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24-09-30 22:19:42
作者: 周明河
因為脫脫的事情,妥懽帖睦爾悔恨不已,自從中興之局漸成泡影,他那耽於逸樂的心收斂了不少。環顧烽煙四起的偌大帝國,他最清楚不過:如果自己還不能奮起,必將把祖宗的基業丟個乾乾淨淨!
好在脫脫之後,李察罕等人橫空出世,有力地遏止了紅巾軍席捲北方的勢頭。不過隨著李察罕的坐大,皇帝也非常擔心他會成為曹操之流的人物,因此為了制衡李察罕,皇帝開始竭力扶植孛羅帖木兒等人。可沒想到的是,他們之間那麼快就陷入了激烈的紛爭之中。由於朝廷權威的喪失,未來無論哪一方獲勝,都必將危及黃金家族的統治。可是為著迫在眉睫的威脅,皇帝又不能不希望李察罕等人儘快削平反叛。
這是至正二十二年五月的一天,掌管天文的太史突然上奏道:「近日天象頗為異常,據臣推算,今年山東或恐會有大水!」
此時李察罕大軍已近乎拿下了整個山東,太史的意思是希望朝廷下旨提醒李察罕等人適當注意水情,以免遭受水災之害。皇帝卻憂慮地說道:「我大元起自漠北,乃為水德,如今山東既有水患之象,或恐不是應在大水肆虐害人上,而是應在我大元身上,如今朝廷正用兵山東,或恐將失一良將啊!」
皇帝這樣說,無非是一種臆測和推斷,為了謹慎起見,他當即下詔,告誡李察罕等人要留心。可是使者還沒到達,李察罕已經斃命了!
話說原已投降李察罕的田豐、王士誠等人一直心有不甘,他們暗中聯絡原紅巾軍將士,準備發動一場叛亂。而自打田豐等人投降後,李察罕一者是為了徹底收服人心,以便為己所用;二者也是過分自信,對田豐等人居然未予多加防範,甚至有好幾次,他只帶著少數隨從就親往田豐營中巡視,這正給了田豐等人以可乘之機。
六月初的一天,已經打定主意的田豐主動邀請李察罕到他的營中視察,李察罕的部屬已經聽到了一些風聲,所以力阻其前往。可是李察罕卻解釋道:「既然推心待人,又怎能處處提防他人呢?」部屬們又建議他多帶些隨從,結果也被李察罕拒絕了。
李察罕只帶著十一名輕騎來到了田豐的營地,哪知他一進得營來,早已埋伏好的王士誠等人就率眾一擁而上,不由分說就將李察罕刺死了事。得手之後,他們便逃往益都,那裡尚未被元軍攻下。
大元柱石一傾,皇帝震悼不已;朝廷公卿及大都四方之人,不問男女老幼,無不為之慟哭。為盡哀榮,皇帝下詔追封李察罕為「忠襄王」,諡「獻武」。等到下葬的時候,又改贈他為「宣忠興運弘仁效節功臣」,追封「潁川王」,改諡「忠襄」。
李察罕死後,王保保接掌其眾,朝廷拜其為銀青榮祿大夫、太尉、中書平章政事、知樞密院事、皇太子詹事,仍便宜行事。隨後,萬分悲痛的王保保開始了對益都的瘋狂圍攻。由於益都是一座重兵設防的堅城,又是山東紅巾軍最後的據點,所以元軍付出了巨大代價。
十一月,元軍通過挖掘地道破城而入,益都陷落,紅巾軍首領陳猱頭等二百多人被押赴大都獻俘。為了報仇雪恨,王保保專門挖取了田豐、王士誠二人的心臟以祭奠養父。
不久後,山東地區被元軍徹底平定。至此,河南、河北、陝西、山東等地一時間晏然無事,大元帝國似乎又恢復了久違的太平景象。山東平定後,王保保遂將主力移駐開封和洛陽一帶,其意在穩定中原,以坐觀天下形勢。
李察罕、王保保之所以長期容忍小明王等人在安豐苟延殘喘,正是出於以安豐為屏障、暫時隔絕南北勢力集團的目的,以免雙方過早發生激烈的衝突。另外,也是元璋的通好之舉產生了效果。
為了不多樹敵,李察罕還活著的時候,元璋就曾兩次派楊憲等使者去面見李察罕,並送上重禮和親筆信,要求通好。不過為免引起小明王和劉福通等人的警覺,元璋私通李察罕的事做得相當隱秘,很多人都不知曉內情。
在李察罕被刺前不久,他的親筆回信也送到了元璋的手裡。看過信後,元璋不禁對左右說道:「以李察罕的書信觀之,其措辭婉媚,分明有利誘我等之心,哈哈,這點小把戲能迷惑得住誰?何況他只是送來了書信卻不放還咱的使者,其用心已是昭然若揭!」
李察罕扣押使者,目的在於想從使者口中多了解一些元璋方面的情況,這顯然有圖謀之意。不過元璋與李察罕都是同一類人,他實在沒有理由批評李察罕的詭詐,但出於貶低李察罕的目的,元璋有一次便當著眾人的面道:
「這個李察罕,雖然假借義師之名圖謀恢復,可他卻與孛羅帖木兒等人鬥爭不止,而且多次不遵從皇帝之旨,這豈是忠臣之所為?若是忠臣,就當先國家之急,然後才是個人恩怨……還有那個田豐,其為人傾側,居心難測,而李察罕卻待以腹心,可謂昧於知人了。古來之名將,識察幾微,智謀宏遠,讓人無從窺測,可這李察罕能知其中的道理嗎?」
不過說歸說,頗為忌憚李察罕的元璋還是不能不做兩手準備,因此後來他還是加派了使者到李察罕那裡。後來,為了有所回應,李察罕特意向朝廷請了旨意,並派出戶部尚書張昶等人帶了御酒、八寶頂帽及任命元璋為「榮祿大夫、江西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的宣命詔書,準備前往應天。
到了七月份,李察罕的死訊傳到了應天,元璋興奮地脫口而出:「從此天下無人矣!」
在如何應對元朝使節的問題上,元璋原本還頗有些為難,可是李察罕一死,問題就自然化解了。張昶等人到達應天時已是至正二十二年十二月,不僅李察罕已死,北方的威脅也一時緩解了——原來王保保的後院又起火了。
李察罕的死,讓孛羅帖木兒喜出望外,他趁機侵占了不少李氏的地盤,越發驕狂。元廷內部也隨之紛爭不已,到了至正二十三年,因為皇帝的舅舅、御史大夫老的沙與知樞密院事禿堅帖木兒的事,皇帝與太子竟然分化成為兩大陣營,一向與老的沙等人不睦的愛猷識理達臘倚重於王保保,而皇帝則選擇包庇孛羅帖木兒。如此一來,雙方更是爭得難解難分,也就暫時無暇他顧了。
當時到達應天的元使有三位,他們是戶部尚書張昶、郎中馬合謀、奏差張璉。張昶等人先是通過海路到了方國珍那裡,然後又轉往福建、江西等處辦理相應事宜,最後才前往應天。當張昶等一行人到達衢州時,早已大變臉的元璋立即將他們押解,在進入應天時,還逼迫他們以裸體入城,以示羞辱。
元璋就是要做給世人尤其是小明王、劉福通等人看,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反元態度是何等堅決。不過這幾個使者也不甘示弱,他們入見不拜,其中馬合謀居然與元璋針鋒相對,而且口出不遜之言:「你不過是淮右一賤民出身,如今小人得志,居然也學起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了。在我大元使節面前,真是不自量力。」
惱羞成怒的元璋於是叫嚷道:「元朝不達世變,竟敢派遣爾等來煽惑我民。來啊,都給我拉出去砍了。」
不過,元璋見張昶一言不發,他也有心多掌握一些元廷方面的情況,而且他聽說張昶乃是元朝高官,將來是自己用得著的人才,因此便用一死囚代替了他。馬合謀、張璉等人被殺後,為了儘量封鎖消息,連監刑官韓留也被元璋滅了口。
至正二十三年春節剛過,「丁憂」的劉基返回應天,半路上他還順手辦了件大事。
當時劉基途經金華,恰巧遇上張家軍一部去攻打建德,坐鎮金華的文忠準備奮起還擊。與劉基還算交情不錯的楊憲適時進言道:「伯溫兄一向智略非凡,計劃立定,人莫能測,有當世子房、再世諸葛之美譽!主公對他向來任以心膂,每常召他密議大事,往往深夜乃止。劉兄前在家丁母憂,如今期滿返回應天,近日他正好落腳金華,左丞何不徵詢一下他的意見?此乃兼聽則明也。」
文忠還沒見過劉基,他對久負盛名的劉先生也有些好奇,於是採納了楊憲的建議。文忠一向認為劉基是一個乾癟的瘦老頭兒,及至他見到體貌修偉、虬髯長須、慷慨大節的劉先生時,不由讚嘆道:「先生真乃豪爽偉男子也!」
劉基對此頗為自得,面對文忠的徵詢,他還是一本正經地答道:「如今敵眾新至,銳氣正盛,如果正面應戰,雖可將其擊敗,但我等要承受的代價有些偏重。而敵眾遠攻建德,乃是孤軍深入,其後援乏力,日久必然難以支撐,不如先等幾天,再反擊不遲!」
文忠對此深以為然,為了確保反攻的順利,他便邀請劉基來幫襯自己幾天。三天後,劉基前往建德外圍觀察張家軍的動向,他發現雖然敵方旌旗如故,但營壘內部人員往來不絕,劉基據此斷定道:「此大張之旌旗必是掩護撤退之假象,此時不攻,更待何時?」
文忠於是立即發起了進攻,終於重創了這股敵人,隨後劉基便欣然上路。
待到正月底,劉基終於回到了應天,元璋先向他通報了李察罕、王保保等人的事,劉基當即向元璋賀喜道:「恭賀主公去一大敵,真是天佑我中華!只要咱們收拾了陳友諒,則天下不足定也!」
元璋笑道:「是啊,李察罕一死,天下形勢為之一大變,咱北面無憂了!近日咱反覆思度,今年必是關鍵之年,下半年或恐將與陳友諒有一決戰!」
劉基捋了捋虬髯道:「老朽也有此感覺!如今陳漢疆土日蹙,他不甘坐以待斃,必定會伺機決死一搏!」
「主動前來挑釁的話,咱看他恐怕沒這個膽量了!何況而今江西大部已為我有,陳友諒兩遭大損,元氣在今年恐怕還難以恢復,且他手下多的是庸兵庸將!」元璋得意道,「不過近來據報這廝頗有一番振起之象,咱想的是,下半年可抽調三十萬大軍再次西征,水陸並進,力爭拿下武昌,一舉消滅陳漢主力,以防其東山再起!」
劉基沉思了一會兒,道:「恐怕糧草方面壓力甚大,上半年還須多多努力才是!」
「這是自然,先生不須慮此!」元璋慨言道,「過些日子咱就重申屯田之令,號召軍民致力田耕,待秋收之後,我大軍再與那廝一決雌雄!成敗盡在今年看了!」
隨後,元璋又談起了張昶等人的事,然後他對劉基、宋濂等人說道:「元廷為咱們送來了一個大賢才啊,你們商議大事時,可以徵求下他的意見嘛!」
為了繼續貫徹廣積糧的明訓,元璋在一開春便傳諭諸將士道:
興國之本,在於強兵足食。昔日漢武帝以屯田定西戎,魏武帝以務農足軍食,定伯興王,莫不由此。自兵興以來,民無寧居,連年饑饉,田地荒蕪。若兵食盡資於民,則民力重困。故令爾將士屯田,且耕且戰。今各處大小將帥,已有分定城鎮,然隨處地利,未能盡墾,數年以來,未見功緒。惟康茂才所屯,得谷一萬五千餘石,以給軍餉,尚餘七千石。以此較彼,地力均而入有多寡,其故何哉?蓋人力有勤惰故耳。自今諸將宜督軍士及時開墾,以收地利,庶幾兵食充足,國有所賴。
就這樣,各地駐軍都被迅速動員起來,且戰且耕,將士們轉眼間儼然成了農夫,到處是一片春耕景象。不過,祥和的田園景象還是很快被打破了,真是計劃不如變化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