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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1 14:48:52 作者: 納川

  哪知道,計劃趕不上變化,車隊剛行駛了十幾公里,就走不動了,王一鳴看到,秦書海慌裡慌張的趕過來,說:「實在不好意思,王書記,前面有山民擋路,看起來有幾百人,都是我的工作沒有做好,意外,實在是意外啊!請王書記放心,我已經通知市公安局的萬局長,讓他火速帶領警力增援,防爆警察已經出動了。考慮到遠水解不了近渴,我也通知劉雙城了,他們那裡有個護礦隊,有幾百號人,個個也都是能打能斗的好漢,他保證,二十分鐘以後就到了,王書記你就在車上等著,很快路就能疏通的。」

  王一鳴一下子楞住了,他沒有想到,在自己第一次以省委副書記的身份視察時,竟然出現了這樣的事情。況且身邊陪同的還有個趙經天,處理不好,給堵在路上,或者被當地的老百姓認出來,三下五除二,把車子圍了個水泄不通,想走也走不了,就成笑話了。更壞的可能是,群眾一旦失控,群情激奮,鬧出什麼群體性事件,把自己打一頓,或者把自己的車子掀翻,新聞媒體一報導,那極有可能,成為全國性的笑話。

  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這幾年,因為拆遷,上訪,群體性事件屢屢發生,憤怒的老百姓對於官員的一再推諉,忍無可忍,於是就堵塞公路,掀翻汽車,痛打官員,甚至焚燒鄉政府、縣政府的事情,屢見不鮮。幹群關係,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了,說是空前緊張,似乎也不過分。

  況且現在,自己還是個副書記,其實是沒有什麼實際行政權力的。老百姓提的要求,你解決不了,他們也不信任你。你下去幹什麼?你又能向老百姓保證什麼?這和自己當市長的時候不一樣,那個年代,老百姓對官員還是有信任感,還抱有希望,懷有期待。你當官員的,做出一副低姿態,到老百姓家裡,坐一下,聊一聊,聽一聽他們的心裡話,他們就非常感動了。中國的老百姓,都是非常善良的人啊!你敬他一尺,他會敬你一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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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現在,又經過了十幾年的發展,時代變了,官員的作風變了,工作方法蠻橫,粗暴,不再把老百姓當回事,動不動就動用專政機器對付老百姓,什麼武警,警察,防暴隊,一個個頭戴鋼盔,手持盾牌,荷槍實彈,把老百姓當成了犯罪分子。

  老百姓呢,心裡由怨生恨,對官員們的作風是氣的七竅生煙,心裡隨時都要淌血,平常里你是看不出,因為老百姓怕事,自知一個人,鬥不過當官的。但一旦有機會,他們就會聚集起來,人多力量大。所以現在的老百姓,一旦爆發群體性事件,難看的就是當地官員了,因為影響大,有新聞媒體介入,你一下子又抓不了那麼多的人,只好妥協,答應老百姓的條件。老百姓也就抓住了當官的這種心裡,怕事情弄大,怕新聞媒體曝光,自己的烏紗帽弄丟了。他們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和官員們鬥爭。

  王一鳴沉思了一分鐘,覺得自己這個時候,是不適宜下去協調的,再說當地的官員都在,他們熟悉情況,這也是他們份內的事情。自己這個時候下去,老百姓以為來了個大官,為他們說話,會要價更高,事情會更不好辦。於是就問秦書海:「這些老百姓,到底反映的是什麼事情啊?

  秦書海說:「都是老黃曆了,還是劉雙城那個公司,多年傾倒礦渣,導致當地的許多小河小溝淤塞,到了雨季,經常是山洪暴發,沖毀了村民們的許多房屋。他們的礦井,也導致周圍的幾十個村莊,地面下陷,開裂,村民的房屋也受到了影響,有的好好的院子,就陷下去一個大坑,房子有的東倒西歪的,村民們反映好幾年了,要求補償,雙方對補償的數額,一直達不成協議,一拖再拖,年年出問題。這些村民也是,動不動就把路給堵死去,誰也不讓過,耽誤企業的正常運轉。我們市里也出面協調過,但還是錢的問題,劉雙城不願意出更多的錢,財政上又不可能替他背這個包袱,於是矛盾越積越多,才時不時的出回事。這一次他們是預先得到了消息,知道省里來了個考察團,所以才突然把路堵了,他們就是想藉助省里的領導,壓一壓劉雙城,讓他多放點血。你放心,我們政府不出面,劉雙城自己就可以對付他們了,對付這幫不講理的老百姓,還是劉雙城有經驗,他的護礦隊一到,你就看吧,這些山民,保准跑的比兔子還快!」

  王一鳴說:「記住,不要使用暴力,對付老百姓,要好好的做思想工作,他們的要求,要先答應下來,讓他們把路先讓開,車上有我們省里從北京請來的客人,耽誤了客人的行程,就失禮了,我們的老百姓,應該識大體。」

  秦書海嘴裡答應著:「好的,好的。」心裡卻在說,我的大書記,你就說的好聽,有本事,你下來試試,這些老百姓,也不是吃素的啊,他們是軟硬不吃啊!你要是和他們談心,來軟的,你今天下午,就別想離開這個山窩窩一步。

  從王一鳴車子邊退出來,秦書海和市長劉漢基,一邊走,一邊安排身邊跟著的縣委書記鍾子明和縣長胡潤東,讓他們到前面的老百姓中間去,先安撫老百姓,穩定他們的情緒,在劉雙城的護礦隊沒有到達之前,一定要千方百計,穩住事態,不能讓他們呼啦啦的把王一鳴和鄭天運的車子全圍住了,更不能出現掀翻領導車子的事情,那樣影響就太大了。

  鍾子明和胡潤東看今天在自己的地面上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心裡早就是惶恐萬分了,如果再發生了王一鳴的車子被掀翻的事情,那他們的責任,就更大了,這頂烏紗帽,就全部報銷了,於是就豁出去了,在身邊幾個工作人員的陪同下,到了前面的群眾中間,假模假樣的安撫他們,拖延時間。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二十多分鐘,透過車窗,王一鳴就看到,後面一路煙塵,快速開來了四五輛越野車,緊跟著還有幾輛大轎車。車子剛挺穩,就迅速下來清一色的男青年,都是黑色的服裝,白色的手套,每人手裡一根兩尺足有的橡膠棍。他們從王一鳴的車子兩旁呼嘯而過,看著有一百多號人。個個動作敏捷,爭先恐後,幾分鐘過後,就撲到前面幾十米外的人群里。

  一時間,整個山谷里,鬼哭狼嚎,喊打喊殺聲傳的老遠,山溝了,樹林裡,到處都是奔跑的群眾,他們有的跑掉了鞋子,有的扔了手中的傢伙,現在只有一個目的,快跑,快跑,只要不落在這些流氓黑社會手裡,今天就是又躲過了一劫。

  劉雙城站在馬路上,兩手插在腰間,看著四散的人群,和自己手下如狼似虎的一幫弟兄高聲叫喊著:「給我狠狠的打,只要不打死,就行!回去我發獎金,好好犒勞大家。」

  前後只有幾分鐘,整個馬路上,已經空無一人。前面的開道警車馬上就啟動了,後面的車子,依次通過。王一鳴坐在車裡,看著田野里四散的人群,和追逐的流氓,心裡是五味雜陳。簡直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他只覺得,自己也是有罪的人,對老百姓的處境,他無能為力,有一種水牛掉井裡,有力使不上的感覺。老百姓的苦楚,要求,問題,他解決不了,他幫不了他們。他想起小時候自己聽過的戲,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自己現在還不如那個七品芝麻官。人家還有破釜沉舟的勇氣,而自己,現在連這個都沒有,因為你現在即使辭官,也於事無補。

  這個世界真是讓人無奈,就是好人,有時候你也身不由己。

  趙經天這一次,算是開了眼界。他沒想到,在這個經濟落後的西江省,民營企業的勢力,竟然已經大到了這個程度,不僅有幾億十幾億幾十億的財富,還有屬於自己的私人武裝。他們有錢有勢,當地官員都奈何不了,真是典型的惡霸啊!這才多少年啊,社會竟然演變成這個樣子了。這些礦老闆,簡直可以說的上是土皇帝了。比自己這個國企的大老總,風光的多啊!

  王一鳴沉默著,他想起和魏正東聊天時說的話。

  魏正東說:「中國社會,有一種流氓文化,深入骨髓。一旦權力失控,在基層,就會和黑社會同流合污。基層政權的黑社會化,一直就是中國社會動盪的根源之一。現在我們黨的執政能力,一天一天,在基層顯示的是削弱的趨勢,權力失控,民間都笑話,說我們現在是政策出不了中南海。究其原因,就是我們黨的基層組織基本上渙散了,沒法組織群眾,群眾也不信任黨的基層組織了,有時候甚至在群眾眼裡,我們還沒有黑社會有效率。所以在基層,黑社會蔓延的勢頭很猛。當地的官員,由於和黑社會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所以心甘情願,充當他們的保護傘。這樣的社會,是非常危險的。長期下去,人民就會絕望,社會就會動盪,整個政權,也有被顛覆的危險。畢竟失去了老百姓的信任,任何政權都是不可能長久的。」

  車子一路開進,前面的路上,每過一段路程,都可以看到頭戴鋼盔,手握鋼槍的防爆警察,站在路邊。這肯定是秦書海的安排,他怕中間再生什麼事端,乾脆把市裡的防暴警察安排在車隊經過的沿途,加強警戒,不能再出任何問題。

  剛才在電話里,秦書海還對公安局的萬局長冷嘲熱諷了一番,說他工作做的不細緻,讓他在王一鳴面前,丟了面子,公安局要為此事,做出深刻檢查。確保今後此類問題,不再出現。

  萬局長風風火火,帶著上百人的防爆警察,趕到半路上,就接到通知,說堵住的路已經通了,讓他們防爆警察,站在路邊,沿路警戒。

  萬局長聽了秦書海好一通損,也是窩了一肚子的火,心裡說:「他媽的,老子就成了給你們專職擦屁股的了,都是你們不處理好和村民的糾紛,偏袒這些不要良心的礦老闆,才弄得這麼被動。公安局現在成了消防局,到處是火,到處要救火,對群眾不能使用武力,還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成了典型的受氣包。你們倒好,錢收了,老闆相宜了,得罪人的事,全部丟給了我們公安局。這工作乾的,真他媽的窩囊!」

  但心裡這樣想,嘴裡卻不能表示出來,因為市委書記,對於一個市裡的公安局長,還是非常有影響力的。雖然你的烏紗帽是省公安廳廳長給的,但在我市里,就要服我管。要是市人大通不過,你這個局長,也只能是換人。再說了,馬上就有政策,聽說地市級的公安局長,都要上副廳級。不是弄個政法委書記兼任,就是出任市政府的副市長,反正只要自己這個公安局長還穩穩的做著,到時候無論如何,都會升為廳級幹部。這對於老萬這樣的人,太有吸引力了。畢竟干公安一輩子,五十多了,升了副廳級,就是回到省城裡,也好看的多了,安排在公安廳,賴好就是個副廳長,多有派頭啊!

  所以即使心裡有氣,作為部下,你也不能有絲毫表示。這就是官場,官大一級壓死人。作為領導,他就有推諉的權力,找茬的權力,只要他願意。你作為部下,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受不得氣的人,趁早遠離官場。

  車到金山縣地界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半。按照慣例,縣委書記和縣長,已經帶著一般人,迎接在路邊了。王一鳴照例是下車,和大家一一握手,然後就上車,向原先選定的金山稀土有限公司開去。

  進入金山縣,映入眼帘的,到處是光禿禿的山頭和裸露的山體,紅紅的土壤或者山石,像是一個被剝光衣服的女人,恥辱的向外人展覽自己的不雅處。

  對這個趙經天熟悉,他指著這些對王一鳴說:「老弟,你看,這些都是他們縣裡那些私營小礦山乾的。他們開採稀有金屬,就用這種最原始的辦法,簡直是作孽啊!他們用氨水從山頭澆到山腳,把岩石里的稀有金屬通過化學反應,提取出來,沖積到山下的水壩里,再經過加工,就做成了初級產品。他們這個方法,剝落了山體,凡是他們開採過的地方,寸草不生,不是一年兩年,而是幾十年,甚至是上百年,你說世界上,還有這樣乾的嗎?他們帶來的環境的破壞,水資源的污染,算起長遠利益,都是得不償失。現在稀有金屬賣給日本人的那麼便宜,都是初級產品,人家隨便一加工,返銷給我們,就可以賺取上千倍的利潤,所以再這樣下去,不行啊!我們這一代人,真是沒少作孽啊!我們為了自己過上好日子,口袋裡多幾個錢,就完全不要良心,不要子孫後代的明天,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民族,有我們這個民族今天瘋狂,真的是不顧一切。人家沒有這麼幹的,真的,我走遍全世界了,沒有發現任何國家,是這樣乾的。」

  王一鳴雖然對這個行業,是典型的門外漢。但道理一聽也是懂得,他問趙經天:「大哥,你說現在怎麼辦?」

  趙經天說:「我也沒辦法,國家的政策,不能朝令夕改吧!誰讓你當初允許私人探礦、開礦,現在有問題了,你又要關閉了,那損失誰來付?總要有人埋單的吧!要不然那些礦主們會幹嗎?人家會跟你政府打官司。再說了,難道當地的官員沒有利益,可以長期開這麼大的礦的人,誰沒有靠山?所以,不好辦,中國的事情,最難辦了。你也搞不清楚,就傷了哪根筋了?誰是誰的後台,你也不清楚。所以,現在要想當個包青天,比登天還難!我勸你,一鳴,你也得打住,悠著點,凡事不能太認真。你沒看那些當大官的,也是混。過一天少一天。他們也知道,積重難返,不是一個人能弄成的事。」

  王一鳴長嘆了一聲,說:「大哥,難道個個都是死結?我們這樣身份的人,都這樣想,那老百姓,還有什麼希望啊?混日子,我還做不到。要我看,只要給我充分的權力,我就干到底!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該關的就要關,該炸的就要炸。不能為了短期的利益,就不要子孫萬代。這樣的不負責任,是要遭天譴的。」

  趙經天說:「難啊,一鳴,要是這樣,你會很危險,不僅僅是官當不當的問題,而是生命安全的問題,你擋了別人的財路,就會有人千方百計,把你送進監獄,或者暗殺,都有可能。如今這樣的事情,也屢見不鮮了。你只是生活的面還小,接觸的人沒我多,不了解這個社會的複雜性。現在有的人,都從國外僱傭殺手報復自己的仇人了。也有的官員,本來是清官,是好人,卻被有的更有權力的官員,羅織罪名,投進監獄,判了死刑的人都有。反正是栽贓陷害,他們有的是手段,說你黑,你紅不了。說你紅,你黑不了。現在手眼通天的人太多了,千萬不要以為自己乾淨,就理直氣壯,不是那回事了。得罪了你不應該得罪的人,什麼樣的結果,都有可能出現。老百姓現在懂什麼啊,他們看到的都是表象,到時候沒有人知道真相。你就是死了,也是冤死。所以在官場上混,要慎重,多做好事,少結冤家,不能意氣用事。」

  王一鳴聽他囉嗦了半天,講的雖然也有道理,但都是泄氣的話,都是勸自己做個老好人,不要動真格,要不然傷了誰,都不好辦。這實在是不符合自己的個性,也不符合趙老爺子對自己的期望。於是只能是嘴上應酬說:「大哥說的是,有道理。」

  心裡卻說,老天啊,我向你發誓,只要你給我機會,讓我王一鳴有揮灑自如的一天,你就等著吧,我絕不做縮頭烏龜,我這一百多斤,就破上了。為了國家和人民的利益,我不怕報復,不怕謀殺,為了我多災多難的祖國,我願意貢獻出我的一腔熱血。

  我以我血濺軒轅。中華民族之所以能夠生生不息,繁衍到現在,就是因為歷朝歷代,都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拼命硬幹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捨身求法的人,他們才是這個民族的脊樑。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毛主席說的多好啊,有了這種大無畏的革命英雄主義和樂觀主義精神,無論什麼樣的艱難險阻,都是能夠克服的。正義終將戰勝邪惡,烏雲終究遮不住太陽。

  但這些話他不能說出去,他還處在熟悉情況,積聚力量的時候,現在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只能是默默地觀察,默默地思考,為今後做準備。

  車子沿著蜿蜒的山區公路,繼續往前行駛,又過了四十多分鐘,就到了位於山腳下的廠區大門口。在工廠的會議室里,簡單的聽完廠長的介紹,知道這是當地規模最大的一家企業。大家又參觀了生產車間,按說一般的視察也就結束了。

  王一鳴看看表,下午四點半鐘,還有點時間,就對廠長說:「走,你帶我們到你的第一線,採礦的地方看看。」

  廠長一聽就緊張了,說:「王書記,那裡條件挺危險的。」話外的意思,就是不想讓王一鳴去了。

  王一鳴說:「去,一定去看看,工人能去的地方,我們為什麼不能去啊?」

  旁邊的秦書海連忙過來打圓場,說:「王書記來了,是了解實際情況的,好的要讓王書記看,差的也要讓看嗎!走,提前帶路吧!」

  廠長一看沒有辦法了,於是只好讓司機開出自己的悍馬越野,提前帶路去了。

  車子順著廠區,沿著山腳,一直往大山里開,又進去的有四五公里,就看見裡面到處是裸露的山體,山腳下是圍好的礦壩,裡面是像十幾個足球場大小的水面,裡面的水紅紅的,稠稠的,老遠就聞見,有一股刺鼻的氣味,臭臭的,讓人眼淚都忍不住要掉下來。

  王一鳴問:「這是什麼?」

  廠長說:「都是沖洗礦體的廢水,我們已經從中提取了稀有金屬,剩下的都是這些東西了。」

  「為什麼不建污水處理廠?」

  「那投入太大,現在產品的價格上不去,再要上污水處理廠,就沒辦法生產了。」

  「其它的企業也是這樣生產的嗎?」

  「是,都是這樣的,這樣的開採成本最低,人家都這樣,你不這樣,就不賺錢了。」

  王一鳴問旁邊站著的金山縣縣委書記林鳳山說:「你們這裡總共有多少家這樣的企業?」

  林鳳山回答說:「有四十多家吧。」

  王一鳴問:「這樣的開採方式,對環境的破壞是顯而易見的,你們縣委縣政府考慮過沒有?」

  林鳳山說:「歷屆縣委縣政府,都多次下文,整頓礦山開採秩序,但是現在,我們面臨的問題是,關閉礦山的執法權,不在我們縣級政府手裡,省里的地礦局都下了批文的,所以我們也沒有辦法,只能是罰款,但罰款數額,是有限的。縣環保局一次最高只能罰十萬元,對於那些礦老闆,根本傷不了大脾氣。他們也不怕,開採幾天,就賺回來了。」

  站在旁邊的鄭天運,笑了笑說:「這是個老問題了,從楊書記到了我們西江省,就注意到這個問題了,但是,經過多次治理,情況並沒有從根本上好轉,究其原因,就是國家放開了私人開採礦山的權力,現在到處是一哄而上,你能不讓誰開?個個都有合法的批文,白紙黑字,上面都有有關部門批准的開採年限,你政府不能一句話,就把人家的礦山說關閉就關閉了,要有個說法,要給以相應的補償,弄不好政府要當被告的。所以,現在也只能是一拖再拖。」

  王一鳴知道,鄭天運在省里,是主管安全生產的副省長,省國土資源局,又屬於他分管的部門,對這個行業,他應該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他都感到頭痛,那其他的人,就更沒有辦法了。

  眼下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讓趙經天的天倫集團進來,收購金山縣的這些企業,做成一個大的企業聯合體,提高生產工藝水平,最主要的,可以壟斷價格,一致對外。現在群龍無首,各自為政,雖然產品是生產出來的,況且是不顧一切,嚴重破壞當地的自然環境,這些資源的價格,是被大大低估的。

  洋鬼子們也抓住了我們的弱點,中國的企業不團結,中國人個個想著自己發財,於是才讓我們自己人擠兌自己人,互相掐,他們從中漁利。

  在回龍江市的路上,王一鳴對趙經天說:「大哥,你也看了,我們本來是稀有金屬大國,卻因為不團結,企業爭先恐後,被人家洋鬼子各個擊破。以非常低廉的價格,就把我們的產品拿到了。現在我有個困惑,我們中國人買什麼,什麼就要漲價;我們中國人賣什麼,什麼東西就要降價?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啊?你搞經濟工作的,你說說是什麼道理。」

  趙經天說:「十幾年前,我就注意到這個問題了,從大的方面說,是因為我們搞的改革,和國際接軌,說白了,是和西方國家的遊戲規則接軌。你按人家的遊戲規則玩,能有你的好嗎?我們才搞市場經濟多少年?你什麼都不懂,就鑽進了人家布好的套子裡,不吃虧才怪呢!買東西,比如石油,糧食,鐵礦石,我們是大買家。按說,應該有發言權的,但是,由於我們是各自為戰,你談你的,我談我的,結果洋鬼子們聯合起來,一年一年,提高價格。我們中國的企業,由於不團結,所以喪失了主動權,到處挨打。弄到最後,就會出現麵粉貴過麵包的怪現象,那國內靠進口原料生產的企業,就要倒閉。賣東西,也是這樣的,按說都是中國人,你聯合起來,搞一個組織,統一和國外談價格,那樣定價權不就在我們中國人手裡了嗎!但是,中國人現在誰也不信任誰,都喜歡自己干,自己出面談,才靠得住。所以你賣什麼東西,什麼東西就賤。想起來真讓人泄氣。我估計在外國人眼裡,中國人都是財迷,都是見錢不要命的主。可以為了金錢,什麼國格、人格都不要,真讓人看不起。我給你說一鳴,不僅現在外國人看不起我們,就是我們自己,互相之間也看不起。你信不信!」

  王一鳴想了想,說:「我信,我太信了,你看現在人際關係緊張的,有多少人還可以說真心話。人與人人之間,冷漠的要命,不是你算計我,就是我算計你,大家互相之間,就像一堆螃蟹,你掐我,我掐你,這樣的一群人,就是再多,還有什麼凝聚力?!所以,現在的中國,確實不是強大了,而是肥大了,又成了一盤散沙。這樣的國家,是會受人欺負的,在國際上,你不強大,不團結,就會招來恥辱。去年你沒看,連我們的大使館都被人家誤炸了,這是什麼行為?在國際上,一個國家的大使館被炸,就等於向一個國家公開的戰爭。人家就是想試一試你的底線,看你敢不敢反抗,結果我們還是抗議,嚴重抗議,讓對方賠點錢了事。外交部都成為抗議部了。有時候想一想,我們作為高級幹部,見了老百姓,真感到丟臉啊!毛主席說,軍民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不是那個時候了,一盤散沙的國家,是不堪一擊的。」

  趙經天說:「現在我終於想明白了,毛主席看的真是遠啊,你不能不佩服,他老人家,就是沒得比。他早就說過,國門一開,外國資本進來,我們還沒有準備好,就沒辦法保護我們的工人、農民,有可能讓他們吃二遍苦,受二茬罪,當時我們都認為,老人家過慮了,危言聳聽,但現在你看看,外國資本進來這麼多,開辦了那麼多的企業,越來越多的企業,已經落在了外國人手裡,他們在各個領域,開始占據壟斷的位置,已經控制了我們幾十個重要的產業,我這個做企業的,已經越來越感受到他們的威脅。按照這個路子走下去,早晚所有的國有企業,都有可能完蛋。我們今後越來像是經濟殖民地,沒有被占領,但被外國實際控制,這就是我們的前景。不瞞你說,現在我很焦慮,這幾年,我感到最可怕的是,我們內部有不少決策者,他們所制定的政策都是向著外國人、外國企業的,按民間的說法,就是胳膊肘往外扭。實在搞不懂,大家一眼就能看破的事情,有些人就要堂而皇之的做,還大張旗鼓。全世界沒有見過,出賣國家利益的,還可以做到這樣肆無忌憚的程度,真不知道這個國家到底出什麼問題了!所以有時候,我也很絕望,把孩子們移民到海外,實在是萬不得已。我不想讓他們生活在這樣的國度里了,什麼都是不明不白的,一個小人物,連自己的命運都主宰不了,我不是不愛國,實在是沒有辦法啊。」

  王一鳴聽著他的話,覺得通過這幾天和趙經天近距離的接觸,讓他對這個人有了更加全面的認識,他也是有血性的,但是現實的殘酷,絕望,讓他逐漸有了得過且過的思想,他愛享受,花天酒地,脫離群眾,其實都是在麻醉自己。他也是見到的陰暗面太多了,覺得自己一個人的力量過於渺小,改變不了,只能隨波逐流,苟且偷歡,反正手中有的是錢。他有這個條件。

  而王一鳴覺得,自己所處的位置,所擔負的使命,都是不允許自己這樣做的,那樣太對不起黨和組織多年對自己的培養了。黨是是為人民服務的,況且是要全心全意的為人民服務,不能三心二意。作為黨的高級幹部,自己有責任有義務,干好工作,敢於擔當。不能得過且過,苟且偷生。

  到了龍江市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鐘了,草草的吃了飯,大家一路風塵,需要休息,於是就沒有再安排什麼文藝節目。

  王一鳴剛回到房間不久,正準備洗澡,這個時候,小龔進來匯報說,江左縣的縣委書記鍾子明,想到房間裡拜見一下,看可以不可以。

  王一鳴說:「你讓他等二十分鐘吧,我先洗個澡,乾淨乾淨,跑了一天了。」小龔答應了一聲,就給鍾子明回了電話。

  王一鳴進了衛生間,邊洗澡邊想,這個鐘子明,還真是夠勤快的,本來已經離開他們縣了,他晚上卻要跟到市里來。看來這些當縣委書記的,和上級領導拉關係,都有個百折不撓的精神。要是換了自己,還真是做不出。看起來現在的領導幹部,觀念還真是變了,為了能進步,什麼樣的苦都能吃,什麼下賤的事情也都能做。自己年輕時,卻不是這個樣子的,見了領導,有事說事,沒事走人。決不無緣無故,死纏爛打。但仔細一想,自己的經歷又和一般人不一樣,一下子就被省委書記看上了,自然是用不著再刻意結交什麼人,有個趙老就足夠了。

  而這些當縣委書記的就不一樣了,人家可能一年下來,也沒有機會接觸省級領導,好不容易有一次機會,自然是不想錯過,所以,他們的所作所為,也可以理解。

  洗完澡,吹乾頭髮,頓時感到渾身輕鬆了許多。王一鳴看了下時間,才十點鐘,就對坐在客廳里的小龔吩咐說:「你讓鍾子明上來吧,我見一見他。」

  小龔馬上打通了鍾子明的電話,說:「鍾書記,請你上來吧。」

  幾分鐘過後,就聽見門鈴響了,小龔忙開了門,倒上水,就關上門,回了隔壁的房間。

  王一鳴看鐘子明進來的時候,左手提了一個長長的木盒子,足有一米長。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

  王一鳴站起來,握了握鍾子明的手,指了指沙發說:「坐吧。」

  鍾子明看王一鳴,換了一套休閒睡衣,頭髮也是剛吹乾的,於是邊小心翼翼的坐下來,說:「這麼晚了,打擾王書記休息了,實在是不好意思。我這次來,是檢討的,下午的事情,實在是抱歉,都怨我,沒有提前做好工作,耽誤了王書記的行程。」

  王一鳴擺了擺手,說:「下午的事情,都過去,不能全怪你嘛!你說說,都是怎麼處理的,村民受傷沒有?善後的事情處理的怎樣?」

  鍾子明說:「都安排好了,劉雙城的護礦隊一來,村民們就主動撤離了,他們跑的快,護礦隊都沒有追的上,這些山民,誰都不怕,就怕劉雙城。你和他講道理,一個下午都別想走。」當然他不會說,劉雙城的護礦隊,個個都是打架的好手,村民跑的慢的,頭都給打破了,臉上都是鮮血。有的村民被拳打腳踢,渾身受了重傷,也沒人管。

  王一鳴說:「要吸取教訓,舉一反三,不能問題久拖不決。該給的補償,只要適當,要滿足村民的要求。房子被沖毀了,開裂了,不能住了,成了危房,就是要讓劉老闆出點錢,他賺了那麼多的錢,也應該嗎!解決了村民的後顧之憂,大家和平共處,他劉老闆,才能放心發大財嗎!」

  鍾子明說:「好,好,明天我就和劉老闆談談,讓他一定要讓步,做出前所未有的讓步,多放血,儘量滿足村民的要求,一攬子解決遺留問題。這樣拖來拖去,也確實不是辦法,都好幾年了,雙方拉鋸不下,我們也沒有辦法。誰都不聽我們的。書記你不知道,在這山區的縣裡,什麼事情都難辦吶!」

  王一鳴問他:「到縣裡工作幾年了。」

  鍾子明說:「五年了,原來在市委做副秘書長。」

  王一鳴問:「你說一說原來的工作經歷。」

  鍾子明說:「我大學畢業後,就到了市委宣傳部,當過幹事,後來做了副部長,馬書記在的時候,就把我調進了市委辦,做了副秘書長。馬書記退二線,去了政協,當了政協主席,後來就是秦書記,他把我下派到江左縣,當了縣委書記,眼看著也快五年了。」

  王一鳴問:「你今年多大?」

  「四十六。」

  王一鳴喔了一聲,心裡想,這在基層一級一級的爬,就是升的慢。都四十六了,才升到縣委書記,要是在北京,順利的話,這個年齡,都可以做到部級幹部了。

  王一鳴看談的也差不多了,於是就問他:「你還有其他的事情嗎?」

  鍾子明一聽就明白了,這是領導要送客的暗示,於是連忙站了起來,說:「打擾王書記休息了,就是有一點小事情,要拜託王書記,馬上有一批廳級幹部要提拔,我打聽過了,我們龍江市報了三個,我的排名,是第二位,不知道這一次有沒有機會。所以還請王書記關照關照。」

  說著打開旁邊的那個木盒子,說:「第一次來看王書記,也不知道你喜歡些什麼。我家裡有幾幅收藏的名人字畫,還有點檔次,所以拿來,送給王書記,算是做個紀念吧,萬望王書記不要推辭。」

  王一鳴感到好奇,這些縣委書記,送禮還真是有一套,讓你推辭都不好辦,抹不開面子。

  王一鳴讓他打開,說:「看一看,是誰的書畫?」

  鍾志明邊小心翼翼的在地毯上攤開,王一鳴一看落款,才知道,這是一幅當代名家的畫作,是真是假王一鳴還看不出,如果不是仿製品的話,按畫家的名氣,粗略估計,也需要十幾萬元。如果進入拍賣行,說不定會拍出更高的價錢,幾十萬上百萬都是它,這個東西沒有價的。只要有人追捧,願意出價就行。

  收這樣的東西,不是錢,但比錢還管用,能夠升值,放個十年八年,說不定就是百萬幾百萬的東西,到時候是什麼價格,誰也說不好。因為誰都知道,現在的錢是越來越毛,國家一個勁的印票子,每年投放的人民幣,都比GDP的增長數字還高。大白菜在七八十年代,也就是二分錢一斤,現在都賣到兩塊錢一斤了,增長了一百倍。工資原來一個月是幾十元,現在像王一鳴這個級別的幹部,每個月六七千元了。當然,普通老百姓的工作水平還是低,像西江這裡,城市最低工資水平,省城江城市,才達到650元一個月,比著七八十年代,才增長了二十多倍。物價增長了一百多倍,工資才增長了二十多倍,實事求是的說,老百姓的收入水平,是下降的。

  而當官的,就瀟灑多了,工資一年一年的漲,還有職務消費,吃喝嫖賭都可以報銷,到哪裡,都不用自己掏腰包。還有無數的下級送禮,從這個角度上說,這是建國以來官員們過得最愜意的時代。

  不客氣的是說,國家有關部門制定的政策,就是有利於官員們行賄受賄的。像這送禮,國際上本來就有明確的規定,政府雇員不能隨便接受別人送的禮物,超過了一定的數目,就要上繳充公。比如美國,規定聯邦雇員接受禮物的上限是三十美元。超過這個數目就不行。而我們國家,當官主要靠灰色收入,是一個幾乎公開的秘密。逢年過節,菸酒禮品,名貴的中藥材,看著不是錢,但一個個價值不菲。官員們想換錢,大街上有的是回收店。而這名人字畫,就更不好界定了。就是出了事情,官員們可以裝糊塗,說是藝術交流,不知道作品的價值,或者推說是贗品,讓你有關部門沒有定罪的依據。

  所以,現在你手中只要有一定的權力,能為別人辦事情,要想貪污受賄,就有的是機會。時刻都有人投你所好的。對這個,王一鳴心知肚明。

  現實世界對王一鳴這樣的官員,誘惑簡直是太多了,由於監督領導幹部的機構事實上形同虛設,只要你膽子夠大,就可以利用自己手中掌握的權力,撈取好處。就像這一次,書畫收了就收了,在提拔升職的時候,為鍾子明說句話,給他提拔個副市長什麼的噹噹,收了他的禮,他還得感激你一輩子。逢年過節,還到你家裡看看。

  而要是拒絕接受他的禮物,不僅得罪了他,讓他覺得你這個領導不好接近,就是在省委常委會上,實際幫助了他,他也不會承你的人情了。他會覺得,是別人幫助了他,是那些接受他的禮物的官員,幫了他的忙。

  所以在如今的官場,像王一鳴這樣的官員最不好做了。那些收禮的官員,好處也得了,好人緣也落了,走到哪裡,都有人感激。逢年過節就有人拜門子。就是退休了,那些他說話提拔上的人,出於感激,也會忘不了他。人家活著一天說話就有人聽,有無數的官員買帳。

  而真正正直的官員,從來不收禮的官員,事情也做了,話也說了,該幫的忙也幫了,卻沒有人領你的情。因為人家不相信,你煙不抽,飯不吃,禮物你也不要,你會幫助我嗎?說出來鬼才信吶!所以人家對你就有意見,等上級考評你的時候,就沒有幾個人為你說話。

  真正的好人,好官,活在這個時代,真難!

  王一鳴思忖了一會兒,還是讓鍾子明把書畫捲起來,收好。

  鍾子明以為王一鳴對這個有興趣,於是就補充說:「等中秋節的時候,我去省城裡看望王書記,再給王書記選幾幅。」

  王一鳴說:「子明同志,非常感謝你的良苦用心!說實話,我是喜歡這些東西,但這些東西我不能收。太貴重了,消受不起。我是個有原則的人,超過了一定的限度,就不好了。你的事情,我知道了,在適當的時候,我會幫忙的。但我剛來,和你第一次接觸,印象還不錯,但更深層次的,就談不上了,最終結果還是要看組織部門的綜合考評。回頭我留意一下你的事情。」

  鍾子明看王一鳴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知道再堅持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明確的結果了,知道自己和王一鳴的關係,也不是一次就可以拉起來的。看來這個王一鳴,和別的官員就是不一樣。不貪錢,不喜歡奢侈品,幾乎是無懈可擊,這樣的人,你要想在短時期內拉攏他,收買他,看來幾乎是不可能。

  於是只好悻悻的收起自己的禮物,握了握王一鳴的手,說:「打擾了王書記。」推開門,走了出去。

  王一鳴特意送他到門口,擺了擺手說:「慢走,不送了。」然後才輕輕關上們,在房間裡來迴轉了幾圈,心裡還在思忖著這些當縣委書記的心思。

  如今在中國,最有實權的,就是這當縣委書記的,他們是名副其實的縣太爺。隨便一個縣,都有幾十上百萬人,人財物一把抓。每年手中有無數的項目,給誰做誰就發財。巴結他們的人,多了去了。你像這個鐘子明,一出手後就是十幾二十萬的名人字畫,隨隨便便就拿出來了。可想而知,他家裡的好東西,少不了。這些年,縣委書記這個職位,成了腐敗的高發區。動不動一個縣委書記,貪污受賄都是幾百上千萬,有的膽子大的,都撈了幾千萬。這從另一個方面說明了,這個位子的含金量實在是太高了。所以這些當縣委書記的,一出手,就不同凡響。他們有政績,有財力,所以提拔升職的機會,比別的幹部,就多了許多。西江省有八十多個縣,就有八十多個縣委書記,如果每個都是鍾子明這樣的,一出手都是這樣闊綽,那從根本上說,我們的基層幹部,已經全部都腐爛掉了。要不老百姓編了順口溜,諷刺說「坐在台下往上看,個個都是貪污犯」。

  誰都知道,執政黨的大面積腐敗,最終的結果,是失去人民的信任,亡黨亡國,但面對這樣的現實,誰都沒有辦法。像王一鳴這樣,管幹部的幹部,也覺得沒有辦法,這才是重中之重的問題。

  王一鳴思考了一會兒,感到心裡沉甸甸的。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最後昏昏沉沉的,什麼時候進入夢鄉的,他也不知道。

  第二天上午,回了省城,中午吃飯的時候,楊春風、劉放明又都來了,大家推杯換盞,算是為趙經天送行。下午王一鳴把趙經天親自又送到了機場,直到他們上了飛機,才又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批了一會兒文件,就到了下班的時間了。

  回到西江賓館自己的房間,簡單吃了點東西,他就休息了,身體是一種說不出的累。在外面不停的奔波,吃不好,睡不好,還要說無數言不由衷的話,見那麼多可見可不見的人,這種應酬,真是難受。

  唯一的收穫是,出去一趟,帶回來一大批的禮物,特產。這些都是司機小邵和秘書小龔一箱一箱的扛上來的,王一鳴看了看,都是各地的土特產,什麼茶葉,水果,茶油,山貨,還有小食品,紀念品,弄的屋子裡一大堆。只好專門找了一個房間,放這些東西。按這個速度,如果王一鳴把整個西江省跑一遍,自己就可以開個百貨商店了。

  這也是沒辦法,地方上同志都是這樣熱情的,你去了,不帶上些禮物,好像說不過去似的。自己當市長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誰去了江北市,王一鳴都要安排人,買些禮物送上,這就是個意思。

  自己的家又沒有安在這裡,那麼多吃的東西,又不能長期放,放的久了,就壞了,東西吃了不可惜,扔了就浪費了,於是王一鳴把服務員小陸叫上來,說:「你把那些東西收拾收拾,拿回家,或者送給你的親戚鄰居,讓他們吃了用了,算是沒有浪費,別放在那裡了,占地方,也不好看。」

  小陸當然是非常喜歡了,回去就打了自己哥哥的電話,抽了一個王一鳴上班的時間,把那些不值錢的土特產什麼的,裝了一個機動三輪車,拉回了家。吃不完的,還賣了一些錢。

  做服務員的,能夠接近大領導,也可以隨便沾點好處的。

  星期一上班,王一鳴正在辦公室里看文件,小龔突然把門推開了,王一鳴抬頭一看,是周廣生來了。於是連忙站起來,和周廣生握手,寒暄,然後落座在沙發上。

  周廣生的辦公室也在二樓,王一鳴在東頭,他在西頭。王一鳴來西江省幾個月了,平常里在辦公室的時候,都是各忙各的,各人有自己的一攤子事情,都是副書記,相互之間是很少串門子的。

  周廣生是個菸癮很大的人,走到那裡,都不忘帶著自己的軟中華。他現在只抽幾個牌子的煙,差的煙他根本就不看一眼了。他分管的宣傳口,有錢的單位多的是,電視台一年的GG費,都有五六個億了,省報也成立了報業集團,現在一年的收入,也是幾個億。還有有線電視台,更是一個新的經濟增長點,全省用戶幾百萬,每年光是有線電視費,就可以收幾個億。那些有錢單位的頭頭腦腦,哪一個都得巴結他,看他的面子說話,所以現在他這個副書記,比著王一鳴,日子滋潤的很。喝酒都是茅台五糧液,抽菸都是軟中華。那些人這個送了那個送,反正周廣生現在從來不會為自己的菸酒斷檔發愁。

  小龔連忙倒了一杯茶水,用王一鳴柜子里收藏的高級茶葉。這些東西,都是接待最尊貴的客人,才捨得拿出來的。一般的客人,都是用辦公廳發的那麼普普通通的茶葉。泡好茶,把王一鳴的茶杯也放在沙發的茶几上,小龔就輕輕關上門,留下了兩位大領導,單獨談話。

  周廣生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盒煙,一個打火機,從裡面抽出兩支煙,遞過來一隻給王一鳴。

  王一鳴擺了擺手,說:「我不抽菸。」

  周廣生說:「好習慣,好習慣,我是戒不了了。」對著王一鳴晃了晃,說:「你不介意吧?」

  王一鳴說:「你隨便,隨便,窗戶開著呢!有排氣扇。」

  周廣生說:「趙老可是抽菸的,我記得十幾年前,他到我們西江省里來,當時我剛到省政府,做副省長,分管農業,趙老來時,我陪了他幾天。他老人家,身體還好吧?」

  王一鳴說:「好,好,挺結實的,我『五一』的時候,剛去家裡看過他,他還給我說起來,十幾年前到西江省考察時的情況。我提你的名字,他還有印象。」其實王一鳴這是應付他,趙老每年要見那麼多的人,小小的一個副省長,如果以後沒有了交往,又過了這麼多年,你就是提起來,他老人家也不會有任何印象的。貴人多忘事嗎!王一鳴這樣說,是撒了一個善意的謊。人家周廣生比你王一鳴大十幾歲,又是坐地虎,特意到你的辦公室,和你嘮嗑,表示自己的友好,你王一鳴聰明一點,還不說點好聽的。

  周廣生看王一鳴這樣會說話,於是笑了,他也不知道王一鳴說的是真是假,但和王一鳴說話,非常愉快,他會順著你的話題往下聊,讓你感到非常受用。

  周廣生說:「趙老那個時候,對我們西江省,可是沒少關照啊!在國務院開會的時候,我又見過他一次,我喊他趙副總理,他馬上過來,和我握手,問我是哪個省的,讓我這麼多年過去了,回想起來,還非常感動。他老人家,是個好人啊,平易近人,沒有一點架子。性子非常直,看到什麼問題,馬上指出來,絲毫不拖泥帶水,敢於拍板,雷厲風行,這樣的領導,現在不多見了。」

  王一鳴以前還真是不知道,周廣生竟然和趙老認識。那個時候,王一鳴已經不在趙老身邊做秘書了,他在江北市長的任上,自然這些東西,他是不知道的。

  談話最關鍵的,是要有共同的話題,要不然像這樣級別的領導,就非常尷尬。周廣生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他以趙老這個話題切入,迅速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王一鳴說:「他就是那麼一個人,嫉惡如仇,非常正直,毛主席那個時代培養出來的幹部,沒辦法,改不了了。」

  周廣生點點頭,說:「是,聽說他就是太耿直,得罪了主要領導人,不像有些人,圓滑,所以就混上去了,本來憑本事,他是可以再上一個台階的,就是進常委,也是有可能的。」

  王一鳴不想就這個問題和他深入聊下去,因為這裡面牽涉的問題就多了,一言不慎,就可能犯忌,這都是一些捕風捉影的事情,過去好多年了,再談也沒有意思,於是就換了一個話題說:「老哥,過去的事情,咱就不提了,老哥這一次,肯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你說,找我有什麼事情?」

  周廣生看王一鳴這麼痛快,大吸了一口煙,把煙屁股摁在菸灰缸里,喝了一口茶水,說:「不瞞老弟,組織部那裡正在醞釀提拔一批廳級幹部,我這裡有一個人選,想讓老弟留意一下。」

  王一鳴問:「誰呀?」

  「黎安平,他是我女婿,原來在省政府辦公廳當人事處長,去年下去到一個縣裡掛職,當了一年的副書記,現在剛回來。他是管理學博士,現在提拔幹部,在省直機關,這個也有點優勢。本來條件也夠了,民主測評也過關了,但是去年省政府辦公廳上報的時候,把他漏掉了,我打聽了一下,是劉放明省長為了提拔他的秘書肖剛,才把小黎的名字劃掉了。當然,肖剛也沒有能提拔,我建議,把他們兩個都安排到下面掛職鍛鍊去,沒有基層的工作經驗,不符合幹部任用條例嗎!後來組織部的大龍同志就安排了,把他們兩個,都下派到縣裡,當了一年的縣委副書記。這一批條件是夠了,所以我想請你老弟,到時候留意一下,上省委常委會討論之前,確保不出問題。」

  王一鳴一聽就明白了,原來他和劉放明省長,各人為了提拔自己的人,有了過節。現在為了自己的女婿能過關,特意找王一鳴來的,畢竟現在省委組織部,是王一鳴分管的口。王一鳴說不報,誰的名字也過不了。

  對於別人,王一鳴還可以打哈哈,說些不痛不癢的話,但對於周廣生卻不可以了。一是周廣生比自己大,為了表示對老同志的尊重,就不可以糊弄人家。二來這是周廣生第一次求自己,今後在西江省里,自己說不定還有求到周廣生的時候,自己要想在西江省里順風順水的混下去,最關鍵的是,不能樹敵太多,尤其是省委常委裡面,自己不能被孤立了。而眼下這個周廣生,卻是最佳人選。兩個省委副書記,擰成一股繩,在省委常委會議上,那誰都沒辦法了。所以,和周廣生搞好關係,是當前最迫切的任務。對他要求的事情,王一鳴自然不會像對一般人,模稜兩可,讓對方感到在你這裡,失了面子。這樣以後就不好辦了,因為人家的心已經涼了,已經拔涼的心,再想暖熱,那多費勁啊!這樣的錯誤絕不能犯。

  王一鳴痛快地說:「沒問題,你老哥是誰啊?你看上的人,能錯的了嗎!我留意一下,等大龍向我匯報的時候,我交代他。」

  周廣生也沒想到,王一鳴會這樣給自己面子,這麼痛快,像他這樣級別的人,是難得向什麼人低頭的,求人的事情,更不會,一般都是人家求他,看著他的臉色說話。這一次為了自己女婿的事情,他是萬不得已才求到王一鳴頭上。來的時候,他就做好了思想準備,如果王一鳴裝糊塗,和自己打馬虎眼,他立即就拂袖而去,也還王一鳴一個顏色看看。畢竟自己比王一鳴大十幾歲,資格夠老,再怎麼的,他也得尊重自己這個老同志。

  但王一鳴的所作所為,還是讓他很感動,本來在官場上,大家都是對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像這一次,他王一鳴就生生插了一槓子,粉碎了周廣生再升一級的夢想。但周廣生知道,這怨不得王一鳴,他也是身不由己,都是組織上考慮的事情,不是哪一個人決定的,要怨只能怨自己上面沒人,要是在高層有過硬的關係,他周廣生早就做省長了。沒辦法,現在的社會,就是這個樣子,沒有道理可講的。升到副省一級,還好辦,再想往上走,就要看你上面有沒有人,有沒有關鍵的大領導為你說話。說白了,你到底屬於哪一派,這個最關鍵。毛主席早就說過,黨內無派,千奇百怪。現在我們黨也沒有公開公平的競選制度,誰能上,誰能下,都是上面的大領導說了算。他說你行,你就是頭豬,都能被說成是雙眼皮的。

  王一鳴能上去,憑什麼?人家有人,有關係,又年輕,這些都是優勢。一般人比不了,就不要再自尋煩惱了。

  對自己的仕途,周廣生現在看得很開,順其自然吧,到退休的時候,混個正部級的省政協主席,還是有希望的,到時候,不管誰當省委書記,你讓我不高興,我就在省政協會議上找你的難看。政協那幫人,好話會說,說起怪話來,那也是有水平的,不是這專家就是那教授的,要不然就是省里的名人,自己在那裡,領一幫這樣的人,照樣可以興風作浪。

  所以在官場混,要有好的心態,要像周廣生這樣,隨遇而安。不要再為打潑的牛奶哭泣。該是你得到的,跑不了;不該你得到的,你就是急死、氣死,也於事無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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