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2024-10-01 15:02:59
作者: 肖林軍
一大早兒,才子竄進凌宜生的房間,說今天要請個假去紙板車間看個朋友,叫凌宜生幫他餵一下他管理的那十幾頭豬。凌宜生說,你跟管教的說了嗎?才子說,說了,我怕回來得晚,提醒你一聲。凌宜生說,忘不了。另外叮囑才子順便去水稻組看看幾個朋友,才子說忙不過來,等以後你自己去看吧。
大家做完了所有的事,除了去領飼料的,沒事幾個人提議打牌玩。於是在調飼料的那間大屋子裡,凌宜生和眾人坐下摸了幾張牌,不多時,就看到外面切菜的阿勞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嘴裡嚷嚷道,來了,來了。幾個人嚇了一跳,趕緊把牌撤了,從後門出去找點事做。凌宜生手裡拿好一把挖土的工具,問道,什麼來了,哪個來了?
阿勞是個近四十的小老頭,他天天要做的事就是把成堆成堆的蔬菜剁成粉碎狀,然後混在飼料里餵豬。阿勞不會玩牌,手上也從不閒著,做事的時候也順便幫打牌的人放放風。阿勞說完就跑掉了,凌宜生跟出去,卻看到一個美麗的身影裊裊婷婷地過來,分明是楊娣。
凌宜生迎上去,楊娣笑盈盈地說,我隨便走一走,看看你做得習不習慣。凌宜生感激地說,習慣,真謝謝你跟杜場長的照顧。楊娣說,他今天去了城裡,我一人閒的無聊,到處走走。想問問你有沒有時間幫我畫像。凌宜生早就在等著這一天,脫口而出說,有啊,昨天我們多備了些飼料,到今天恐怕都用不完。楊娣說,那就好,我現在去小秋那裡一下,下午你直接過來吧。
等這女人一走,所有人都出來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秀麗身影的離去,阿勞說,乖乖,真是想不到啊,場長夫人都會親自來看你。另幾個人對凌宜生問長問短,欽佩的五體投地,當凌宜生提出下午要去幫楊娣畫像時,所有人都滿口贊成,說以後他的那份事他們都會做了。
凌宜生沿著夢裡走過了幾次的那條路,來到夢裡熟悉的那個院子前,門衛沒阻擋他,他直接走了進去。那些狗見到他竟然也不再叫了,有一條還衝他搖了搖尾巴。楊娣笑罵道,這是什麼狗啊,才來了幾回就認熟了,虧老杜花了那麼多錢買它們來。凌宜生說,這是有緣,證明我跟它們會成為朋友。本是句隨意的話,但楊娣不知為何沉默了起來,凌宜生以為自己說錯了,誠惶誠恐地立在屋子門口不敢進去。
楊娣招手讓他進了屋,凌宜生調整了一下情緒,覺得自己不能太拘束了,他回想起以前跟別人開慣了玩笑的狀態,就大著膽子說了一句,怎麼不見其他的人啊,杜場長捨得留你一個在家嗎?楊娣笑道,我還巴不得他出去呢,這樣更自由些。我喜歡到處走來走去,可他這人就有點囉嗦,我跟他合不來話兒。凌宜生問起穆小秋來,楊娣說她本來就很少來,現在要考什麼證,就更少出家門了。
凌宜生與楊娣慢慢聊起了天,聊起在益州的一些事,以及跟高音之間那場傷心的感情。楊娣似乎很少聽到外面的事情,凌宜生每說一件,她都覺得新鮮和驚奇。看著她瞪著眼睛那副認真的樣子,凌宜生不能控制地產生出一股由衷的愛憐和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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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著聊著天就黑了,凌宜生想起畫像的事,說這畫可能一下子畫不完了,晚上光線又不太好。楊娣說,沒事,反正老杜這陣子都不在家,他同小鄺到南方出差了,要一個多月才回來,這畫隨便什麼時候畫都行。凌宜生被這話嚇了一跳,這就意味著,他有一個月的操作時間。在這一個月當中,他該怎麼利用把握與楊娣的關係?凌宜生戰戰兢兢想著這些,他拿起筆,照著楊娣畫了起來,畫得很仔細,他知道這幅畫像象徵著什麼。腦中突然蹦出高中的時老師說過的一句話:厚積薄發,技不壓身。只要你學到了東西,總有一天會發揮作用。凌宜生感到此刻就是這樣,這張畫本身並不值錢,也不珍貴,而是這個創意性的過程會給人帶來很多轉折性。
等畫像的原稿畫好,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在這期間,楊娣去廚房做了飯,凌宜生在客廳里不斷對畫稿修改,楊娣做好了飯,叫他坐下一起吃。凌宜生說不餓,楊娣笑道,能不餓嗎?聊了一下午了,你又不是鐵人。凌宜生推辭不掉,就在桌子旁坐下,陪楊娣吃這頓飯,感覺有點騰雲駕霧,味道怪怪的。楊娣說她與杜場長結婚時才十九歲,還是偷偷改了戶口才把結婚證打了。她本來跟著杜場長在省城住,但杜式雄調到勞改農場後,她就一直待在這裡了。凌宜生說,那不是很冷清了?楊娣說,是啊,有時候我都以為自己也是個犯人,真不明白老杜他這麼留戀這裡。他完全可以在城裡弄個位置的,你知道我是多想待在城裡嗎?
凌宜生點了點頭,心裡很同情她的遭遇。一個女人,而且是個漂亮的女人,天天面對的就是一個漫無邊際的農場,面對著亂七八糟的犯人。在這個地方,沒有電影院,沒有商場,沒有街道和熱鬧的集市,連犯人都會覺得厭煩。想享受這些楊娣只有花一兩小時坐車去進城,她說每次進城她都覺得自己像個鄉下人,每次晚一點要回來了都覺得萬分無奈。
九點多鐘後,凌宜生把畫稿卷好,說要帶回去修改,楊娣說,明天過來再畫吧,何必帶來帶去的麻煩。凌宜生「哦」了一聲,放下了畫稿,再與楊娣聊了會兒,便離開杜家,乘著一彎明亮的月色和細細的蟲鳴聲回到了豬場。
才子卻在他的房間裡等他,凌宜生打開燈時嚇了一跳。才子說,是我。凌宜生說,怎麼搞的,不去睡呆我屋裡幹什麼?才子說,想聽你的故事啊,誰讓你這麼能耐,場長夫人都勾得到。凌宜生說,拜託,這話不要亂說,這裡不是娛樂場所,是勞改農場,更不是我們家裡,我也是跟她畫張畫,沒什麼故事發生。才子嘻嘻笑道,我覺得,這女的有點寂寞似的,她跟老公關係肯定不好。凌宜生心裡也是這麼想,但還是問道,怎麼見得?才子說,女人如果很愛自己的丈夫,是不會單獨跟其他男人待一塊的,要是她真正很想畫像,也不會等到老公出去時才畫。凌宜生說,她是說了與老公有點意見,但不能說明這就是不愛他了啊。才子不想再分析了,說你難道還會不明白,不會吧,別在我面前裝了。
凌宜生心裡被這事弄得七上八下的,既有擔心的成分,又有激動的成分。才子嘆息說,我老婆一直沒來看過我,真不放心啊,要是她能來看我一回,我這心裡也不會這麼難受。凌宜生說,為什麼她不來看你?才子愁雲滿面地說,其實她也不知道我進了這裡,她還以為我在外地打工,我又沒辦法通知她一聲。凌宜生說,這你就不能怪她了。才子說,我是怕她早就知道了,故意這樣的。凌宜生笑了,說那你是太多心了,你老婆肯定是長得漂亮,你才這樣疑神疑鬼。才子「嘿嘿」地說,你真說對了,別人都說她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凌宜生忍不住哈哈笑起來,笑了幾聲才想起是晚上,連忙用手捂住嘴,說你也沒丑到這個地步吧,我看你比那個演小品的什麼人帥多了。
次日清晨,凌宜生起得特別早,做事感覺全身充滿了力氣。忙完了事他對才子說道,我突然想起來,你怎麼不找個出去的人給你老婆透個消息?才子說,我也不知道近來有誰會出去啊。凌宜生說,你老婆不知道你在這裡怎麼來?如果知道了也不來看你的話,你心裡也好有個數啊。才子覺得有理,說那我去找人問問,看有誰刑滿到期的。凌宜生又取笑說,來了又能怎麼樣,這裡也不能提供場所讓你享受啊。才子罵了一句,說也就你昨天見了那個女人後才會這樣想吧,當心讓場長知道了不會有你好日子過。凌宜生說,看你怎麼咒我,我要是跟她熟了還能少了你的好處?才子一本正經地說,那倒是,晚上你弄累了就讓給我。
其他人看著他們兩個嘻嘻笑笑說著下流話,都一頭迷糊。不一會兒,那個姓黃的管教人員來叫凌宜生過去,說是有人來看他了。凌宜生問是什麼人,他說是兩個女的同了一個男的。凌宜生趕緊去了接待室,見是凌燕花、根正和小可三個人。凌燕花一見他就滿是心疼地說,哥啊,看你都這麼瘦了,他們是不是會打你啊?凌宜生笑著說,哪有啊,我倒是覺得身體更壯了,以前天天睡慣了懶覺,渾身都像是有病。
三人都跟凌宜生聊了些近況,小可說她在一家台灣人開的服裝廠做事,還當了一個車間的小負責人。凌宜生說,知道你這丫頭有很多想法,好好干吧,以後你肯定會長出息的。
回到豬場,才子忙問有沒有讓人托話給他老婆。凌宜生一拍腦門,說我忘了,你看我這記性。才子惋惜萬分,低著頭去忙別的事。凌宜生一陣內疚,想著哪天有機會讓楊娣托人給才子老婆遞個話。快到中午時,凌宜生才往楊娣家趕去,門衛跟他說楊娣出去了,凌宜生心裡一陣失望,往迴路過一片稻田,卻看到楊娣站在田埂邊上出神地望著遠處的山。
這是一個孤獨的女人,在這一瞬間凌宜生突然明白了她找自己來的真正原因。他代表的是一種外界的氣息,而她身邊沒有,她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張畫像,還有那些與新鮮事物交流的心情。凌宜生悄悄站在楊娣身後,沒有說話,陪著她看著那些青幽幽的山,在淡淡的薄霧之中若隱若現,猶如一幅美麗的畫卷。
好一會兒,楊娣才發現身後的凌宜生,說你來多久了?凌宜生說,才來,家裡來了幾個親戚探望,他們都變了很多,感覺在這裡待一天,外面已過了千年。楊娣微笑說,聽說你是被人陷害的,是不是在這裡窩得慌?凌宜生說,現在不會了,剛來時會這樣,煩惱得要死。現在想想,這可能就是一種人性必然的轉變。我以前太書生氣了,不適應這個世界上新鮮的事物,這就註定要被淘汰,不能太怪別人。楊娣驚異起來,書生氣還不好嗎,那你要變得怎樣?凌宜生說,現在講究人的全面性,太書生味了就很清高、迂腐,接受不了新事物與有牴觸的東西。太商業了又很世俗、沒人情味。我這一代正好處在一個轉型的時期,現代性的東西剛剛進入我的生活,而我幾乎又沒怎麼涉及,以至於在面對時常常手忙腳亂。
凌宜生控制不住說了很多,還說了王裕陷害自己的事。他告訴楊娣,等他出去以後,一定要報仇,否則就枉做了一個男人。楊娣對凌宜生的這番感慨插不進任何話,畢竟她沒有凌宜生的學業問多,只覺得他說得很有理,也很懷才不遇。他有這麼多的經歷、故事,還會畫畫和修車,楊娣對這個男人越來越刮目相看了。
楊娣根本就沒有想到,在這一轉念之間的感覺中,會讓她以後與這個男人產生那樣驚心動魄的故事。她甚至可能在故事中淹沒、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