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烏蘭左旗
2024-09-30 22:30:40
作者: 景旭風
我出生在內蒙古烏蘭左旗下面的一個小村子,距離地級市赤峰一百多公里。
我媽是當年的知青,長得漂亮。「文革」結束後,知青被允許返城,返城指標則控制在村子生產隊長的手裡,於是這些生產隊長就利用手裡這點生殺大權,各種潛規則女知青,我媽就是當年眾多被潛規則的女知青之一。
拿到返城指標後,由於各種原因,她又在村子裡滯留了一年多,並且在這期間生下了我。回到北京,一個沒結婚還帶著個來歷不明孩子的女人,在那個年代是沒人要的,於是我媽一直沒結婚,一個人含辛茹苦把我養大,直到幾年前去世。
自從不到一歲被我媽帶回北京,我就再也沒有回過那個烏蘭左旗下面的小村子,我本能地從骨子裡恨那個地方!
這兩天,我走訪了所有能在北京找到的親戚朋友,打聽我媽當年把我帶回來時的情況。所有親戚朋友都說,我媽把我帶回來的時候就我一個,沒聽說有什麼雙胞胎兄弟。我要是想了解更多的情況,就得去趟我出生的地方了,也就是那個內蒙古小村子。我記得我媽提過,當年給她接生的,是生產隊一個叫呼吉雅的大娘,只是不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個大娘還在不在。
二十七號一早,我租了輛車,一上午開了六百多公里高速路,中午終於到了那個鳥不拉屎的小村子。
下了車一打聽,村子裡叫呼吉雅的女人有十幾號,敢情呼吉雅這名字在蒙古人里是很常見的。反反覆覆問了半天,終於在下午三點,找到了那個當年給我媽接生的呼吉雅大娘。
呼吉雅大娘聽明白了我的來意,明顯愣了半晌,然後肯定地跟我說:「沒錯,你出生的時候就你一個,不是雙胞胎,更不是什麼三胞胎、四胞胎,絕對就你一個。」
我讓大娘再仔細回憶一下:「您這輩子接生的孩子多了,又過去這麼多年,別記錯了。」
大娘肯定地說她不可能記錯:「你腳後跟有塊胎記,我記得清楚極了。」
大娘說得沒錯,我腳後跟確實有塊胎記。
這就怪了,如果我出生的時候就我一個,那這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是從哪兒來的?除了雙胞胎,哪兒去找長得這麼像的兩個人?
大娘嘮嘮叨叨說起我媽當年的事情,她記得很清楚,我媽是當年生產隊裡最漂亮的女知青,性格好,人也勤快,只是後來……大娘突然停住了話,問我我媽現在怎麼樣。我說我媽死了,大娘怔了半晌,掉下了眼淚,說道:「可惜了……」
送我出來的時候,呼吉雅大娘指著坐在路邊曬太陽的一個老頭子對我說:「他就是當年禍害你媽的那個人,當年的生產隊長,莫日根。」
那是個差不多七十歲的糟老頭子,半閉著眼睛,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曬太陽,還打著呼嚕。
我把大娘送回屋,然後走過去,伸手捅了捅那個老頭子。
「你叫莫日根?」我惡狠狠地問。
老頭睜開眼睛,看到我,一時沒醒過神來。
我又問:「三十六年前,一九八一年的時候,你是這兒的生產隊長?」
老頭子這回聽明白了,一下子興奮起來:「對對對,我是我是,我就是那時候的生產隊長,足足幹了十年呢,當時這兒一大片,都歸我管……」
老頭子絮絮叨叨還要往下說,被我攔住了。
「你認識我嗎?」我問。
老頭子疑惑地看了看我,搖頭道:「不……不認識……」
我點了點頭:「好,那我今天就讓你認識認識!」說完,我一個大耳帖子就扇了過去,老頭子被狠狠地扇在了地上。
我衝上去對著老頭子一通拳打腳踢。
我也好色,可是君子好色,取之有道。我最厭惡那種利用手裡的權力玩弄女性的人,那種男人已經不是渣男了,是人渣,是畜生。
我下了狠手,老頭子發出殺豬般的叫喊聲。很快,幾個蒙古族小伙子跑過來勸架,我把他們推開,繼續對著老頭子拳打腳踢。那幾個小伙子也急了,跟我打了起來。
我從小是在北京街頭打架鬥毆長大的,三五個人並不放在眼裡,不過這幾個蒙古族小伙子太壯實了,很快就把我打倒在地。
我也瘋了,抄起旁邊的一根棍子,爬起來追著他們往死里打,很快就打躺下好幾個。更多的人圍上來,我瘋了一樣掄著棍子見人就打,也不知道打躺下多少個,直到警察趕到,我也沒停手。
最後,警察沒有辦法,鳴槍示警,我才停了下來。
我扔下手裡的棍子,喘著粗氣,瞪視著面前的人群。警察給我戴上手銬,村民們圍上來,對我怒目而視,質問我為什麼平白無故打人。
我掙脫了警察,沖他們吼道:「為什麼?你們去問問那個糟老頭子,三十六年前,他幹過什麼缺德事!」
所有村民一下子愣住了,隔著人群,我看到那個剛剛被大伙兒扶起來的糟老頭子,他聽到我這句話,也明顯呆住了。
警察把我帶回鎮派出所,盤問了我兩個多小時。我累了,一句話也沒有說。
七點多的時候,進來一個小警察,跟警察隊長耳語了幾句。警察隊長聽後一愣,隨即示意旁邊的協警把我手銬打開。
警察隊長對我說:「村裡的人說不和你計較了,你可以走了。」
我一愣,但什麼也沒有問,拿了東西出了派出所。
走出大門的時候,門口迎上來一個人,竟然是那個糟老頭子。他頭上纏著厚厚的繃帶,手裡拿著個小包,顫巍巍地走過來,對我賠著笑。
我看著他,冷冷地說道:「你還敢來找我,不怕我弄死你嗎?」
老頭子向我賠笑:「我……我就是想問問,慧……慧敏她,是你什麼人?」
老頭子說的「慧敏」,就是我媽,我媽大名叫汪慧敏。
見我沒有回答,老頭子又問:「我想知道,慧敏她……現在怎麼樣?」
「她死了!」我答道。
老頭子一下子呆了,問道:「什麼,她死了?她……她怎麼死的?」
「你管那麼多幹嗎,關你什麼事?」我吼道。
老頭子呆了片刻,兩行渾濁的眼淚從眼角流了下來,他喃喃說道:「她死了,她死了……」
老頭子抬起頭來,問道:「你……你今年應該三十六歲吧,是農曆十一月二十九生的?」
「你怎麼知道?」我脫口而出。
老頭子嘴唇顫了顫,神色激動:「你……你是我兒子啊!」
「你給我閉嘴!」我說完,轉身就走。
「你等等,你等等!」老頭子三步並兩步追到我面前,討好地說道,「你看,這麼晚了,要不,我……我請你吃個飯吧?」
我瞪視著眼前面露諂媚神色的老頭子,肚子突然咕嚕咕嚕叫了起來。我這才想起來,已經快一天沒吃飯了,就早上出發的時候,在租車公司旁邊的早點攤墊補了兩個包子、一個茶雞蛋。
「請我吃飯是嗎?」我說道,「行啊,那就去這兒最貴的飯館。」
老頭子忙不迭地點頭:「好,好。」
老頭子把我帶到鎮上最好的一家飯館。我拿過菜單,什麼貴點什麼,連烤全羊都上了,又點了一瓶五千多塊的茅台。酒菜上齊後,我自顧自吃了起來。
老頭子在旁邊陪著,一筷子沒動。坐了半晌,他倒了杯酒,一口喝乾,鼓了鼓勇氣,才說道:「孩子,我想跟你說,當年那事,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你媽……」
我沒理他,繼續吃我的。
老頭子又喝了杯酒,似乎陷入了回憶,喃喃說道:「你媽當年,是咱村里最漂亮的女知青,我第一次見她,眼睛就離不開了。我知道我配不上她,後來在一塊兒很多年,我連話都不敢跟她多說。直到『文革』結束,知青的返城指標下來,我當時也是鬼迷心竅了……」
「你閉嘴!」我重重地一撴酒杯。
老頭子停住了話,又待了半晌,拿起那個小包,推過來,說道:「這個給你!」
我看了看面前的那個小包。
老頭子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補償,這是我這輩子攢下的所有錢,一共三十萬,你拿走吧,就算是我補償給你和你媽的。」
我拿起面前的小包,掂了掂,裡面是厚厚的幾摞錢:「這點錢,就想補償?」
「那你說,你要多少?」老頭子問。
「就你個糟老頭子,能趁多少錢?」我鄙視地說道。
老頭子急切地說道:「我可以把房子賣了,我還有點牛、羊……」
我嗤笑了一聲:「行啊,你去賣啊。」
老頭子點頭:「好,好。」
我懶得再跟他磨嘰,將杯子裡的酒喝乾,揣了剩下的半瓶茅台,又拿了條沒吃完的羊腿準備路上吃,拎起老頭子的那包錢,起身離開。
走到門口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問老頭子:「對了,問你個事。」
老頭子站起身來,說道:「你說。」
我問道:「我出生的時候,是就我一個,還是有個雙胞胎的兄弟?」
老頭子明顯被我問得一愣,說道:「怎麼問起這個?當然就你一個。」
我不再說什麼,推門離開了飯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