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郭子興看到元璋一日千里的進步，自是欣慰不已。不過在孫德崖等人的問題上，他依然非常憂心。這天，他與孫德崖等人碰過面之後，又忍不住對女婿傾吐道：「元璋啊，今日孫德崖他們四人連表面上的客套都省了，這明顯是要架空本帥嘛，你看本帥要不要攤牌，乾脆跟他們分了家算了？」

  元璋早就在思考這個問題，他立即回道：「帥父，萬萬不可！如今外敵環伺，若咱自家先分化了，豈不是給了人家漁翁得利、各個擊破的機會？帥父三思！」

  「那讓他們別走遠行不行？到時還可以互助一臂之力！」

  「帥父，恕小婿直言，這個可不是您一廂情願就能辦到的！何況，是他們離開濠州，還是咱們離開濠州？若是讓孫德崖他們離開，他們指定不樂意。眼下若是讓他們殺回定遠，就算再把那裡奪下來，可那裡城太小，恐怕大股官軍一來，他們就要賠上性命了，我們又失了奧援！」

  「咳，著實為難啊！」郭子興躊躇了半天，忽而又想起一件事，「眼下倒是有個新情況，元璋，你也幫著本帥參謀參謀，看看是凶是吉！」

  「帥父，何事？」

  郭子興朝東北方向指了指，道：「這不是去年八月芝麻李他們八個人在徐州舉事嘛，今年春上他們受到了十萬元軍的圍攻，撐不住了！本帥聽聞那芝麻李已經戰死了，餘部由彭大、趙均用兩個領著，說是有千把人，在向著泗州a一帶突圍前進。前些天彭大派人來送信，想問問本帥是否能收留他們。本帥跟這彭大有一面之交，況且此人也有萬夫不當之勇，著實是個好漢子……」

  元璋非常擔心彭大一伙人會鳩占鵲巢，或者加劇濠州內部的紛亂局面，但是為著長遠著想，自己要帶人向南發展，遲早是要讓出濠州城來的；如果彭大等人來了，正可壯大城內的防守力量，也在大勢上加強了自己的後方。因此，為長遠計，元璋便回道：「收留他們，自然是好，但不知是否會引來官軍的大舉圍攻，而且濠州城人口多了，這吃飯更加是個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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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官軍的事情無妨！」郭子興擺擺手道，「眼下元軍大部都被彭和尚一伙人吸引到湖廣去了，對彭大他們的圍追堵截也放鬆了。至於這糧食的事情，當然要從長計議。如今咱們西面是劉福通他們，北面、東面都有官軍的威脅，只有南面還有些騰挪之處。等彭大他們來後，你就領一支隊伍南下開拓一番吧，若是真成了，也算是狡兔三窟之意！」

  「多謝帥父看重，不過還當請二公子掛帥！」元璋故意說道。

  「嗯，到時再看吧！」

  兩人計議後，又找孫德崖他們去商量。孫德崖等人覺得若是彭大、趙均用來了，正可伺機拉攏以進一步增強反郭的力量，所以也就爽快同意了。

  這年十月，經過千里轉戰的彭大等人風塵僕僕地趕到了濠州近郊，為示推誠之意，郭子興親自率眾殺牛置酒，出城十里相迎，雙方會師之後很是熱鬧了一陣。

  可是令郭子興怎麼也想不到的是，彭大雖然跟自己一條心，但那趙均用分明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他仗著自己詭計多端，竟然反客為主，倒把孫德崖等人給拉了過去。如此一來，濠州城內就分成了兩股勢力，且日成水火不容之勢！

  a 古泗州城遺址在今江蘇盱眙縣境內，城池在康熙十九年（1680）被洪水淹沒，沉入洪澤湖。

  這天，眾人商議分派過冬糧草的事，以往孫德崖都幾乎不發言，可是這次他開口就說道：「而今俺手下有了兩千口子人吃飯，得照這個人數分配才行！如果少了，兄弟們又要被逼著去各處打秋風了，那時別怪兄弟們犯紀！」說完，他向趙均用遞了個眼色。

  元璋侍立在郭子興一旁，他先替郭子興兜著，便道：「孫副帥，幾時您手下就有了兩千口子人了？前些天大出操，咱點的可還是一千二呢！」

  郭天敘、邵榮也在場，他們也紛紛附和元璋、質疑孫德崖，但孫氏顯然是有備而來，他不慌不忙道：「一定是你點錯了，俺老孫還誆大伙兒不成？這裡另有一樁事，還是請趙兄來說說吧。」

  孫德崖向趙均用示意了一下，趙諂媚地一笑，緩緩說道：「咱的兄弟薛顯，如今留守在泗州，他那裡兵少，恐怕頂不住，說不定年底就要來濠州投奔我等。到時不想麻煩郭兄，由孫兄多擔待些就是了。」

  彭大一聽這話，當場急了，道：「薛顯這小子幾時說要來濠州了？若是真的來了，另行安排就是了，何必現在就要多吃多占？」

  「彭帥此言差了！」孫德崖裝出一副老成的模樣道，「目前麾下就是兩千口子人，待到薛顯兄弟來了，撐死六七百兄弟，不過是俺兄弟這邊勒一勒褲腰帶，也省得給咱濠州加重負擔！」

  孫德崖暗地裡其實已經糾集了一幫游雜人等，暫時湊足了兩千人之數，所以不怕清點，但他又怕被人深究乃至揭穿，始終懸著一顆心。薛顯等人在泗州的確有一定壓力，他也向趙均用表達過可能要來濠州的意思，如果薛顯等人真的來了，趙、孫等人就可以直接將其拉攏過來，就算不來，多占一些糧草也便於以後擴張人馬，更便於壓縮郭子興方面的實力。

  「你勒什麼褲腰帶？是想說我郭某人虧待你不成？叫外人看了，豈不是要戳我郭某人的脊梁骨？」氣憤的郭子興轉過臉去看了看彭大，又繼續向著孫德崖說道：「若是薛兄弟果真來了，不過幾百張嘴，大夥一起招呼著就是了，何必叫哪個人為難？是不是兩千兄弟，你自己心裡有數，這個郭某人也不計較了，明年保不齊就得鬧春荒，到時候我讓元璋先把定遠奪回來，本帥興許也會回鄉去住！」

  「哎呀，都是我等給郭兄添麻煩了，要走，也是我等該走！」趙均用虛情假意道。

  孫德崖話裡有話地說道：「濠州廟小，容不下大菩薩，郭兄到南面去也好！」

  至此，這場矛盾已近於公開化，氣得郭子興當即拂袖而去！

  在回家的路上，被氣得咬牙切齒的郭子興忍不住對元璋委屈道：「看來孫德崖這廝是容不得本帥了，這臉都快撕破了，真沒想到，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元璋湊近岳丈低聲道：「據小婿觀察，定然是那趙均用從中作梗，這人說話陰陽怪氣的，做人做事很不坦蕩，帥父不得不防！」

  「不怕，有彭兄呢，他們敢放肆！」郭子興大聲道，隨手揚了揚手上的劍，「再說我郭某人豈是好惹的？實在不行，本帥到時就真的隨了你們去定遠，落得清淨！那裡也是本帥的老家！」

  不過郭子興既捨不得濠州的舒適條件，也擔心定遠的城防太不堅固，在心底里對濠州自有千般不舍，所以他開始有些後悔，自己當時竟說出那種氣話！為了取得上風，他只好暗暗派人去監視孫德崖，想找出他幾個錯處來，以便藉機整治一番。

  本已心虛的孫德崖很快就發覺了有人在盯自己的梢兒，他趕緊找到趙均用商量對策，那趙均用翻了翻眼珠，悄聲道：「老弟，你還沒看出來嗎？這姓郭的分明就是想加害於你！前幾天他在會議上那樣慷慨，無非是想麻痹你。你想啊，他是什麼人，鼠肚雞腸，怎肯讓出濠州給咱們？不如老弟給他來個先發制人，如何？」

  「怎麼個製法？」

  趙均用早就想讓孫德崖與郭子興拼個兩敗俱傷，最好同歸於盡，以便他坐收漁翁之利，所以當即做了一個砍頭的動作，孫德崖頓時被驚出一身冷汗，忙道：「這如何使得？好歹俺們也結拜一場，如何下得去手？再者說，俺若害了他，他的那幫兄弟豈不是要找俺拼命，那時如何了局？」

  趙均用陰笑道：「你瞅准他出城的空兒，把他偷偷綁了，然後死不承認，誰曉得是你把他姓郭的綁了？誰有證據？反正一口咬定是官軍或者與我們為敵的民軍乾的就是，他姓郭的總有幾個仇人吧！到時大家為保住濠州城，少不得要把猜忌擱到一邊去。若是有些人看不慣，叫他們離開就是了……老弟，你可不能有那婦人之仁，等到人家先下了手，你都沒有墳頭哭！」

  頭腦粗笨的孫德崖一時鬼迷心竅，終於被趙均用說動了，開始暗暗布置起來。

  一天，孫德崖趁著元璋去淮北辦差，不在郭子興身邊護衛的空兒，便將出城巡視的郭子興等一行人偷偷拿蒙汗藥放倒了，然後乘著夜色押到了自家的地窖里。

  先行清醒過來的郭子興因威猛非凡，所以先是被人狠狠吊打了一番，但是他並不認識打他的這幾個人，更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於是破口大罵道：「你們是些什麼鳥人？敢暗害爺爺？敢不敢放了爺爺，咱們大戰一回！」

  那些人也不回答，一邊罵著一邊繼續打，直到打得郭子興不再喊出聲來，這時孫德崖才現了身，他一瓢冷水給郭子興澆醒，憤憤地說道：「姓郭的，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吧！」

  郭子興慢慢睜開眼睛，一看竟是孫德崖，當即氣得渾身戰慄，使出全身力氣斥罵道：「王八羔子的，原來是你小子陰我！我郭某人何時虧待於你，你竟這樣害我！」

  「姓郭的，咱們到底是誰先害的誰？」看著郭子興皮開肉綻的樣子，孫德崖倒一時心軟了，「你為什麼派人跟蹤俺，不是想害俺嗎？」

  郭子興一時語塞，忙分辯道：「這個，這個是我的錯處，但我郭某人只是想找你幾個錯處，好藉機壓壓你的氣勢，哪裡像你個王八蛋這麼黑！咱們認識二十年了，我郭某人是那種背後捅刀子的人嗎？」

  孫德崖雖然頭腦有些糊塗，但是經郭子興這麼一說，突然有些下不去手了。他又忙去拷問那幾個跟蹤過他的人，回答得都差不多，至此孫德崖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了。他忙命人去給郭子興鬆了綁，又命人去請了醫官，然後面有愧色地跟郭子興說道：「這事容俺再查查，若你所說屬實，俺孫某必當負荊請罪，也請你狠狠地打俺一頓……」

  孫德崖趕緊去找趙均用商議，趙均小眼睛一眯，小聲道：「如今還管得了那個嗎？你我已經是騎虎難下了，難不成你再給他賠禮道歉，禮送他回去不成？」

  「俺不過是打了他一頓，讓他還回來就是！」

  趙均用一把抓住孫德崖，道：「我的孫老弟啊，你也太天真了，這事有那麼容易轉圜嗎？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免得夜長夢多！」

  孫德崖臉色難看起來，道：「趙兄，實不相瞞，俺們與那姓郭的原本是八拜之交，想當初俺們幾個落魄得沒個安生的地方，如果不是他老郭主動收留，哪裡還有俺們今日？今日這件事已經是俺孫某理虧了，不能再錯下去了，不然，舉頭三尺有神明，看看老天爺饒過誰？」

  「他先不仁，你才不義，如果今日你放虎歸山，等他真把你殺了，你後悔豈不晚了？」

  「他若殺俺，就是他不義，看他今後如何還能在江湖上混！再說咱們不也是有一幫兄弟在嘛，他想殺俺，也得先問問大夥！」孫德崖最後毅然表示道。

  「那先別放人，容我們再合計合計！」

  趙均用就是不同意放人，殺掉郭子興的主意是他出的，萬一走漏出去，郭子興必然要找他算帳。趙、孫兩人於是僵持起來，直到次日元璋與彭大聞訊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