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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1章 贏得倉皇北顧

2024-05-05 12:51:13 作者: 七月新番

  直到快入夜時,魏軍才在俘虜指認下,找到了賈復的屍體,將其收斂後,抬到打掃戰場的橫野將軍鄭統面前。

  「死因呢?」鄭統手臂也挨了一箭,包紮後吊在胸前,聽到這個消息,他還有些惋惜。

  鄭統生平最敬重猛將,猶記得白日大戰時,賈復作為漢軍先鋒,驍勇無比,數突魏陣,甚至斬了他手下一個校尉。但在戰至正酣時,炮聲響起,賈復雖未直中炮,卻被受驚的戰馬甩落,卻仍奮力殺敵,直到漢軍鳴金,這才恨恨而退。

  沒想到,卻死在了且戰且退的半路上。

  「失血過多,力竭而亡。」軍醫如此稟報,他們檢查了賈復的傷勢,發現他雖然多中箭矢,卻沒有致命,唯獨腹部肋下挨了一刀,刀刃透甲而入,劃破肚皮,導致腸子都露出來一截。

  換了一般人,這麼重的傷,鐵定要躺下了,但賈復竟只用布料隨意一紮,便重新投入戰鬥:魏軍也直到戰鬥結束,才知道劉秀竟親將丹陽兵冒險,賈復正是為了掩護劉秀撤退,才拼死一戰。

  鄭統揭開草蓆一看,這賈復死去時依然雙目錚錚,這算是死得其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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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拖腸大戰,不愧是『折衝千里賈君文』啊。」

  鄭統唏噓不已,一同清理戰場的衛尉第七彪卻不以為然,說道:「賈復固然勇銳,但他盤踞丹陽、武當之際,陛下便已派人招攬,賈復竟斬了魏使,寧可為公孫述、劉秀效命也不肯投靠大魏,選錯了邊,跟錯了人,便是這種下場!」

  言語間彪哥還有幾分得意,他可恨透賈復了,早間第七彪麾下五千兵被賈復從詐敗追成了真敗,相比於同僚們,丟盡了臉面,他可不是善人,想要想割了賈復的腦袋,辱其屍身發泄恨意,但鄭統認為不可,二人最後爭執到第五倫處。

  第五倫頗為冷酷:「斬首後傳於上庸、房陵,鄧奉尚在兩處負隅頑抗,驃騎馬將軍偏師不能攻克,讓彼輩看看,逆我者的下場!」

  但末了又道:「至於屍身,且就地埋葬,他日可與首級複合。」

  第五倫確實沒工夫搭理跟他不熟的賈復,他已移師於剛剛占領的當陽縣城,正接待一位「故人」。

  此人正是漢將王常,原來,白日丹陽兵在當陽河北遭到魏軍炮轟伏擊,縱然全員勇猛,也陷入了潰敗。因劉秀亦在其中,漢軍指揮系統癱瘓,各部群龍無首,或各自為戰,或提前撤離戰場。

  倒是王常,剛會戰時,綠林老兵頗為拉跨,被萬脩壓著打,之後不斷有逃兵出現,但王常本人,卻策應劉秀退到當陽河南。劉秀是安全了,但王常卻難以突圍,最終被俘。

  王常被縛帶到時,第五倫難得站起身,朝他頷首:

  「王將軍,吾等又見面了。」

  王常看著眼前不再年輕的第五皇帝,也一時恍惚,想當初天下反莽,各地勢力都擁戴劉姓,一時間西漢、北漢、綠漢並立。而第五倫這個反新第一干將,卻頗為雞賊地只稱「魏王」,他坐擁長安、河東、河內、魏郡,頗具勢力,成了諸漢都想爭取的對象。

  當時王常還是更始政權的「舞陽王」,但心裡是向著劉伯升的,他唯恐劉伯升入關中後與第五倫火併兩敗俱傷,遂擅自去河內遊說第五倫,勸他接受劉玄的印綬,做一個「大漢魏王」豈不美哉?

  那會第五倫才二十多歲吧,其善變心機,就給王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非但不接受條件,甚至巧施離間,最後這場會面不歡而散。再之後,就是王常協助劉伯升進攻關中,被魏軍在潼坂大敗……

  第五倫不以階下囚對待王常,令人鬆綁賜座,他倒也懶得寒暄,直接道明意圖:「當初將軍勸予歸漢,投桃報李,今日予也希望將軍能降魏,如何?」

  王常緩緩抬起頭來,目光中有對生的騏驥,但嘴裡的話,卻直面死亡。

  「王常早年未遇明主,直到昆陽一役,才知道誰才是真命天子,在中原輾轉多年,先被魏王所敗,又遭赤眉之亂,狼狽南奔。蒙漢皇不棄,仍收容我與諸位綠林將校老卒,給吾等一個安身之所,王常一直愧疚在南陽時,未能堅持擁立劉伯升兄弟,君恩不曾有報,豈敢生出叛心?」

  他伸出手,請第五倫重新將自己綁上:「更何況,十多年來,不論為更始,還是東南之漢,王常一直站在炎炎漢旗下奮戰,習慣了這顏色,寧可蒙著它下黃泉,不想換色了!」

  第五倫瞭然,嘆道:「當年河內初見,予便知王顏卿心如金石。」

  「今日一見,君心堅依舊,不愧是綠林老將,殘漢砥柱啊。」

  他一揮手,讓人將王常帶出去:「送王常將軍上路!遂其心愿,以漢旗隨葬!」

  王常彎腰長拜,以表感謝,旋即慷慨而出!

  第五倫指著王常背影,對帳內諸人說道:「先是賈復死戰,再是王常赴難,劉秀之得人,不亞於予。」

  他之所以想要招降王常,是因為經此一戰,漢軍主力泰半覆滅、被俘,足足有三四萬人,逃走的那一半,也將在西涼騎、三河騎追擊下損失慘重。

  更別說,小耿已經摸到江陵以北,就等著攔截敗兵呢!

  戰爭幾乎算得結束了,未來需要考慮的,是迅速橫掃江漢,進而取得淮南,這就需要一根「馬骨」,方便第五倫傳檄而定,減少損失。

  但第五倫這邊沒幾個夠分量的漢軍降將,如今王常不肯降服,第五倫心裡估量了一番,大概只能利用那個獻出冥厄三關的「平越將軍」龐萌,還有前幾天投奔的老熟人,故更始政權諸侯李軼了……

  但這倆,作為馬骨還不夠格,第五倫想到一個最合適的人選。

  「李通,李次元。」

  他傳詔道:「邳彤等將冀州兵,因沿途大雨失期,回去告訴他,不必到當陽來了,直接拐個彎,帶上李軼去隨縣。李通與吳將堅鐔在此負隅頑抗,李軼或可說降其兄,入秋前,予要見到李通……」

  「或是李通的頭顱!」

  大勝之後,魏軍現在是全線南壓,迫近江陵,勢要席捲荊北,而第五倫心裡最記掛的,自然還是劉秀,丹陽兵敗退後,賈復拼命護得劉秀突圍,倒也順利過了當陽河南遁,只是沿途騎兵追擊、小耿攔截,秀兒,能安然到達江邊嗎?

  「陛下希望劉秀死麼?」朱弟曾私下如此問,第五倫一笑了之,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

  第五倫既希望劉秀就此喪命,讓天下紛爭早日劃上句號。

  但又覺得,雖然「位面之子」終究還是被「穿越者」打敗,但他的故事,或許不該如此草草結束……

  這種糾結一直持續到數日後,第五倫大軍推進至江陵、郢縣時,車騎大將軍耿弇回來報捷:配合西涼騎、并州騎、三河騎,小耿手下的幽州突騎,一共斬殺向南潰逃的漢軍萬餘人,俘虜亦有近萬,最後只剩不到兩萬漢兵,逃到江陵各處州口,坐上了在此接應的鄧禹舟師船舶……

  小耿一併送來的,還有個沉甸甸的木函,滲著暗紅色的血跡。

  木函被一雙雙手傳遞,送到第五倫案前,而當這木函開啟,幾隻蒼蠅飛出,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第五倫用袖子遮住鼻孔,湊近端詳首級,竟暗暗鬆了口氣……

  不是劉秀,這人他不認識。

  經過信使解釋,又令俘虜指認,才搞清楚這位嘴裡還含著顆檳榔的腦袋,究竟何許人也。

  「此乃當陽河驅象兵者,揚武將軍馬成。」

  ……

  六月底,第五倫乘勝南進之際,浩瀚的大江之上,有一人正佇立船尾,定定地望著越來越遠的江北,眼中再無戰場上的意氣風發。

  劉秀從震天動地的炮聲後,就神情恍惚,甚至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逃離戰場的,只記得賈復捂著流血的肚腸,聲嘶力竭地讓他快走。

  只記得原本被魏軍打得節節敗退的王常,卻忽然迸發出勇氣,纏住兩倍於己的敵人,讓劉秀在親衛護送下渡當陽河,馮異的右軍敗退,正好接應上撤退的皇帝。

  而就在他們倉皇南撤時,多達兩萬的漢兵遭到敵騎追擊殺戮,再也望不到長江。

  眼看江陵將近,鄧禹等及時在此接應,但魏將耿伯昭殺到,為了掩護劉秀,已經失去象兵的揚武將軍馬成,毅然回首力阻魏騎,生死不知……

  等匆匆退入江陵,城中又爆發了動亂,江陵士人見漢敗魏勝,連夜繡五色旗反正,這導致數千漢兵坐困城內,只有萬把人逃到了舟船上,擺脫了被俘的危險。

  當初劉秀傾國之力,帶著十萬人北上鏖戰,如今水陸相加,歸來者竟不過兩萬。

  這讓劉秀悲痛欲絕,想到犧牲的將士,看著腳下川流不息的大江,後悔和悲憤湧上心頭,竟恨不得一頭栽到江水中!

  但劉秀終於沒有踏出這一步,回過頭,他見到了一雙關切的眼睛,卻是上船後,與劉秀寸步不離的馮異,這也是最懂他的人。

  「還望陛下珍重!」

  眼淚從馮異臉頰上流過,劉秀也心如刀絞:「公孫啊,朕若和賈復一樣,戰死在當陽河,搏一個痛快,留在史書上的名聲,應當不會比項羽差罷?」

  「望陛下振作!」

  馮異的荊州北幾乎全軍覆沒,對愛兵的他來說,這打擊如喪兄弟兒子,但悲愴難以挽回敗局,在馮異看來,只要劉秀安好,他們便仍有希望。

  劉秀卻搖頭:「當初項羽敗於垓下,到了烏江亭邊,亭長對他說,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十萬人,亦足王。」

  「而項羽終究沒有過江,其中緣由,恐怕不止是『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無顏見江東父老』罷?」

  如今劉秀的局面與項羽頗類,他也頓時明白楚霸王寧可回頭決然一死的原因了。

  「江東雖有大江之險,然高皇帝已得北方,九州之地有其八,江東區區一隅,又能支撐多久呢?終究還是敗亡,與其一敗再敗,一辱再辱,倒不如死得轟轟烈烈!」

  「陛下,此言不然!」

  大司空鄧禹過來了,為了馳援接應劉秀,他帶著船隊在長江、雲夢繞了一個大圈,最後堪堪趕上,此刻鄧禹下拜頓首:「當初項羽之所以不能以江東抗中原,在於其左有九江王英布,此人同荊王劉賈側擊江東,搗項王老巢;而會稽之南,更有甌越、閩越諸君,與長沙王吳芮襲擾吳會。有此兩路策應,漢軍渡江不難。項羽後方未固而北上爭雄,與吳王夫差何異?故天亡之也!」

  「但今日形勢大不相同!」鄧禹分析道:「陛下整頓內政,掃滅山越,開拓交州,南方一統,加之南揚、南荊戶口較楚漢時倍增,再加上交州,假以時日,可恢復兵員,重振國威。」

  此言看似中肯,但劉秀卻緘默不言,這次江漢決戰,他賭上了東南的未來,而且還賭輸了。鄧禹的話不過是無力的安慰:想恢復兵員,需要一代人時間,而第五倫,會容他舔舐傷口麼?

  鄧禹知道,必須讓劉秀重拾戰心,他再勸道:「第五倫雖眾,然徵發自北方各州,遠來疲憊;近追漢軍,輕騎一日夜行二百里,加之酷暑秋日炎熱,北方大眾雲集,必生瘟疫此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者也。」

  「且北方之人,不習水戰。」

  鄧禹提到他們唯一的優勢,指著腳下的樓船艨艟:「大漢有舟師大小戰船數百艘,橫絕大江,若第五倫奪取江北後,貪心不足,欲強渡大江,圖謀夏口、荊南,則是以其短,攻我長。」

  「魏師陸上步騎雖多,不足畏也,屆時江上決戰,大漢定能反敗為勝,縱不能立刻北上收復失地,亦能與第五倫劃江而治!」

  ……

  武德十年(公元34年)七月初,劉秀踏上江南土地之際,第五倫也已進入江陵,摸到了溫潤的長江水。

  江陵無血開城,夷陵也順利被岑彭奪取,南郡、江夏全境拿下,倒是隨縣那邊不太順利,第五倫令邳彤攜李軼去逼降李通,豈料李通聽說劉秀戰敗於當陽後,絕望之下,竟直接自刎而死……

  隨縣守將堅鐔則殺了信使,繼續頑抗,隨縣難下,第五倫都已經考慮派火炮過去支援了。

  但這只是小問題,江陵城中,魏國諸將膨脹得不行,第七彪向第五倫請求說什麼:「願將三萬兵,橫行荊南。」

  哪怕是宿將鄭統,也覺得可以趁勝南下,搜集船舶,沿江下寨,欲圖江東……

  「吾等雖然缺乏舟船,但卻有火器助陣。」經過當陽一戰,他們對這些新武器迷之信心,甚至覺得以舢板小舟,搭設火廂車,亦能輕易擊敗已經喪膽的漢軍舟師。

  飛龍騎臉,怎麼輸?

  但第五倫卻不為所動,他很清楚己方之長短,江邊天氣濕熱,北方人不服水土,痢疾、腳氣等疾病頻發,只在漢水裡練過的魏軍舟船,到了長江上肯定會被敵人吊打。

  目前最重要的,是奪取戰略地點:第五倫遂令三軍分取荊北各縣,又令小耿準備返回淮北,進圖淮南,至於「渡江戰役」……

  「時候未到。」

  漢軍主力雖滅,但只要劉秀還在,哪怕他只剩下一萬人,第五倫就絕不會小覷這位對手。

  他啊,可不想打一場「赤壁之戰」。

  第五倫強迫自己將目光從南方收回,轉而望向西面。

  一統天下的最終步驟,第五倫早在數年前,就已和馬援、岑彭等主將敲定了:

  「巴蜀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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