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2024-09-30 21:54:55
作者: 趙駿
老魏一直都很務實,凡是需要忍並且值得忍的委屈,他都能忍得下去,如果讓他受委屈的是不如他的人,那就另當別論。
對於在康弘按摩院遭受的羞辱,他一直懷恨在心,之前不知道星的底細,以為他有什麼了不得的靠山,才硬生生地吞下了惡氣。後來問了郭老闆,才知道星是張姐的遠親子侄,於是怨氣更甚,張姐若是個惹不起的人物倒也罷了,偏偏是個無依無靠且無後的寡婦。
老魏憤然之下去找張姐,說阿星狗仗人勢。張姐正患偏頭痛,唉聲嘆氣地讓他如數欺負回去,保證不護短。老魏兀自喋喋不休,讓張姐把阿星趕回老家,否則誓不罷休。張姐說那孩子老家在哪兒她都不知道,怎麼趕回去?這個侄子是他在路上撿到的——那天接到一個電話,打電話的人說想把自家孩子介紹到按摩院學個手藝,只愁無人引薦,聽說張姐有副熱心腸,想求她做個領路人。張姐聽說有幾百塊錢的好處,一口應允下來,到了約定地點接人,卻只看到了雙目失明的阿星,阿星解釋說自己父親有要緊的事不得不提前走了,要他把錢交給張姐,如此這般,才進了按摩院。
老魏只好寄希望於自己,他打算等到阿星落單,在他後腦勺上來一下,就像老街巷口的神秘人在董老闆頭上砸一板磚一樣。這個人做了他多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在縣中醫院,他看到了星。
老魏的父親有風濕性關節炎,那幾天正是犯病的日子,走路不暢,需要他去拿藥,他找醫生開了藥方,出了門診科,正好看到那個人從隔壁診室出來,往藥房方向走去。
如果沒有按摩院裡的那次摩擦,他大概不會認出星,那天他舉著菸灰缸對著那張臉怒瞪了很久,儘管只是虛張聲勢,可還是對這個傢伙留下了足夠深刻的印象。即使如此,他此刻仍然不敢確信,是在那個人在藥房前面排隊的時候,他躲在一個隱秘的角落,越看越像——那人戴著墨鏡,
一點失明的跡象也沒有。等到他拿了藥離開,老魏才跑去問藥劑師那人拿了什麼藥,藥劑師沒空理他,只回答四個字「跌打損傷」。
老魏需要證實。他來到按摩房,躺在按摩床上,正面觀察給他按摩的星。他很想摘下那副墨鏡,看看後面的那雙眼睛到底是不是真的失明。
接下來發生的事證明了他的猜測,阿星的胸口真的有傷。
這個發現令他忍不住顫抖,因為他終於遇到了一個狠人,一個真正的狠人。
清溪鎮上只有一個狠人,那就是董老闆,董老闆打斷了老魏父親兩根肋骨,僅僅是被拘捕了半個月。這一件事在老魏彼時年幼的記憶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烙印,他永遠記得父親在病床上不斷咳嗽卻又無可奈何的場面。
他曾經以為阿多是個狠人,他百般討好,就是為了被招致麾下,然而阿多不僅失去了視力,還丟掉了脾氣。他忍受的那些屈辱全都白費,這讓他在退學之後處在一種極度不平衡的鬱憤之中,難以紓解,必須要十倍償還。
現在,他重新看到了一點希望。
神秘的阿星沒有食言,他上門來給老魏按摩推拿,且分文不收。往往都是在晚上八點多鐘,老魏家開的超市離打烊還有半個多鐘頭,他拄著拐杖,沿著路旁的行道樹,一棵一棵地敲打過來,數到第二十五棵,左手的門面就是超市。老魏坐在櫃檯後面,老遠地就能看到他,他偽裝得實在太像了,那種笨拙的試探就和真正的盲人一模一樣。這讓老魏既興奮,又恐懼。
但令他失望的是,阿星果然只是給他按摩推拿,多餘的話一句也不會說,不管面對怎樣的旁敲側擊,他總是淡淡一句:「你搞錯了。」
一天晚上,阿星替他捏過了肩膀,收拾了東西往門外走。老魏實在忍不住,直接問道:「阿星,你說過你有辦法的。」
其實才九點鐘,低矮而沉默的樓房之中迴蕩著蟋蟀的鳴叫,田野上瀰漫的泥土氣息被風吹過來,消解了柏油路上沉澱的暑氣,是一個涼爽的夏夜。阿星背朝著他,仿佛差一點就要融入到夜色中。
「什麼辦法?」星說道,「我不曉得你在說什麼。」
「你……」老魏想直接進入到那個話題,卻被這寂靜的夜色銷蝕了勇氣,莫名畏懼。他很快就鄙視起自己,斗膽問道,「你到底有沒有辦法對付……」
「我說過,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星打斷了他的話。
「你有什麼辦法?」老魏立刻興奮起來。
「你太心急了。」星搖搖頭,「現在不是聊天的好時候,我困了,要回去睡覺了。」
「還早啊。」老魏急切地說。
「時間不對,地點也不對。」
「你是怕會有人……」
「太安靜了,你聽。」星指了指超市的後門,那是老魏的家,老魏的父親正在門後的臥室里睡覺,這個五十多歲卻體弱多病的男人非常注重養生,總是八點多鐘就要上床,雖然談不上鼾聲如雷,但是呼嚕聲還是斷斷續續地傳了出來。另外,隔壁電器修理鋪的電視聲音也能聽見。
老魏懂得了他的謹慎,相比之下,自己的冒失確實顯得業餘。
「好久沒出去走一走了。」星說道,「最好是那種比較空曠的地方。」
「這種地方太多了。」老魏笑起來,「明天我帶你去水田裡逛一逛,那裡風景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