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全喜家的叮囑
2024-10-01 15:36:22
作者: 王子群
全喜爹對全喜娘一向不好,抬手就打張口就罵,老了也沒改多少,直到病了手抬不起來了嘴張不利索了才算收斂了。全喜娘一直嚷著要離開全喜爹,不跟他過了,沒想到全喜爹一病她有了離開的機會反而再不說離開的話了,天天守在全喜爹跟前,真應了那句俗話,秤桿離不開秤砣,老頭離不開老婆。不過,全喜娘也沒有含垢藏污裝聾作啞善罷甘休,時不時地就會刺撓全喜爹兩句,你不是鐵嘛,咋不蹦了?咋不噘了?有本事自己吃啊,自己洗啊,自己擦啊?全喜爹心裡不服氣嘴上說不利索,就只有嘆氣的份兒了。
全喜在他爹沒病的時候隔幾天才會去陪他爹娘說說話,不過要說的話早就說完了,多半時候就只有干坐著。如果跟一個人在一起很久都不說話也不覺得彆扭,那只有父母和自己孩子或者很要好的人之間才會可能,因而全喜干坐著也沒覺得拘束,他爹娘也一樣沒覺得有什麼不自在。
現在,全喜爹病了,全喜就來得勤了,差不多天天都會過去看看,順便再菜園地摘些菜帶過去,如果趕上飯時就吃上一碗,趕上雞零狗碎的活兒就幫著干一些,自己父母是用不著客氣也用不著嫌棄的。
這天,全喜娘突然問,月芹跟大麥打起來了,為啥啊?
全喜還沒聽說,就問,你咋知道啊?
全喜娘說,在外邊聽人家說的。
全喜說,肯定是你聽錯了,她兩家隔山拜壟的咋可能格嘛。
全喜娘說,沒有啊?
全喜說,我都沒聽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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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喜娘說,那就是我聽錯了。
第二天全喜娘又問起來,這回全喜聽說了,就說,前幾天大麥家的貓娃子不是迷見了嗎?大麥吆喝的時候路過月芹家看到了,可是月芹不承認,倆人就吵起來,氣頭上沒好話,倆人就打起來了。
全喜娘說,哦。
全喜爹突然插話進來,說不利索,只是全喜和他娘聽多了能分辨出來,你,管,恁多,弄啥?
全喜娘不高興了,我問問不管啊?你都管我半輩子了,都這個樣子了還不息性啊?
全喜爹就指著全喜娘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全喜沒吭聲只是笑了笑。
全喜娘就說,唉,這些女人啊,都是太閒了。要是都跟維維媽一樣出去打工掙錢,哪還有空吵架打架啊?
全喜很想說人家家條件好,用不著女人出去打工掙錢,又一下想到自家就不吭聲了。
全喜娘說,唉,維維媽也是可憐,一輩子都沒出過遠門,誰會想到再過幾年都該應奶奶了還得出去打工,還一走就是一年的。
全喜就嘆了一口氣。
全喜爹說,你,看你,說的,都,是,啥?
全喜娘說,我說的是實話。又看著全喜說,你也是時運不好。你說,年紀輕輕的咋會得這樣的病哩?要不是的話,你在外邊打工掙些錢,她在家扒扎點,日子不也過得去嘛。
全喜說,是啊,誰能想得到會這樣哩?
全喜娘說,不過也是沒辦法的事兒,你就在家好好的吧。
全喜點點頭。
過了兩天全喜娘問,維維多大了?
全喜說,十六了。
全喜娘說,哦,瞧瞧多快啊,一轉眼俺孫子可就十六了,這要是在從前就管娶媳婦了,你就應老公公了哩。
全喜就笑了。
全喜娘看著全喜說,笑?我說的可是真的。
全喜說,我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啊。可是現在哪有結婚恁早的啊?還是孩子哩。
全喜娘說,孩子咋了?老個老個就成大人了。娶了媳婦你的心就操夠了,剩下的日子就看他們自己過了。
全喜說,說是這樣說,要是過不好,還不得老的操心啊?
全喜娘說,也是。不過,不操娶媳婦的心了啊,還是省了一份心嘛。
全喜說,那倒是。
全喜娘說,不過,過得好不好誰知道呢?先娶了媳婦再說吧,走一截算一截嘛,以後的日子啥樣也誰也不知道啊。
全喜說,是啊。
一連幾天全喜娘都在說要全喜好好過日子,全喜都沒往心裡去,總是以為他娘像往常一樣隨便說說的,可是再聽就有點不對勁起來。以前他娘也不是沒說過這樣的話,只是不定什麼時候說說,說了就了了,從沒像現在這樣一連幾天的絮叨。全喜就起了疑心,難道他娘聽到了什麼風聲?話又說回來,自己行得端走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歪,真金不怕火煉,心裡沒懸事,不怕鬼敲門……
等等,不對啊!要是自己心裡真的一點鬼也沒有,幹嗎想這些?豈不是摸黑路吹口哨給自己壯膽,王娟畫眉毛越描越黑,此地無銀三百兩,隔壁王二不曾偷?
可是,自己的確沒幹虧心事啊!
在過去如果一個人有了這樣的是非,所有的人都會指指點點說三道四指桑罵槐的,現在呢?上年紀的人罵你傷風敗俗,年紀差不多的同性心裡拿酸捏醋嘴卻上義正辭嚴地說你衣冠禽獸,異性當面嗤之以鼻背後卻迫不及待一擁而上動手動腳。於是,小姐不再是大戶人家的閨女,公主也不再是皇族的姑娘,少爺也不再是大戶人家的兒子,再於是乾爹不再是乾爹,乾女兒不再是乾女兒,喜歡上了誰不再是喜歡上了誰,又於是男女說句話就是互相喜歡了,一起吃飯就是曖昧了,單獨在一起就是好上了……
後來,全喜仔細想了想,冤有頭債有主,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巧玲誣賴他引起的,他完全可以從巧玲這兒說起,不過會有人信嗎?恐怕是個人都會說他賊喊捉賊吃不著葡萄就說酸豬八戒告狀倒打一耙的!原因很簡單,你全喜一沒錢二沒權三不帥,還有一身病,誰會看上你?誰會喜歡你?誰會跟你好?
唉,真冤枉啊!
冤枉還沒地方說理去,真要憋屈死人啊!
全喜漸漸有了主意,那就是不管外面風雨多大自己都不聲不吭,他想,白的就是白的黑的就是黑的,白的永遠也不會變成黑的,黑的永遠也不會變成白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水落石頭現,拔了蒿子現出狼,粉再厚也蓋不住臉上的疤……
然而,第二天的時候全喜娘又說了,全喜,你這陣子沒啥事吧?
全喜以為他娘再問他的病,就說,沒啥事,天天都吃著藥哩。
他娘說,你給大麥家砌豬窩了?
全喜說,砌了,不是都跟你說過了嗎?咋了?
他娘說,你還給月芹家送籮了?
全喜全身一震,看了看他娘一眼,小聲說,嗯。
一家人天天碰面,要說的話早就說完了,可是再次碰面總不能一言不發,全喜沒別的話就會把他一天來碰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他爹娘說說,也好讓他爹娘不那麼寂得慌,菜園的菜啊,趕集啊,跟紅麥打電話啊,兒子維維回來了啊,閨女艷艷的情況啊,還有他聽說的東莊的雞毛蒜皮西莊的雞零狗碎……
他把什麼都跟他爹娘說了,就連月芹到菜園裡買菜都說了。當時一家人還都稀奇得不得了,畢竟是破天荒頭一回啊!村里人不到他的菜園買菜是怕人說愛占小便宜,可反過來就顯得全喜摳門了,因而偶爾有人來買菜也是很有面子的事兒。不過,全喜卻沒說月芹借籮的事兒,他覺得月芹買菜借籮根本都是藉口,想跟他有點不清不白的扯拉才是真的。其實,開始的時候全喜還真不敢想女人會看上他,現在的人不光眼皮薄還實際得很,自己又沒啥讓人稀罕的地方,怎麼可能呢?可月芹還是叫他大開了眼界,使他不得不相信魚真的可能會上樹,六月真的會下雪,死樹真的可能會開花!到大麥的時候全喜更是吃驚了,那以後就留了意,再不敢隨隨便便到單身的女人家裡幫忙了。
那咋沒聽你說啊?他娘不依不饒地問。
全喜說,忘了。
他娘看了他一眼,問,恁長時候了,總該有想起來的時候啊?
全喜說,真忘了。
他娘停了一下,問,籮哩?
全喜說,還我了。
他娘又看看他,小心地問,您倆沒啥事吧?
全喜說,那能會有啥事兒啊?
他娘說,沒事最好。往後管好自己的事就好了,少管閒事。
全喜說,都是一個莊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咋好意思不幫忙啊?
他娘說,別忘了,你還一身病哩。
全喜說,我知道,我會小心的。
他娘說,先把自己照顧好,別自己還沒弄好又惹出事兒來!真到那時候受的還是你!
全喜說,知道。
又過了兩天全喜娘突然說,要不你去看看維維媽吧,她一個人一走就是好幾個月了,也怪可憐的。
全喜知道他娘一再提醒他一再擔心他也肯定一再想辦法,生怕他跟女人們惹出什麼是非來,只是不好說破,就拐彎抹角地點他,越說越明顯當然是對他越來越不放心。
明兒個就去吧。他娘說。
全喜說,哎呀,娘,您孩子是啥人你還不知道嗎?從小到大恁些年了,我惹過事兒嗎?再說,我都幾十幾的人了,還不知道肉香屎臭嗎?
他娘看看他就不吱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