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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風番外 當遺憾已是遺憾 /

2024-10-01 15:05:51 作者: 孟梔晚

  她是他見過的所有人里寫字最好看的。

  這是葉風對林絮的第一印象。

  自習課上,他在一遍遍地抄寫眼前這篇優秀作文的時候,視線總是有意無意地掃過捲紙左側姓名欄里那個陌生的名字。

  

  林絮。

  初一(10)班。

  十班還有個作文寫得這麼好,字還寫得這麼好看的女生嗎?他竟然從來都不知道。

  她應該是個什麼樣的女生呢?

  他記得林黛玉說過一句什麼「柳絮因風起」,是林黛玉說的吧,他應該沒記錯。所以在看到「林絮」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覺得,她肯定是個像林黛玉一樣的女孩子。

  漂亮、有才氣、嬌弱,但還有點性格……僅僅是直覺,直覺里,她跟他認識的那些女生絕對是不一樣的。

  怎麼可能一樣呢?

  葉瀟的作文他不是沒看過,被老師吹噓得和什麼似的,在他看來也不過就那麼回事。套模板唄,每次考試的作文都換湯不換藥,像複製粘貼的一樣。字寫得也一般,像印表機打出來的,工整是工整,但是毫無特點。

  越對比,他就越覺得自己發現了寶藏。這個女生的作文,無論是字跡還是內容都特別有「個性」,特別符合他的「審美」。

  果然高手在民間,現在的高手,都這麼低調的啊?他抄得手都快折了,心情卻忽然還不錯,美滋滋地哼起歌來。

  放學回了家他就要把這篇作文拿給葉瀟看看,滅一滅她每天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威風和優越感。

  葉風也沒想到,自己能在放學後打會兒遊戲的工夫,就遇見了這位折磨了他一整天、讓他崇拜了一整天的「高手」。

  見到她的第一面,葉風就只是覺得,她長得真的好小啊。

  很小隻的一個,劉海和馬尾都毛茸茸的,像只小幼獸。粉撲撲的娃娃臉,眼睛很大,眼珠漆黑透亮,看向他的時候眼神卻總是迴避,有些怯。

  是挺漂亮的,也挺柔弱的,他想。但她怯什麼啊?他很可怕嗎?他性格這麼好的一個人,還會給人距離感嗎?不應該啊。

  他猜測她大概是不擅長和陌生人打交道,所以特別緊張。不過沒關係,他擅長啊。一回生二回熟嘛,聊上一會兒就熟了。

  他開始主動找話題,問她,你名字是不是有典故的?

  她愣了一下,然後搖頭說,沒有,就家裡人隨便起的。

  哪裡隨便了?他反駁說,我有證據,林黛玉說過一句話,「未若柳絮因風起」,這就是你名字的典故。

  她又是一愣,然後忽然笑了,笑個不停,快把眼淚都笑出來了。

  葉風弄不明白到底有什麼好笑的,一臉困惑地看著她。

  「林黛玉是詠過柳絮。但那句話不是林黛玉說的,是謝道韞說的。而且那句話也不是詠柳絮的,詠的是雪。」她笑夠了,解釋道。

  他呆愣住,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也跟著笑了。

  「這樣啊,」他認真誠懇地誇獎她,「我在語文這方面什麼都不懂,你怎麼這麼厲害。」

  他看到她的臉騰地紅了,很害羞地搖著頭說沒有。

  她怎麼這麼有意思。她越害羞,他就越想誇她。

  「真的厲害,特厲害。」他變本加厲。

  在他看來,過分謙虛是病,得治。優秀的人就該被多夸,不然他們怎麼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優秀?

  關於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叫她「林妹妹」的,葉風有些記不清了。好像從認識她以來,他就一直把她當成自己的小妹妹來看待。

  小小的,迷糊,沒自信,不愛說話,一躲進人群就往邊邊角角的地方鑽。課間操的時候,同班的哥們問他哪個是寫優秀作文的林絮,他找了好半天,才在十班女生隊伍的最後排看見她。

  那么小一隻,還總愛往角落裡縮,生怕別人能發現她認出她。說句大言不慚的,能讓他葉風心生佩服的人,整個操場上大概就只有她一個。

  讓他這麼認可這麼欣賞的人,憑什麼要這麼低調?

  在他的認知里,她跟他一樣,也是個靈魂燃著火的、發著光的人。她到底在怕些什麼啊?

  她的野心和努力讓他敬佩驚喜,她的怕和不自信卻讓他非常彆扭難受。

  也許是真的把她當親妹妹了,他對她擁有了一種潛意識裡的保護欲。

  怕她的努力得不到回報,怕她因為一兩次的失敗就覺得自己不行,怕她一做錯點什麼事就責怪自己,怕她脾氣太好被人欺負……

  她和他可不一樣。什麼事讓他不爽了,他會直接說出來。她心裡不舒服的時候,卻只會忍著。

  所以在得知她中考成績不理想的時候,他突然有點無措。他不敢去安慰她,因為他考得太好了。那段時間他甚至在想,如果他是因為運氣太好才拿了這麼高的分數的話,能不能把這些運氣分給她一點。

  把運氣分給她一點,把分數也分給她一點。

  他那麼寶貝的分數,分給任何人他都不可能會願意的。但他願意分給她,因為她真的比他努力太多了。

  她不該來不了市實驗。

  他有點沒辦法想像,未來的三年甚至很多年的生活里,失去了她這樣一個和他志趣相投、靈魂相似的戰友,他究竟會不會感到遺憾。

  肯定是會有遺憾的。

  如果今後,他的生活里再也見不到她的話。

  從小到大跟他告白過的女生很多。

  但他從來沒答應過誰,也從來沒覺得自己喜歡過誰。

  他覺得還是學習最有意思,他只喜歡學習,也只想學習。

  直到高二上學期的那個寒假,在數學輔導班補習那晚,夏茉忽然亮著眼睛問他:「你不答應那些女生的告白,是不是因為你不敢?」

  他一愣,問她:「我不敢什麼啊?」

  「因為你怕這種事會影響你學習,竟然連你也會怕。」夏茉聳聳肩,無奈地說。

  「不是,」他不解,「我又沒遇見我喜歡的,我為什麼要答應她們啊?」

  「學霸校草眼光就是高。咱們學校這麼多女生,就沒有一個讓你覺得有好感的、合得來的嗎?」

  有好感的、合得來的?

  葉風思索片刻,腦海里莫名浮現出一小隻毛茸茸的小獸。一個看上去特別溫和無害,卻藏著利爪,野心勃勃的小獸。

  她最近好像長高了些,看著也沒那么小了。

  但她那個小腦袋裡,除了學習還能裝得下別的事嗎?「早戀」這個詞當著她的面說出來,估計就和「抽菸喝酒」「打架鬥毆」一樣能被她直接拉進黑名單。

  「喂!」葉風想著,被夏茉拉回了思緒。

  「我喜歡你,葉風,你敢接受我的表白嗎?」夏茉忽然起身,坐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托腮望著他,卷翹的睫毛撲閃撲閃的。

  她問他敢不敢,而不是願意不願意。

  「我為什麼要接受?我又不喜……」葉風話還沒說完,就被夏茉打斷。

  「打個賭怎麼樣?」她說,「如果今天老師布置的超綱題我能比你提前做出來,你就跟得接受我的表白,以後每天和我待在一起,怎麼樣?」

  「不可能。」葉風關注的重點完全在超綱題上,「你不可能比我提前做出來。」

  就她?一個數學成績都沒上過幾回140分的?

  「你就是不敢賭。」夏茉激他。

  「賭就賭,反正我又不可能輸。」不為別的,他在數學上的權威地位絕對不容挑戰。

  他沒有想過夏茉竟然真的能贏他,就像他不知道夏茉能把遊戲打得比他還好一樣。

  他不得不承認,他骨子裡是個慕強的人。他喜歡強者,喜歡比賽,喜歡贏。他還是個很自我的人。他喜歡挑戰一切新鮮刺激的事物,比如看恐怖片和做一些極限運動。即便是被規則束縛的,只要是他想做的,他依然都會去做。

  他驚喜地發現夏茉竟然和他是同類。她比他還要大膽,還更加喜歡看恐怖片和冒險。她比他還要自我,還更敢於去衝破規則。

  葉風覺得自己跟她玩得還不錯,也很喜歡和她在一起玩。

  於是他們開始每天黏在一起。他會買東西送她、請她吃飯和看電影。在她遇到危險的時候,他也會及時出現保護她,為她去打架。

  然而在他們倆鬧掰的那天,她卻對他說,葉風,咱倆根本不是一路人。

  你永遠想往天上走,我根本拉不住你。她問他,留在原地不好嗎?享受當下不好嗎?你從來都感覺不到累嗎?

  他搖頭說不累。然後她說,她累了。

  她選擇了留在離家近的城市讀大學,選擇了接手家裡的公司,選擇了追求物質和享受,選擇了走一條輕鬆安穩的捷徑,選擇了一種不勞而獲的人生。

  那時候葉風才明白,他和她只是性格相似,愛好相近,三觀卻截然不同。

  高考前的那段時間他很消沉。周圍的人都以為他是因為失戀而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裡不痛快,不光是因為他和夏茉鬧掰了。

  他失去了一個自認為很重要的朋友。

  他看鹿鳴不順眼不是一天兩天了。他也不是沒從同寢室男生的口中聽聞過林絮跟鹿鳴的「八卦」,他只是從來都不信。

  他不相信她除了學習之外還能對什麼事感興趣,更何況是早戀這種出格的事。就算她真喜歡上誰了,也絕不可能是鹿鳴那種人。

  然而他被她狠狠地打了臉。就在他和夏茉被找家長那天,他來找鹿鳴對質,她擋在鹿鳴身前護著鹿鳴,她沒有站在他這邊。

  他說不出來自己當時看到這一幕的感受。

  仿佛有一股氣堵在胸口,悶得他發疼。她喜歡上了他最討厭的人,並且為了這個人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

  明明,她和他那麼契合,契合到他們喜歡或者討厭的就該是同一種人才對。

  他沒辦法接受,更是氣得不行。第一次,他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對她發了脾氣。他朝她吼,當我是朋友就別走。

  別跟鹿鳴走。

  因為你是我一個很重要的朋友。一個重要到,讓我一點都不想失去的朋友。

  可她還是跟鹿鳴走了。她沒有回頭。

  大概是受了點壞情緒的影響,他高考發揮得有些失常。沒考上北大,他被第二志願的上交錄取了。

  那一年他依舊是市裡的理科狀元,而文科狀元是鹿鳴,被北大光華錄取的鹿鳴。她考上了R大,會和鹿鳴一起去北京。

  都在4號線,幾站的距離,真還挺近的。真談起戀愛來,應該也還挺方便。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想到這些。

  高考後的那個暑假大家都買了新手機,換上了自己大學所在城市的新手機號。他買了手機,卻特意沒有換號。

  班上有同學搞了個班級微信群,把他拉了進去。有一些人加他,他加了一些人。

  他沒有她的微信,洛一川應該有,就算洛一川也沒有,紀九梅肯定是有的。

  他大概一問就能問到,但他想了想,覺得還是算了。

  反正他又沒換手機號。

  如果她願意聯繫他的話,打他電話或者搜他微信都非常容易。

  如果,她還願意再聯繫他的話。

  他遇見楚晚是在大二上學期的期末考試周。

  期末考前一周,他在晚飯前把馬原課本放在樓梯間的窗台上占了個位,打算吃完飯打會球就回來背書。後來打球一不小心打晚了,他洗了個澡回到教學樓的時候,已經將近夜裡十一點。

  他剛走進五樓的樓梯間,就看見一個女生正站在他占的位置前背專業課書。女生抬眸和他視線對上,連忙不好意思地把窗台上自己的複習材料都收進懷裡,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我看你占了位置一直沒回來,就借用了一會兒。」

  楚晚笑了笑,溫溫柔柔地對他說:「那我就先走啦,拜拜,你考試加油。」

  「沒事,你在這兒背吧,我拿了書就走。」他解釋道。

  大後天上午就考試了,他這馬原課本除了劃重點那天之外就還沒被他翻開過,他就是心再大也多少有點危機意識。

  再怎麼說也不能讓這種公共課影響了他期末的平均成績。

  第二天他起了個大早,幾步爬上樓梯,卻發現昨晚占了他背書位置的女生居然一直沒走。

  女孩身材小巧,穿著一條黑白條紋裙子,披肩直發半掖在耳後,正趴俯在窗台上,邊打哈欠邊一筆一畫地在複習資料上圈劃著名重點,嚴肅專注的樣子忽然讓他覺得莫名熟悉。

  這是他自上大學以來,第一次不受控制地認真回想起林絮。

  第一次刻意地去復盤,和她有關的那些回憶。那個在操場上不知疲倦地跑了一圈又一圈、跑滿了整整兩節體育課時間的小女孩,和眼前這個熬了一整個通宵背書的少女側影漸漸重疊。

  R大應該也到考試周了吧?她在期末複習時候,是不是也是這狀態?

  在大學邊學邊玩地混了一整年,和他相處的人既聰明又能力強,肯玩命努力的人更是不在少數。

  可他還是覺得差了那麼點意思。

  差了那個在他想耍滑犯懶的時候,用自己的那股勁推著他往前走的人。

  差了那個永遠笑意盈盈,能耐著性子聽他把所有話講完的人。

  這時候他才意識到,分開後斷了聯繫的這一年,他原來並沒有忘記她。

  他竟然有些想念她。

  可他們已經不再是朋友了。

  當初是她不願意再和他做朋友的,而如今,也同樣是她,再也沒想過要聯繫他。

  有了自己的愛人,有了新的生活,她大概想不起來再聯繫他了吧。

  她也的確沒有必要再聯繫他。

  想明白了這個道理,他有些自嘲地笑了。

  他和楚晚因為經常共享五樓的樓梯間而漸漸熟悉了彼此。

  後來,他們相處得還不錯。

  再後來,他們很自然地在一起了。

  他們一起備考期末,一起去西藏支教,一起參加大創項目,一起爭奪國家獎學金……然後,他們一起準備保研,一起參加各大名校的暑期夏令營,一起被復旦的經濟學院錄取讀研。

  心裡曾空下來的那一塊,被楚晚一點點地填補上。

  研三畢業後,他考進了上海的一家銀行,楚晚選擇了留校讀博。他們兩個人都二十七歲了,雙方的父母說,他們倆該成家了。

  於是他們在一月份訂婚,打算在半年後領證結婚。

  午夜時分,空蕩無人的中關村南大街上,葉風愣愣地目送著眼前少女轉身離開的背影,覺得自己當下的意識特別不清醒。

  何止不清醒,就離譜。

  葉風晃了晃腦袋,確認自己沒喝醉,喝醉的是她,林絮。

  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的林絮。

  說喜歡他喜歡了很多年的林絮。

  在他面前捂著眼睛哭的林絮。

  葉風越想心裡越堵,越想越覺得自己真委屈,心臟像被壓了塊石頭,說不上多疼,但就是讓他覺得不痛快,特別不痛快。

  她說她喜歡他,卻從來不告訴他。她說她喜歡他,卻讓所有人都覺得她喜歡鹿鳴。她說她喜歡他,卻在高考之後再也沒聯繫過他。

  全是她的錯,是她太莫名其妙,是她做的這些事太離譜。

  他才沒有錯,他什麼都沒有做錯過。他告訴自己。

  真的全是她的錯嗎?

  高中的時候,是他先和夏茉在一起的。上了大學後,也是他賭著氣,明明很想聯繫她卻忍著不肯,在他遇見楚晚之前。

  他在有意無意間做了這麼多傷害她的事。這麼多年,她該有多難過。

  然而如果時間再重來一遍,他問自己,他會喜歡上她嗎?

  那個藏著利爪的毛茸茸的小獸,那個曾讓他本能想要保護和照顧的小妹妹,那個曾和他靈魂契合的知己和戰友。

  他喜歡過她嗎?

  曾經那麼清晰鮮亮的時光,終究被無情的年歲洗淨沖淡。他努力回憶著曾經,可當時心裡所有的感覺,他都再也看不真切。

  他沒辦法知道答案,因為他們已經缺席了彼此人生的太多年。

  因為遺憾已經是遺憾。

  他們之間的故事還沒發生。

  他們之間的故事早已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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