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有天晚上，我看見小蛋穿著睡衣，蜷著雙腿在沙發上看一本書。我叫了她一聲，她好像沒有聽見。

  我坐到她身邊，才發覺她有點不對勁。

  「小蛋？」

  她抬起頭。眼睛裡噙滿了淚水。

  「怎麼了？」

  小女孩一把抱住我，眼淚像小雨一樣淅淅瀝瀝地流下來。

  

  「小美人魚好可憐。」她說。

  我這才知道她在看《安徒生童話》。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因為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懷抱傷心流淚的小女孩。

  而且是因為讀《海的女兒》才哭的。現在還會有幾個人會為小美人魚的遭遇哭泣呢？

  我安慰她說，雖然身體消失了，但小美人魚最後變成了美麗的天使。

  小女孩專注地看著我，眼睛像水晶一樣剔透明亮，眼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真的？」

  「真的。」

  「那就好了。」她抱著肩膀說，「小蛋的身體好痛。」

  「哪裡痛？是肚子嗎？」我急忙問。天天吃冰淇淋肯定會出問題。

  「這裡。」她指著心臟部位說，「裡面好難過，一難過眼淚就出來了。」

  我鬆了口氣。

  「這裡是心。」

  「心痛。」

  「人的心有時是會痛的。」

  「為什麼？」

  「因為那裡是很柔軟的，很容易被傷害。」

  「為什麼有心就會感到悲傷呢？」

  「唉，你長大了就會知道了。」我摸摸她的頭安慰道。

  雖然我解釋過了，但是一直到上床以後，她還在為小美人魚難過。看到她心情低落的樣子，我也不太好受，動了半天腦筋，終於想出一個辦法。

  「有沒有聽過熊王子的故事？」

  我裝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說。

  「熊王子的故事？」

  「是關於一頭小熊的故事。小美人魚也在故事裡出場了。」

  「真的？想聽！」

  「從前，森林裡有一頭孤孤單單的小熊。別的熊都不太愛理睬這隻小熊，所以，他獨自生活在森林裡。」

  「小熊愛吃冰淇淋嗎？」她關心地問。

  「森林裡沒有冰淇淋，只有蜂蜜，」我說，「小熊愛吃蜂蜜，因為蜂蜜和冰淇淋一樣好吃。」

  「便利店也賣蜂蜜？」

  「森林裡怎麼會有便利店！蜂蜜都藏在蜂窩裡，是蜜蜂們辛辛苦苦釀出來的。蜜蜂們不許任何人動它們的蜂蜜，誰要敢去動的話，就一起用尾巴上的針蜇他。」

  「也蜇小熊？」

  「是啊。小熊被蜇得滿臉大包，疼得在地上滾來滾去，一點蜂蜜都沒嘗到，肚子又餓得要命，沒辦法，他只好爬起來去吃樹葉。」

  「小熊好可憐。」

  「不過後來小熊還是吃到蜂蜜了。有一次，森林裡的馬蜂想搶蜜蜂的蜂蜜。馬蜂雖然是蜜蜂的親戚，但卻像強盜一樣，它們塊頭大又有力氣，蜜蜂們雖然很勇敢卻打不過它們。這時，小熊幫了蜜蜂們一把。他從小溪里打來水，向馬蜂澆了過去。

  馬蜂們翅膀沾了水，都飛不起來了，於是紛紛逃走了。

  「蜜蜂在小熊的幫助下贏得了勝利，很感激小熊，所以拿出蜂蜜來款待小熊。這樣，小熊就吃到了蜂蜜，並且有了蜜蜂作為朋友，不再那麼孤孤單單的了。」

  「太好了。可是，小熊為什麼是孤孤單單的呢？其他的熊為什麼不和他交朋友呢？」

  「這是因為……這頭小熊有一些特殊的地方，比方說，能聽懂人類的話。聽得懂人話的熊還算是熊嗎？其他的熊都這樣覺得。所以它們誰也不和這隻聽得懂人話的小熊來往，不和他交朋友，去捉大馬哈魚的時候也不叫他一起去。不但如此，還時不時地一起欺負他。這樣，小熊就只好離開了他的夥伴，單獨在森林深處生活。」

  「小熊能聽懂人類說話？」

  「是啊，聽得懂，因為……他是一頭中了魔法的熊。哦，不對，應該這麼說，他中了魔法才會變成一頭小熊的。」

  「小熊中了魔法？」

  「小熊本來是一個王子。有一次過生日舉辦宮廷宴會的時候，忘了請王國里的一個巫婆。巫婆覺得受了冷落，就很生氣，騎著掃帚來到了王子的生日宴會，說：『這裡好熱鬧啊，我來讓這裡更熱鬧一點吧。』於是她嘴裡念念有詞，一段咒語過後，王子就變成一頭小熊了。」

  「哎呀。」

  「變成小熊的王子撓了撓熊腦袋，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呢。

  所有人都驚慌失措。巫婆大笑起來。『你再也不是王子了。除非有人肯把自己的心給你，否則，你就永遠只能是一頭笨拙的熊！』說完，巫婆騎著掃帚飛走了。她還要趕回家做晚飯呢。」

  「有人肯把自己的心給小熊王子嗎？」

  「國王和王后在整個王國里張貼告示，如果有人肯把自己的心給王子，他們願意獎勵這個人半個王國。但是沒有人願意這麼做。誰會把自己的心交給一頭熊呢？哪怕這頭熊是個王子。

  國王和王后只能愁眉苦臉地看著熊王子。小熊已經不會說人的話了，只會像真正的熊那樣發出熊的叫聲。時間久了，人們漸漸忘了小熊曾經是王子，開始笑話起他來，連國王和王后都絕望了。有一天，他們商量說，他們兩個人都老了，已經到退休的年齡了，可是總不能以後把王國交給一頭熊來管理吧。

  「熊王子聽見了他們的話。他雖然不能說，但卻依然能聽得懂人的話。他感到很難過，他不想再被人笑話，不想再讓父母煩惱。想了整整一個晚上，他決定離開國王和王后，離開王國，去森林裡做一頭真正的熊。

  「第二天天還沒亮，熊王子就悄悄地離開了王宮，在人們發覺之前離開了王國，到了森林裡面。在那裡，他遇到了熊的家族，但因為忘不了自己曾經是人，所以沒法像頭真正的小熊那樣生活。別的熊也看出了他奇怪的地方，所以不願意和他交朋友。這就是熊王子孤單的原因。」

  小蛋聚精會神地聽著。

  「可憐的熊王子。」

  「其實熊王子也不是那麼孤單的。在森林裡時間長了，他有了很多朋友。除了蜜蜂以外，還有蝴蝶、松鼠、水獺、兔子、小狐狸等好多小動物，因為大家都覺得小熊心地善良。小熊也給許多在森林裡迷路的人指過路，許多人都記得這頭有點憂鬱的小熊。他們走出森林以後都對小熊心存感激。

  有一天，小熊在森林裡泡溫泉的時候，看見了小美人魚。」

  「小美人魚？」

  「小美人魚是出來遊玩的，她從大海游到了森林的溪流里，不小心迷路了，結果就困在了溫泉里。她看見了小熊，一開始有點害怕。於是小熊對她說不要害怕。小美人魚聽得懂所有動物的語言，當然也包括熊的語言。

  『我是小美人魚，』她問，『你呢？』『就像你看見的，我是一頭熊。』小熊說，『但是很久以前，我曾經是個王子。』

  熊王子於是把自己的事告訴了小美人魚。

  『可憐的王子！如果我有心的話，一定會把心給你的。可是我們美人魚是沒有靈魂的，沒有靈魂，也就沒有心。我很難過不能幫你的忙。』小美人魚說。

  『這沒什麼關係。我已經習慣是一頭熊了。』熊王子說，『你怎麼會在這裡呢，小美人魚？你不是應該在大海里嗎？』『我一個人出來玩，在這裡迷路了。』小美人魚說。

  『也許我可以幫上忙。』小熊說，『在森林的盡頭那邊就是大海，我常常聽見那裡傳來海浪的聲音。在我還是個人的時候，曾經去過海邊。』

  『謝謝你，好心的熊王子！我要回去了。』小美人魚擺動了一下尾巴，『也許將來有一天，我會變成一個人，那時，我就可以來幫助你了。』

  『謝謝你，不過我已經習慣自己是熊了。你還是把心留給自己的王子吧。』小熊說。

  小美人魚向小熊告別後，游回了大海。後來在一艘下沉的船上，她救了一位自己的王子。這就是我們知道的小美人魚的故事。」

  「那小熊怎麼辦呢？」小女孩問。

  「小熊這邊呢，在泡過溫泉後回家的路上，他看見一隻大灰狼在追趕一名美麗的少女。這隻大灰狼就是吃掉小紅帽的那隻大灰狼，它就喜歡吃美麗的少女，就跟小白兔愛吃胡蘿蔔，小熊愛吃蜂蜜，小蛋喜歡吃冰淇淋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特別喜歡吃的東西。

  女孩跑不過大灰狼，眼看就要被捉住了。這時她看見了一頭十分古怪的小熊。小熊發愣似的站在那裡，肩上搭著條毛巾，胳膊下夾著個木盆，造型別提多滑稽了―― 因為剛泡好溫泉嘛。

  女孩沒想太多，向它求救，一頭滑稽可愛的熊總比大灰狼要容易親近。

  『請救救我！』她對熊王子說，躲到了熊背後。

  大灰狼不甘心放棄，撲了上來。說時遲那時快，小熊扔出了木盆，正中大灰狼的腦袋。大灰狼只覺得兩眼一黑，看見了許多個星星在頭上轉圈，尾巴一直就昏了過去，等清醒過來就灰溜溜地逃掉了。

  小熊使出必殺絕招『天外飛桶』英『熊』救美打退了大灰狼。少女感激不盡，想要報答他的救命之恩。」

  「怎麼報答呢？」小蛋問。

  「嗯……她決定留下來照顧小熊。」

  「照顧小熊？」

  「就是幫小熊做飯、掃地、打掃房間等。小熊在森林裡自己蓋了個小木屋，也就是熊窩啦。當然這個熊窩就和人住的地方差不多。不過熊王子畢竟是王子出身，像做飯、掃地這類事情都沒做過，現在少女願意幫助他，他也很感謝她。他不會說話，只能用小熊的眼睛注視著女孩。從這雙眼睛裡，女孩完全能夠明白小熊的想法。小熊把最喜歡的蜂蜜都省下來給女孩品嘗了，自己跑去捉大馬哈魚。大馬哈魚捉回來以後，女孩要麼做烤魚，要麼做生魚片刺身給小熊。每到這種時候，他都覺得自己是一頭幸福的小熊。」

  「吃大馬哈魚會感到幸福嗎？」

  「其實跟大馬哈魚沒什麼關係。」我解釋說，「因為小熊喜歡女孩，所以女孩給他做任何東西吃，他都會覺得幸福得不得了。

  當然女孩也喜歡小熊。小熊的毛摸起來又暖和又柔軟，就跟毯子一樣，冬天再冷也不怕。」

  「女孩沒有家嗎？」

  「以前是有的。但是她父母已經去世了。剩下她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比灰姑娘還要可憐。所以遇到小熊她也覺得很幸福。

  森林裡所有的小動物，兔子、松鼠、浣熊、狐狸等都很喜歡女孩。在森林裡一年一度的篝火晚會上，小鳥們做了花冠戴在了女孩頭上。就像稱小熊是熊王子一樣，它們把女孩看成是森林裡的公主。

  熊王子和女孩相依為命在森林裡生活著，但是後來有一天，女孩生病了，快要死掉了。小熊又擔心又難過，連最喜歡吃的蜂蜜也吃不下，最喜歡泡的溫泉也沒心思去泡了。對他來說，她就是唯一的公主。他想盡辦法要救女孩。」

  「啊，有辦法可以救女孩嗎？」

  「小熊找不到任何辦法，非常非常難過。這時，一個天使來到了他的面前，就是小美人魚，她變成天使以後來看望朋友。

  傳說天使有挽救生命的本領，小熊請求小美人魚幫忙救女孩。

  小美人魚嘆了口氣，不願意說出辦法，但禁不住熊王子的苦苦哀求，最後還是告訴了他，只有一顆熊的心臟才能挽救女孩的生命。」

  「熊的心臟？」

  「是啊。熊王子發愁了，到哪裡去找一顆熊心來呢？無論哪一頭熊都不會願意把心臟給別人當藥的。但他忽然想起來，自己就是一頭熊啊。他開心了起來。雖然把心臟給了女孩自己就會死掉，但如果眼睜睜看著女孩死了的話，那他無論如何都是辦不到的。他下定了決心，於是將自己的心臟給女孩當藥了。」

  小蛋沒有說話。我看見她的眼淚在眼眶裡轉來轉去，於是摸了摸她的腦袋安慰她。

  「女孩被救活了。她醒來以後就看見了小美人魚天使。天使勸她不要太難過。然後她才發現小熊已經死了。女孩知道了事情緣由後，趴在小熊身上泣不成聲。就像熊王子離不開她一樣，她也無法看著小熊死去。

  『好傻的小熊！你為什麼要拿心救我呢？』女孩一邊流淚一邊說，『你知道這樣我有多麼難過嗎？我一個人孤孤單單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呢？現在，我也把我的心給你好了。』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淚滴在了小熊身上，奇蹟就這樣發生了，熊王子活了過來，而且變回了真正的王子模樣。王子把一切事都告訴了女孩，為了兩個人不再分開，他向女孩求婚，小美人魚天使就是他們的見證人。女孩紅著臉答應了。」

  聽到這裡，小蛋破涕為笑。

  「熊王子帶著女孩回到了王國里，國王和王后很高興看見自己的孩子回來了，不但變回了人形，還帶回了一個漂亮的未婚妻。王國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婚禮慶典，小美人魚天使作為王子的朋友也參加了，並且祝福了他們。這次大家沒有忘記邀請那個巫婆。熊王子很感激她，如果不是她把他變成一頭熊，他就無法找到自己心愛的人。婚禮後，王子繼位成了國王，女孩就成了他的王后。從此他們一直幸福地生活著，直到永遠。」

  「故事完了嗎？」小蛋問。

  「是啊，講完了。這就是熊王子的全部故事。」我說。

  聽完故事以後，小蛋的心情好轉了很多，她輕輕咕噥著「小熊王子」，很快就睡著了。

  我返回書房，想找一本適合睡前看的書。

  「看不出來啊。」冰箱開口說。

  「什麼啊？」我不太明白。

  「還挺會編故事的。」

  「你聽到了？」

  「正好無聊， 就順便聽了一下， 雖然整體屬於胡編亂造……」

  我假裝沒聽見它說什麼。

  「有件事一直想問一下，關於那個女孩……」

  「什么女孩？」它明顯裝糊塗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

  「……已經很晚了，還是各自休息吧。」它打了個呵欠，「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