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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我」已經死了

2024-09-30 22:33:35 作者: 景旭風

  醒過來的時候,天上下著小雨,我發現自己躺在高速旁邊的山澗底下。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記不起來了,試著動了一下身子,也完全動不了。

  四周都是散落的物品,離我十幾米的地方,有一輛幾乎摔碎的、燃著火的汽車,有一個人在車上拼命地喊著:「趙山,趙山,你在哪裡?快來救我!」

  趙山是誰?我又是誰?我在什麼地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拼命地回憶著,突然之間,我想起來了,我和趙峰去內蒙古查詢我們的身世,在路上出車禍了。那輛摔碎的、燃著火的汽車上的人,是趙峰!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大聲喊道:「趙峰,我在這兒,我來救你!」我用盡全身的力量試圖爬起來,但努力了幾次,卻一根手指頭也動不了。

  趙峰還在喊著:「趙山,快,快來!」

  我喊道:「趙峰,你聽我說,我動不了,你得想辦法自己下來!」

  趙峰喊道:「我的腿被卡住了!」

  我一下子呆住了。我大叫了一聲,再次試圖爬起來,但是一點用也沒有。

  

  我拼命地努力著、掙扎著,趙峰在燃著火的汽車上悽慘地叫喊著,但我一動也動不了,完全無能為力。

  火勢越來越大,趙峰的慘叫聲在深夜的山谷中迴蕩著,那是一個人在臨死前的哀號,那種聲音響徹山谷,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懼和絕望。

  沒有人能夠理解,深夜兩點多鐘,在高速路旁邊的山澗底下,我就這麼躺在地上,距離我十幾米遠的地方,是那輛摔碎的車子,燃燒著熊熊大火,車子裡傳來我在這世界上最親的親人,也是我最後的親人,我的雙胞胎兄弟,趙峰一聲聲悽慘的喊叫,但是我動不了,就只能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大火一點點燒死。

  我絕望地喊著:「趙峰,對不起,對不起……」

  火燒得越來越旺,在最後時刻,趙峰突然向我喊道:「趙山……你聽我說!」

  我喊道:「我在!我聽著呢!」

  趙峰喊道:「你一定要找到我們的親生父母……好好孝順他們!」

  我喊道:「我會的,我一定會的!對不起,趙峰,對不起……」

  趙峰喊道:「不要說對不起!我能找到你……找到你這個親兄弟……找到你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我很開心。」

  我向他喊道:「我也是!」

  趙峰喊道:「我很開心……我可以走了……」

  此時,我已經淚如雨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山谷中沉寂了片刻,突然間,大火中傳出了歌聲,我一愣,是趙峰唱的。

  聽了幾句之後,我聽出來了,這是鄭智化最有名的一首情歌,《別哭,我最愛的人》。

  我一下子想起來趙峰在路上對我說過的他的經歷。她女朋友在彌留之際,在車上給趙峰唱的最後一首歌,就是這首《別哭,我最愛的人》。趙峰為此至今未娶,也再沒有交過女朋友。

  趙峰的歌聲在深夜淋淋細雨中的山谷里迴蕩著:別哭,我最愛的人,今夜我如曇花綻放在最美的一剎那凋落,你的淚也挽不回的枯萎別哭,我最愛的人,可知我將不會再醒在最美的夜空中眨眼,我的眸是最閃亮的星光是否記得我驕傲地說,這世界我曾經來過不要告訴我永恆是什麼,我在最燦爛的瞬間毀滅是否記得我驕傲地說,這世界我曾經來過不要告訴我成熟是什麼,我在剛開始的瞬間結束……歌聲越來越弱,越來越弱,最後終於在大火中沉寂。

  大滴大滴的淚珠從我的眼角落下……山谷內一片寂靜,只能聽到大火燃燒時不時發出的噼啪聲響以及刷刷的雨聲。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火終於熄滅了,我又昏了過去。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雨也停了。我檢查了一下自己,發現我的左腿斷了,身上其他地方並沒有明顯的傷口。

  我一點體力也沒有,完全無法爬起身來。看了看手錶,已經是凌晨五點多鐘了,距離車禍發生已經過去了三個多小時,可是救援一直沒有過來。

  我躺在地上,感覺到冷,非常的冷,刺骨一般的寒冷。那種感覺,就是生命從身體裡一點一點流逝出去的感覺。我感覺我快要死了,但我一直沒有再昏過去。

  這時候,我的頭腦異常清醒,一種從未有過的極度的清醒。

  我以前看過很多有關人類死亡和瀕死體驗的帖子,所以我知道,人在瀕臨死亡的時候,頭腦就會異常清醒。

  也就是在這一刻,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一件不對勁的事情。

  這場車禍,有問題!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突然產生這樣的感覺,但我就是有這樣的感覺。

  我集中注意力,仔細回憶整個車禍的過程。

  發生車禍的時候,我們是在中間的那條車道上,當時趙峰開車,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本來一切都很正常,我正在和趙峰聊著天,他問我現在幾點了,我看了看表,告訴他兩點一刻了。

  車禍就是在這時候發生的。我凝神仔細回憶著,就在這一瞬間,我一下子全都想起來了,包括每一個細節。我記得我說完那句話之後,突然感覺車子的左後輪位置,似乎被輕輕地碰了一下,隨即,那個位置仿佛被人向右面猛然一撥,緊接著,車子就失控了,在原地轉了幾圈之後,就衝下了右側的山崖。

  人在瀕死狀態下,頭腦清晰而冷靜得讓人感到可怕。這時候,我回憶起的每一個細節,就像電影的慢鏡頭一般,一個個鏡頭在我眼前回放:我看到我們的車子在原地打轉,我看到趙峰吃驚的臉,我甚至能看到自己那張大了眼睛的惶恐表情。我看到趙峰竭盡全力試圖控制住車子,然而我們的車子已經完全失控,我看到就在我們的車子後面,有一輛黑色的越野車。

  就在我們衝下懸崖的那一刻,我看清了,我們的後面是一輛黑色的大型切諾基,就是曾經在內蒙古回北京的高速上跟蹤我的那輛黑色切諾基。我甚至可以看清那個駕駛員的面孔,那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他的車子在我們面前呼嘯而過。

  之後,我們的汽車就墜入了高速旁邊的山澗。

  這時候,我腦中閃現出了一件事情。那是幾年前,我看到過一份汽車駕駛培訓資料,上面介紹了一種美國聯邦調查局(FBI)和聯邦警署使用的,在高速上令前方犯罪車輛失控的安全逼停方法。

  這是美國聯邦調查局和聯邦警署發明的一種專業級別的在高速追車時讓前車瞬間失控的技巧。一九八三年以前,美國警方幾乎沒有任何安全的辦法在高速上逼停前面的犯罪車輛。每年公路追車導致的警車事故及人員死亡人數極為龐大,於是,在一九八三年,美國聯邦警署聯合FBI 及通用汽車公司、加州理工大學物理系,花了將近三年時間,最終研究出了這種安全的強制前車失控逼停的方法。

  這種方法的特點是,在前車失控的同時,後車幾乎是零風險。

  這種方法操作起來非常簡單,只要後車緩慢接近前車,用右前輪側方位置輕輕抵住前車左後輪側方位置,然後向右打方向盤,將前車的後側向右面輕輕一撥,前車就會瞬間失控,開始原地打轉,最終翻車甚至翻下公路。

  我和趙峰的車子,不就是這樣衝下山澗的嗎?

  這不是一場偶然的車禍事故,這是一場蓄意的謀殺!

  我又將車禍的每一個細節在頭腦中仔細回憶了幾遍,確定我的判斷沒有錯,這場車禍絕非意外,而是人為的。

  我瞬間感到毛骨悚然。

  幾乎同時,這些天以來發生的每一件奇怪的事情,全都在我頭腦中閃現出來。

  從我在女朋友那裡知道有趙峰這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開始,之後我在望京的咖啡館第一次見到趙峰,那些天的那種奇怪的被人盯上、跟蹤的感覺,其後在內蒙古突然被人莫名其妙追車,現在回憶起來,那輛黑色切諾基上的人,就是今天造成我們車禍的兇手。

  再之後,我和趙峰的兩次檢測報告全部莫名其妙地出錯,最終確認我們兩個是雙胞胎兄弟,但我們雙方的父母竟然都和我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最後,就在我們開始著手調查這件事情的路上,發生了這場車禍。

  只有在小說和電影、電視劇里才會發生的情節,居然在我的現實生活中發生了,我現在明白了,我和趙峰兩個人,一定是無意間捲入了一場巨大的陰謀中。

  就在想明白這些事情的一瞬間,一種強大的求生欲望突然在我的心頭升起。

  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我要把這件事情徹底查清楚,我要為趙峰報仇。

  我突然感覺我有力氣了,我掙扎著爬起身來。

  我檢查了一下自己,我傷得不輕,除了左腿骨折,很可能還斷了幾根肋骨。

  仔細思索了一下,我現在有兩種方法逃生:第一,死等救援,但不知道會等到什麼時候;第二,自己想辦法逃出去。

  我再次看了一眼不遠處那輛燒毀的車輛,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至親,我的雙胞胎兄弟,趙峰的屍體就在那裡面。

  我悲痛欲絕,但就在這時候,我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

  不錯,這是一個機會,這絕對是一個機會!

  在經歷失去兄弟的這種痛苦的同時,老天賜給了我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讓我潛伏下來,在暗地裡安全地把這件事情查下去的機會。

  我瞬間在頭腦里把剛剛的想法捋了一遍。沒有問題,這絕對是一個天才的想法,可以說是天衣無縫,沒有任何人能查出來。

  到現在為止,我和趙峰是雙胞胎兄弟這件事情,並沒有任何人知道,甚至沒有任何人知道我和趙峰認識。

  我們出發時開的這輛車,是我租來的,租車登記上留的是我的身份信息,而現在,這輛車躺在山澗里,被燒得面目全非,車裡面是一具燒焦的屍體。

  當然,這具屍體是趙峰的。但我和趙峰是雙胞胎兄弟,我們的DNA 是百分之百相同的,也就是說,車上這具燒焦的屍體的DNA,也就是我的DNA。

  車子的租車信息是我的信息,而車裡面的屍體,是我的DNA。

  所以,對於任何人來說,我,趙山,已經死了!

  這樣,我就可以躲在暗處,去查清這件事情了。

  我再次梳理了一下想法,確認沒有任何破綻。

  我馬上又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必須儘快離開這裡,絕不能等警察過來救援,否則,一旦讓其他人看到我還活著,趙峰就白死了。

  此時,我的身體極為虛弱,我掙扎著四下尋找了一番。

  很幸運,我找到了一個從車上掉下來的背包,裡面有一些水和餅乾。我胡亂吃了幾口餅乾,又喝了點水,體力終於恢復了一些。然後,我用包里的一把瑞士軍刀,從旁邊的樹上鋸下一根樹枝當作拐杖,掙扎著爬出了山澗。

  那天下午,我終於走出了那片大山,來到了附近的一個小鎮子。

  幸虧我身上還有一些現金,在鎮上的一家私人診所把腿骨接好,然後找了一個不要身份證的大車店,就在那兒住了下來。我耐著性子在當地待了足足四個月,直到腿傷基本痊癒,行走無礙。而且車禍的風波此時也徹底平息,於是我搭車回到了北京,開始著手調查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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