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殿試風波起
2024-05-05 11:45:55
作者: 繁朵
——誰也沒想到,游燦私下與表妹抱怨的話,卻是一語成讖。
林家根本沒走得了。
因為三日之後的殿試上,聖人按著會試的名次,挨個詢問貢士後,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時斕的情面,也是為了進一步扶持真定郡王——聖人照著會試的名次,點了宋維儀為狀元,卻將第三的任慎之許為榜眼,而會試第二的貢士為探花。
……原本排第六的沈丹古,殿試中卻排到了十名開外。要知道這一科的主考官為溫崢,此人本來就有向真定郡王靠攏的做法,如今更是與真定郡王一派極為要好,沈丹古的名次,在會試時,其實就已經被壓過一回了。
當年敏平侯讓他緩三年考,就是希望沈丹古名次高些,然而敏平侯也沒料到,三年來時局變化莫測,真定郡王到如今雖然是根基已深,然也沒到大局已定的地步。再加上聖人擔憂長公主,身子骨兒越發不好了,生怕這時候太子繼續扶持延昌郡王,使時局不穩,所以惟恐諸臣認為自己有對延昌郡王一派留情的意思。
經過兩次刻意降低排名也列到了二甲十一名,倘若不是受此牽累,沈丹古真正的名次,恐怕連三甲都能進的。
至於其他人,除了寧搖碧被刻意從百名以外提到了五十名之內外,變化都不大。
聖心所向,只看這一回的殿試名次,便是一目了然。
可內侍宣讀上諭畢,眾新科進士正隨著禮官指揮一起跪下謝恩,未想這幾年來已經越來越少出席這樣的場合、即使到了也默默無聲的延昌郡王忽然當眾出列,高聲道:「且慢!」
朝堂上一時間靜可聞針,眾人都用既迷惑又詫異的目光看著這位明顯憔悴許多的郡王,延昌郡王這兩年實在是太過沉寂了,沉寂到了眾人都快忘記今兒個朝上還有這麼位郡王了——以至於看到他出面阻止新科進士謝恩,眾人第一個反應居然是不知所措。
連聖人都露出了訝色,爾後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太子。
太子眼觀鼻、鼻觀心,仿佛這件事情和他毫無關係。但聖人的眼眸卻深沉了一分,他與皇后手把手教導出來的儲君,什麼性情還不清楚?
更不要說延昌郡王早就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現在唯一的也是最可靠的依賴,就是太子了。
聖人心中浮現出一抹不悅,自己與皇后要立真定郡王的意思如此明白,甚至幾次明著告訴太子了,真定郡王也是極傑出的儲君人選,可太子卻一再的忤逆……
但這些話也不能當朝訓斥出來,所以聖人按捺住了不悅,淡淡的道:「唐緣,你此舉何意?」
聖人在朝上也一直喚真定郡王等晚輩的排行的,對延昌郡王卻叫起了大名,帝心的偏向已經非常明顯了,可延昌郡王卻沒有絲毫的退縮,他恭敬的對著丹墀上再拜,道:「臣有要事稟告陛下。」
聖人直呼其名,顯然沒有讓他以孫兒的身份進言,延昌郡王不管心裡怎麼想的,此刻也只能以臣子的身份說話——即使如此他還要繼續說下去……朝臣們都不傻,彼此交換著眼色,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看來,今兒個這場朝會,怕要出事兒了。
「准奏。」聖人沉吟了下,淡淡的道。
聖人當然也猜測到延昌郡王是有備而來——也不知道太子給了他什麼?不過,聖人自認為雖然這兩年精神不濟,可這天下,到底還是在他的手中。區區一個太子,區區一個孫兒,即使竭力掙扎反抗,到底也不過是那麼一回事。
這回不叫延昌郡王說出事情就打發他下去也不是不成,可聖人覺得不妨讓他再掙扎這一把,也好看清自己的地位與處境,徹底的死心!
就聽延昌郡王稟告:「臣以為今日所取新科進士,餘人不論,但有一人,卻是不妥!」
聖人皺起了眉,沒去看因這話引起一陣騷動的進士們,而是平靜的道:「哦?是誰?」
雖然延昌郡王沒說是誰,朝臣們卻都心照不宣的看向了寧搖碧——寧搖碧雖然已經到了殿試這兒,可他當年中舉的消息還沒怎麼傳開,許多人都和卓昭瓊一個想法,這小子是什麼時候中的舉?怎麼就能去會試了?繼而就是,必是這兩年靠著長公主混到的,帝後真正偏心,如此紈絝,居然還名列二甲!
但這麼想的同時,眾人又懷疑起了延昌郡王的用意,誰都知道雍城侯父子是真定郡王一派的柱石,可這對柱石也是真定郡王一派最難對付的。甚至於連太子都不太敢明著與他們過不去,畢竟,他們的背後,是紀陽長公主。
即使延昌郡王被逼到了絕處,可這樣直截了當的針對寧搖碧,真的成麼?
朝臣們心中疑惑不已,看雍城侯卻是神色自若,仿佛一點也不擔心,然而這時候,延昌郡王卻出乎意料的道:「此人,便是今科榜眼,任慎之!」
眾臣譁然!
真定郡王也露出愕然之色!
任慎之在會試中名列前茅,真定郡王當然也不會不清楚他的底細,齊郡太守任平川庶孫,卻因著種種緣故是外祖父告老翰林游若珩栽培出來的,命途說來也多舛,父母早已亡故,但履歷卻清白之極。
雖然他的表妹卓昭節是寧搖碧的妻子……可寄居的卓家又是敏平侯府……
實際上任慎之和爭儲根本沒什麼關係!這點一查就知。再說長安就這麼大,真要計較這種兩邊都有關係的人計較得過來嗎?
哪怕今日延昌郡王證明了任慎之舞弊……或者更加十惡不赦的罪名,可這對爭儲來說又有什麼用?
延昌郡王當眾為難這樣一個人,是想做什麼?
真定郡王飛快的思索著,眼角卻瞥見御座上聖人也是一愣,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不好!真定郡王固然還是一頭霧水,可他自幼極得帝後歡心,伴駕的機會不比太子少,對這皇祖父的性情也頗為了解——若非這任慎之有異,聖人是不會這樣的!
可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裡?
真定郡王這幾年來受到帝後的支持,一直在籠絡賢才,上一科的榜眼范得意,因為才貌雙全又忠心,甚至被真定郡王許嫁唯一的庶妹定成郡主。任慎之雖然寄居卓家數年,然而卓家如今也不能說是延昌郡王一派了,而且任慎之還是卓家四房的親戚——卓家這四房如今多多少少都打上了真定郡王的烙印。
是以真定郡王早就把這任慎之當成半個自己人,認為憑著這人受游家恩惠、有寧搖碧的岳母和卓昭節從中穿針引線,不必特別籠絡也能夠到自己手下來的。
既然有這個打算,任慎之的為人性情他當然也要查一查。這一查之下因為任慎之的軟弱不免有些失望,但名次放在這裡,換個禮賢下士的名聲也是好的,橫豎籠絡這人也不會耗費太大……
但現在……
到底怎麼回事?!
真定郡王一無所知,諸臣也納悶得緊,都覺得眼下這局勢是往詭異處發展了——下意識的去看任慎之,卻見這之前接受聖人垂詢還表現得體、舉止從容的少年進士臉色煞白,也不知道是真的心虛,還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橫禍嚇著了?
聖人威嚴的聲音從殿上傳下:「荒唐!榜眼任慎之乃是前任翰林修撰游若珩親自教導出來的外孫!如今的首輔時斕亦稱其有才華……如何有異啊?!」
真定郡王聽著皇祖父這麼說,心頭微微一松,他聽出來皇祖父這是在警告延昌郡王了,不然也不會著重強調任慎之現在已經是榜眼,還抬出任慎之背後的游若珩、時斕,這兩個人都是南官里的楷模,尤其時斕多年為相,勢力極大。
延昌郡王倘若聽了這話還要繼續攻訐任慎之,那就要把這兩個人都得罪了。哪怕他今日勝了,往後想謀取儲君之位,也是難上加難。
聽了聖人的暗示,延昌郡王短暫的靜默了數息,卻是從容一笑,抬頭道:「臣豈敢欺瞞君上?臣卻是有證據的。」
這就是不顧一切也要揭發任慎之了?真定郡王心裡滿是迷惘,他忽然想了起來,看向進士人群里的寧搖碧——因著聖人近乎公然的偏心,硬生生的把這個甥孫的名次提了五十名,進士們之前欲要謝恩,是按著名次站的,如今寧搖碧的位置也算靠前,倒不難找。
看到寧搖碧時,真定郡王不禁微微一怔——按著禮制穿著絳袍皂幞的寧搖碧,即使在一群意氣風發的新科進士里,亦是俊秀出眾、說不出的丰神俊朗,面對延昌郡王此刻近乎孤注一擲的反擊,他卻渾若無事,嘴角微微上勾,似笑非笑,甚至看都沒看延昌郡王,顯得與此刻朝堂迥然不同的……閒適?
那是一種篤定的、一切在握的悠閒自在。
真定郡王若有所思。
難道,寧九知曉此事?怎未與自己說?
真定郡王有些神思不屬。
聖人也似乎陷入了為難之中,足足考慮了半晌,都沒說話,因著聖人的沉默,朝上氣氛開始緊張。眾臣都不明白任慎之的身份到底有何異常,又因為提出來的是延昌郡王,擔憂被莫名的捲入奪儲里去,皆不作聲。
到底太子忍不住了,站出來道:「父皇,兒臣以為三郎素來穩重,今日既然有此稟告,料想不會是無的放失,還請父皇給三郎說明的機會。」
因見聖人眸色沉沉的望了下來,太子心下一突,可為了愛子,還是硬著頭皮繼續道,「畢竟如今三郎已經開口點出了任慎之之名,若不說完,恐怕多有猜疑,反生是非!」
太子的聲音在廣闊的殿堂上響著,語氣與措辭雖然還溫文爾雅,可望向丹墀上的目光,卻充滿了懇求與祈望……那樣毫不掩飾的為延昌郡王的祈望與懇求,聖人的臉色越發的陰鬱,諸臣都識得眼色,一律不作聲。
片刻後,聖人深深的看了眼太子,眼裡不知道是失望,還是無奈,才沉聲道:「你真的……既然你這麼求了,那朕,便給他個機會!」說著,轉向延昌郡王,冷冷的道,「說罷,任慎之為榜眼……到底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