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化繭成蝶

  我原本以為麻衣老頭要進山好幾天，沒想到第二天就回來了，而我卻被抓了個正著，當時腦袋就短了路，不知道說什麼好。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對我又打又罵的楊小懶卻站了出來，對她爹說道：「啊，我在這洞子裡待得煩悶了，就帶著二蛋出去轉了一圈，還打了兩隻肥兔子。爹，一會兒中午做兔子湯啊，過冬了，可肥了呢。」

  楊小懶聊家常一般地說著話，我不知道她為何要幫我，不過麻衣老頭那緊繃的臉色卻鬆動了一些，確認一般地又問了我一句：「是嗎，二蛋？」我忙不迭地點頭，笑著說道：「是啊，小師姐可厲害了，只要是入了她的眼睛，什麼都逃不掉。過冬了，這兔子肥，一會兒我弄好，給師父您嘗嘗鮮。」麻衣老頭點了點頭，不再追問，而是回頭吩咐了一下楊小懶：「最近外面形勢變動，特勤局的人跳得厲害，你以後出去的時候最好給我留一個信，知道了嗎？」

  楊小懶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說：「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後我叫二蛋留便是了。你呀你，太謹慎了，什麼都小心翼翼，一點都沒有邪符王的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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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小懶伸了一個懶腰，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間，而麻衣老頭寵溺地看了她一眼，回過頭來跟我認真地說道：「二蛋，這一次還真的是湊巧，基本上藥材都準備好了。你今天什麼也不要練，放鬆一點，明天我就給你洗髓伐經，知道不？」

  我心中發苦，臉上卻露出了驚喜的表情，說了幾句歡欣雀躍的話，然後拎著那兩隻肥兔子到廚房去了。

  接下來的一天，我都有些魂不守舍，連那兩隻兔子都沒做好，楊小懶拎著我的耳朵罵，說是不是鹽不要錢呢。我心中在哭泣，然而卻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晚上安眠之前又流了一回眼淚。

  次日醒來，我瞧見大個兒殭屍在廚房劈柴火，它拿的是大斧子，雪亮的斧刃往下一斬，兩人腰身一般粗的樹幹就被劈成了兩截，再一斬，又對半，三下五除二，就是一大堆。我被麻衣老頭叫到觀音洞的深處去幫忙，那是一個我從來沒有到過的小廳，正中間有一個巨大的石釜，圓底無足，下方有一個凹型火坑，裡面正燒著熊熊的烈火，將洞中寒氣一驅而光，而麻衣老頭則在旁邊調配起了各種各樣的材料。

  這些材料品種繁多，有礦物質的三仙丹、黃丹、砒霜、無名異、赤石脂、磁石、石灰、丹砂、雄黃、雲母、滑石、陽起石、不灰木，有藥材的八寶、虎杖、十大功勞葉、百合、千斤草、猴頭藤、雞血藤、狗耳朵草、豬沙沙草、天南星、地骨皮、血見愁、千日紅、春辛草、夏枯草，如此種種，又有無根水、陰巢土等。這些都需要分門別類依次而放，他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不單是我，就連向來都是甩手掌柜的楊小懶都被他拽了過來。

  麻衣老頭為這一次的藥浴準備良久，那石釜傳熱並不好，地下的火足足從早上一直燃到了中午，裡間的藥材也煮熬過了大半，他才停火，然後讓我脫光衣服。

  楊小懶一點兒迴避的意思都沒有，我從小在溪水裡光屁股長大，本來是沒有什麼羞恥感的，只是那個時候已經開始發育了，我越發覺得自己那玩意兒醜陋，不敢露出來。

  如此磨蹭了好一會兒，麻衣老頭回過頭瞪了楊小懶一眼，那小娘們才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然後離開。

  楊小懶走了之後，麻衣老頭忙活起來，給我從頭到腳塗上了薄荷汁，以及香氣四溢的冷油，就連指甲縫裡都沒有放過。他一邊塗，口中一邊念念不休，仿佛在完成某種儀式。完了之後，他抓著我的胳膊，一臉嚴肅地問我：「二蛋，那《種魔經註解》最後一句話，你可記得？」我點頭，複述道：「……我欲成魔，身心皆奉，克心抑性，杜絕所有加諸罪身的痛苦，痛乃存在，乃愛，乃無所不在的關懷，我欲成魔，奈何奈何！」

  聽到我一字不差地複述起以上文字，麻衣老頭點了點頭，很認真地告訴我：「記住，當你痛苦的時候，這是上天對你獨有的愛，你幸福，整個世界便也聖光生出。」

  我很堅定地點了點頭，下一秒，就感覺我的脖子被麻衣老頭像揪小雞一樣地抓起來，然後朝著上方一拋。

  我呈現出一個歪曲的拋物線，掉落進了那滾燙的石釜之中。

  這石釜裡面的藥汁足足煮熬了一個上午，雖然剛剛撤了火，但是裡面的溫度絕對超過八十度。我在即將入水的那一剎那，聽到麻衣老頭大聲喊道：「閉上眼睛！」我下意識地遵照做了，結果下一瞬間，便感覺自己整個人像是著了火一樣，每一寸皮膚都在吱吱作響。

  整個人燒著了會是什麼樣子？

  我不知道。在那一剎那，我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然而隨後又感覺到了一絲清涼。這灼熱的世界中，陡然間的一絲清涼就像溺水者所能夠抓到的最後一根稻草，我用力抓住了它，將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其上。接著我又終於重回了人間，感覺這一絲清涼瞬間擴大，將我整個人包裹成了一個繭。身體依舊灼熱，肌膚仿若剝離，然而我卻能夠看到，希望還在頭頂高懸著。

  幾乎是出於本能，我開始在經脈中運行起了麻衣老頭教授給我的《種魔經註解》，當初所有讓我覺得千奇百怪、不可思量的脈絡，竟然在這一刻自動連接。

  世界仿佛一層膜，一捅即破，接著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裡仿佛孕育出來了一個小生命。

  種魔，種魔，我身體裡面，已經種上了一個「魔」。

  百脈暢通，舒暢無比。

  這感覺僅僅只是一剎那，接著無數的熱意又要將我吞噬。不過那個小生命似乎源源不斷地開始回饋出一種讓人驚訝的力量，使得我沒有被這滾燙的氣息打敗。我幾乎忘記了呼吸，只是通暢地運行著《種魔經註解》，這種感覺好像是便秘之人突然一泄如注。我像個嬰兒，在裝著古怪藥汁的偌大石釜中，靜靜地吸收著所有的藥材精華，讓自己的身體接受洗滌——後來我才知道，那種感覺叫做入定，是一種能夠忘我、忘它和忘神的至高境界。後面的事情，便想不起來了。

  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烏有，仿佛死一樣的寂靜，又如同得道了一般，靜謐祥和。

  我的意識再次恢復，居然又是因為腹中的一陣劇痛，這是嬰靈在我體內最後的一點力量，糾纏不休。正當我即將要睜開眼睛的時候，卻聽到了旁邊一聲長嘆。

  這聲長嘆讓我感覺自己被人注視著，有一種從裡到外的透明感。

  我聽到楊小懶問麻衣老頭：「爹，他是不是扛不過去快要死了？」麻衣老頭長嘆一聲，沉重地說道：「不愧是它，竟然能夠撐得住。小懶，爹問你一件事情，這小子是不是私自跑了，然後被你給逮回來的？」

  楊小懶支支吾吾，不過麻衣老頭人精一般，立刻曉得了事情的過程，語氣變得更加嚴肅了：「看來他應該是曉得了一些東西，那麼，我們的計劃要提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