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好笑
2024-10-01 14:55:09
作者: 畫盞眠
之後幾天,蔣時延的加班頻率變高,信審處也格外忙碌。
曇信通第一批試點發行的具體方案已經確定,范琳琅負責審查和推進,看上去責任重大。
秦月把計劃拿給唐漾過目,「審查基本等於沒事做。推進的話,她主要負責在內網查詢曇信通所歸屬理財產品種類提交的截止時間並提交產品,產品內容是風控那邊在做,我把關,」秦月開玩笑,「所以相當於給了她一個課代表交作業的任務,其實沒什麼卵用。」類似一把空氣做的權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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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漾好笑地推了秦月一下:「你這人說話真是,也不怕門沒關嚴。」
「不嚴就不嚴,她打我啊,」秦月不屑地哧一聲,「我真煩這種在辦公室待得一身油膩,滿腦子彎彎繞繞的老女人,還坐在周自省旁邊,她怎麼不直接坐身上啊。」
唐漾又是失笑。
她把秦月拿過來的東西保存好,給敖思切打了個招呼,撈起車鑰匙和秦月下了樓。
「你開車,還是我開車?」唐漾問。
「你開吧。」秦月道。
電梯裡面只有她們兩個人。
徐徐下行時,秦月高跟鞋的鞋跟在地面踏著有節奏的聲響,她忽然冒出一句:「就該你開,你有男朋友,你開車技術肯定好。」
這……
唐漾忽然被騷到,眼波瀲灩地搡她:「好好說話。」
秦月一本正經地反問:「好好是誰?」
惹得唐漾忍不住又撓了一下她的腰。
是的,唐漾和秦月這幾天頻頻聚頭,在上班時間外出。
唐漾最近把工作重心從曇信通轉移到九江專案上。
她進行最後一次核查時,發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財務紕漏——
九江地產財報顯示:過去幾年,他們每年都會有一筆巨大的慈善支出,主要輸出到希望小學、醫院以及福利院等。
很早之前蔣時延到北京出差時,九江在同一個會場拿過一個關於慈善的獎。唐漾當時多問了一句,說和九江企業文化有出入。那時,蔣時延若有深意地說:「慈善這種東西,越是宣揚什麼,往往越是想掩蓋什麼」。
照理說,九江慈善獎項都拿了,唐漾不該懷疑。可不久之前,信審處碰巧去臨江城福利院團建,福利院負責人告訴她們,福利院最初是九江投建的,但九江多年之前就不給運轉資金了,福利院的運作資金來自一位化名「ZX」的個人善款。
而唐漾在最後一次審查中發現,臨江城福利院以及很多其他慈善單位,仍舊在九江的贊助列表里。
九江的財報上表明,他們每年仍在給這些慈善單位資金支持,但這些慈善單位、至少裡面的臨江城福利院並沒有收到相關資金。
那麼錢去哪裡了?
唐漾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秦月也同時發現了這個問題。
兩人一道暗地走訪其他九江寫在資助名單里的慈善單位,得到的都是一樣的答案——九江投建,但九江在多年之前就停止撥款了。這些慈善單位有的早已關閉,留下幾棟長草的危樓,有的像臨江城福利院一樣,收到了來自「ZX」的匿名捐助,還有的歸屬到了當地政府。
唐漾和秦月一天跑二十來家,匆匆來又匆匆去。
隨著每一段錄音筆的記錄,兩人相視,一陣膽寒。
這些慈善單位就像是一個標著「慈善」的麻布口袋,口袋底部有一個巨大的洞。
九江做慈善的那部分巨款,表面上流進了這些口袋,可錢一邊流進去,一邊又從洞裡漏走,去了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
唐漾不可能把這些事情給蔣時延細說,她每天回去精疲力竭,只是含混解釋說忙調研。
蔣時延也不追問,給她打水泡腳。
有一天晚飯後,兩人早早洗了澡,換了寬鬆的睡袍窩在沙發上。
暮色昏暗,在窗外遠天繪出一卷沒有邊際的油畫。
唐漾靠在「小漾熊」身上,蔣時延盤腿坐在唐漾身旁。
唐漾兩條腿懶散地擱在蔣時延的大腿上,蔣時延捧著她的小腿不輕不重地按。
蔣時延跟著視頻學了幾次,手法日趨專業。
他溫熱的手掌覆在唐漾微涼的皮膚上,一下一下地刮、拍、揉、捶。唐漾的小腿肌肉囤積的酸脹好似在他手下化成暖流,以他手掌觸碰的皮膚為原點,酥麻麻地蔓向四肢。
唐漾戴了一隻耳機,敲著鍵盤整理下午和秦月一起去採集的錄音。
唐漾敲鍵盤動作停止的空隙,蔣時延害怕說話的聲音驚到她。他停了手,輕輕道:「程斯然周五晚上有個私人飯局,你忙得完嗎?要不要去?你去我就去,你不去我就在家陪你。」
蔣時延發現洗完澡再幫漾漾捏小腿可不是什麼好提議。
如果是洗澡之前捏,漾漾穿著西裝會不舒服,但他可以眼觀鼻、鼻觀心假裝是在公共場合,不能起邪念。
可洗完澡之後,漾漾身上的沐浴露味道和自己的一樣,她小腿的肌膚光潔白膩,在家不穿打底褲也不穿內衣,寬敞的睡裙下只有一條緊窄的小蕾絲,束縛著腰線,美妙的弧度若隱若現。
唐漾這幾天養成了蔣時延給她安排好日常的習慣。
聽到問話,唐漾想著事情:「你決定就好了,你做什麼都好,你做什麼都對……」
蔣時延被她心不在焉的小模樣氣得心口一窒,面上卻不動聲色握住她的腳踝,把她稍微朝自己身前一拉。
唐漾微微睜大眼睛。
蔣時延以沉穩的目光注視著她,然後乾脆利落地抬手,一把掀了她的裙子!
唐漾眼裡滿是不敢相信。
延狗在做什麼?延狗竟然掀了她的裙子?
唐漾還沒回神,蔣時延已經傾身而來。他掰開她的另一條腿,稍稍起身,視線垂下,望向她纖白的身段。
蔣時延修長的手指划過她腰部的皮膚,勾在蕾絲中央的蝴蝶結上。他朝上拉起蝴蝶結,鬆手,輕輕彈下,再拉一次,再彈……
部位太私密,唐漾的喝止化作臉頰的燙意,喃喃道:「蔣時延……」
蔣時延低笑了聲,直接低頭覆上了嘴唇。
窗簾嘩啦啦輕響,燈光在地上拉出一道極長極長的影子。
唐漾的小臉臊得通紅,想扶著他的腦袋起來讓他別這樣,可蔣時延太重,他不想起來她也沒辦法。她手在空中浮萍般晃了一會兒……電腦、耳機先後掉地。
「哐當」清脆,但沒有打破濕潤的曖昧聲。
一會兒後,蔣時延稍微撐起身子,嘴角含笑,他伸出舌尖緩緩舐著微潤的上唇,「舒服嗎?」嗓音啞啞的,宛如從砂紙中磨礪而出。
唐漾兩頰紅得快出血,撞見他漆黑深邃的眼眸,應得細若蚊蚋:「嗯……」
蔣時延朗聲笑開,他雙手朝上,分握住她細軟的小手舉過她的頭頂。
他伏在她敏感的頸窩,緩慢喘息:「我可以讓你更舒服……」
唾液相濡時,兩人的唇舌糾纏,相貼的身體變得格外敏感,每一下都如覆了貓爪般百爪撓心。
七月的夜晚天氣詭譎,前一秒還是和風微暖,後一秒就風雨大作,吹得GG牌「噼啪」作響,殘敗的樹枝也被卷到空中。那些樹枝沒了依靠,飄飄蕩蕩,最後「啪」一下砸到高層的落地窗上。
電閃雷鳴,卻沒有打斷裡面彼此索取的火熱,裹著欲望,也裹著愛意。
抵達最深沉淪間,積攢的疲憊好似隨著大雨被沖刷得一乾二淨。
第二天是周四,雨後空氣清潤沁人。
秦月養尊處優多年,很少像前兩天一樣瘋狂奔波,現在腿疼得只想窩在辦公室。
唐漾經過蔣時延的各種按摩,腿幾乎沒怎麼酸。她在腳後跟貼了兩張創可貼,給敖思切打了個招呼,又戴著口罩、帽子頂著中午的大太陽出了門。
午餐的外賣是唐漾請的,范琳琅給在同一個辦公室打遊戲的敖思切和秦月送過來。
「唐處這幾天好像經常出去,」范琳琅朝門口瞟了一眼,把飯放在桌上,「有什麼事嗎?」
秦月頭也不抬,「周末有個國際貿易的博鰲論壇在A市舉辦,唐漾讀博的導師好像和法國的那位經濟學家關係特好,」秦月用法語念了個名字,「唐漾是她博導的得意門生……」
范琳琅悻悻地碰了一下鼻尖,沒了聲音。
她和秦月、敖思切兩人岔開話題閒扯兩句,轉身出了門。
「咔嗒」,落鎖清脆。
秦月抬眸望著那扇門,確定了唐漾懷疑過的一件事:周自省或者說匯商高層,確實想提拔范琳琅。因為壓根沒什麼博鰲論壇,而范琳琅平常連財經新聞都不關注?
然後秦月很奇怪:周自省和那幾個高層都是學院派出身,范琳琅也不過在信審處待了四年,然後被升為副處。信審處還有好些來了兩三年、碩士學歷的同事,為什麼不提其他人?
越朝高走,從某些層面來說,專業能力就越是顯得基本而重要。
為什麼高層們想提拔的人偏偏是曾經和甘一鳴有千絲萬縷聯繫的范琳琅?
其他人,包括當時戀愛經驗不怎麼豐富的唐漾都察覺不到甘一鳴和范琳琅若有若無的曖昧,可秦月不一樣。她長期混跡於聲色場所,勾搭過的小鮮肉都可以用卡車裝了。甘一鳴和范琳琅一個眼神,一句對話,她基本就能看出個七七八八。
思索罷,秦月收回視線,問敖思切:「她上午下班之前去了趟頂樓?」
「嗯,」敖思切點頭,「范副周一出了趟短差,好像是上去述職的。」
唐漾和秦月親,敖思切也和秦月親。說著,敖思切眨了眨眼睛:「秦副,你剛剛說的那個名字不是個鄉村歌手嗎?」敖思切有些不明白,「難道歌手和經濟學大牛同名?這麼巧?」
坤包掛在牆上,遊戲間隙,秦月從包里摸出塊巧克力,遞給敖思切,隱含深意地瞥她一眼:「小孩子家家,多吃糖,少說話。」
敖思切懵懵懂懂地點頭。
出辦公室後,她後知後覺地在唐漾最近幾天外出事由欄上寫了指向模糊、極其保護唐漾的「項目調研」。
周五,唐漾和秦月基本走完了九江財報上顯示的幾百家慈善單位。
下午,秦月去唐漾辦公室,反手鎖上門。
26度的中央空調製冷效果好,空氣里夾雜著清新劑淡淡的薰衣草香。
蔣時延閃送過來的果盒被解決得差不多了。
兩人並排而坐,兩台電腦並排放置,秦月手邊放著一摞厚厚的財務資料,而唐漾手邊則是一張列印過的A4紙。
情況大剌剌地擺在兩人面前:九江財報明確寫著有一筆數額巨大的流動資金用於慈善,但他們上報的慈善單位卻幾年內都沒有收到九江任何的資金支持。
如果唐漾她們上次沒去到臨江城福利院,考慮到九江地產在外界營銷的良好形象,她們可能也就忽略了這個情況。
可她們上次去了,恰恰就去了。
還有電腦上這幾天走訪慈善單位的調查結果……
秦月眼裡沒什麼焦距,她把玩了一會兒腕上的鐲子,取下,道:「之前幾次貸款專案估計也有人發現了這個問題。」她用鐲子指著屏幕上的某一處:「你看五年前的這次貸款專案,也是這個時間,停留了特別久,」秦月說,「但最後記錄上並沒有顯示這個點,說明大家都在裝瞎。」秦月用手虛虛圈著鐲子,「雖然那些營銷號寫的職場雞湯都有毒,但有的事情吧,較起真來可能確實會很累。累並且不討好,就顯得很雞肋……」
唐漾也看到了五年前這個異常的時間記錄,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沉默了好一會兒,唐漾將垂落的髮絲撩到耳後,用敘述天氣的語氣道:「你知道那天去臨江城福利院,我遇到個什麼事兒嗎?」
秦月思緒飄忽:「啊?」
唐漾:「我去洗手間,時靳跟著我。」
秦月慢慢回神,但沒開口。
唐漾接著道:「之前負責人一直說時靳成績不好,和社會上的混混搞在一起,抽菸、喝酒,還拿刀砍過人,尤其他胳膊上還有一條很深的疤……」
秦月呼吸慢了。
唐漾假裝沒發覺,自顧自地說:「我當時就很怕啊,以為他要敲詐勒索或是其……」
「他不會。」秦月很急地打斷唐漾。
「他當然不會,」唐漾同樣抬了尾音,「因為我這樣猜測他,他居然是想還我一條項鍊。」迎上秦月的視線,唐漾點頭:「就是蔣時延媽媽送我的那條,鑲鑽的。他用紙包著給我還回來了。」
秦月沒出聲。
唐漾緩了緩,道:「臨江城福利院和其他幾個福利院還有個不知名的ZX在撐,但其他已經倒閉的、馬上倒閉的,他們該去找誰?」
唐漾:「對慈善單位來說,他們冠著九江的名,慈善資助本來就是他們唯一的經濟來源,可這筆錢都沒有了,他們怎麼運作?」
唐漾:「然後對很多像時靳這樣的人來說,甚至很多人都沒辦法像時靳一樣去打零工,對他們來講,這些福利院和基金會就是他們唯一的庇佑。」
頓了幾秒,唐漾道:「我不是什麼好心人,也沒太多閒工夫普度眾生,但我沒辦法接受九江鑽慈善的漏洞,更沒有辦法接受我看到了還熟視無睹。」
唐漾說:「這好比走在路上,我看到畸形人躺著要錢,我不會給。他們背後有集團,他們的境遇擺在那,我給不給都不會有任何改變。但如果走在路上,看到一個外來漂泊或者來尋親的老年人,確實餓得奄奄一息,而我手裡恰好拎著一袋饅頭,如果我不給,我少得可憐的良心真的會……」
唐漾的話沒說完,秦月把鐲子擱在桌上,扯過唐漾面前那張紙,擰開筆蓋,唰唰落筆。
紙上內容是申請徹查九江財務、申請獲得九江內網更內部、更全面、沒給到銀行的數據,希望周自省批准。
唐漾一個人申請的話,分量不夠。
但如果加上秦月,加上一個背後靠著一個龐大財團的秦家二小姐,一個負責九江專案監察部分的副處,可行性就明顯大了很多。
秦月字體娟秀,與性格不符,落在唐漾的名字旁。
「唐漾」筆畫平直,大氣磅礴。
「秦月」頗有小鳥依人的意味。
秦月舉起來瞧了瞧:「唐處君臨天下啊,好像您來了之後我確實隨您合群不少。」
「別貧。」唐漾撈起申請拍了一下秦月的腦袋。
秦月裝模作樣抱頭:「壯士,饒命,好運。」
「準備唱rap(說唱)出道嗎?」唐漾亦笑著出了辦公室。
唐漾和秦月查慈善單位的事,只有兩個當事人知道。
為了安全起見,唐漾在申請理由那一行,隨手找了九江去年某處融資細節作為藉口,並沒有寫明真正的原因。
去頂樓的電梯上,唐漾心情頗為明朗。
周自省不批准的可能性極小,而批准的理由可以有很多——一是九江這個項目在匯商已經做了快半年,基本不可能中途轉給其他銀行;二是周自省當初把這個專案欽點給她,那說明他對自己有一定的偏好,加之秦月簽了字,周自省如果找不出合適的理由就拒絕,那他是自己下自己的面子。
周自省是個注重形象的人。冬天冷,不少同事都到了辦公室才脫羽絨服,而周自省下車裹著羽絨服,踏進匯商大樓的前一秒一定會脫掉,在有監控的任何角落,他都是西裝革履。
周自省的身體不好,近來瘦了不少。唐漾調回A市經常看見他的秘書買中藥,但他的辦公室從來都沒有丁點藥味。上次聚餐時,周自省的秘書解釋,周行要在辦公室見很多人,擔心年輕人聞不慣藥味,因此,他每次喝中藥都是去廁所里,關著門喝了,等藥味散完才開門出來。
綜上,周自省基本不會拒絕。
唐漾下電梯後核查了一遍申請的內容,然後勾著笑意輕輕敲門。
「叩叩叩。」
「進來。」周自省在裡面道。
唐漾推門,在門口頷首:「周行。」
周自省周五很少加班,唐漾去時,他正在吩咐秘書把今晚幾個無關緊要的安排推到周末。
秘書一一記下,周自省揮手。秘書出去時,停在唐漾身旁,朝她禮貌道:「唐處。」
唐漾亦頷首。
秘書離開並把門帶上。
唐漾上前一步,把手裡的申請呈到寬闊的辦公桌上。
唐漾沒說慈善漏洞,而是一本正經地扯了個無關緊要的理由:「九江核查收尾途中,我們注意到他們去年商住房融資那部分的數據存疑,想申請查看九江內網資料的權限。如果他們那邊允許的話,我們這邊還可以配合做徹查。」唐漾指道,「信審處的流程和章我已經走完了,您覺得沒問題可以在這簽字。」
「那個有問題的融資項目匯商參與了嗎?」周自省問。
唐漾的心跳漏了一拍:「沒有。」
「其他部分存在紕漏嗎?」周自省道,「主要看他們的大體狀況以及和匯商的往來,看看流水、貸款償還這些板塊。」
唐漾語速放慢:「正在核查中,已核查的部分沒有。」
周自省面色先前嚴肅,隨著唐漾這句話出口,他臉頰上的肌肉幾不可查地放鬆下來。
周自省:「那就沒必要了。」
唐漾的表情凝固成貼畫。
周自省端起杯子啜了口茶,放下水杯,他狀若平常道:「八月放款,本來應該六月底完成,但因為九江那邊臨時提出修改額度,所以我們也推遲了進程,但最遲七月也要做完。」
周自省說:「我們這邊走流程很快,可九江地產那麼大個公司,你外部人員要看人家內網加密資料,沒半個月批准手續都走不完的。」
「如果小於半個月的話,就完全可行。即使需要半個月,我這邊查看他們內網細節也只用半天,」唐漾不願放棄,「半天足夠……」
「太耗時耗力,你提的點和匯商無關,而且這樣的要求涉及甲乙雙方的信任度。匯商和九江合作多年,他們旗下樓盤開盤住戶的那些房貸、商鋪貸款都是在匯商做的,」周自省把申請推回給唐漾,「沒辦法簽。」
唐漾沒接。
周自省打了一巴掌又給一顆糖:「你去年十一月人事變動下調令,今年五月升處長,現在七月,」周自省道,「不出意外的話,你九江這個案子做完,會去風控部待三個月。風控部輪完零售部,零售部過了差不多就是頂樓秘書處。」
周自省仔細看過唐漾的簡歷。
唐漾的面色沒怎麼變,她的手緩慢地垂到那張申請上,沒落下去。
周自省繼續說:「你在食堂吃飯,看到其他同學從菜里挑了根頭髮,你會去要求檢查食堂後廚嗎?」
唐漾抿了一下唇,鬆開:「不會。」
周自省:「你下次還會去食堂嗎?」
唐漾:「可能會。」學生時代抑或工作後,食堂都是價廉、安全的代表。
「一樣的道理,」語罷,周自省抬頭眺了一眼壁鍾,「晚上或者周末有約嗎?」
唐漾先前猶疑要不要告訴周自省慈善漏洞的事,思忖良久,她仍是沒說:「有。」回答問話。
「那就好好放鬆一下,」周自省和藹道,「要學會勞逸結合,女孩的體能本來就不如男孩子,得更加注意健康……」
周自省以長輩的姿態嘮叨,唐漾一一應下。
轉眼五點半,同事們陸續撤退。
唐漾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電梯爬上頂樓。
電梯的空間狹窄,四面反光。
唐漾平視前方,看不出情緒。
下到信審處,秦月還等著,唐漾用眼神示意她到辦公室。秦月跟進去,合門。
「沒答應?」秦月已然猜到。
唐漾攥著那頁紙張:「他說耗時、耗力,涉及信任,還提了ddl(項目截止日期)。」
秦月倚著唐漾的椅背:「很可能前幾次也是這樣被駁回?」秦月以前上班是抱著玩樂的心態,能混則混,不和自己沾邊的更是絕不參與。她聽唐漾的上上任說過九江,可完全沒去關心。
唐漾抬手,就著那張紙緩緩覆到胸口。
「我心跳得很快。」唐漾蹙眉,略微發怔道。
不知何時,窗外聚攏了烏雲,堆得層層卷卷不留縫隙。
天地混沌,灰白的天幕被烏雲擠成一縷破碎的邊。商圈其他大樓刺入黑雲,又好似被黑雲遏住了咽喉。大廈切頸而斷,狂風第一次在黃昏大作,黑幕下的嘶吼好似裹著某種危險的隱喻。
辦公室空間寬敞,兩個女人的身形纖細小巧。
秦月垂眸思索。
唐漾望窗外黑雲。
她隔著那張紙按了按胸口,忽地有些喘不過氣來。
半晌。
秦月捏住唐漾壓在胸口的那頁申請,她一邊輕輕抽出來,一邊道:「周末好好休息一下,下周再說吧,還有大半個月才到截止日期。」
唐漾語氣很輕:「嗯……」
秦月半開玩笑:「和你走近之後我都開始認真工作了,周末我倆都放個假?」
唐漾仍舊在出神:「嗯……」
秦月見她這副模樣,目光閃爍。
秦月伸出舌尖舐了一下嘴角,「程斯然待會兒有個局,蔣時延應該要來接你吧。」
唐漾不明所以。
秦月撐著椅背朝唐漾傾身,「你說,」秦月挑眉壞笑,纖白的手亦緩緩覆上唐漾的脖頸,「要是我在你脖子上啃個草莓印,蔣時延過來看到會不會氣得……」
怎麼家裡有個「蔣大狗」,辦公室還有一個老流氓!
唐漾騰地拂開秦月的魔爪,格外有氣勢地從凳子上站起來:「秦大蝦你找揍嗎!!」威脅的聲音也嬌嬌軟軟的。
秦月瞧著唐漾緋紅的小臉,身為一個女人都覺得對方可愛得緊。
秦月後退一步,朝唐漾勾勾手,「你來揍啊,來揍啊。」
唐漾作勢打她,秦月連連閃躲。
兩個人蹬著高跟鞋圍著辦公桌繞來繞去。繞了幾圈,唐漾淡忘了天邊的驚雷,緊繃的神經漸漸放鬆。
秦月也鬆了口氣。
匯商大樓在柳江西側,下著瓢潑大雨。
蔣時延把車開過跨江大橋,江東的傍晚乾燥酷熱。
程斯然請客的地方在一家私人會所,行使嚴格的會員制度,一層一個廳,保密性和安全性都極好。
秦月下班後要先去幼兒園接姐姐秦皎的小孩,她讓唐漾在大廳等她一起上去,蔣時延自然陪唐漾等,兩人閒散地坐在休息廳里玩遊戲。
唐漾連連低喚:「蔣時延我要這塊地方……蔣時延撤退,撤退……本『爸爸』擊倒的人,人頭留給本『爸爸』。」
蔣時延毫不客氣地搶了人頭:「你說誰是『爸爸』。」
唐漾是跟秦月學的自稱「爸爸」,也知道這樣的稱呼不好。她摸了摸蔣時延的耳朵:「好啦,好啦,把人頭留給本寶寶……」
唐漾說著說著,沒了聲音。
休息區前面有一卷裝飾用的水晶簾,隔著細碎的水晶塊,唐漾看到匯商的幾個高層——包括周自省和九江的高層一起從門外進來。
門童似乎經常見他們聚在一起,依次並熟練地給他們遞了濕紙巾擦汗、擦手。
然後,幾人走向電梯。
魏長秋被一行人簇擁在正中間,魏長秋左邊是周默,右邊是周自省,然後……
一,二,三。
唐漾眼神跟過去。
匯商A市分行四個副行長到了三個,然後還有風控部部長、放貸處處長等。
九江地產加周默有五人,匯商有六人。
上次。
唐漾飛快回憶——上次自己和甘一鳴在辦公室博弈那一出,魏長秋在場,周自省和其他高層也在場。可那時看上去,匯商高層們和魏長秋就是工作交集。這才過了多久,他們就熟到可以一起出入私人會所了嗎?
還是說……
唐漾眼神微微凝滯,還是說高層們和魏長秋早已熟識,只不過在工作場合做做樣子。周自省沒有周五加班的習慣,其他幾個行長也沒有。這麼看來,他們是不是每周五都會來這裡?
大堂有六個電梯,基本不用等。
魏長秋朝周自省伸手:「您請。」
周自省同樣謙讓:「您請。」
周默在一旁遮住電梯感應器,魏長秋點點頭,很自然地邁進去。
唐漾早已退出了遊戲,不斷點著手機相機下方的加號拉近距離,找好焦點,按下連拍。
蔣時延背對著外面,看不到情況。他一隻耳朵塞著耳機,也分辨不出匯商高層的聲音。
「漾漾怎麼了?」一直等唐漾放下手機,蔣時延才問。
「如果照片拍得很模糊可以復原比對出真人嗎?」唐漾問。
很多大V(經過個人認證並擁有眾多粉絲的微博用戶)拍明星八卦似乎都是這樣。
蔣時延不明所以地點頭:「所以剛剛走過去的……」
唐漾把手機拿給蔣時延看,蔣時延的手在唐漾手機邊緣橫遮一下。唐漾瞥向電梯,周自省在電梯裡站好,兩人的目光好似隔著遙遠的距離撞在一起。唐漾反身撲躲到蔣時延懷裡。
電梯裡,魏長秋偏頭:「周行在看什麼?」
「沒什麼。」周自省搖頭。
電梯門徐徐合攏。
會所外形似古羅馬城堡,有地托、尖頂,米黃塗漆烘托出嚴肅的氣氛。
而會所裡面有的樓層在推杯換盞,有的樓層抱著話筒鬼哭狼嚎,還有的放著九十年代的艷曲,香菸縈繞,麻將聲此起彼伏。
周自省和九江的人組了兩桌牌局。九江的人開心地輸錢,匯商高層們沉穩地贏錢。
有時候九江高層和了牌都會專門打出去,為匯商高層營造了極好的牌局體驗。
匯商高層們每人身邊立著個普通的純牛奶空紙箱,一摞摞粉紅鈔票如流水一般淌進牛奶箱裡。
幾局下來,周自省最先裝滿箱子,周默熟練地上前用透明膠把牛奶箱封好,擱到門口的置物台上。
出於保密性原則,會所每層樓設有兩個廳,一個是主廳,一個是用於休息的偏廳。兩廳主體牆面都沒有窗戶,只有兩個雙位式廁所各有一扇窗。
周自省有些累了,每桌牌局都有替補,他叫了一個九江高層坐自己的位置,然後去了主廳的廁所。
廁所里有人,周自省又去了無人的偏廳廁所,然後迎著風口點了一支煙。
眼下是稀疏的霓虹,偶爾有車路過。周自省後背好似生出一層淡淡的屏障,隔開身後代表了各種數字的「清一色」「槓上花」。
他眯眼,有抬頭紋,吐出來的煙圈蓋住了臉上的情緒。
幾分鐘後。
有人進來,上了廁所,然後洗手。
那個人洗手時習慣先沖五秒鐘水,然後有節奏地按三下洗手液,搓手六次,沖乾淨。
周自省沒有回頭,低聲開口:「唐漾有徹查九江的念頭,她給我說的是融資細節有紕漏,但她最近外出的頻率很高,我待會兒就提前撤了,你看看你怎麼給魏長秋說。」
周默垂手走到周自省身旁,聲音帶有譏諷:「你想邀功就得自己說。」
周自省回頭,見廁所與偏廳的隔門緊閉著。
他手懸在窗外,面朝周默:「阿默,」周自省喚對方,語重心長道,「唐漾不是秦月,也不是范琳琅,她有野心,也很聰明,最可怕的是她的生長環境好,受的教育好,秉性也很好。她想做什麼就一定會做,哪怕我這邊攔了一下,我駁了她查九江內網的申請,她也會有其他辦法。」
「阿默,」周自省第二次喚他,「我以為你懂忌憚。」
周默直視著周自省幽深的目光,扯扯嘴角道:「我以為姍姍出事之後,你會有一點向善的心。」
這個名字太過忌諱。
周自省沉默了好一會兒道;「都過去這麼久了,」他似是無奈,「我以為你該走出來了,也該忘記……」
「忘記?」周默像聽到天大的笑話般,他說,「我為什麼要忘記?我憑什麼要忘記?!」他抬高語調,目光冰冷,步步逼向周自省。
他每靠近一步,嘴角的笑意便冷一分,「姍姍就是一把劍,無時無刻不懸在我的頭上。」周默又壓低了聲線,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砸在周自省的臉上,「我得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是我叔叔害死了徐姍姍,是我叔叔害死了二十二歲的徐姍姍,是我叔叔把拿到offer、前途大好、笑起來特別特別好看的徐姍姍,一步步逼上絕路……」
周自省沒動,也沒說話。
「對了,」周默想到什麼,他的臉和周自省隔得很近,眼鏡片聚攏極凌厲的視線,「你有沒有覺得唐漾笑起來有點像姍姍,你看到唐漾會不會想起姍姍?你知道姍姍到匯商的第一天跟我說的什麼嗎?她說她覺得我叔叔好厲害哦,笑著說的。你知道她走的時候……」
周默整張臉痛苦地扭曲。
他想把面前的周自省千刀萬剮,他每日每夜發瘋地想,可他現在想到徐姍姍走的時候,只能雙目赤紅,嗓子失音般說不出話。
周自省慢慢合上眼。
周默搖頭笑。
周自省喉嚨費力地滾咽。
窗外的風沙沙作響。
兩人間的安靜似刀片,秒秒剜心。
良久。
周默亡命徒一般低喝:「怎麼,去給魏長秋說啊,說啊,說徐姍姍是我……」
「阿默,你冷靜一點。」周自省慢慢睜開眼睛。
周默:「我很冷靜!」
「扣扣」,兩下敲門聲響起。
兩人同時扭頭。
九江一個高層進來,他走到標「男」的那間,沒關門,一邊拉褲拉鏈,一邊問周自省:「最後一次核查有什麼問題嗎?幾次約唐處,周助都說她有事,也是個大忙人。」
周默沒出聲。
周自省沒提唐漾想徹查九江的事,淡淡地道:「沒問題,等七月底吧。」
「嗯,」高層眯著眼睛哼了一段小曲,然後拉上褲拉鏈,「你們剛剛在吵什麼嗎?我模模糊糊聽到動靜有點大。」
周自省掛著長輩式的笑容:「說他高中時我經常管他,他去一次網吧我就扣他一天的生活費。」
九江高層道:「可越是管,小孩越是叛逆。我兒子也高一,說什麼什麼不聽。」
周自省:「現在的小孩比以前條件好,玩的東西也比以前多。」
「是啊……」
周自省和高層聊了好一會兒,高層睨到周自省指間的菸頭,頷首道:「那周行你慢慢抽,周助和你叔叔敘敘舊。」說罷,離開並體貼地替兩人合上了門。
周默望著周自省,幾秒後,他亦離開。
廁所門口有個直飲水處,供打掃衛生的清潔工飲用,淨水器上堆著幾個消過毒的玻璃杯。
周默取下一個,接了滿滿一杯水,他面朝周自省,一飲而盡。
會所的廁所都鑲金嵌銀,周自省也望著周默,眼裡好似有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落寞和難過。
周默沒看出來,也不想看出來。
他舉起空玻璃杯,直直地注視著周自省。
一秒,兩秒,三秒。
周自省望著周默,眼神慈祥。
周默直接鬆手。
「啪」的一聲脆響,玻璃四濺。
與此同時,一層之隔的樓上。
一群人圍著程斯然,程斯然用鑷子夾住一塊冰,鑷子懸在一杯裝著冰水混合物的敞口杯上,眾人目不轉睛。程斯然鬆開手指,冰塊墜入杯中,唰一下,杯口騰起一簇一尺高的火苗。
眾人睜大眼睛:「這什麼情況?」
程斯然交友廣泛。秦皎的老公是個化學老師,大家看向秦皎的老公。秦皎的老公推了推眼鏡,一本正經道:「如果這是一杯普通的冰水,放進去的也是普通冰塊,那肯定不會起火。冰和水的沸點一樣,都是一百度,所以裡面不是冰水混合物,只是看起來像冰水混合物的易燃物。」
眾人連連點頭,程斯然跟著點頭。
秦皎的老公接著道:「可燃的液體有很多,常見的乙醇、乙醚……所以可能是鑷子上類似冰的東西投進去後,發生化學反應釋放熱量……」
秦皎的老公說了一大堆,最後甚至推了一個極其嚴謹而複雜的反應方程式。
在座的男男女女鼓起掌來,程斯然也鼓掌。
待掌聲停下,程斯然再次拿起鑷子。這次,他的手沒有遮掩,拇指按開鑷子交叉頂上的一個開關,鑷子合攏,噴火,手鬆,火滅;再合攏,再噴火,再手鬆,火滅。
眾人看得下巴快要掉到地上了。
程斯然憋著笑解釋道:「這是從劇院裡面拿過來的道具鑷子,可以用來變魔術……」
眾人笑罵程斯然「不要臉」,秦皎的老公一臉茫然。
秦皎撈起枕頭就朝程斯然丟過去,程斯然「哎喲」抱頭竄走。
大家說說笑笑,分區分塊,包廂里充斥著果味汽水和酒的香味,歡樂又鬧騰。
其實,程斯然組這個局是有目的的。
幾輪之後,大家又圍到了一起,玩真心話。
規則很簡單:每輪開始之前,上一輪的莊家搖骰子,骰子點數大於或等於四,莊家接著當莊;如果小於等於三,那就朝左數骰子數位數的人當莊。莊家提問,做過的喝酒,沒做過的隨意。葡萄酒度數不高,程斯然作為主人第一個當莊,一邊開酒,一邊信誓旦旦:「絕對不會出事,不會醉死人,要醉死了的話——我給你們都買了保險,受益人寫的程斯然。」
唐漾坐在蔣時延旁邊,當真小聲道:「我給我自己買了保險,受益人是你,你要用這筆錢做什麼?」蔣時延喜歡錢,也喜歡唐漾,這個問題頗有爭寵的意味。
蔣時延把她摟在懷裡,含笑地颳了一下她的鼻尖:「買你平安喜樂。」
蔣時延先前喝了點酒,面上微醺。他眼帶桃花,但那雙灼灼的桃花眼裡只有唐漾一個人。
燈光曖昧,唐漾被這等容色美得心尖一顫,紅著臉小聲應好。
兩人低調。
就近的程斯然聽到了,也不覺得「虐」,他暗自「嘖」了一聲,待會兒延狗就知道什麼叫「虐」。
能坐在這兒的都是老朋友。
程斯然問題問得尖銳,大家也不遮掩。
程斯然問第一句:「吃過屎嗎?不是罵人,是真的那種,干稀都可以。」
其他人沒反應,馮蔚然弱弱地舉手:「我小時候爸媽忙,把我鎖在家裡一個人爬著玩。他們有一天收了鋪子回來,發現我把屎拉到了地上,然後我太餓了,也不懂事,就用手抓屎吃。我媽回來看我全身都是,嘴上還糊著,」馮蔚然很心累,「她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抱我去洗,而是叫我爸拿了相機拍照片。而且之後幾年逢年過節,一有親戚朋友到我家,我媽都會給他們介紹,我兒子可厲害了,一歲半的時候抓屎吃,特可愛……」
其他人捧腹,蔣亞男眼淚都差點笑出來:「我發誓,當時我還在想,他吃的是不是芝士一類,結果他媽媽張嘴就是馮蔚然小時候特可愛……」
第二輪,莊家又是程斯然。
他拋出問題:「在女神面前放過屁嗎?」
幾乎所有同居的、已婚的男性求生意識都特別強,含情脈脈地望著身邊的女人,舉起身前的酒杯叫程斯然滿上。
程斯然倒得興致缺缺,隨口道:「我大學時追隔壁工管系的系花,身材高挑,皮膚白,臉也巨美,就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款。徐志摩寫的那什麼『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什麼『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就是她本人。」
眾人起了好奇心。
程斯然接著道:「我當時又是朝思又是暮想,連續送了一個月的禮物,終於把人約出來了。我們去吃了烤魚,晚上我送她回寢室,就月色很好,微風輕輕那種環境。我斟酌著想表白,手去碰她的手。她呃了好幾聲,大概沒憋住,放了一個連環屁。」
程斯然現在想起當時的情形,鼻子動了動:「我知道吃喝拉撒是人之常情,我接受。可那屁一股子大蒜味,熏得我快要暈過去。女神問我要說什麼,我真的不行了,就問她要不要辦張健身卡……」
蔣時延替大家踹他一腳:「膚淺。」
大家哈哈笑得不行。
第三輪、第四輪的問題都很尖銳。
第五輪,還是程斯然。
他問:「因為感情哭過嗎?」
怎麼突然這麼溫和?
大家詫異。
女性大大方方舉起杯子,包括唐漾。
男的也有不少。
秦皎的老公現在說著,眼圈都泛紅:「皎皎第一次懷孕的時候,我們沒經驗也沒注意,她又太忙太累,不小心流了產,就突然一個早上,血流一地。」
馮蔚然也倒了滿滿一杯:「大四吧,一個很用心也投入了很多精力的創業項目差點夭折,我賭氣說退出,亞男給了我一巴掌。」
「……」
輪到蔣時延。
蔣時延舉著酒杯,猶疑:「半杯吧。」
程斯然:「怎麼可能半杯,人馮蔚然他們都倒滿了。」
蔣時延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這……」
果然,下一秒。
程斯然一邊抱著酒壺給蔣時延一個勁兒地斟酒,一邊用狀若平常的語氣道:「延狗的我來說,我來說。」程斯然「呀呀」兩聲:「好像是上周,漾姐和別人去吃個飯,延狗就打電話給我,在電話里哭。」
蔣時延胸口一窒。
上周,他在車裡哭的時候被唐漾撞破,兩人吵吵鬧鬧變成前任後,唐漾在床上問過他,問他哭了幾次。
當時,蔣時延身心舒暢,該死的大男子主義和自尊心同時作祟,他鬼使神差說就這一次。
唐漾抱著他,忍笑:「怪不得還傷心得哭出了聲。」
蔣時延撫著小女朋友溫軟細滑的後背,傲嬌道:「哭出一點聲音不很正常嗎,那些『啜泣』『抽泣』不都帶個『泣』字!」
這時,程斯然說這話,無異於讓蔣時延胸前掛個牌子,牌子上寫著「我竟然對我家漾漾撒謊了」。
唐漾側身,眨著漆黑靈動的大眼睛望著蔣時延。
蔣時延眼神飄忽,手足無措。
偏偏程斯然還在繼續:「而且他不是委委屈屈地哭,是一邊大哭,一邊咆哮著罵對方賤人,說什麼漾漾是不是不愛他,憑什麼賤人讓她出去吃飯就出去吃飯,說賤人作賤人,哎喲喲,那叫一個聲淚俱下。」
程斯然假裝沒看到蔣時延威脅的目光,繪聲繪色地說,「哭到後來,我們蔣總像個小媳婦一樣抽抽噎噎。如果我不聾的話,蔣總好像還哭了一個響亮的大鼻涕泡呢!」
大家都不想笑,畢竟蔣時延是富二代、創一代,圈子裡叫得出名號的大佬。
可唐漾「撲哧」一聲,其他人怎麼忍得住。
蔣時延只感覺一口氣卡在胸口。
他指著程斯然:「你,你,你。」
程斯然得意地搖腦袋:「我,我,我,我怎麼了。」說著,程斯然還兩手蹺起蘭花指學起蔣時延來,「嗚嗚嗚,我真的不行了,嗚嗚嗚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蔣時延這人臉皮也厚,他就喜歡先發制人蠻不講理。
經歷先前被背叛的震驚,到後面,程斯然學他哭一聲,他便笑一聲。
程斯然學到最後,被延狗嘴邊的笑意瘮得閉了嘴。
蔣時延微笑著看他:「我至少有我家漾漾,至少有女朋友讓我哭,你呢?」蔣時延露出一個無辜的神色,「你有女朋友嗎?你有可以為她哭的人嗎?你知道為愛情流淚的感覺嗎?」
難道不是慫包到死嗎?
怎麼還成了……為愛情流淚?!
程斯然目瞪口呆。
唐漾嘴角噙笑,口吻認真道:「程斯然,我幫你教訓他!」
漾姐是個穩重的人,在這麼多人面前,說到一定會做到。程斯然報復心很重,延狗這種糗事他就是要在大家面前說。如果漾姐可以揪延狗的耳朵,或者對延狗拳打腳踢,他想,他和看官們會很滿意。
「好。」程斯然在心裡鬆了口氣。
唐漾探身到茶几上,叉了塊西瓜餵到蔣時延嘴裡,嘴上嗔著:「讓你不好好說話,讓你不好好說話,我替程斯然堵住你的嘴。」
好像女孩子都容易被細節打動。
之前在樓下,唐漾把自己偷拍的照片遞給蔣時延看,當然她也看著屏幕,蔣時延很自然地把手橫到屏幕的邊緣替她擋了一下反光,很小很本能的一個動作,以至於當事雙方都沒注意。唐漾後知後覺回過味來,被蔣時延那隻手甜得……想把心都掏給他。
蔣時延縱容地任她喂,待她餵完,他握住她的手,蓄起笑意親她的手背。
唐漾紅著臉搡蔣時延。
蔣時延故意不懂唐漾的意思,特別賴皮地抓著她的手道:「來來來,下手重一點。」
「好啊。」唐漾應得乾脆。
蔣時延癱倒在沙發上,一副牡丹花下死的風流姿態閉上了眼。
唐漾的手撐在他的胸口,左看看右看看,見有人在玩手機,有人在看這邊,她臉頰通紅但仍是沒忍住地稍稍抬身,輕輕親了蔣時延一下。
若羽毛,一觸即離。
蔣時延驀地睜眼,唐漾含了羞,紅著耳尖垂頭玩手機。
蔣時延被撩得牙痒痒,很有占有欲地把唐漾擁進懷裡。
給別人看漾漾害羞的模樣,不可能的。
這沒良心的也就仗著大庭廣眾自己不敢動她……
蔣時延咬著唐漾的耳朵吐氣說「辦」,唐漾窩在蔣時延懷裡欲拒還迎地推他。
雖然和另外幾對相處的情形差不多,可在程斯然的想像中,難道不該是大家一起嘲笑延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怎麼兩人忽然就……
程斯然也瞪大眼睛,似乎還聽延狗逗漾姐小聲喚了一句什麼?
好老公?
沈傳等半天沒等到下一輪,抬起頭:「繼續啊。」
程斯然宛如喝了一噸假酒,暈暈乎乎地扶著腦袋起身:「我得去廁所冷靜冷靜。」
程斯然去偏廳廁所的同一時間。
樓下,周默離開廁所進入偏廳。
偏廳空曠無人,左邊牆角堆著一摞雜物,雜物上面懸掛著一台多功能呼叫機。
周默單腳踩在雜物上,騰身把牆角攝像頭調到仰對天花板,然後走到多功能呼叫機前他隨手從地上拿了一個空紙箱,拆開長邊,把它反手扣在呼叫機上。箱子蓋不穩,他左右移動調好重心,把這頂大而拙劣的紙帽子給呼叫機戴穩了,這才摸出手機,點開語音軟體,開始輸入文字。
時間是一行,地點是一行,事件和其他又寫兩行。
周默輸完,核查一遍,用多功能呼叫機撥了一個帶區號的號碼。
系統音之後,人聲亦被弱化了,嗡嗡地響在紙箱裡:「您好,這裡是南城區公安……」
周默彎腰,把手伸進紙箱,對著麥的位置依次長按時間地點。
周默這邊機械的朗讀女音響完,對方歉意:「您所處的位置不在我們轄區,我們馬上為您轉接江東區……」
周默繼續按第三行事件,然後是第四行:「雖然你們過來要幾個小時,但這可能和你們之前稽查的案件有關。」模糊地說了案件,然後說道:「希望對電話做匿名處理。」
對方似是捂著聽筒在匯報,幾秒後,「好的,我們立即出警。」
周默掛斷電話,又撥通了一個九江下屬的電話,吩咐他過段時間上來取東西。
兩件事情做完,周默淡定地取下紙箱扔回雜物堆,又把攝像頭調回原位,扯了張濕紙巾擦拭雙手,回到正廳魏長秋身旁。
樓下偏廳的廁所,周自省靠著風口點了第二根煙。
樓上的廁所,程斯然洗完手,也點了煙把手伸到窗外,眯著眼睛看夜景。
天幕漆黑,霓虹如星點,江風呼呼吹來,把上下兩處菸灰卷攏帶走。
樓下的人看到樓上菸灰的同時,樓上的程斯然也聞到了樓下的煙味。
普通人聞煙是一個味,但程斯然這種頂級的享樂主義者可以分清任何細枝末節的差別。
樓下那人和他抽的一個牌子,小眾又有內涵。
可樓下不是九江的長期包間嗎?魏長秋那種土不拉幾的暴發戶還會有這種品位頗高的朋友?
程斯然感受著江風撲在臉上,吹了一聲悠長的口哨。
「樓下的小兄弟,要不要上來一起唱歌。」程斯然吊兒郎當地開口,聲音順著風飄蕩下去。
周自省也不正經,學他喊:「樓上的大兄弟,我不唱!」
程斯然提高音量:「為什麼不唱!」
周自省也喊:「不會!」
程斯然借著幾分酒勁,吼:「哥哥你坐船頭啊。」
周自省悶聲大笑。
能來這種地方的人,誰都不簡單。
兩個人東扯西扯,沒刺探隱私地聊完一根煙,同時回了各自的廳。
周自省聽出了悠然居少公子的聲音。
程斯然覺得老頭聲線耳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裡打過照面。
酒酣興盡,程斯然他們散場已經是凌晨。
程斯然的表哥才拿了影帝,風頭正勁。程斯然挨個發口罩。
大家一邊收,一邊嘟囔:「和程影帝同框都不能露臉的嗎!」
程斯然嘁道:「我哥可是男女通吃,要是你們家屬彼此不介意狗仔亂找角度只拍兩個人,寫什麼深夜幽會,形色親密……」
眾人趕緊拿了口罩戴上。
程斯然一副「這才對的表情」:「挺好,還能擋風,江東晚上的妖風可厲害了。」
唐漾今天戴了對稍大的耳環,口罩帶子沒戴好,耳環扯疼了耳朵。
電梯上,蔣時延低頭幫她整理好口罩帶子。她借著電梯的反光照了下自己,氣色還行,髮型也還行。
唐處長臭美一會兒,轉過頭來,發現蔣總還在盯著自己看。
「怎麼了?」唐漾被他看得心口一熱。
蔣時延:「你的眼睛倒是挺大。」
什麼叫挺大?相對有挺小?
唐漾睨一眼胸前,微笑著把一隻腳放到蔣時延腳背上。
蔣時延柔聲道:「又黑又亮,美得一塌糊塗,像月亮一樣。」
突然尬詩。
蔣時延一隻手抄褲兜,一隻手攬著她的肩。唐漾撞進他深邃帶笑的眼眸,聽得臉頰稍稍發燙。
「你鞋子上有灰,我給你擦擦,」她找好理由,重新站好,輕聲批評,「油嘴滑舌。」
蔣時延瞥著她紅熱的耳尖:「舌燦蓮花。」
又突然成語接龍。
唐漾:「花容月貌。」
電梯裡人不多,蔣時延偏頭親了親她的發頂,小聲道:「就是漾漾。」
「你違反規則了欸。」唐漾嗔他。
蔣時延散漫地勾起嘴角:「事實比規則重要。」
「很會甩鍋。」唐漾小手搡他胸口,心底卻好似蓋了一層棉花糖,沁著絲絲的甜。
一行人陸續下到大廳,蔣時延牽著唐漾正和她說著話,忽然被擋住了去路。
一堆人在看熱鬧,保安在大堂圍了半圈,而圓圈中間分立著三路人馬——九江高層、匯商高層和警察。
唐漾他們站在圍觀群眾的邊上,視野開闊。然後,他們看到兩方高層每人手上都拎著一個或兩個與會所裝潢格格不入的牛奶箱。
人群里響起窸窣的議論聲。
程斯然從聲音里辨認出來,樓下那個抽菸的老頭是周自省,但他沒說話,也沒什麼好說的。
會所之前打點過這些穿皮的公家關係,可來的人根本不是會所這轄區的。
會所負責人匆匆趕來,解釋得腦門冒汗:「我們是正規經營,所有客人都有證件並且登記過……」
警察檢查完他們給的執照,公事公辦地重複:「我們接到匿名舉報,說這幾位攜帶違禁物品,請立刻開箱接受檢查。」
負責人快跪了:「我們會所自己都有安檢系統,不會有易燃易爆……」
警察:「毒品。」
兩個字一出口,人群瞬間變得死寂。
一秒,兩秒,三秒,再次沸騰。
唐漾與蔣時延對視,眼裡交流著訊息。
匯商高層每年都會上報個人資產,基金、理財、存款等每一筆都需要具體到日期後面的交易時刻以及金額的小數點後三位。甘一鳴被查的始由是那輛瑪莎拉蒂。
而這幾個高層之所以財產沒問題,是因為他們聚在一起不是錢權交易,是聚眾吸毒?
有點可怕。
唐漾腦子脹脹的還沒理清楚,蔣時延拉了唐漾一把,唐漾迷茫地順著蔣時延的視線望去。
周默先前和涉事高層都背對唐漾站著,之後,周默假意控場交涉,走來走去和幾人說話後,變成面朝唐漾。
唐漾抬頭,周默眼神和她交匯。
唐漾對周默心存芥蒂,疑惑間,卻看到了周默比畫的小動作。
唐漾身後無人,周默是給自己說的?
唐漾定睛。
周默比了數字1、2,然後握了兩下拳。
1200?
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