情,但可以想像得出是出奇地嚴肅。挨著那輛車的是一輛黑色的奧迪,裡面坐著四個警衛,這是秦一銘的安排。真是位盡職的副官。

  約會……卓紹華與一對相依相偎看落日的小情侶錯身而過。古時候,男女間沒有約會,結婚基本上是交換財產,交換的都是耐用消費品或者珠寶什麼的,一方面抬高自己的身價,另一方面還能增值,像十里紅妝,多少人抬的箱籠什麼的。現在的約會,講究的是環境、情調、氣氛,目的是增加親密感,更好地相互了解。有時候,不走近,你是感覺不到對方的變化的。

  一個人想要有房子住,就要去工作。想要住上舒服的大房子,就要付出更多的勞動。同理,想要守護一份幸福,不努力付出、不用心珍惜怎麼行?

  走了幾步,卓紹華看到一根用於加固城牆的鐵索上掛滿了鎖,好像很多風景地都有這樣的景觀。這鎖叫情人鎖,似乎鎖了就能鎖住一生的愛情。愛情哪有這麼容易相守?

  卓紹華撫摸著鐵索上的一把把鎖,嘴角盪起淡淡的笑意。有許多牽手到白頭,在外人眼裡恩愛無比的夫妻,其實維繫他們的並不是愛情,如他的父親和母親。記憶里,他們沒怎麼爭執過,有什麼事,都是很嚴肅地有商有量,感覺像一對工作搭檔。老一輩的夫妻中,很多都是這樣的相處模式。生活里的點點溫情就這樣稀釋了,變成了一種使命,一種任務。如果佳汐沒死,他們也許有一天也會變成這樣。不,不會的,佳汐沒有母親那樣堅韌。卓紹華第一次見到佳汐,就覺得她是個柔弱的女子,需要別人的保護。也許是這樣的認知,他定位了和佳汐的婚姻模式。他可以滿足佳汐的一切要求,但心裡卻是不敢讓她分擔一點風雨的。工作怎麼可能一帆風順,生活里哪能沒煩惱,一件件,一樁樁,在進門前,他都生吞猛咽到肚中,來不及消化,心堵堵的,但佳汐看到的卻是他的雲淡風輕。李南說自己不敢要孩子,大概,那時在聽到佳汐不能生孩子時,他也是心頭一輕吧!

  他愛過佳汐嗎?三十歲的卓紹華不會猶豫,答案很肯定。四十歲的卓紹華只會淺淺地笑,無聲地嘆息。他寵過、憐過、珍惜過佳汐,卻沒有愛過。佳汐活到八十歲、九十歲,他會和她不離不棄,眼裡心裡只放她一人,那不是因為愛,而是作為一個男人、一個丈夫的原則、道德、底線。愛,哪能只是甜甜蜜蜜,它還會讓人糾結、失落、失控、疼痛、不安,就是這般,卻又死活都要攥著,像是沒有它,生命就沒有了光彩。愛上之後,你才知所謂的自製都是一句笑談,那人可以輕易地操縱你的喜與樂,你為那人可以做到無下限。

  他一直記得帆帆出生的第二天,成書記找他談話。他們坐在會議室里,成書記問「你考慮好了嗎?」他點頭。成書記又說,這將會在你的檔案里留個污點,雖然不大,但污點就是污點。他說:「我接受。」

  能夠把諸航留在身邊,可以和她一起看著帆帆長大,處分、指責、中傷、誤解……什麼他都能接受。

  天不知不覺地黑了,城牆兩側亮起一圈柔柔的光束,像兩根細長的絲帶,飄蕩在寧城斑斕的夜色之中。來寧城幾年,街街角角地走,卻從不曾好好地看過,北京在他心中根深蒂固,潛意識裡覺得這座城市是別人的城市,成功都比他了解這座城。成功來寧城,愛去石鼓路,那裡將倉庫改建成酒吧,是受到了上海新天地利用石庫門建築建成休閒街成功的啟發,把過去粗大笨重的庫房粉刷成典雅的紅黑和藍黃色,立面用挑空高隔架和玻璃頂,挑出空間豐富的造型。成功評價,愛去那裡逛的女人都是很懂情調、很有品位。江南地,神仙地。江南女,神仙女。但是神仙不要貼得太近,保留寸尺的距離,生活會更加和諧美好。

  他把這話轉給諸航,諸航難得一次沒露出鄙夷之色:我為什麼願意對一個流氓和顏悅色,就因為這流氓風流卻不下流。

  成功現在的日子算幸福嗎?應該是幸福的,這是他的選擇,如同他死活不肯從軍,硬要學醫一樣,成功一直都篤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單惟一簡單、純善,心與口都是一目了然,如果沒有遇見她,成功也許會繼續單下去。他其實是個懶人,懶得去應付、經營,他說空氣都這麼混濁了,如果婚姻再搞那麼複雜,他還要不要呼吸?

  這個成功……城牆上的人慢慢多了起來,都是附近的居民,飯後散散步,穿著休閒,笑意放鬆。卓紹華停下腳步,依著牆垛站立。城牆下的燈很古老,燈光與夜色是那麼和諧。有一天,他很老了,從工作崗位上退下來,是不是也可以和諸航一起這樣走在人群中,說說天氣,談談孩子,聊聊越來越不太聽話的身體。

  有腳步聲慢慢靠近,怕別人察覺,極力放輕了步子,但還是聽得出來很急促。卓紹華收回視線,看向正在控制呼吸的秦一銘。

  「首長,七點了。」秦一銘微微有點喘。卓紹華點頭,是的,諸航遲了兩小時。

  「諸老師給吳佐放假了,吳佐說她會打車過來。從寧城到中華門的路段,四點至七點之間,交通良好,沒有發生一起交通意外。」

  卓紹華繼續點頭。秦一銘深吸一口氣,鎮定了下來。「寧大研究生院辦公室的電話無人接聽,唐嫂說諸老師沒回家,我要不要……給諸老師打個電話?」

  卓紹華似乎走了下神,但很快就恢復了自如。「不必了,我們去寧大。」

  秦一銘悄悄鬆了口氣,夜這麼濃,人這麼多,他在車裡坐著,一分一秒過得都心驚肉跳。

  秦一銘真沒誇張,他的車技確實不錯,一個小時的路程,他只花了三十五分鐘。和平時比,周五的寧大里人像多了不少,樹蔭下、球場上、花壇邊、教學樓前……人一簇簇地聚著,奇怪的是眾人臉上的表情都帶著一絲驚恐,女生們講話時,都胳膊挽胳膊,緊緊的,像是怕冷。

  警衛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一會兒就找到了諸航的蹤跡。還是在那條小徑,還是和欒逍在一起,夜色模糊了視野,只是感到欒逍的舉動很含蓄,以至於一個凝眸,都像是藏了千言萬語。秦一銘感到脈搏一陣急跳,他偷瞄首長,心道:英明的首長這次不會失算了吧?

  卓紹華不動聲色地看著雙唇緊閉的諸航,有一剎那,她眼中好像有一簇火焰被點燃,一閃而逝,讓他想起熱帶叢林裡一種蟄伏著突然被激怒的掠食動物。「秦中校,去悄悄打聽下,寧大又發生什麼事了?」

  諸航在浴室里待了一個小時,卓紹華怕她熱暈,在外面催了兩次。她應著,聲音乾澀澀的。

  諸航用毛巾擦去鏡面上的水汽,她看到鏡中的自己,兩頰緋紅,目光凌厲。他們以為這樣她就怕了,大錯特錯,諸航可是嚇大的。

  意外是午休時發生的,上百個學生突然上嘔下瀉,臉白如紙,校醫診斷為集體食物中毒。人質事件剛過去不久,這樣一來,更是雪上加霜。校領導們如臨大敵,立刻成立了緊急事件處理小組,盡力把事情控制在校內。保衛處封鎖了出事的食堂、學生宿舍和校醫院,涉及問題的廚師被一一問話,與中毒學生有關的學生、老師、班級都被要求為了維護學校利益,禁止四處宣揚。但中毒事件還是被風吹向了四周,諸航聽說時,已是下午四點。

  人腦如電腦,內存有限,能不多想就不多想,免得占用空間,所以諸航很少捕風捉影,總認為車到山前必有路,但這一次,雖然她無憑無據,但她就是意識到中毒事件是衝著她來的,是對她昨天挑釁的警告。事實再一次證明,和人質事件有關的那個人確實隱藏在他們中間。

  這念頭被諸航壓在心底,她承認,她有點後悔昨天在電腦上留下的那句話,她應該順藤摸瓜,而不是打草驚蛇。

  寧大里風聲鶴唳,欒逍被校領導們拉去為中毒的學生做心理輔導。諸航一直等到七點多,才在路上堵到欒逍。欒逍沒有多講,只是說中毒的學生情況恢復良好,無人有生命危險。

  諸航長長地舒了口氣,臉上的內疚那麼明顯,欒逍以為她自責沒能好好地保護學生,寬慰道:「這次事件可能就是樁意外,誰也防不勝防。」

  「真的是意外嗎?」諸航苦笑,「如果是,也太巧合了。」

  欒逍敏銳地察覺到諸航知道些什麼,兩人站在隨時都會有人經過的小徑,他輕聲道:「一切等檢驗結果出來吧,學生們沒事就好。」

  「是的,萬幸學生們沒事。」諸航雙手合十,神態真誠得很。欒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漆黑的眼睛裡翻滾著說不清道不明卻激烈得快要溢出來的情愫。他可以當自己是個年華正好的普通大學老師,上課,和學生閒聊,去書城買書,在街邊買一杯咖啡,在公園裡悠閒地散步,參加同事之間的小型聚會……是的,他現在可以做很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但有些事不能做還是不能做。他站在這裡,是因為任務。如果換個場合,也許……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他咽下嘴邊徘徊的衝動。

  「你一會兒不是還要去陪學生嗎?」

  「是的,今晚估計要熬夜了。」

  諸航搖搖頭:「那不要了,你去休息下吧!」

  他沒有堅持送她,也沒陪她走到大門口,只是默默地目送。她走了幾步,回過頭,沖他揮揮手:「其實寧城的治安並沒那麼差。」

  他笑了,確實,寧城是一座讓人會生出很多美好憧憬的城市。

  「要不要喝水?」卓紹華半倚在床上,問一邊不知在想什麼的諸航。她不是一個會逃避、會隱藏自己的人,隻字不提今晚明城牆的約會,她是徹底地把這件事給忘了。他們的工作不像別的夫妻一樣,可以敞開心扉、肆無忌憚地聊,他們早已習慣如果對方沉默,另一方就不會主動發問。更何況這一次的中毒事件,寧大在拼命地壓,他不是新聞媒體,沒必要深挖緊掘。

  他問了三遍,諸航驚了下,才回過神。「嗯!」在熱水裡泡了太久,她渴了。喝下滿滿一大杯水,她像株枯萎的樹木,緩緩地有了點生氣。「首長,如果我到五十歲、六十歲,都做不到成熟,你會不會嫌棄我?」她一頭扎進他的懷裡,悶悶地問。

  他撫摸著她還有點潮濕的髮絲,連眉帶眼都彎了一彎。「如果你太成熟,我想我會不適應的。」

  她抬起頭,盡力想辨清他是不是在開玩笑,看他一臉正經,她撇撇嘴,戳戳他的臉膛。「首長,我有時真的不懂,我倆很多事都不在同一個頻率,你怎麼能做到這種山崩不驚的淡定?」

  他笑而不答。諸航搖著他的胳膊,非要他回答。他收起笑意,嚴肅道:「看來我該反省下,是不是很久沒向妻子說我愛她,以至於她懷疑起我對她的感情。」

  「首長,你明知道我不是……啊,你在耍我?」諸航撲上去,卓紹華配合地舒展著四肢,任由她嬉鬧。折騰了一會兒,她安靜了,蜷縮在他的臂彎里。

  「諸航,聽說寧大圖書館裡的藏書是高校里數一數二的,你什麼時候帶帆帆去參觀下。」熄了燈,他湊近她耳邊說道。

  「平時他要上課,周末圖書館只開放閱覽室。」

  「會有時間的。」黑夜裡,他的聲音聽著像是深不可測似的。

  白天越來越短,剛吃過午飯,掛在天空的太陽已西斜了一個角,陽光從日漸稀疏的枝葉間照下來,一寸一寸都是留戀。

  諸航仰起頭,與東南角的研究生院剛好在對角線的兩端,生物系的實驗樓在西北角,那樓有些年代了,民國時建的,樓前的幾棵大樹幾乎能遮天蔽日,樓是那種租界區特有的歐式風格,顯得蒼老又不近人情。

  準確地講,這樓不叫生物系的實驗樓,而叫羅教授的實驗室。為了那個細菌項目,寧大特地把這幢樓給了他。學生們平時用的實驗室在別的教學樓。樓內靜得很,幾片落葉從樓梯口的窗戶飄進來,鼻息間有股沒散盡的油漆味。人質事件中,實驗室被損壞了不少,最近剛修建好。

  羅教授的辦公室在三樓,寬大的木門敞著,迎面就看到王琦雙目如炬地對著電腦屏幕,在他身後60°角的地方,坐著羅教授,碩大的腦袋上一團亂蓬蓬的頭髮在屏幕後晃動著。

  聽到聲音,兩人都抬了下眼。沒等諸航開口,羅教授冷著臉說道:「這一局還有半小時,請稍等。」

  諸航摸摸鼻子,自己拉了張凳子在王琦的桌邊坐下。王琦朝她抱歉地笑笑。她探過頭看看屏幕,兩人原來是在下電腦圍棋,她不太懂這個,看白子和黑子的數目相當,應該是雙方相持不下。王琦是執白子的那個。她目光一轉,樂了,王琦真的很臭美,就在屏幕的一側放著面鏡子,鏡子裡……啊,映著和王琦屏幕上一模一樣的棋局,只不過,移動的是黑子。她對著王琦瞪大眼,用唇語道:「你作弊!」

  王琦豎起手指,擠擠眼,「噓!」讓她噤聲。諸航點點頭,再次研究了下這鏡子,一般辦公室的桌子都整齊排放,她說怎麼這裡斜著放呢,原來是為了給鏡子找用武之地。但這角度也不對,她回過頭,在牆上看到了一面半傾掛著的時鐘,那時鐘邊是水銀的,特別寬,差不多占了三分之二的面,正對著羅教授的電腦,鍾邊反射過來的畫面恰好對著王琦桌上的鏡子。

  她用嶄新的目光認真打量了下王琦,王琦咧咧嘴,意思是五斗米不好捧。

  棋局以羅教授勝出二子半告終,他又痴痴地對著棋局發了一刻鐘的呆。

  「很難侍候的,贏太多他會黑臉,輸太多他會罵你不專心,我這不是被逼無奈嘛。」王琦給諸航倒了水,對著鏡子理了理頭髮,把鏡子收進抽屜里。

  「別說那麼可憐,腳長在你身上,如果你想走,他又不可能揪著不放。」諸航自來熟地把王琦推到一邊,在他電腦上玩紙牌。

  「說得輕巧,你不知現在就業有多難!我又不是學生化的。」王琦臉皺得像條苦瓜。

  「你不是有個朋友在什麼公司做CEO麼,你能幫別人介紹工作,自己開口的話,可以盡情地挑。」

  王琦像被誰突如其來地打了一拳,整個人都愣住了,嘴巴張得大大的:「你……你怎麼知道的?」

  諸航搖頭晃腦,手疾眼快地出牌:「山人能掐會算。」

  王琦臉唰地白得沒有血色,手無意識地在桌上摸來摸去,眼神慌亂地四處亂瞄。「那個……那個羅教授來了,你不是找他嗎?」

  羅教授是個不苟言笑的人,也不懂,可能是不願寒暄,雙目炯炯地看著諸航。諸航禮貌地問了下好,眼睛飛快地眨了兩下:「那間差點失竊的實驗室在哪兒,修好了嗎,我可以參觀下嗎?」

  羅教授似乎有點不耐煩,但還是領著諸航出了辦公室。實驗室在走廊的盡頭,整潔、肅寧,一點也看不出當初凌亂的痕跡。諸航探頭探腦,像個好奇的孩子。「實驗系統有三次驗證,是指的這個,還是那個?」她指指門,再指指裡面龐大的儀器。

  羅教授不可置信地瞪著她,這人真的學過計算機嗎?門什麼時候歸類於系統了?「你到底想問什麼?」

  諸航毫不為自己的無知臉紅,由衷地佩服道:「就是系統的那個驗證是誰設的,好厲害!幸好只破解了兩道,要是再進一步,羅教授的心血就付之東流了。」

  「不會,實驗數據早就提交上去了,他闖進來,只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回,嘴巴張得大大的人換了諸航:「上面也知道嗎?」

  羅教授沉默如山。她可不可以這樣理解,上面並不是衝著細菌數據而讓她來調查這事,而是為了找到那個透露信息給竊匪的人。可是信息不實,那人知道嗎?如果那人並不在意信息實不實,他故意透露,其實是……試探?諸航想起首長提過寧大里可能有兩股潛流。難道那人是試探另一股潛流的深與淺?複雜了,諸航氣惱自己沒學過刑偵,思緒卡住了。

  「諸老師還有別的事嗎?」實驗室是羅教授的命門,他討厭別人涉足。

  「哦,沒有了。」諸航想看下驗證系統,看羅教授的神情,她要是開口,他會吃了她。正準備道別,手機響了。吳佐聲音又響又脆:「諸老師你在哪兒呀,我和帆帆在你辦公室呢!」

  「帆帆來了?」

  「嗯,嚷著要來圖書館看書。」

  諸航匆匆和羅教授點了下頭,經過辦公室,想和王琦打個招呼,王琦不知跑哪兒去了。從西北角到東南角,真不近,諸航跑得氣喘吁吁。上樓時遇到欒逍,他笑問道:「什麼事這麼急呀?對了,化驗結果出來了……」

  「等會兒和你聊,我先去見我兒子。」

  「你兒子?」欒逍的視線跟著諸航的腳步,漂亮的小男生已脫去嬰兒的稚氣,顯露出少年清冽的帥氣,小臉微微揚起,眼裡滿是甜笑,還有一絲撒嬌:「媽媽,我等你很久了。」

  欒逍的思緒有幾秒的空白,中午在餐廳吃飯,餐桌上不知誰落下了一本小說,他隨手翻了下,恰好看到幾句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樣一個人,讓你隱秘而瘋狂地思慕著,強烈而衝動地渴望著,卻註定了要一生一世,求而不得。

  那個人就站在十米之外,眼神晶亮得讓他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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