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從人寄食
2024-09-30 21:56:51
作者: 周明河
兩個多月過去了,又是一年春來到。
這期間,韓信隔三岔五便去看望母親。他一生之中在父親身邊的日子加起來總共也沒超過一年,因此和母親感情極好。他還經常在夢裡見到母親,一如從前。不主家不知柴米貴,母親去世後韓信才曉得生計的艱難,很多事情確實要親歷過才能體會。
韓信本來想要從軍,秦始皇不僅對北邊的匈奴開戰,對南方的百越也是兵戎相見,男子漢不愁沒有用武之地。可是韓信又聽說秦軍對非秦國籍的兵士排擠和欺壓得厲害,很多時候就讓他們白白送死,所以韓信暫時打消了從軍的念頭。此外,雖然韓信學識不少,可是由於家裡太窮,按照當時的規定,貧苦人家出身的人是不得被推擇為吏的,而且韓信向來為人孤傲,名聲也不是太好。韓信不懂經商,也不甘心從商,因為那時候商人的社會地位最為低下,要被編入「市籍」,一旦朝廷征徭役,必先從市人開始。這是秦國自「商鞅變法」以來形成的固定國策。
韓信甚至還想過實在不行就去給人家當贅婿,可是贅婿也常常被大家鄙視,而且一樣受到各種壓迫,他當然也不情願。的確,韓信已經是成人了,他應該仔細謀劃一下自己的將來。他一個人沒事的時候,還經常溜到大街上去瞧女人呢,他始終記得那次在下邳跟著幾個同學初次逛妓院[4]的經歷。其實,這對於一個男人來講本沒有什麼,可是韓信覺得那裡的姑娘實在難以入眼,就一個人偷偷地先溜了出來,事後竟惹得大家好一陣鬨笑。打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跟同學出去鬼混過。
所幸,韓信家巷子裡住著一名妙齡少女,人長得白淨,身材也苗條,小名叫麗娘。韓信雖然看不上那戶人家,可他總是趁著麗娘到巷子口打水的空兒,自己也跟出去打水。麗娘看到英武的韓信,內心非常高興,她總是喜歡讓韓信幫自己把水桶從井裡提上來,再和韓信隨口聊上幾句。
「韓信,聽說你身上佩著的這把劍是一把寶劍,對嗎?」麗娘指著韓信腰間那把寸步不離的龍淵劍說道。
「什麼寶劍不寶劍的,是從前先生留贈給我的念想罷了。」韓信不願意聲張這件事。
「哦?我不信,你能拿給我看看嗎?我聽人說你爹從前是軍中都尉,一定給你留下了什麼好東西吧。哈哈……」
「哎,有什麼好看的,你一個女兒家看這樣的兇器多不吉利!我爹爹去世得早,如今親娘也沒了,哪還有什麼寶貝東西啊。」那句「成個家也愁啊」韓信沒好意思說出口,他怕麗娘以後不好意思再見自己。
「哼,你唬我,我才不信呢!不過聽我哥哥說,寶劍是不能輕易出鞘的,那我就不為難你了!」
麗娘笑得好看極了,韓信真恨不得上去親她幾口。
轉眼之間一年多的光景又拋在身後,韓信這時已經整整二十歲了。
坐吃山空的韓信已經從每天兩頓飯減為了一頓,可是斷炊的局面依然難以避免。他平常還會到處去打些野味,或者釣魚,可是這都得靠運氣,運氣差的時候,搞來的東西都不夠他塞牙縫的。而且他這樣一個人整天無所事事,大家都很不待見他,甚至討厭他。
長此以往必要走上絕路,韓信不得不從長計議。這時候,他忽而想起在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可以去投靠——下鄉南昌(一作新昌)亭長李仲。此人曾經被韓信父親救過一命,其後李仲多次帶著厚禮到韓信家中表達謝意,可是都被韓母好言拒絕了。韓信判斷李仲一定不會對自己不聞不問。再說,俠義之士互相寄食也是一種社會風尚。
第二天,韓信收拾好簡單的行李,直奔城北十幾里外的李仲家。
亭長專管十里八鄉的治安,身邊還跟著一名專門負責調解民事的長老和一名專門幫著官府緝捕盜賊的差士。其實亭長連正經的官吏都算不上,俸祿也沒有,只是免去了家中勞役、賦稅而已。
對於韓信的到來,李亭長表示熱烈歡迎,可是亭長妻子一聽韓信是到她家來寄食的,當下臉色就變了,而且李亭長有些懼內。敏感的韓信面紅耳赤、坐立不安,但他畢竟已無處可去,只得硬下頭皮由人白眼了。
韓信在李家吃了還不到二十天的白食,李家婆娘就已牢騷滿腹,一向高傲的韓信哪裡受過這種氣,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李亭長也拿妻子沒辦法,雖然身為亭長,鄉親們都對他服服帖帖,可是一回到家裡,他卻得看妻子的臉色。因為妻子很是能幹,里里外外都是她一個人在操持,娘家兄弟也不是吃素的,遠近就沒有敢隨意招惹的人。
就這樣,一個秋天終於熬過去了,韓信先前還能幫著一些莊戶人家搞農忙,順便到人家家裡去吃一頓,但是冬天的農閒時節可就不一樣了。
「一個吃白食的,難道也得讓我像伺候大爺一樣對他嗎?」韓信剛進李家的大門,就又聽到了夫妻兩個在吵。
「怎麼說那也是恩人家的公子,沒有韓都尉,我李仲早就沒命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算我求你還不行嗎?」
「公子?這算哪家哪門的公子啊,我看不過是一個要飯的罷了。人家是救過你的命,可是他一個有手有腳的大小伙子,整天這麼吃白食,說給街上的大夥都聽聽,這叫怎麼一回事啊?」
「這信郎不是有自己的難處嗎?再說他又不是天天在咱們家白吃白喝,人家將來是要做一番大事業的。你一個婦道人家,跟你說這些也不懂。」
「是,我一個婦道人家是不懂得你們這些成天滿口乾大事業的大男人!我只知道他有志氣讓他自己使去,咱們可別耽誤了人家的前程!」
「嘿,我說不過你……」李仲被揭到短處了,這個家是妻子在撐著,她說話有底氣。
話已到這個份兒上,韓信要是再不走,就真成一個無賴了。可是李家的那幾個孩子又非纏著韓信教他們識字不可,這樣他就不得不勉強再逗留幾天。
不過,李家婆娘覺得自家世世代代就不認識什麼「字」,不一樣也過來了嘛,一個鄉下孩子就是種田的命,識得什麼鳥「字」?孩子們大了她也不好管,但她已拿定主意逼走韓信,所以她乾脆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早早把飯做了,端到睡榻上讓夫君和孩子們趕快吃了,也不給韓信留一份。等到韓信去廚房盛飯時,發現鍋里空空如也,他心知其意,也不好聲張,只得去哄著村裡的幾個小孩回家拿些乾糧讓自己充飢。
這樣持續了好幾天,李家上下也都不曉得此事,儘管韓信早晨起得一天比一天早,仍是遲了一步,鍋裡面還是空空如也,人家早就半夜起來把飯做好端進自個兒屋裡去了。
還有什麼好說的呢,人活著就該有志氣。
最後,李亭長終於帶著一臉無奈和愧疚送走了恩人的公子:「信郎,這些日子照顧不周,你多體諒!倘若他日再有什麼難處,你儘管言語,我一定儘量幫忙……」
「大哥,你什麼都不用說了,小弟明白你的難處,咱們後會有期!」
韓信出於禮貌向李大哥道了一聲「珍重」。
此時,韓信留在這鄉村小道上的身影,真是異常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