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時五郎
2024-05-05 11:32:12
作者: 繁朵
長安醉好閣。
號稱平康第一閣。
北地大名鼎鼎的風月場、銷金窟,美人如雲,豪客似雨,說不盡旖旎風情,道不盡悲歡離合,雖如今北方已是大雪皚皚,醉好閣中,卻盡有溫暖如春之處。
正晌午辰光,醉好閣尚未開張,後院一名行首獨居的小樓里,錦榻珠簾寶帳,鎏金狻猊爐里裊裊噴著旖旎綿長的沉水香,醉好閣今年年中才公開露面、鴇母苦心教導數年方捨得放出來的程夭娘綢衫半褪,露出胸前大半雪白的肌膚,眼神慵懶卻嬌媚無限的依在一個少年肩頭,不時輕吻著他的脖頸。
程夭娘亮相平康坊雖然才幾個月,但姿容絕佳又被鴇母教導得能歌擅舞八面玲瓏,幾乎是一出現就引得大批恩客追捧,直接就將她捧成了行首,在整個北地都傳起了她的名號。
可如今這位行首居然不是獨自伺候這少年,另有一個只著訶子與羅裙的少女頭枕在少年膝上,任他撫摩著自己的面頰,不時媚聲而笑,那鮮紅的羅裙被踢到膝上,露出一雙欺霜塞雪的小腿、與晶瑩纖細的玉足,襯著她躺著的猩紅錦氈,格外誘人——這是醉好閣里原本的行首許鏡心,如今雖然風頭在醉好閣里暫被程夭娘所奪,但許鏡心成名已有三年,名聲響徹南北,不知多少文人墨客為她寫詩作賦,至今長盛不衰。
被這麼兩名美人殷勤伺候的少年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容貌清秀,臉色卻因著早早沉迷酒色,顯得格外蒼白,他本來穿著一身淺緋錦袍,此刻襟歪帶散,赤.露出大半個膀臂,閉著眼,懶洋洋的道:「聽說,桂媽媽新近買到一個絕色佳人的胚子?不知要幾時才放出來?」
程夭娘在他鬢邊輕輕一吻,柔聲嗔道:「五郎消息也真靈通——媽媽買人才是前兒個的事情呢!五郎莫不是為了這個昨兒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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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鏡心也不依道:「那一班人,縱然能夠栽培出來,至少也得數年後呢,五郎如今就不喜歡奴家和程妹妹了嗎?」
少年時五時採風睜開眼睛,笑著道:「你們如今花開正好,我豈能不憐惜?也不過是隨便問問罷了。」
程夭娘咬住唇,似嗔非嗔、似怨非怨的朝他看了一眼,膩聲道:「滿長安誰不知道五郎是個薄情之人?怎麼贊奴家,奴家也不敢當真的?」
時採風含笑捏了把她撫在自己臂上的手,道:「哦?這麼說你們可是不喜我來了?」
「五郎若是不來,咱們姐妹卻又想得緊!」許鏡心慢慢坐了起來,扯住時採風的袖子,嗔道,「五郎不來,那定然就是到旁人那裡去了,咱們啊,又氣又恨,又想又怨,可是呢,又忍不住要盼著五郎!」
程夭娘媚眼如絲,吐氣如蘭的俯在時採風肩上,道:「所以五郎來了,咱們怨,不來,咱們恨……五郎呀五郎,你自己說說,你來,還是不來呢?」
這情正調得甜膩,門卻不合時宜的開了。
時採風麵皮就是一僵,怒聲喝道:「誰?!」
程夭娘與許鏡心也覺得掃興,但她們都是風月場上的老手了,雖然掃興,卻還是維持著含情脈脈的儀態,媚眼一個接一個,嬌嗲無限。
就聽門外時採風的小廝小心翼翼道:「郎君,是鸞奴帶了寧世子的信箋來,說急等著郎君回信。」
時採風聞言,眉頭一皺,道:「寧九不是還在江南嗎?他有什麼事急著等我回信?」這麼想著也沒了心思繼續和二妓糾纏,道,「你們先下去!」
程夭娘和許鏡心見他不再調情,都乖巧的起身,整理了下衣物,媚聲道:「是!」
小廝帶著鸞奴進門,室中旖旎未散,鸞奴少到這樣的場合,不覺有些臉紅心跳,時採風問:「信呢?」
他才定了定神,將信箋取出遞上,道:「五郎,這是世子叮囑請五郎務必立刻回信的。」
時採風神色凝重的拆了信,看了兩眼,面上就露出了驚愕之色,再看下去,便露出啼笑皆非之色,看完之後,他神色變得很古怪——他抬頭看著屋樑,沉吟了片刻,忽然使勁一拍長案!
兩個小廝都被嚇了一跳,只聽時採風卻哈哈大笑了三聲,繼而繼續捶著長案,捶完又大笑——這麼再三幾次,他才樂不可支道:「寧九!你也有今天!當初你沒少戲弄於我,如今求到我頭上,看我……」眼角瞥見鸞奴狐疑的看著自己,他到底沒把接下來的話說出來,嘿嘿一笑,道,「我知道了,你且等著,我這就寫回信!」
說著,他幾乎是連蹦帶跳的到了書案前……
兩個時辰後,飲淵帶著紀陽長公主一口氣寫出來的長信,並時採風的回信,振翅沖入雪天,向江南而去!
數日後,寧搖碧從滿身風塵的飲淵足下解了回信,長公主的長信不及拆,先將時採風的信箋匆匆展開一覽,面色頓時微變,似喜似憂,又十分忐忑,然而仔細斟酌半晌,嘴角到底沒忍住,高高彎起,喃喃道:「時五這小子打小最擅長應付小娘子,他的推測料想不會有錯……嗯,決計不會有錯!」
他又認真看了幾遍時五的回信,慎重貼身收好,這才拿起了長公主的親筆書信,邊看邊思索著怎麼回復祖母的殷切叮嚀……
寧搖碧不知道的是,此刻,遙遠的長安,巍峨府邸中,庭前飛雪,嵌著琉璃窗的華軒內,時採風正繪聲繪色將他的求助說與另一個十七、八歲,身材魁梧相貌堂皇的錦衣少年聽,邊說邊笑得打跌:「……寧九說看到旁人與那小娘子單獨相處、逗那小娘子開心就覺得心煩,所以將兩人都收拾了,但次日想想心虛,又跑去尋那小娘子試探,結果一見面,那小娘子就說被長輩訓斥了,不想再和小郎君說話,所以不肯理寧九……」
那錦衣少年好奇的問:「然後寧九怎麼辦?將那小娘子打了?」
「寧九怎麼捨得打那小娘子?」時採風詭譎一笑,道,「以本郎君的經驗來看,這小子十有八.九是對那小娘子上了心了,不然,他拿飲淵飲澗當寶,這天寒地凍的怎麼捨得特意打發飲淵跑這麼一趟,還特別叮囑鸞奴一定要問我要到回信?」
那錦衣少年道:「咦,他還要回信?」
時採風道:「這個自然,他當時問那小娘子,不和小郎君說話,難道他也一樣嗎?結果那小娘子說了兩遍,你難道不是小郎君嗎?寧九氣得摔了一柄玉如意,叫車夫離了那小娘子的馬車,結果轉過頭來他又後悔了,又不知道該怎麼再去尋那小娘子,思來想去就求到我門上了……淳于你說這麼好的機會,我若是放過了,不報當年一箭之仇,我半夜怎麼睡得著?」
那錦衣少年淳于十三笑著道:「你半夜睡不著不是常事嗎?你有幾天是獨自睡的?」調侃了時採風一句,他又好奇的問,「寧九這是看中了誰家小娘子?」
時採風道:「寧九這小子狡詐得很,他怎麼可能告訴我?只不過他如今在秣陵,以他的眼光,能夠看中的定然不可能是小戶人家的女郎,而且小門小戶的小娘子,也未必敢甩寧九臉色,我看和秣陵那邊大族的女郎脫不了關係,試探幾次自然就能推測出來了。」
他陰險一笑,「你說若是我打探到寧九動心的小娘子,那麼橫插一把……寧九會怎麼辦?」
淳于十三笑眯眯的道:「那你可要小心點,秦王世子據說上個月才能下床,因為寧九受黃河封凍所阻,今年不便回長安,紀陽長公主最近一次進宮,卻還余怒未消,當著我姑母的面,大罵秦王教子無方,認為秦王世子半點長輩的樣子都沒有,活該被打斷腿呢!中間聖人到姑母那裡,聽見之後安慰了半晌紀陽長公主,還特別賜了幾盒玉真膏——華容長公主肯這樣護著你麼?」
時採風想到紀陽長公主對幼孫的溺愛,不由一個哆嗦,道:「我祖母便是肯這麼護著我,也定然拼不過紀陽長公主的,聖人可就這麼一個胞姐,連你姑母都讓她三分,我哪裡敢讓她老人家不高興?」
淳于十三道:「我倒奇怪你給他出了什麼主意?打小他沒少戲弄你,如今難得向你問一回策,你定然不會給他好主意吧?只是寧九狡詐,你出的主意若不好,他未必會上當。」
「這個你就不知道了。」時採風得意洋洋道,「紀陽長公主向來溺愛寧九遠勝諸孫,你也知道寧家大房、二房之間的矛盾,祈國公夫人曾經用幾個頗有姿色的使女教壞了祈國公兩個庶子,這是紀陽長公主後來知道的,還訓斥過她一番,這歐氏和已故的雍城侯夫人有大仇,寧九十歲那年,歐氏就不安好心的提出要給他預備通房,結果被紀陽長公主罵了個死去活來,連祈國公府的管家權都被長公主奪了半年。
「此後紀陽長公主怕寧九被女色帶壞,就勒令不拘良家賤籍,任何人膽敢在寧九束髮之前勾引他的,一律合家連坐!所以可憐的寧九,堂堂侯爵世子,難得和咱們出去召一回行首,哪家行首見了他不比貞潔烈婦還冰清玉潔?只差沒求他離自己遠點了,可憐這小子長這麼大,因為紀陽長公主的關係,壓根就沒機會親近過任何女子,如今一下子遇見個上心的小娘子,初次動情最是不能自已,只要告訴他這麼做能夠哄那小娘子開心,你以為他還能有幾分聰明在?」
「你既然知道女色誤人,卻怎麼還要沉迷其中不肯悔悟?」淳于十三取笑道,「還好意思說寧九——唉,你到底給他說了什麼?」
時採風陰陰一笑:「我告訴他,那小娘子分明就是早就對他有意,見他遲遲不能醒悟,這才撇下女孩兒的矜持,故意這麼說以暗示他及早上門提親!讓他速作決定!」
「哐啷」一下,淳于十三失手摔了金樽,目瞪口呆道:「這樣寧九也能相信?!」
時採風拊掌笑道:「為什麼不相信?他既然特意讓飲淵飛上數千里,只為了這麼點事,可見他是不想那小娘子厭他的,也就是說,他很喜歡那小娘子了,這種時候,他最想聽什麼?自然就是那小娘子也喜歡他——這件事情他不問旁人單來問我,無非是知道我對付小娘子有一手,這正是我怎麼說他都會覺得至少有五分道理的時候,再加上我說的就是他最想聽的,恐怕他巴不得我說的就是真的,哪裡還會懷疑?嗯,即使有懷疑,他也會自己找理由解釋掉的。」
淳于十三吃吃道:「可我聽來那小娘子的意思就是叫寧九不要害她被長輩訓斥的意思吧?你是怎麼和他解釋成她對寧九有意的?還到了暗示寧九上門提親的地步?!」
時採風笑著道:「這有什麼難的?小娘子嘛,總是害羞的,別說正經人家的女郎了,就是勾欄里,不論是不是行首,略有些姿色.情趣的,也喜歡玩一招欲迎還拒,總之我告訴寧九,那小娘子說什麼意思都反著聽,她說不想和寧九說話,這不就是可以解釋成若還不去提親就別找她了……何況寧九一向自負得很,你覺得他會認為自己喜歡的小娘子會看不上他嗎?」
淳于十三鄭重的想了想,道:「那……寧九當真上門提親去了,結果那家小娘子不願意,怎麼辦?」
「紀陽長公主和雍城侯都在長安,單憑寧九一個人去提親?不論那家小娘子願意不願意,除非那家人家不長腦子、或者打定了主意讓那小娘子做妾,才會答應!」時採風狡黠一笑,「然後寧九就會繼續寫信向我求助,然後我便可以一步一步教導他如何將那小娘子合家上下都得罪到死,哈哈哈……」
時採風用力一拍案,仰天狂笑,「我要將這件事情傳遍整個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