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車禍

  賴貨被車撞了。

  兩口子那天高高興興去開房竟然沒能開成，在公園裡窩憋了一晚，第二天早晨從公園回來的路上紅蓮要拉著賴貨去醫院做檢查，被賴貨一尥蹶子跑回來了。

  這天吃晚飯的時候賴貨衝著老婆紅蓮直笑，惹得紅蓮不耐煩了，笑啥？吃屁了咋的？

  

  賴貨湊過來趴在紅蓮耳朵上小聲說，我找好地方了。

  紅蓮一下沒反應過來，啥？

  賴貨得意地說，吃完飯去了你就知道了。

  紅蓮還沒明白，眨巴眨巴眼，問，啥呀？

  賴貨又湊過來說，開房。

  紅蓮哭笑不得，叫道，還去啊？

  賴貨看到有人往這邊看忙叫她小聲點，說，算了，吃完飯再說吧。

  晚飯吃完，賴貨一把就把紅蓮的手拉住了。

  紅蓮甩了一下手，沒有甩開，就看著沖她笑的賴貨問，弄啥？

  賴貨興奮地說，我找好地方了！

  紅蓮沒明白過來了，說，還去啊？

  賴貨說，這回保證不花一分錢，還得得勁勁的！

  紅蓮說，哪恁好的事兒？

  賴貨說，就有了。走唄。

  紅蓮問，哪兒啊？

  賴貨說，去了你就知道了。

  紅蓮站住了。

  賴貨問，咋了？

  紅蓮說，你不說，我不去！去了也是淨瞎跑！

  賴貨說，不會！這回絕對不會！

  紅蓮還是問，去哪兒啊？

  賴貨說，橋下邊。

  紅蓮說，那還能去啊？

  賴貨說，能啊。

  紅蓮說，能得不輕！上回去就滿河的水白跑了一趟，現在咋會能？

  賴貨說，河裡水下去了。

  紅蓮說，你咋知道？

  賴貨說，晌午我去鎮上存錢走到橋上的時候專門看了。不知道是誰又叫鋪鋪好了哩。工錢一月發一次，十分準時。只要發了工錢，兩口子都會留下下個月的花費，其餘的暖都不帶暖的就腕存到銀行里，一來省得手裡有錢亂花，二來也省得丟失。晌午下班的時候，賴貨跟別人借了一輛自行車飯都沒顧上吃就存錢去了，順便連紅麥和沈翠兩口子的錢一起存了。

  紅蓮還是有點不放心，說，你要是敢誑我，我輕饒不了你！

  賴貨說，看你說的，我哪敢啊？

  紅蓮說，還說不敢？年逝個到今年，你纏一回纏一回的，纏了多少回了？哪回弄成事兒了？

  賴貨說，那能怨我啊？我不想弄成事兒啊？不是趕到十三點兒了嘛。不過，這回不會了，這回絕對沒事的！

  紅蓮笑了，嘴上還不饒，說，就這點出息！

  賴貨討好地說，你就可憐可憐俺唄。

  紅蓮就笑起來，爽快地說，看你小子挺可憐的，就賞你一次吧。

  賴貨趕緊搖頭擺尾打躬作揖嬉皮笑臉地說，謝謝老婆。

  紅蓮看看四下里無人，這才說，叫我姑奶奶。

  賴貨也望四下里看了看沒看到人，忙手腳並用點頭哈腰涎臉涎皮道，姑奶奶。

  紅蓮沒想到賴貨會真叫，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一邊捂住肚子娘哎娘哎的叫著，一邊慢慢地在路邊蹲了下去，仍是笑個不住。

  賴貨說，該你了，該你了。

  紅蓮又笑了一會兒才扭過頭來，問，啥該我了？

  賴貨說，該你叫我了。

  紅蓮說，叫你啥？

  賴貨說，好聽的啊。

  紅蓮思忖著自語道，叫你啥哩？要不叫你小狗娃吧。

  賴貨說，你叫啊！

  紅蓮就叫，小狗娃。

  賴貨脆脆地拖長了聲音應道，哎！——

  俺家的小狗娃還怪乖哩。紅蓮說著隨即喚起狗來，嘖嘖嘖，嘖嘖嘖。

  賴貨立刻假裝著是一隻狗的樣子架著手搖著頭吐著舌頭哈著氣地蹦蹦跳跳地躥到紅蓮跟前來了，還對著她歡快地叫了起來，汪，汪汪，汪汪汪。

  紅蓮就又笑起來。

  賴貨等她笑了一會兒，說，有恁好笑嗎？

  紅蓮還是笑個不住。

  賴貨說，我也想笑哩。

  紅蓮不理他，只管自己呵呵呵地蹲在地上笑著。

  賴貨說，你以為你多能啊？聰明反被聰明誤，編圈套住自己了知道不知道？

  紅蓮一愣，問，啥？

  賴貨說，我要是狗，你是我老婆哩，成啥了？

  紅蓮愣了愣忽然明白過來，猛地站起來氣哼哼地撥頭往回就走。

  賴貨趕緊把她抱住了，說，你看看，你看看，不就是亂著玩的，能會是真的嗎？

  紅蓮還是不依，再三再四的要回去。

  賴貨說，哎呀，姑奶奶，我是個小牙狗，你是個小母狗，中了吧？

  紅蓮不再掙扎了，但仍黑著臉說，滾！

  賴貨說，聽你的，滾就滾。看你也沒啥事，陪著我一起滾唄。

  紅蓮就又笑了。

  賴貨說，妞兒，來，給爺笑一個。

  紅蓮一下轉不過來，又笑了兩聲才收住，頓時板著臉道，滾蛋！

  賴貨馬上細聲細氣地叫，俺的個好姑奶奶，你別生氣了，氣壞了身子可是你自己受哩！快彆氣了，啊。

  紅蓮就又破涕為笑了。

  兩口子嘻嘻哈哈說說笑笑吵吵鬧鬧間就離橋不遠了。

  紅蓮說，你先去看看，別有人了，碰上多不好啊。

  賴貨得意地揚起手對著老婆咔地打了個響指，興沖沖地往橋上跑去了。

  今晚的月亮很大，照得地上像下了一層霜一樣白花花的，河邊的樹木野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到了橋邊賴貨就沒開手機的照明，像上次那樣順著緊挨著橋的斜坡往橋下面一步步地走了下去。賴貨剛下到下面正要往橋的正下面鑽的時候，忽然聽見啊地一聲尖叫，緊接著是一連串啊啊啊的大叫，嚇得賴貨一個激靈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由自主地蹲到了地上。俗話說，遠怕水近怕鬼，是因為遠地的水不熟悉容易出事，而近處哪裡鬧鬼一清二楚容易害怕。現在待在遠離老家一千多里地的地方，雖然溝溝河河的很多，但只要不去水邊就不會有事，事實上也真沒怎麼有機會往水邊去，因此一直平平安安的；至於鬧鬼就無從提起了，本地哪裡鬧鬼自己根本不知道，天天接觸的都是外地人自然無法聽誰講起過，因而也從來就沒有怕過鬼。賴貨小時候經常聽人講起鬼故事，常常嚇得一支棱一支棱的，等慢慢長大了也從來沒見過鬼，漸漸就把鬧鬼的事忘了個一乾二淨，猝然間鬼竟然活生生地鬧到了自己面前，能不嚇壞人嗎？

  賴貨渾身篩糠，上下牙齒不聽使喚地打著顫發出一陣陣格格吱吱的聲音。他聽人說過，要是碰到鬼的話只能有兩個辦法。一個是裝死。因為一般人對付不了鬼，而鬼就是要把人弄死的。既然遇到的是個死人，鬼就不必再煩勞了。再一個就是趕緊捶鼻子。如果裝死還不能躲過去，那就只能背水一戰了。鬼怕見血，而鼻子是人身上最沒筋骨的地方，只要稍用力一碰就會血如泉涌，並且捶鼻子不需要帶任何別的東西，只要把手攥緊對準自己的鼻子用力捶一下就行了。

  起先，賴貨裝了一會兒死，可鬼並沒有走開，反而叫得更歡了。又過了一會兒，忽然響起咒罵聲來。賴貨豎起耳朵聽了聽，聽不出一點憤怒的意思，反倒滿是歡欣。賴貨很奇怪，再聽了聽，那咒罵聲不是一個，而是兩個，一個男聲，一個女聲，頓了一下忽然明白了，橋下面不是鬼而是人，兩個正過著人過的日子的男人和女人！賴貨趕緊悄悄地退出來，爬上斜坡，上了路。

  紅蓮本來是站在路邊等著賴貨給她信號的，可一輛開著大燈的汽車遠遠地開過來，把她孤孤單單的身影拉得又細又長。紅蓮開始沒覺到什麼，覺得要是順利的話要不了一會兒就和賴貨過該過的日子了，要是不順利的話就跟老公走開了，有沒有人看見自己都無所謂的，沒想到汽車突然減了速，一個男人打開車窗沖她嗨了一聲。紅蓮這才發覺不妙，趕緊往汽車相反的方向走去。男人看了看她，才慢慢地把汽車開走了。紅蓮剛要鬆口氣忽然想起來，萬一男人跳下車來該怎麼辦？雖然有賴貨在，可在這前不著村後不靠店的地方，又是三更半夜的，還是難保平安無事，萬一有個什麼閃失就太不值了！紅蓮一邊想著一邊往四下里看著，看到身邊正好有一叢小樹，就趕緊躲了過去，一邊查看著橋那邊的動靜。可是，等了一會兒還不見賴貨的影子，紅蓮就有點急了，想喊又有點怕，越怕越想喊，越想喊越怕，正不知如何是好，賴貨朝這邊走過來了。

  紅蓮走出來迎上去問，咋樣？

  賴貨說，走！拉起她的手就走。

  紅蓮以為賴貨要帶她到橋下去，走了兩步發現離橋越來越遠，疑惑道，咋了？

  賴貨拉著她只管往前走。

  紅蓮又問，咋回事？

  賴貨這才說，有人。

  紅蓮問，你看見了？

  賴貨說，當然看見了，正忙著哩。這是老家的講兒，男人和結過婚的女人沒有不知道的。說是姐姐生了孩子讓妹妹來幫忙照顧，一次孩子屙了，因為以前都是讓狗來舔的，就讓妹妹喚狗。妹妹找到狗時發現正和另一隻狗交配，羞得跑開了。姐姐沒看到狗就問妹妹怎麼回事，妹妹不好意思說又不能不回姐姐的話，想了想就說狗忙著哩，因為平常人們不在飯時互相打招呼一般都是這樣說的。

  紅蓮頓了一下，問，那你呸了沒有？

  賴貨說，忘了。

  紅蓮說，趕緊拐回去呸呸去！老家有個說法，看見別人像橋下這兩人忙是是不吉利的，以後會倒霉的，但只要轉過臉對著當事人呸上幾聲就會逢凶化吉遇難成祥時來運轉的。

  賴貨回頭看了看橋說，算了吧。

  紅蓮堅決地說，不中！

  賴貨說，哪會有恁靈驗啊？

  紅蓮說，不信其有，也不信其無。快去！

  賴貨站著沒動。

  紅蓮威脅說，你去不去？

  賴貨只好轉過去走到橋頭對著橋下呸了呸。

  紅蓮說，回去吧。

  賴貨說，回去弄啥？

  紅蓮說，睡覺啊。

  賴貨說，還早哩。

  紅蓮說，是早，可待這兒也弄不成事兒啊。

  賴貨說，再等等嘛，估計他們也快走了。

  紅蓮說，要是他們不走，你等一夜啊？

  賴貨說，他們不會待一夜的。

  紅蓮說，你咋知道？

  賴貨說，舒服了就妥了，沒必要非睡那兒啊！就算是睡那兒還能咋的？都舒服過了嘛。再說，橋下面濕氣太重了，待一會兒還中，睡一夜很傷身子的。

  紅蓮往四下里看了看，問，那咱現在咋弄啊？

  賴貨說，隨便走走吧。

  兩口子就順著公路走了一邊走著一邊慢慢地說著話兒，不知不覺就走了很遠一大截子路，再慢慢拐了回來。這期間，偶爾會有車輛或者下夜班的人們騎著電動車擦著他們飛馳而過。

  眼看離橋越來越近，紅蓮站住了，說，你再去看看吧。

  賴貨說，不用看了，肯定已經走了。

  紅蓮說，還是看看吧，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撞上了多不好啊。

  賴貨說，那好吧，我就再麻煩麻煩腿兒。

  紅蓮說，你要不想麻煩也好說。

  賴貨剛要走，聽紅蓮這樣說站住了，問，咋好說啊？

  紅蓮說，回去唄，反正早晚都得回去。

  賴貨切了一聲，拔腿往橋去了。

  雖說賴貨估計橋下沒人了，但真的來了還是不敢馬虎，加上有了上次的教訓，這次就小心多了。

  賴貨裝作解手的樣子吹著口哨又從斜坡上走了下來，到了對著橋下平地上床的地方站住了，裝模作樣地解開褲子，馬上支棱起耳朵聽著橋下的動靜。聽了一會兒，除了說不出名字的蟲子的叫聲和河裡魚蝦聲音外一片靜寂。賴貨喜不自禁，馬上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自己，掏出手機摁亮了，慢慢往橋下走去。賴貨剛走了兩步就猛地撥頭轉了回來。

  紅蓮還躲在原來的那幾棵樹叢里，看見賴貨走過來，像原來一樣迎過去問，走了嗎？

  賴貨罵道，我日，倆人還真睡那兒了！

  紅蓮說，我就說嘛……

  賴貨黑著臉說，烏鴉嘴！

  紅蓮委屈說，那能怨我？他們既沒聽過我說，也不會聽我的啊？

  賴貨說，就怨你！

  紅蓮一看賴貨真惱了，就不再堅持了，說，好好好，怨我，怨我，中了吧？今兒個不中，不是還有明兒個的嘛。走吧，咱先回去，明兒個再來。

  賴貨突然盯著紅蓮說，你說的？

  紅蓮說，嗯，我說的！

  賴貨說，不帶裝賴的啊！

  紅蓮拍著胸脯說，?放心唻，您老婆子說一不二！

  雖然紅蓮說的的事實，可是紅蓮很少說，一旦真的自認是賴貨的老婆，還是讓賴貨滿意得不得了，笑了一會兒還是不無遺憾地說，還得等一天啊！

  紅蓮豪氣地一拍胸脯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急啥？

  兩口子順著公路慢慢往回走著，賴貨突然走下路在一顆樹後站住了。

  紅蓮問，站那兒弄啥？

  賴貨說，解個手。

  紅蓮就站在路邊等著。

  賴貨突然說，過來！

  紅蓮問，啥？

  賴貨急煎煎地說，過來啊！

  紅蓮不明就裡就走了過去，剛一挨近賴貨就被他一下抱住了。紅蓮明白了，立刻說，不中！

  賴貨說，反正沒人，就咱兩口子，怕啥？

  紅蓮說，這是公路，咋會沒人啊？

  賴貨看著空蕩蕩的公路說，哪有人啊？

  紅蓮說，這是這會兒沒有，下一會兒就該有了。

  賴貨說，有咋的？

  紅蓮說，看見了，不好。

  賴貨說，不等人來咱就結束了！

  紅蓮說，明兒個就晚了？

  賴貨說，晚了！

  紅蓮說，好飯不怕晚。

  賴貨說，我都快急死了！

  紅蓮說，恁長時間都能過了，就一天就不能等了？

  賴貨說，肉不待跟前想想也就算了，都到嘴邊了還不讓吃還不把人饞死啊？快點，我等不了了！

  紅蓮拼命掙扎著，但賴貨就是不放手，只好停下來不動了，等賴貨收拾自己的當兒突然躥到公路去了。賴貨始料不及趕緊胡亂把褲子一提就追了過去。

  就在這時，一輛轎車飛馳而來，賴貨只顧著追紅蓮哪裡顧得別的？冷不防一下就被撞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