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心事

2024-10-01 14:55:02 作者: 畫盞眠

  唐漾家以前很亂,這裡扔一堆,那裡放一摞。蔣時延帶著強迫症搬過來後,把她所有的東西都分門別類整理出來:經常用的,不常用的,完全不用的。

  唐漾蹬掉鞋子,赤腳踩在地毯上,循著記憶找去書房。她順著蔣時延貼在書架上的標籤找出一個裝過往獎狀、證書的紙箱。唐漾踩在凳子上,把紙箱拿下來,從裡面翻出一個巴掌大的紅色布袋。

  有些年份,天鵝絨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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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時延以為是她的獎品,沒動她的。

  唐漾把椅子拉過來,坐下,然後把布袋的系扣緩緩解開,從裡面摸出一個雕花繁複的木盒。

  檀木有淡淡的香氣,通體沒有裂紋。唐漾拉開精緻的鎖閂,從木盒裡取出一張字跡泛黃的紙條。

  宋璟是孤傲獨行的性子。他們戀愛時,快捷聊天已經盛行,打電話都嫌慢的資訊時代,宋璟用最快的快遞把禮物寄給她,卻用最慢的平信把本應該隨禮附贈的紙條寄過來。

  字跡清雋,見字如面。

  「今夕何夕,遙月見你。」

  話寫得平平無奇,唐漾回想起當時收信的心情,似乎也有歡喜。

  唐漾瞄了一眼字條,又將它重新放回木盒。她餘光無可避免地落在木盒裡那根陳舊的紅繩上,半合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覆住情緒。

  而一牆之隔,蔣時延也去了書房。

  他手腳不聽使喚地找出一本相冊,然後,在最後一頁的夾層里取出一張三人的合照。

  一中每年五月拍畢業照,各班集體拍完後,會給學生放半天假,允許他們滿操場、滿教室瘋跑,找同班、不同班的老師、同學合影。

  唐漾高三已經進入學霸的高階狀態,拍完集體照又和常心怡拍了幾張後,她便一門心思想回教室刷題,倒不是因為作業,只是因為上癮。

  宋璟性子傲,就連班主任說想合照,他都是淡淡「嗯」一聲,照片裡沒什麼表情。

  唯獨這張照片——圓滾滾的蔣時延站在兩人中間,還膽大包天地左擁右抱。唐漾和宋璟都沒有不耐煩,唐漾戳著蔣時延的小肚子,笑得眉眼彎彎,宋璟雙手散漫地插在褲兜里,對著鏡頭露出難得的、淺淺的笑意。

  蔣時延那時覺得自己是人生贏家,他是宋璟和唐漾的獨一無二,足以在其他同學面前炫耀到畢業。

  可現在來看,如果不是自己擋在中間,蔣時延用力學著照片上三人的笑容,他們那時候就應該很登對了吧。

  不信,看,不信,看。

  蔣時延用手捂住照片中間的自己,他的手修長,手兩側的兩道笑容都很好看。

  他再捂住宋璟,照片裡的自己太胖了,唐漾為什麼沒有嫌棄,還能咧嘴笑得那麼開心。

  他捂住唐漾,好像任何人和宋璟在一起,都會變成陪襯。蔣時延自初中開始便收到很多情書和禮物,漂亮的女同學們對他滿是嬌羞地說:「蔣時延你笑起來好可愛……請問你可不可以幫我把東西拿給宋璟。」

  漾哥對他的好和其他人不一樣,可漾哥,好像也喜歡宋璟。

  按照排列組合的原理,照片上的三個人可以捂住其中一個,成為三張只有兩個人的照片。

  蔣時延發現新大陸般捂住自己,再捂住唐漾,再捂住宋璟,又捂住自己。抬手,他捂住自己,抬手,捂住自己,再抬手,再捂住自己……

  不知何時湧上的眼淚倏地掉出來,砸到照片上,砸向中間礙眼的自己。

  他們真的好登對,真的很登對。

  是不是從那時就開始登對了……

  蔣時延撥通了程斯然的電話。

  程斯然在電話那頭不敢出聲。

  他只能聽著蔣時延掉眼淚,吸鼻子,小聲哽咽,哽咽到最後,每個字都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帶著腳後跟被鞋幫磨破那種血肉模糊的痛意。

  「宋璟回來了,」蔣時延眼淚接連而落,「宋璟為什麼要回來,宋璟憑什麼回來,他憑什麼當初和漾漾分手,現在又來找漾漾,他憑什麼傷害了漾漾,十年不聞不問,現在又巴巴地找到漾漾要一起吃飯。」

  蔣時延越說,胸口越像塞了團濕潤的棉花般,堵得發慌又無處宣洩,整個人被撕扯得難受。「他以為愛情沒有保質期嗎,他憑什麼當初沒有好好珍惜現在又反悔,他憑什麼對漾漾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這麼糟蹋自尊,」蔣時延眼淚越掉越凶,「他宋璟就是個賤人!賤人!」

  程斯然帶著安撫性質地附和:「好好,賤人,賤人。」

  蔣時延哭得渾身失去了力氣。

  他從椅子上跌到地上,抱著書架旁的小漾熊——那隻唐漾在遊樂場打氣球送給他的小漾熊……泣不成聲。

  直到手機發出關機提醒。

  蔣時延才止住眼淚,喉結上下滑動著抽噎。

  程斯然問了蔣時延一個問題,蔣時延睫毛掛著眼淚,搖頭。

  掛斷電話,距離蔣時延到家已經兩小時了。

  蔣時延眼睛乾乾澀澀,好像徹底沒了眼淚。

  小漾熊脖子上的方領巾還濕潤著,蔣時延從地上爬起來,把小漾熊的領巾攤在書桌上。他完全沒了方才的難過,整個人木然地去洗澡,把衣服扔到髒衣簍。雖然蔣時延和唐漾之前在同居,但老宅的保姆每周都會過來收拾、更換物品,蔣時延拆了新的洗髮水、沐浴露,可聞到的味道和以前一樣,和唐漾的一樣。

  是她身上淡淡的、酥到骨子裡的薰衣草香。

  洗完澡後,蔣時延去廚房,他打開冰箱,裡面有很多新鮮水果。

  他挑了盒聖女果抱在懷裡,吹乾頭髮後,躺到床上,撕開盒子上的保鮮膜,挑了最大最紅的一顆,咬下去,酸了牙,一下子,本已乾涸的眼淚再次決堤。

  憑什麼啊。

  宋璟欺負自己!程斯然欺負自己!就連十塊錢三斤的小番茄都在欺負自己……

  程斯然最後的問題是:「如果宋璟不知道你和唐漾在一起了,如果宋璟給唐漾說他這十年沒交過其他女朋友,如果宋璟跟唐漾提了複合,「你知道宋璟那樣的人,真的很難讓人有抵抗力……」

  「宋璟不是唐突的性格,漾漾也有戀愛精神,」蔣時延說,「只要她沒放開我,她就不會和宋璟有什麼,她和宋璟一根手指頭都不會碰到。」

  程斯然「哦」一聲:「可唐漾讓你一起去接機了嗎?」

  蔣時延沒出聲。

  程斯然:「唐漾跟你說她和宋璟吃什麼,讓你一起去了嗎?」

  蔣時延知道程斯然看不到,還是搖頭。

  程斯然:「唐漾……」

  蔣時延剛剛直接掛了電話。

  宋璟,是壞的。

  唐漾,是自己愛的。

  蔣時延靠在床頭吃聖女果,第一顆酸,第二顆還酸,第三顆還酸,第四顆更酸……

  蔣時延一顆顆朝嘴裡塞,滿嘴汁液,他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一顆接一顆地朝下掉。

  一顆沒吃完,蔣時延又塞另一顆。

  塞到最後,他不知道怎麼嚼,怎麼吞,他只能跌跌撞撞地裹著被子躲到衣櫃裡,一聲一聲地抽泣。

  第二天上午,唐漾給蔣時延發消息說自己去匯商了。

  蔣時延還沒醒。

  下午,唐漾接到宋璟,給蔣時延發消息說了餐廳地址,蔣時延回了電話,聲音喑啞:「好好吃。」

  唐漾擰眉:「你感冒了?我馬上回……」

  蔣時延堵住她的「來」字,「沒事,」他啞然道,「我待會兒吃點藥就行。」

  沉默了幾秒。

  唐漾不放心:「你過來找我吧,可以一起吃……」

  「不用了,」蔣時延學唐漾平時撒嬌的溫軟語氣,「Leo在北區那邊有個慈善晚宴,你們在南區吃飯,我到你們那兒一趟再過去來不及。」蔣時延補充道:「我答應了Leo會去。」

  唐漾囉唆又心疼地交代他吃藥。

  蔣時延一一應下,嘴裡發著笑音,面上卻沒有笑意。

  晚飯時間。

  蔣時延覺得自己很不給隱私,很小人,很無恥,可他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提前開車去了餐廳。唐漾給他說了預訂的哪桌,他去了斜對方那桌,把自己藏在了一盆巨大的植株後面。

  這家餐廳走的是地中海風格,裝潢精緻,人均消費頗高,地勢偏僻,來的人不多。

  蔣時延坐了大概五分鐘,便等到了要等的人。

  宋璟高中畢業和他差不多高,現在也是。

  他沒穿軍裝,一身白襯衫、黑西褲覆在頎長筆挺的身形上。他紳士地替唐漾拉開椅子,露出來的手腕白淨好看,容色煥發,面朝蔣時延。

  唐漾道謝,撫著裙擺落座。

  知道要去接宋璟,她還是聽蔣時延的話穿了正裝,身段標緻稍顯刻板,要說有什麼出挑,大概就是她頭上戴著的藏青色髮帶,小蝴蝶結的系法靈動輕俏。

  服務員上前,兩人點完菜,服務員退下。

  宋璟斟了一杯茶,推給唐漾:「你美得一如既往。」

  唐漾輕淡頷首:「你學會誇人了。」

  宋璟在部隊也不是嚴守規矩的兵,他換了長腿交疊的方向,閒散地單手托臉望著唐漾。

  「這是個事實陳述句,」他笑起來,「但如果你要理解為夸,那就是夸吧。」

  長相太好,聲線低沉,男人舉手投足間的每個細節都令人賞心悅目。

  蔣時延現在的皮囊氣質和宋璟有的一拼,不過宋璟讓人看到的是山間清風,至多溫潤。而蔣時延會笑,會鬧,會在很多危險的時候把她護進懷裡,也會因為她偶爾背貼著他的身體睡,早上醒來先看到窗外太陽而不是先看到他而發小脾氣。他笑起來會半眯著眼,就像唐漾心坎最深最深的地方,那抹小心藏著的人間煙火氣。

  唐漾笑笑,轉了話題:「說說項目?」

  宋璟從善如流道:「我看了《遺珠》,主角的原型是張志蘭的先生,閔智,也在762部隊,生前是我戰友。」

  「……」

  唐漾和宋璟打開話題。

  蔣時延摸出耳機戴上,繾綣的英文歌充盈在耳里,好像真的聽不見旁人的交流。

  在這樣的屏障下,蔣時延的視野更加開闊。

  他看到服務員給唐漾、宋璟上菜,看到宋璟給唐漾盛了一次湯,唐漾點頭道謝,最開始的生疏稍稍散了些。

  宋璟說了什麼,唐漾甚至含了笑意。

  一頓飯吃到尾聲,唐漾起身,似乎要去結帳。

  宋璟亦起身,拉住唐漾的腕稍稍一帶,把唐漾抱進了自己的懷裡。

  唐漾推開宋璟。

  宋璟同時放開唐漾。

  唐漾笑著和宋璟說什麼,臉上徹底沒了以往的抗拒和晦澀。

  蔣時延借服務員路過,提前撤離。

  餐廳在一樓,蔣時延的車停在路旁的梧桐下。他飛快地躲回駕駛座,視線透過店面的玻璃窗,在眼底映出唐漾站在宋璟身旁、嘴角未退的笑意。

  蔣時延呆呆地看,看著看著勾了唇,跟著唐漾笑。

  有什麼好笑的?他並不知道。

  蔣時延可以正大光明地說自己不去Leo的晚宴,說自己就是過來了,他們怎麼吃完了,然後在宋璟面前朝唐漾撒嬌賣可憐委屈要抱抱。他知道唐漾可以猜透他的心思,但還是會無奈縱容地笑,然後安慰自己,滿足要求。

  他可以假裝沒來過,之後也閉口不提。等項目結束,宋璟滾回部隊,自己仍舊可以和唐漾結婚,甜蜜,相守到老。

  蔣時延記得唐漾以前在自己面前哭時,他信誓旦旦地說,如果再見到宋璟,一定要衝上去把人掄到地上,他蔣時延已經不是那個跑半圈就喘成狗的胖子了,現在的他可以把宋璟揍得鼻青臉腫,不費吹灰之力,邊揍邊罵,誰讓宋璟欺負漾姐。唐漾那時破涕為笑。

  蔣時延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擼起袖子撲過去,而不是懦弱地躲在車裡。

  可一切的一切,在唐漾面前,在唐漾笑著但推開宋璟面前,好像都顯得微不足道。

  蔣時延知道漾漾不會放開自己,知道漾漾不捨得傷害自己。

  可那是他的漾哥,他的漾姐,他放在心尖尖上守著、寵著的漾漾啊……他怎麼捨得讓她為難呢?

  夜幕漸漸拉下,霓虹點綴夜色,白領三三兩兩走出寫字樓,倦鳥棲息在枝丫間的巢里,撲簌簌抖動羽毛。

  蔣時延眨了一下眼,眼淚順著臉滑下。

  唐漾和宋璟出了餐廳,走在前面。

  蔣時延想給唐漾打電話,但害怕打擾他們散步的氣氛,他笑著抹了把眼淚。

  【我晚點回去把東西搬出來,物業已經續到了後年。備用的日用品和藥品在茶几下的幾個抽屜里,小區出大門左轉第一家藥店有你幾次感冒的病歷。側門左邊和右邊各有兩家包子鋪,你喜歡的醬肉包是左邊第一家,鮮肉包是右邊第二家。右邊那家麵館上個月換了老闆,不要再去了。菜市場門口那家水果店不新鮮,價格也高,要吃水果得去超市,購物卡和會員卡都在玄關抽屜里,超市每個月18號是會員日,可以用積分兌米油和零食,我們卡上……】

  「我們」刪掉。

  【卡上已經積了六千多分,可以兌很多,你可以把購物車推到單元樓下。大概還有其他的,我會逐一想好,儘量在你回去之前寫給你。】

  蔣時延刪刪減減地敲字,他們一起走過的路,一起看過的雲,就連一起逛過的超市都好似劊子手,凌遲著他的心臟。

  還有A市醫院裡她彎著眼眉說「不好意思啊,我是他女朋友」;在遊樂場槍槍命中氣球,用槍口對準他的眉心,然後俯身親了他;還有B市樓梯間那碗熱氣騰騰的桂圓蓮子羹,是她一路飛跑買回來的……很甜很甜,甜似刀鋒,一刀一刀剮著他的心。

  蔣時延流著眼淚笑,又笑出眼淚來。

  他一個字一個字很用力地敲。

  他一遍一遍目不轉睛地檢查。

  他點擊,發送……

  【唐漾,我們分手吧。】

  不知道愛了你多久,但一定比在一起的時間更久一點。

  不後悔走到戀人這一步,只是他曾經可以起鬨,但嘗過她蜜一般的滋味後,大抵沒辦法再笑著祝福。

  說好要當一輩子朋友的……

  對不起啊,漾漾,就到這裡吧。

  層層卷卷的烏雲壓在遠天,黑得密不透風。

  近處的路燈「噝噝」低吼,光線明滅。

  屏幕上,進度條顯示已經轉完。

  好像,真的,就結束了。

  蔣時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他只是愣愣地望著無人的前方:該找程斯然開個單身派對,還是瘋狂加班緩解情緒?

  蔣時延把手機扔在副駕上,哆哆嗦嗦去插車鑰匙,可他這兩天做什麼都不順,鑰匙插了好幾次都插不進鎖眼。

  真的分手了。

  蔣大狗和漾漾分手了。

  蔣時延滿腦子都是配角謝幕、唐漾和宋璟結婚,他們給自己發請帖,他滿腦子亂竄著唐漾說過的那些婚禮、潔白曳地的婚紗、鳳冠霞帔……

  蔣時延快要無法呼吸,他只是想趴在方向盤上歇一歇,微微張口,眼淚又昏天黑地地涌了上來。

  可他才剛剛開始哭頭,就聽見「咚咚咚」。

  有人敲車窗。

  蔣時延繼續哭。

  那人「咚咚咚」繼續敲。

  蔣時延自己哭自己的。

  那人鍥而不捨地敲。

  蔣時延倏地按下車窗鍵,糊了一臉鼻涕淚痕地抬頭,扭頭,衝著窗外破口大罵:「敲敲敲!敲你媽!敲一次沒人應裡面肯定就沒人啊,你沒長眼睛看不出來老子心情不好嗎……」

  車窗緩緩降至最低處。

  蔣時延噎住了。

  窗外,唐漾面色陰沉,雙手環胸睇著他。

  「你再說一次。」她道。

  蔣時延對上唐漾氣場全開的眼神,嚇蒙了。

  他全然忘了自己剛剛還在鬧分手,雖然不知道唐漾是什麼意思,他吞了吞口水,仍舊聽話地弱弱道:「敲,敲,敲,敲你媽……」

  聲音越來越小。

  唐漾睨著蔣時延的一臉狼狽,胸口起起伏伏。

  宋璟找她吃飯,她不知道宋璟是出於什麼原因,但她要把宋璟當初送給她的紅繩還給他。

  兩人互送過其他禮物,那些可以湮沒在時間裡,但這根紅繩掛著宋璟自出生後便一直戴在身上的長命鎖。

  唐漾收拾東西、發現這個盒子時,已經是大四。

  她當時就想還給宋璟,可宋璟考研去了軍校,電話一斷,杳無音訊,一拖就是十年。

  唐漾算是薄情的人,分手了就是分手了,她不願留戀或者和宋璟有任何牽扯,所以答應了宋璟出來,執意要還。

  餐廳是宋璟挑的,中規中矩。

  兩人相對坐下時,宋璟笑,唐漾也笑,笑里難掩感慨之意。

  當初是真的在一起過,分手也是真的倉促……

  唐漾和宋璟戀愛時,蔣時延身為「媒人」卻同時疏遠了兩人。

  唐漾和宋璟知道這遠離的意思,最初那段時間他們也著實甜蜜。唐漾和宋璟每晚會聊半個小時,討論一些數學問題或者新聞。唐漾會去看宋璟,宋璟自己雖喜素,卻會帶唐漾去吃好吃的,在擁擠的公交車上主動用身高給她圈出空間,給她拎包,買路上的零食。在太陽最好的午後,他問她「要不要牽手」,唐漾輕輕點頭,宋璟這才牽起她的手。

  更多的異地時間裡,宋璟忙導師安排的任務,唐漾就自己刷題;唐漾忙模型,宋璟就自己做項目。

  唐漾乖巧懂事,宋璟體貼溫柔,兩人的戀愛沒有作、鬧、任性,和煦得如同宋璟,也如同十八歲漫山遍野的微風。

  直到第二年,寒假結束。

  唐漾仍舊每晚和宋璟發些有的沒的,宋璟最開始會回復一兩句,後來是「哦」「嗯」,再後來,就是唐漾每天一句「晚安」排成強迫症喜歡的隊形。

  那時,唐爸爸給唐漾的生活費比較寬裕,唐漾可以在任何時候買票去宋璟的城市。可那時她沒意識到這是冷暴力,她只當宋璟在忙,按慣例等到下個月一號,才懷著微微的失落去找宋璟。

  北方城市的三月尚未回暖,倒春寒一來,冷風撲簌簌地吹。

  機場在翻修,唐漾迷了路,她繞了很遠一圈出了大廳,霎時凍得身體一緊,「阿嚏」一聲。

  唐漾給宋璟打電話,宋璟沒接,唐漾坐大巴去他學校。

  大巴里有股沉悶的汽油味,唐漾信了天氣預報,穿得很少。她想開窗透氣,雨夾雪打到她的臉頰上。

  一個小時吐了五次,她到了宋璟校門口,還沒下車,便看到宋璟和一個女孩子並肩走出校門。宋璟雙手插兜,神色很淡,那女孩子微低著頭。

  唐漾坐在大巴第一排,就這樣,愣怔地望著宋璟和那個女孩子停在車前,望著那個女孩子把手挽在宋璟的胳膊上,宋璟沒推開。唐漾胃裡翻江倒海,眼裡是越飄越大的雪。

  綠燈還沒亮,雪花落在那個女孩子的帽檐上。唐漾呆呆地望著宋璟面上沒什麼表情,身體卻是微微偏轉,溫和地替那個女孩子撣掉了帽檐的雪。

  宋璟看到大巴,動作停住,視線探向裡面。

  唐漾倏地把頭埋到腿上,眼淚在膝蓋處潤濕小小的一塊。

  十分鐘後,粗獷的司機大叔問唐漾:「我馬上又要去機場,小姑娘你不下車?」

  唐漾滿臉淚痕地抬頭,搖頭,又點頭。

  「機場,去,去機場。」她出奇的難過。

  唐漾當天就回了學校,宋璟還是沒給她發消息。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唐漾陷入了自我懷疑。

  是她不夠漂亮?還是成績不夠好?

  室友玩笑般地開導她:「男人面上再光風霽月,其實都喜歡兩種——要麼騷,要麼會撒嬌。」

  唐漾雙手捧臉,眨著眼睛嗲嗲地叫:「老公——」

  室友抖著雞皮疙瘩:「得得得,您還是繼續女神,以後女王好吧。」室友不禁感嘆,白長了一張集三千嬌寵於一身的愛妃臉。

  唐漾和宋璟斷了聯繫的第十天,中午。

  宋璟發消息問唐漾:「吃飯了嗎?」

  唐漾回:「吃了。」

  宋璟:「我前段時間在忙。」

  唐漾:「嗯。」

  宋璟又道:「你要……分手嗎?」

  唐漾不知道自己這段時間是在等解釋,還是在等自己的決定,但無論如何,都輪不到宋璟說分手啊。

  一瞬間,她覺得可笑,可悲,抑或憤怒。

  但提都提了,分就分啊。

  唐漾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嗯」字答完,直接拉黑了宋璟。

  這段戀愛持續一年,分開總歸難過。

  蔣時延從台灣回來後,問過唐漾緣由,唐漾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但就是掉了眼淚。

  她要說什麼?說自己被宋璟綠了,還被宋璟甩了,讓蔣時延拉著一幫左青龍右白虎的小弟給自己找場子?說她不是因為宋璟,大概是出於失戀本身這件事在哭?就算她和條狗談戀愛,她被甩了也得哭啊。

  還是說臨分手那段時間她正在糾結是考研還是出國,她淹沒在很多學長學姐的光環下,每天焦慮迷茫。唐漾本是個驕傲的人,然後,宋璟輕描淡寫撣碎她那時留存不多的驕傲……

  分手時,唐漾覺得宋璟會是自己一輩子的隔閡,可如今再見,項目聊完,她情緒好像沒有太大波動。

  宋璟給她盛了湯,唐漾從包里掏出裝有木盒的布袋,退還給他。

  「好像欠你一個解釋,」宋璟接過東西,想到什麼,輕聲道,「那女孩子是我妹妹,同母異父。那段時間我母親在重症監護室,隨後離世,然後葬禮。我的狀態各方面都不對,忘了你會來看我,分手後才反應過來。」宋璟頓了一下,「當時晃眼看到的人影應該是你。」

  如果早十年解釋,唐漾想,他們的結局大概不會變。

  唐漾再回想當初的情形,模糊的記憶里,那女孩子似乎也生了張絕色的臉。

  「節哀。」唐漾晚說了十年。

  「不必,」宋璟笑,「我和她沒什麼感情。」

  唐漾不知道宋璟有個同母異父的妹妹,但聽他說過他的家庭。

  宋璟的母親是個護士,極其貌美,父親是中學老師,為人樸實厚道。宋璟的母親出軌、酗酒,會家暴他父親。自他記事起,他母親隔三岔五便會帶不同的男人回家,即便宋璟在家,也不會刻意關門。他父親是受氣的性子,但看到兒子茫然的眼神也會心疼,好幾次鼓起勇氣和他母親商量「能不能不要帶回家,不要讓孩子看見」「孩子還小」……

  他母親喝酒,喝著喝著,將一個啤酒瓶沖他父親頭上砸去。

  血從他父親的腦門流下。

  他母親在旁邊罵罵咧咧:「你管什麼?!」

  「當初要不是你使詐逼我懷上這個孽種,又跪在我父母面前求我嫁給你,我會是現在這樣子?!

  「你不知道那些追我的人都開小車、用手機,你一個窮教書的,自己撒泡尿照照自己……」

  他母親高興會甩他一耳光,不高興甩他兩耳光,用極其憎惡的眼神看著他,臉上塗著用父親一個月工資買的最好的化妝品。在宋璟眼裡,蛇蠍大抵如此。

  他父親當初要娶他母親,父親家裡所有人都反對。他父親和家裡人斷絕了關係。

  直到宋璟高中,他父親被母親捅了一刀,血流不止,進了醫院,他爺爺才知道這些事,震怒之下把宋璟接了過去。

  他爺爺是軍人,肩上掛著銜,想把他母親告上法庭。可他父親又打著為孩子好、不要讓孩子沒有母親的旗號,帶著傷在他爺爺家門口跪了三天三夜,用昏死換他爺爺鬆口。

  高考前夕,他母親的情夫死了,他才知道自己有個同母異父的妹妹。他父親心生憐憫,把他妹妹接過來。女孩子比他小三歲,一身青青紫紫被皮帶抽出來的傷。

  宋璟那時只給唐漾說到他父親為了保他母親,在他爺爺家門口跪下。

  當時,唐漾宛如聽天書一樣聽完男朋友家裡的事情,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為什麼要求情?!為什麼不離婚?!應該離婚啊!家暴是犯法的!」

  唐漾去找宋璟的時候,兩人會睡標間。

  那天晚上,宋璟第一次和唐漾睡在一張床上,汲取溫暖般、和著外衣抱住她。

  良久,他像在評價完全和自己無關的事情:「畸形的愛情罷了。」

  那時宋璟也是在笑,掛著和現在、他說他和他母親沒什麼感情一樣的笑意,寡淡而涼薄。

  唐漾那時只顧著心疼宋璟,現在好像明白宋璟這性子是怎麼來的了。

  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唐漾:「你父親現在還好嗎?」

  「提前退了休,在養老院,挺好。」宋璟看了唐漾幾秒,問:「你和蔣時延在一起多久了?」

  唐漾詫異:「我剛剛給你說我和他在一起了?」

  「你和他總會在一起,只是時間問題,」宋璟低頭啜了口湯,抬頭,笑道,「他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歡你,比你想像中更早。雖然他吊兒郎當醒得慢,但終歸會醒,醒了你們自然就會在一起。」

  「啊?」唐漾的耳根悄然漫上一層熱意,她張張嘴,定成一個不太敢信又壓不下去的笑。

  聽前男友說現男友很久之前就喜歡自己的感覺,真是詭異又奇妙。

  「第一次認識到喜歡,大概就是從蔣時延那兒,」宋璟說起蔣時延,同樣笑道,「他以前經常在寢室里夸常心怡,懟你。夸常心怡溫柔大方懂事,懟你性子野,叫你一聲『漾哥』,你還真的就像男生一樣和他瘋瘋吵吵。」

  唐漾滿臉問號:「你給我說我男朋友誇別的女孩子不誇我?他喜歡我?他這是喜歡我?」

  宋璟瞧唐漾下一秒就要衝出來買榴槤的樣子,趕緊道:「但他夸常心怡一句,會懟你十句,他就是用常心怡開個頭,剩下的都在叨叨你。」宋璟思及什麼,忍笑道:「我那時候還特別奇怪,他這麼討厭你又煩你,怎麼還要和你說話,給你買零食,一天到晚找你問東問西。」

  唐漾抻抻脖子,面色好看了些。

  「而且他只允許自己說你。他可以說你不好,但如果別人敢附和的話,他非得以牙還牙。」宋璟接著道:「你知道他會來事兒的性子,和人打交道如魚得水,整起人來也是一套一套……」

  參雞湯別了油,口感溫醇鮮美,宋璟多喝了幾碗,就著唐漾臉頰若隱若現的緋紅,說了很多……

  唐漾和蔣時延周末會約飯。

  那時沒有外賣軟體,宋璟說,蔣時延帶她出去吃東西前,會先給馮蔚然他們打電話,問哪家好吃,哪家不好吃,說漾哥不喜歡酸不拉幾的泰國菜,說他們吃完還得回學校趕作業,不能太遠。宋璟就看著蔣時延在寢室像條狗一樣把合適的餐廳列出來,然後各個因素考慮得無比周到,然後隔天周日,又和唐漾吹噓:「是不是很好吃,是不是時間剛剛好。開玩笑,哥哥我是誰,就拿耳朵一看,就知道那家店怎麼樣。」

  唐漾會笑著搡蔣時延:「誰是哥哥。」

  蔣時延又抱頭認慫:「漾哥,漾哥。」

  還有蔣時延周末會帶唐漾打遊戲。

  那時候的手遊分區服,宋璟住蔣時延上鋪,周五晚上總會看到蔣時延挨個登進去看看哪個是「爆滿」,哪個是「火熱」「流暢」。等不了一會兒,又聽他和唐漾語音:「不是我吹,就我這種全服前十的號一上去,方圓十里的菜鳥……」

  宋璟跟蔣時延同寢六年,平常氣質冷清,當他捏了嗓子,倒把蔣時延那股嘚瑟勁兒學了五成。

  唐漾對這些場景太熟悉,熟悉到宋璟一出聲,她就笑出了聲。

  她沒有笑蔣時延,一定是宋璟聲線清潤好聽,她渾身才會暖融融的。

  唐漾禮尚往來:「他那時也經常在我面前說你。」

  宋璟:「他一定是誇我。」

  唐漾漾開兩個酒窩點頭,給沒有衝出來掄拳頭的男朋友留足了面子。

  唐漾那時聽蔣時延說宋璟習慣超好,沒壞脾氣,除了對他蔣時延對其他人也沒好脾氣。唐漾那時覺得宋璟和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十幾歲的年齡,很難分清對美色是一時好奇,抑或是長久的喜歡。

  很多時候是旁人都喜歡了,她也便喜歡了。傻子一把將她推給別人,她也當真覺得傻子不喜歡自己,自己不喜歡傻子,稀里糊塗便和別人走在了一起。

  「你好像真的沒什麼缺點。」唐漾慨然。「折騰」「耍性子」「不開心」這樣的字眼好像從來不會和宋璟有聯繫。他說家庭是淡淡的,說分手也是淡淡的。

  宋璟失笑:「有過自私。」

  唐漾用眼神問他。

  宋璟承認:「那時候看得出他喜歡你,也看得出你喜歡他,但你們兩個互相看不清,我沒提醒蔣時延,過來吻了你。」

  「怎麼說呢,那種感覺,」宋璟難得詞窮,「就像偷了蔣時延的東西。」

  唐漾和蔣時延的原生家庭相近,性格互補。唐漾人前正經,在蔣時延面前嘻嘻哈哈;蔣時延是在外人面前可以嘻嘻哈哈,心裡卻裝著明鏡。大概也是唐漾在蔣時延心裡的位置太重,十幾歲的愛情太輕。

  唐漾一本正經地糾正:「我不是個東西。」

  宋璟發笑,笑得真誠而用力。

  後來,兩人再說到項目,唐漾提到陳強,宋璟說到和陳強的交情:「做任務,遇上A級罪犯劫陳強的貨車,過命的交情。」

  唐漾心下訝然,但也沒問宋璟具體做的什麼工作,為什麼這般兇險。

  她得趕緊吃完飯回去看蔣時延,那條狗還重感冒著,嗓子啞到連話都說不出。

  飯到尾聲。

  「對了,」宋璟擦嘴,扔紙,「你知道他以前亂碼的網名是什麼意思嗎。」

  「不就是亂碼嗎?」唐漾迷茫。蔣時延高一的網名也是他後來的微信暱稱,和中學時代那些「紫晶天使之淚」、「受過情傷的男人」一比,顯得分外正常。

  宋璟挑眉示意:「你開一下手機全鍵盤。」他從桌子旁側的小木格里拿了一張餐巾紙,又取了一根牙籤,捻在修長白淨的食指和中指間,用牙籤在紙上劃出痕跡。

  唐漾禮貌地換個方向起身去看。

  「t$efvbhu&,」宋璟一邊寫,一邊解釋,「在全鍵盤上就是以『t』開頭,以『y』結尾,畫了顆愛心。」

  「他那時說他這是和你義結金蘭,永結同心,」宋璟笑聲沉沉,「可誰家男女義結金蘭就算了,還要用愛心。」

  最初的那些悸動,好像都是藏在亂序里。

  唐漾和蔣時延在一起後,很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密碼里那些雜亂無章的「J」「S」「Y」大抵關於他,自己最初的密碼可以追溯到高一,而其他地方,比如相冊里「YYSJ」「YSJ」,所有的所有,把他當摯友也好,喜歡也好,統統關於他。

  唐漾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幸運,和一個自己可能喜歡了很久的人走到了一起。

  那麼更幸運的是,無意得知那個自己喜歡很久的人,可能同樣喜歡自己,喜歡了很久很久。

  再仔細一想,蔣時延在她面前也嚷嚷常心怡多女神,也吵吵他喜歡女人味,可他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任何時候,任何年齡,不管不顧近乎野蠻地將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一時間,唐漾出現了錯愕又歡欣的心情。

  這樣的感覺,就像推翻一副多米諾骨牌,你以為自己的骨牌會向後倒向他,結果他的骨牌也同時倒向你,兩副骨牌恰好嵌合出漂亮的脊骨狀,一股溫溫的暖流從她背脊經由四肢百骸流至全身。

  「他對很多事情都無所謂,但對你尤其小心,」宋璟正說著,有服務員背對唐漾推著餐車過來。宋璟眼疾手快隔著衣服拉了唐漾的腕,餐車順暢通過,宋璟餘光掃過某處,附至唐漾耳邊輕聲道,「一點鐘方向。」

  唐漾眸里出現被遮擋的蔣時延,泛起輕柔的漣漪。

  如果唐漾和其他任何人在一起,宋璟可能都會動不該有的心思,抑或使出渾身解數和唐漾牽扯不清,至少要在唐漾心裡占據一席之地,反正他不是什麼好人。

  可那個人是蔣時延,宋璟便不敢。

  唐漾和蔣時延就是他貧瘠暗苦的生命里兩團很小很小、但足以照到他的光,如果按照時間來算,蔣時延甚至會更亮一些。

  「對他好一點。」

  他真的很愛你。

  宋璟終究說了這句話。

  唐漾斂好神色:「這是自然。」

  不是「嗯」,不是「好」,也不是回答別人的託付,唐漾說「自然」。

  蔣時延是她的戀人,以後會是她的先生。她會給他最大的寵愛,也不掩飾她的占有欲。

  真好啊,真的。

  漾哥和胖哥真好啊,真的。

  想起自己在部隊出生入死,和漾哥分手真好啊,真的。

  宋璟的手動了動,終究還是沒有再抱唐漾一次。

  唐漾拂下宋璟的手,宋璟微收著下頜看她,眼神清澈澄明。

  兩人結了帳,故意路過蔣時延的桌邊,蔣時延已經走了。

  臨近七點,華燈初上,霓虹宛如春天花開般,從點到面燃得如錦如織。

  宋璟誠實地:「他那角度估計看到我們抱在一起了。」

  唐漾左顧右盼找蔣時延的車:「有點難哄。」

  「他會經常吃醋嗎?」宋璟好奇,「你會吃醋嗎?」

  唐漾全然忘了自己以前以為他會和前女友接吻而不開心,自己在盛倪娜面前又沖又傲說的「我是他女朋友」,她小臉一凜:「我怎麼會吃醋!」

  唐漾的臉和脖子都紅紅的。

  宋璟不戳穿,又笑問:「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我不知道,」唐漾偏了一下腦袋,「他每次都會若有若無地求婚,但從來不會好好求婚,我也不知道怎麼求婚,如果他待會兒撒嬌纏人,可以順嘴提一句試試,孩子不急著要,婚還是可以早點結。」

  大抵覺得「撒嬌纏人」這樣的詞會在外人面前損耗男朋友的英勇氣概,唐漾又無比穩重地幫男朋友挽尊道:「他不是那種撒嬌纏人的性子,他只是偶爾這樣。他和中學時不一樣了,他現在大多數時候都成熟靠得住,對我也耐心溫柔,不說重話。」唐漾毫無壓力地閉眼吹噓:「就是讓我很沒抵抗力的那種做事有分寸,有規劃,有條不紊。我估計他是去買個什麼見面禮給你,空手見你總歸不好。他考慮問題很全面啊……」

  唐漾一邊說,一邊摸出手機想問蔣時延去哪,讓他買個見面禮塞給宋璟。

  結果,她上一秒還在夸蔣時延各種大度完美,這一秒,蔣時延卻神神道道給她發一大堆什麼鬼話,末了還來一句「我們分手吧」。

  唐漾手一頓,當即愣在了原處。

  宋璟餘光瞥到,很不給面子地「哧」了一下。

  唐漾和宋璟都了解蔣時延,自然能猜到他在想什麼。

  宋璟偵察能力強,環視一圈,給唐漾報了個樹下的坐標。

  唐漾蹬著高跟鞋風馳電掣趕過去。

  宋璟兩手插在褲兜,慢悠悠地跟在唐漾身後。

  唐漾敲蔣時延的車窗,蔣時延不開,唐漾再敲。

  然後,上一秒在唐漾嘴裡「成熟靠得住」,對她「耐心溫柔,不說重話」的蔣大佬,這一秒沖她劈頭大罵「敲,敲,敲,敲你媽」,還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唐漾臉色難看。

  宋璟知道自己這種時候不該笑,不應當,可他肩膀一抖一抖,還是忍不住「噗」出了聲。

  唐漾讓蔣時延再說一次。

  這種時候,但凡蔣時延腦子清醒,都得趕緊哄人。宋璟沒想到,蔣時延真的像個小媳婦一樣幽幽怨怨又說了一次?!

  唐漾氣到咬牙。

  宋璟差點笑出了眼淚。

  蔣時延這才注意到唐漾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個無比熟悉的男人,襯衫筆挺,如霽月朗朗。

  蔣時延的眼淚倏地止住,懵懵懂懂,反應不過來。

  宋璟指了一下蔣時延道:「你家小孩好像有點不開心,」他用含著笑意的嗓音對唐漾道,「那我先走了?」

  唐漾沒辦法地「嗯」一聲。

  蔣時延後知後覺地回過神。

  「宋竹竿你說誰是小孩,」掩蓋尷尬的最好方法,就是爆發出氣勢。蔣時延耍起渾來不管不顧,他從車窗里探出腦袋,「你也就比老子大十個月零十四天……」

  唐漾抬手捂住蔣時延的嘴。

  她看也沒看蔣時延一眼,朝宋璟點頭。

  宋璟沒有馬上走,而是蓄著笑意走近,蔣時延俊臉緊皺。

  宋璟停在唐漾身旁,蔣時延緊張地盯著宋璟。

  宋璟把手從褲兜里掏出來,蔣時延屏了呼吸。

  結果,宋璟的手越過唐漾,輕輕放上了蔣時延的頭頂。

  唐漾和蔣時延都愣了一瞬。

  「好帥了。」宋璟睨著蔣時延的眼睛,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以前初中時,有人取笑蔣時延是「死胖子」。蔣時延嘴上不說,心裡不舒服。宋璟就站在蔣時延旁邊,「胖哥胖著都好看,瘦不瘦、要不要更好看的主動權在他手上,」宋璟微頷首,對那些人出口極其刻薄,「但臉丑,再怎麼瘦也是丑。」

  現在看來,宋璟很有識色的本事。只是「帥」這種字眼,聽上去像在夸十四五歲的青春期男孩。

  蔣時延的鼻子裡哼了個不屑的音節。

  宋璟垂下手,又對他道:「好好的。」

  蔣時延瞥了宋璟一眼。

  宋璟仍是不惱,他俯身至蔣時延耳邊,笑著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沒抱你女朋友。」

  蔣時延眼睫顫了顫,一秒,兩秒,三秒,他神情憤憤,忽然一拳沖宋璟的肩胛砸去。

  力道看上去很重,其實不大,發出一聲沉悶的響動。

  唐漾目睹這一幕,被「蔣三歲」氣得說不出話。

  偏偏宋璟還在煽風點火:「別吵別吵,孩子需要呵護……」

  蔣時延的嘴在唐漾手下動:「你又嘰嘰歪歪說誰是……」

  唐漾深呼吸:「蔣時延!!」

  蔣時延委屈地收了音節,宋璟不再逗他,忍笑離開。

  唐漾和蔣時延目送宋璟,宋璟背朝兩人揮手,越來越小的身影融進閃爍的霓虹燈里。

  其實,宋璟還想給唐漾解釋,分手前他那段時間狀態不對,不是因為久病床前無孝子,抑或傷心,而是那些小時候積攢的負面情感倏然爆發。那段時間,在無數個深夜,他控制不住地徘徊在他母親的病房門口,無數次想扯掉他母親面上的呼吸機,害怕他母親被救活,害怕他母親被治好。

  那段時間,他是真的不敢聯繫唐漾。

  唐漾家有落地窗,她沐浴著窗邊明亮的陽光長大。而他成長的居所潮濕、黑暗,宛如最險惡的雨林,一根根黏膩的藤蔓織成一道密不透風的網,他是寄生在夾縫裡的生物,卑劣、變態、扭曲。他會害怕和唐漾有任何交流,害怕唐漾透過字眼,看到他滿目的赤紅血腥。

  真見了唐漾,宋璟才發現,時間相隔太遠,好像沒必要再提。

  這樣就挺好,他看到他們,就吸飽了那縷足以亮燈的氣。

  他們漸漸忘記他,他也漸漸忘記他們……

  唐漾在宋璟面前給蔣時延留足了面子。

  直到宋璟徹底消失,她才肅了神色:「你剛剛在做什麼?就你會罵人?罵我?罵宋璟?」

  漾漾和宋璟過來時,蔣時延心裡隱約猜到什麼,但沒有膽量確定。

  唐漾批評他,他想開口,可漾漾香香軟軟的小手還抵在他的嘴上。他喉嚨滾了滾,偏頭克制住自己心裡那股衝動……想親。

  唐漾把蔣時延的不確定收入眼底。

  蔣時延想開門讓唐漾上車,唐漾示意蔣時延在駕駛座坐好。蔣時延照做。

  夜風沙沙響,輕輕拂過兩人的臉頰,唐漾居高臨下地望著他,一呼一吸調整著情緒。

  兩人間的沉默持續良久,唐漾嘆了口氣,低柔的嗓音這才混在夜風裡。

  「很早以前,我感覺自己有喜歡的人,有喜歡的感覺,可那時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宋璟,我也不例外。」她顯得有些無奈。

  所以,自己的猜測到底是對是錯?

  所以,漾漾是不是來認真說分手的?

  蔣時延緩緩抬頭,注視著唐漾。

  唐漾與他對視,繼續道:「和宋璟才戀愛的那段時間,好像確實是戀愛的感覺,一種和你類似的相處,很舒心。」唐漾說了一些細節,「但越到後來,用宋璟的話說,我和他像兩個世界的人,無關愛情,友好往來。」

  唐漾道:「就和外交場上的官員一樣,謹慎地把自己裝在保鮮膜里,再接觸對方,兩個人誰也不願意先撕開,先坦誠,看上去很美好,但也因為美好而不真實。」

  「我不知道真實是什麼,」唐漾望著蔣時延眸里清晰完整的自己,她輕聲道,「我只知道我聽你說常心怡如何好,我嘴上應著『是我家心怡』,心裡卻會有失落;我只知道聽到你戀愛的消息,我自己也在戀愛,我應該大大方方地祝福,可我連給你打電話都做不到;我只知道我好像沒對你坦誠過:聽你說分手,一邊安慰你,一邊約室友出去點了十三香小龍蝦。」

  「至於請客緣由,」唐漾眼底泛起淺淺的漣漪,「好像是慶祝哈薩克斯坦和我國洽談貿易協定。」

  蔣時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慢慢睜大。

  唐漾保持著不急不緩的語速,「好像我就是打著朋友的名義,揣著小心又晦澀的心思,然後朋友的藉口太冠冕,」唐漾失笑,「冠冕到我沒能認清自己。」

  蔣時延仰面望著唐漾,華燈初上,她逆光站在燈下,妝容精緻,眉毛纖長。

  她的眼睛漆黑澄亮,她的表達條分縷析。可不知為什麼,蔣時延總感覺她說的每個字都是棉花,一個字一小團地朝他的胸腔塞,溫暖而充盈,讓他只能怔怔地望著她,而沒有半點思考能力。

  「其實,我沒那麼大的癮玩遊戲,我更喜歡看閒書。但你遊戲玩得好,我就想去學一學,去玩一玩,和你一起玩的時候可以很開心,不玩遊戲的時候好像也會有更多共同話題。」唐漾說。

  蔣時延一顆心「撲通」「撲通」。

  「我知道自己的分數能考什麼大學,對名次也沒有太大的執著,但我每次考第一,你都會嚷嚷『我漾哥好強』『吊打眾生』『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嗚嗚嗚』,」唐漾勾著嘴角,「我就總是忍不住想『虐虐』你,看你一邊裝模作樣受打擊,一邊又替我開心。」

  蔣時延張張嘴。

  唐漾的掌心微微發燙,從他嘴上挪開:「再之後一點,你在A市,我在B市,我們會聊天、點讚,我也會看雲看天氣偶爾想你。那時,你每周五晚上固定給我打電話……項目日程排得實在滿的時候,我會在周四通宵。」

  那時,全院導師都知道唐漾周五晚上腦袋會短路,沒辦法接任何任務。

  而唐漾只是想把自己放空,只是想聽蔣時延在電話里胡侃。

  蔣時延呆呆地望著唐漾,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唐漾有輕微潔癖,此刻,她卻捧著蔣時延的臉,輕輕用指腹替他抹掉眼角的殘淚。

  唐漾動作緩而慢,一半是心疼,心疼他小心翼翼說分手的心境;一半是自責,怪自己昨晚也起了小情緒,怪自己想過他敏感,沒想過他這麼敏感,怪自己沒提前把話說清楚,讓她的蔣大狗哭成這樣,涕泗橫流,哭得她心口也隱隱泛了疼意。

  唐漾的手指滿是憐惜地划過他的臉頰。

  「人大概都是越來越貪心的,」唐漾繼續道,「以前,我們每周一個電話就可以讓我得到一個相對穩定的狀態。去年我在鎮上調研,你一通電話打得失魂落魄,我爸形容我是發了瘋地想回A市。我當時只是想作為朋友離你近一點,至少能在你需要擁抱的時候,抱住你。」

  「可陪在你身邊後,那些複雜的情愫確定為喜歡後,我又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出差會難過,異地會難過,就連你偶爾回老宅都會覺得時間慢。喜歡大概比確定關係更久一點,我想把期限延長到一輩子。」

  唐漾從來都是個善於隱藏的人。可現在,隔著一扇車門,她卻近乎赤誠地把心底最深最深的那些地方呈給車內的人。

  蔣時延撞進她眸里的細碎光芒,眩暈得魂魄好似抽離。

  唐漾就這樣凝視著他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想每天早上醒來就看到你,想中午和你在一起,想晚上和你一起散步回家,路過天上不同顏色的雲。」

  唐漾說:「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想一起朝上走,朝前走,走到一個合適而實現價值的位置。我想把自己全身心地獻給你,而同等程度地占有你。」

  「我想和你建立生命的聯繫。」唐漾面上帶著慣有的溫柔、從容以及僅僅對他一人的愛意。她望著蔣時延,以極慢的語速說:「我想和你一起從年輕走到年老,從十七八歲走到七十八歲,想和你一起走過漫長又擁擠的青年、中年、晚年。我想和你從別人的兒孫,走到最後白髮蒼蒼,兒孫繞膝。」

  蔣時延老了也一定和別人不一樣。

  他可能會用她的鬈髮棒鬈他那幾根稀疏的白髮,和她一起去參加孫子、孫女的家長會還要臭美地噴個香水。他大概會在小孩的央求面前、跟以前和她玩時一樣,裝模作樣說「欸,爺爺不會打遊戲啊,人老了手直哆嗦,玩得菜你們別罵爺爺,要尊老」,然後反手一個爆頭擊殺,面對小孩的震驚臉暗自嘚瑟……

  畫面分明是溫馨的,唐漾想著、笑著,眼裡竟起了微微的潤意。

  「所以……」蔣時延喉結上下滑動。

  「嗯?」唐漾回以含笑的目光。

  「所以,」蔣時延害怕驚擾棲息的夜鳥般,試探著開口,「你可能以前也沒太喜歡宋璟,你可能一直喜歡的是我,只是你和我一樣,沒有發覺?」

  蔣時延的語氣很小心。

  什麼叫可能?自己發自肺腑說了那麼多,在他眼裡就是輕描淡寫的可能?他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

  唐漾嘴角的弧度貼畫般凝滯在原處。

  「所以,」蔣時延察覺到唐漾的臉色變化,問得更小心了,「所以你不會始亂終棄,不會拋棄我……」

  唐漾不敢相信蔣時延說了什麼,氣得有點不知所措。

  蔣時延吞了一下口水,很小聲很小聲地問:「所以你更不會和宋璟複合,不會和宋璟結婚,不會給我發你和他婚禮的請帖……」

  所以自己剛剛的話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所以他哭哭啼啼是因為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和宋璟複合,還要結婚,還有請帖?!

  唐漾氣急:「蔣時延你腦子裡全是水嗎?!!」她倏地氣紅了眼睛:「你想事情不過腦子的嗎!你能腦補這麼多你怎麼不去吃屎啊!你去吃屎好不好!!」

  唐漾噙淚那一瞬,蔣時延恍然大悟,自己錯得多離譜。他反手一巴掌直接朝自己臉上扇去,想推開車門拉唐漾上車:「漾漾我嘴笨,漾漾我傻,漾漾你別和我計較,漾漾你彆氣……」

  「我沒氣,我真沒氣,」唐漾從外面抵住車門不讓蔣時延下車,她一邊翻手機,一邊用蔣時延的話懟他,「我哪敢生氣啊,我可是背著始亂終棄這口大鍋的『渣女』,是誰給我扣的鍋來著,我想想哦……」

  唐漾用食指點兩下太陽穴,「想起來了,是我男朋友。」唐漾眼睛紅紅的,嘴角卻掛著笑,她以一副小區大媽攀談的口吻對蔣時延道:「你不知道啊,我那男朋友可厲害了呢,前幾天還在說要對我好一輩子,轉眼就想著我和別人結婚。我上一秒在人家面前誇他各種完美大度,他下一秒撒潑打滾一等一的好手……對了,你知道我想著他咳嗽,趕緊回去給他買雪梨湯,他做了什麼嗎。」唐漾翻出蔣時延發的消息,把手機舉到他眼前,一字一頓地念:「唐漾,我們分手吧,分手吧。」

  蔣時延又是疼惜漾漾又是暗罵自己蠢,眼睛快被手機逼成對眼,也顧不上。

  他想去握唐漾的手,唐漾也不躲,就用那雙淚汪汪的眼睛直視他。

  蔣時延的手即將碰到漾漾纖白的腕,停住了。

  「漾漾,你彆氣,我吃屎好不好,」蔣時延迎著唐漾的眼淚,想給這心肝跪下,「我再也不提分手了,我是混帳。」蔣時延沒臉沒皮沒底線,說著,雙手就舉到自己嘴邊大口大口作啃狀:「你彆氣,彆氣,你快看,快看,蔣混帳在吃屎……」

  「滿足你,」唐漾定定地看了他幾秒,很大度地拍拍他的肩頭,「你說分手就分手,分分分,趕緊分,我同意了。」

  語罷,唐漾轉身就走。

  蔣時延推開車門沒來得及關就追了出去。

  唐漾拎著包包在前面走。

  蔣時延在後面追:「漾漾!」

  他碰到唐漾的手,又被唐漾甩開。

  唐漾步子蹬得很急。

  蔣時延亦步亦趨地又把手探了過去:「漾漾!」

  唐漾仍是拂開他的手,仍舊是氣。

  氣蔣大狗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氣蔣大狗動不動就提分手,氣他說著多了解她,怎麼又不知道她有多愛他。就是要分手,就是要給蔣大狗一個教訓!

  唐漾一路走,一路想,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沒掉下來。

  蔣時延緊跟在她後面,不停地喚她「漾漾」,又不停被她打手。

  忽然,他不追了。

  唐漾也放慢了腳步。

  「我們真的分手了嗎?」他語氣平常。

  他才跟十米就跟不下去了嗎?

  先前,唐漾滿腦子想著分手給他長記性,真當蔣時延停下腳步,她一顆心卻好似被一根繩索吊著,慢慢下浸到涼水裡。

  「分啊,分啊,分啊,」唐漾背對蔣時延,同樣認真地哂道,「你蔣大佬說的話我怎麼敢不聽。」她不知該如何收拾自己任性作出來的局面,嘴裡夾雜著淡淡的酸澀,「也對哈,蔣總天之驕子,說一不二,『說三不四』,『說五不六』……」

  夜風吹過,吹得兩個人的衣擺簌簌響,頭髮亂舞。

  昏黑的燈光鋪落一地,唐漾站在前面,背對蔣時延,蔣時延站在兩米後,雙手插進褲兜,聽她似埋怨似可憐的嗓音從前面飄來……

  「唐漾。」蔣時延開口。

  前面的人不說話。

  蔣時延眼光柔和地望著她的背影,喊道:「我追你一次吧。」

  唐漾怔怔地站著。

  宋璟沒追過唐漾,蔣時延也沒追過女孩子。

  蔣時延說:「既然分手了,我們就重新開始,不是留了很多退路的朋友變情侶,不是將就,不披陪伴的外皮。」

  唐漾回頭,便撞見這一幕——

  男人身後是有人路過的街角,他站在半明半暗的光線里,身形頎長挺拔。

  見她看自己,「唐漾,」蔣時延以專注的目光注視著她,嗓音裹著散漫但溫柔的笑意,他大聲對她喊,「我重新、認真、完整地追你一次吧。」

  周圍有行人看過來。

  唐漾被他宣誓主權的語氣撩得耳根一燙,她破涕,那顆浸冰水的心浸到了融化的雪糕里,渾身都甜絲絲的。

  「神經啊。」唐漾嬌氣地翻個白眼,紅著耳郭朝前走,「你追人都這麼簡單粗暴,不用經過當事人同意嗎?」

  蔣時延依她,跟在她旁邊,語氣和步伐一樣吊兒郎當:「那你說好不好啊。」

  唐漾傲嬌地抬抬下巴:「不好。」

  行吧行吧,自家寶寶自己得兜著。

  蔣時延很有耐心:「那我再問一次好了,你說好不好啊。」

  唐漾一邊搖頭,一邊拖著清悅的調子,甜甜地道:「不——好——」

  蔣時延勾了抹痞痞的笑,他倏地側身上前擋住她的路。唐漾沒留意,踩上他的鞋。

  蔣時延雙手朝身後一背,同時蹲身,唐漾就突兀而「主動」地吻了上去……

  車聲沙沙,人聲窸窣,兩個人的唇瓣乾乾的。

  溫熱相觸,周遭的聲響好似退遠了。

  這是街頭!這麼多人!這麼多車!這人真是……

  唐漾觸電般後退一步,小臉燒得紅彤彤的。她睜大眼睛,一邊捂嘴左右看看,一邊罵他「不要臉」「你不要臉」,作勢要打他。

  蔣時延也不閃避,抱臂慢悠悠地道:「前任之間不要動手動腳。」

  這人還記著宋璟拉她手腕的仇呢!

  唐漾紅著小臉「哦」一聲,然後放下手,越過蔣時延朝前走。蔣時延也不在乎車會不會丟,跟著她朝前走。

  走著走著,蔣時延覺得氣氛對了,想牽唐漾。

  唐漾學他:「前任之間不要動手動腳。」

  夜色低回,蔣時延輕咳一聲。

  唐漾和蔣時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說出來的話必定篤行。

  兩人說了不動手動腳,那便真的不會動手動腳。

  兩人在路燈下踩影子,走著走著,唐漾舔了舔嘴角,左手朝後悄悄伸出纖瘦的小指,上下晃動兩下。

  蔣時延早已難耐,此時瞥見,又巴巴地握了上去……

  他薄繭的掌心裹著她白膩的肌膚,兩人搖著手走,他偏頭看她,她低著頭。

  她耳尖紅紅,他喉結上下滑動。

  晚風暖融融地吹著,兩人的心尖癢酥酥的,不約而同地垂頭抿開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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