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死生有命

  韓信立即被押往長樂宮鍾室，這是一處隱秘地方。又老又丑的呂后出場了。眾人按著韓信要他下跪，可是韓信堅決不跪，他的氣勢壓倒了那幫武士。

  「大膽韓信，皇上一向待你不薄，你竟敢叛逆，該當何罪？」呂后聲色俱厲道。

  韓信心底一顫，呂后的表情有些駭人。韓信知道自己這次肯定逃不過了，狡辯又有何益，但又覺得理虧的不應該是自己……韓信又看了一下呂后身邊的蕭何，他只是低著頭不敢看自己，韓信突然意識到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而這位昔日知交竟這樣可惡、狡詐！到底是自己過分看重所謂的情意，以致走到今天這步任人魚肉的田地。這是他抗拒不了的命運，不如妥協吧。韓信想求饒，可他是韓信啊，是那個曾經打敗過西楚霸王、傲視天下群雄的戰神韓信啊！在他面前的可是一個女人！一個要才沒才、要貌沒貌的老女人！他沒有道理向她下跪，不然豈不是要讓天下英雄笑死！

  其實韓信何曾怕過死？若是怕死，他也走不到今天，他人生中的每一份成功無一不是用生命換來的，說「九死一生」絲毫不為過！然而，死亡固然可怕，可是還有比屈辱更讓人無法容忍的嗎？韓信受不得一絲屈辱，屠中少年勇氣可嘉，自己跪了也就跪了，再說自己那時又一文不名；可是現在的呂雞[8]算什麼，難道自己的一世英名就要這樣一朝盡毀嗎……

  現在的韓信只是擔心愛人和孩子們，他不希望他們跟著自己一起受死，可是他同樣不想求那個醜婦，她的嘴臉令韓信很是憎惡。

  韓信有些後悔，他沒有帶草兒看過她一直想看的那十二個大銅人[9]呢，他也還沒有教會寶貝雲兒認識兵書……他不想死，他還想去父母的陵寢前走上一遭，再向母親倒一倒自己心中的苦水；他還想和過去的那些生的、死的老朋友一一道別，「大哥」、秋兒、虞姬、雲姬，你們都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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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最後還想去看看淮陰集市是否還像從前那樣熱鬧，或者那裡是否還有像從前那麼多的漂亮姑娘……還有很多很多的山川、地理、風物，自己都還沒有看夠呢……

  可是，這一切都太晚了。

  「韓信，你該當何罪？」呂后又一次大聲嚷道，韓信被驚醒。

  韓信對呂后仍然非常鄙夷和不屑，沉默就是他最好的回答。他還記得母親當年臨終時那鏗鏘有力、足以影響他一生的話，他是貴族，即使死也要有尊嚴地死。大丈夫能屈能伸，可關鍵也要看值不值得。想到此處，韓信的傲氣又上來了：「自古成王敗寇，你一個婦道人家休要多言，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呂后沒有手軟，當即冷笑一聲，唯恐夜長夢多的她下令當場處決韓信，她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沒有劉邦，她一個女人家也可以辦大事，拿大主意。

  劊子手在旁準備時，韓信大聲叫道：「我悔當初不用蒯通之計，為你等女子所詐，豈非天哉！」說完，韓信釋然地放聲大笑起來。

  「咔嚓」，十年前他在漢軍連敖任上差點挨的那一刀，今日終究沒能躲過。

  韓信還有知覺，時光一下子被拉回到從前，那是多麼遙遠的童年時光啊——那年他七歲，跟著父親第一次去彭城，他多麼想讓父親給他買一匹大馬啊，可是父親就是不肯，怕自己離家之後家裡沒有人照顧小韓信騎馬，再摔著、出點意外。此刻，恍惚之間韓信看到父親買的那匹大馬，他興高采烈地一翻身騎了上去，父子兩個在回家的路上各自騎著馬兒疾馳，揚起了一路的煙塵，久久沒有散去……

  天上那顆孤星無聲無息地熄滅了。

  劉邦大破陳豨軍後，年老體衰的他不久便回到了長安。當他一聽說當世無雙的「戰神」韓信居然反被自家婆娘給收拾了的時候，一面感到由衷的歡喜，一面不無惋惜之情，到底是英雄惜英雄。呂后當時還下令要一齊誅滅韓家父、母、妻三族，可是劉邦心生憐憫，及時制止了。但劉邦最終沒有放過韓信的幾位直系親屬及重要從犯，所以傷心至極、劫後餘生的英喬無奈之下只能帶著孩子們去了當時荒蠻的南越地區。趙佗正在此地稱王，他與大漢之間幾乎沒有友好往來，雙方時而還會發生軍事衝突。所以英喬一家還算安全，日子過得還算舒坦。

  英喬一家能平安到達南越，多虧蕭何出了大力氣。雖然蕭何在關鍵時刻必須站到呂后身邊，可他與韓信畢竟共事一場，還有一番知己情誼！兔死狐悲，蕭何也深有愧意，所以他寫了一封密信命人轉交給趙佗，托他照顧好英喬一家。

  趙佗素來仰慕韓信威名，自然義不容辭。

  外面的風聲一天天平靜下去。

  二十年以後，當劉邦、呂后都駕崩後，漢文帝登基做了皇帝，老邁的英喬便獨自偷偷地去往長安附近，她一定要探望一下久別的愛人，否則死不瞑目。

  儘管是罪臣，但到底也算開國第一功臣，所以韓信還是按照侯爵的級別被安葬。英喬發現夫君的陵寢還算氣派，應該是剛剛整修過。經過一番打聽，英喬才知道是當今薄太后下的令，而且她還宣布赦免了英喬一家。

  和風拂面，英喬的臉上綻開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1] 本名婁敬，因功而被劉邦賜姓劉。

  [2] 又稱雲夢大澤，是湖北省江漢平原上的古湖泊群的總稱。

  [3] 這裡鍾離眜應該是指自己的舊勢力、舊關係還在，自己在楚國的影響還在，他們可以迅速組織、調動起來。

  [4] 為求自保，冒頓是在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頭曼單于的情況下，才得以繼立單于之位。

  [5] 今山西大同一帶。

  [6] 樊噲的夫人呂嬃正是劉邦的夫人呂雉的胞妹。

  [7] 據《漢書·藝文志》中的記載，這三人兵書的失傳與呂氏外戚家族的陰謀造反有關，那應該是公元前180年左右的事。

  [8] 呂雉的「雉」，乃是野雞的雅稱。

  [9] 秦始皇滅亡六國之後，收繳天下的兵器，用它們鑄成了十二個大銅人，放置於都城咸陽；及至幾百年以後，這些大銅人才陸續被毀掉，用來製作銅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