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不速之客講的故事
2024-09-29 17:32:10
作者: 雷池果
第三天的晚上,營地里來了一群不速之客。
那天找到米德華後,蔡國安抱怨了半天,說他不該亂跑如何如何,米德華低著頭很乖地聽著,心裡還在回味從冰滑梯上自由下滑的感覺,但第三天整整一天,他都很聽話地跟著大部隊活動,加菲也沒有出現。不過到了晚上,米德華心裡有些擔心,加菲是不是真的沒有受傷?會不會受內傷?子彈雖然沒穿透裡面那層衣服,一塊大大的瘀傷恐怕是免不了的。晚飯後米德華筷子還沒擱下就開始琢磨這個問題,這個時候,那群人進來了。
帳篷都沒有門,所以那群人不用敲門,直接一掀帳簾就進來了,米德華起初嚇了一跳,後來看清進來的是人而不是其他動物後,略微放心了些,可看清那群人肩膀上背著的一把把黑黝黝的東西後,心又懸到了嗓子眼。
「啊唷!牛老大,什麼風把您吹這裡來了?快坐快坐!」蔡國安衝著領頭的那人叫道,忙不迭地把剛煮好的酥油茶添了一碗捧到那人面前,那人也不推辭,大大咧咧在火坑邊坐下,端著酥油茶咕隆咕隆灌了下去,用袖子擦了擦嘴,指著米德華問:「菜瓜,他是誰?」
米德華這時才看清這人的模樣,這人長的面孔是那種典型的反面角色的臉,米德華一直堅信「相由心生」,一個人的內心怎樣,看他的模樣就能知曉,眼前這人長著一把絡腮鬍子,眉毛擰成一個黑團,眼睛挺像電視新聞里成天上鏡的伊拉克前總統薩達姆,老帶著一種令人生厭的凶神惡煞,好像全世界的人都非得怕了他才行,所以對這個人問的問題,米德華幾乎有些懶得回答。
「您問他啊?他是城裡來的學生,過來玩的,是不是啊?米博士?」蔡國安對米德華拼命擠著眼睛,沖他的背包努了努嘴,一隻手又捏起三個指頭反覆搓啊搓,米德華愣了三秒鐘後反應過來,蔡國安的意思是讓他給這人塞點好處。
此時的米德華一頭霧水,不知道這人是誰,但看蔡國安這麼緊張,好歹得給他一個台階下,便打開背包找出學生證,偷偷在裡面夾了張百元大鈔,後來一想不妥,萬一這人見自己出手大方,以為自己很有錢然後起了歹心咋辦?還是低調一些好,於是趕忙調換了一張五十元的,雙手遞給那人。
那人打開學生證看了看,滿意地笑著點點頭,其實那本學生證他給拿顛倒了,不過無所謂,只要氣氛緩和就行,學生證還給米德華的時候,裡面鈔票自然已被拿掉。「唉,半個月的手機費啊……」米德華在肚子裡暗自咬牙,「我忍!」
本章節來源於𝘣𝘢𝘯𝘹𝘪𝘢𝘣𝘢.𝘤𝘰𝘮
「米博士,這是牛隊長,平常我們稱他牛老大。牛老大厲害得很,不管啥獵物,都是一槍一個。」蔡國安絮絮叨叨向米德華介紹這個人,米德華乘機又把這位牛老大上下打量了一下,這人一身獵人打扮,但肯定比這裡土生土長的獵人穿得要好得多,高統皮靴的鞋幫上糊著濕漉漉的泥,大概走了不少的路。
「牛老大,來支煙!」蔡國安殷勤敬煙,牛老大擺擺手,從懷裡掏出一個紅紅的香菸盒,抽出一支點上,煙霧嗆得米德華幾欲咳嗽。
「菜瓜,你不知道我的習慣麼?現在我只抽中華。」吸了幾口後,牛老大嘿嘿笑著說,「你們來這裡,也事先不跟我說一聲,我看在你菜瓜的面子上,這次就算了,不過,有件事情我得問問——」他向帶來的那幾個人示意了一下,其中一個人把一個繩網丟在地上,米德華一看就愣了,這繩網不就是那天晚上他割斷的那個麼?上面還沾著猴子們的毛。
「這網我在那裡張了三天三夜,好容易逮住一群猴子,可卻又讓它們跑了,我看這斷口齊刷刷的,不像猴子們咬的,倒像有人故意割開的。」牛老大一邊說著,一邊掃視著米德華和其他人,目光陰森森的,讓米德華覺得後背上騰起一陣寒意,不過他並不害怕,雖然他們來者不善,雖然他們人人有槍,但對那天晚上的事,只要自己不認,他們就不會知道。
蔡國安彎下腰去擺弄了繩網半天。「奇怪,斷口是很齊……會是誰呢?」他抬頭看牛老大盯著自己,便嚇得直哆嗦,慌忙說:「牛老大,我們這裡沒人有這膽子的,自打我們來這裡紮營後,我和他們白天黑夜都在一起,誰也沒單獨活動過啊……會不會還有別人也在森林裡?」
「哼,這森林凡是能讓人呆著的地方我都看過了,毛也沒見過一根,除了你們,沒有別人在這裡!」
「可……可,可真的不是我們啊!」蔡國安都快趴地上央求了。
見到蔡國安這樣,牛老大似乎很滿意:「我連軍隊都幹過仗,還怕對付不了你們幾個?諒你們也沒這麼大的膽!」
「那是!那是!」蔡國安連連附和。米德華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倆人的對話,怎麼看怎麼覺得像是漢奸和日本鬼子的對白,再聽下去,覺得自己儼然可以做小兵張嘎了。
「如果不是別人,那麼就是……」牛老大忽然重重拍了一下膝蓋,聲音陡然興奮得高昂起來,「那麼就是她!找到她了!一定是她!」
「您說的是……」
「是祭瑁!一定是祭瑁!我找她找了三年多,終於在這裡找到啦!」牛老大亢奮得直搓手,「找到了她,就能找到金絲軟甲,哈哈哈哈!」
「祭瑁是啥?」米德華忍不住問道。
牛老大正在興奮中,被米德華這麼一問,話匣子登時大開特開:「祭瑁麼,按照你們那邊的話,就是女妖精,他們見她和猴子們一起爬樹攀藤,見她在冰湖裡洗澡,這裡的藏民都愚昧得很,以為碰見了鬼,其實她不過是個猴女罷了,不是什麼真的妖精。」他又點了一支中華煙,悠哉游哉蹺起二郎腿。
米德華心裡一緊:「猴女?啥是猴女?」可他心裡已經明白,這牛老大說的,一定是加菲。
「虧你還是讀書的,連猴女都不知道。」牛老大鄙夷地看著米德華,「知道狼孩不?」
「知道。」一說狼孩,米德華當然知道,從小就看過這方面的書或者電影。
「猴女就和狼孩一樣,只不過因為她是被猴子養大的,又是女的,所以稱為猴女。」
「就跟泰山一樣?」
「跟泰山啥關係?泰山是座山,我現在說的是個人!」牛老大表示出極度不屑,可憐的米博士又被鄙視了一回。
米德華知道跟眼前這個人解釋人猿泰山(Tarzan)和東嶽泰山(Taishan Mountain)的區別屬於浪費口舌,便學著蔡國安陪起笑臉:「還是您老見多識廣,那麼那個猴女到底是啥來頭呢?」
「說起來是十五年前的事兒了,這個猴女要說出身,大概和你差不多,也是城裡人的娃兒,這個女娃兒來這裡的時候還不到兩歲,剛剛會走路,女娃她媽去那裡了誰都不知道,只知道她跟她爸相依為命。她爸是幹什麼的,大伙兒都說不清,有人說他是搞地質的,有人說他是考古的,還有人說得更玄乎,說他是外國特務,來這個深山老林搞情報,還帶了個娃兒做掩護。」牛老大說到這裡,狠狠抽了幾口煙。
「後來呢?」
「後來,她爸死了,女娃兒也找不到了,八成那時候就被猴子們給收養了。」
「她爸怎麼死的?還有……您怎麼那麼肯定那個什么女妖精就是她呀?」米德華忍不住追問,他實在太好奇了。蔡國安在旁邊搖搖頭,大概怕米德華的刨根問底激怒這位牛老大。
牛老大卻一點都不生氣,他叼著煙笑呵呵地說:「她爸是怎麼死的,跟他的來頭一樣,說什麼的都有,有人說他被野獸咬死的,有人說他摔懸崖下面摔死的,還有人說那天晚上看見火光,她爸應該是被燒死的,不管怎麼死的,反正是死了,有人見到過他的屍首,這女娃兒從此就一個人了,她沒死是萬幸。在這裡人傳說鬧鬼之前,我一直以為她也死了,後來聽那些藏民說得有鼻子有眼,就帶著傢伙來這裡看看,我帶著弟兄們埋伏了四天四夜,終於看到他們說的『祭瑁』,哪裡是什麼鬼,在月亮下面能看到影子的,她洗澡的時候,水在她身上能冒蒸氣的,小兄弟你說,又有影子,又有體溫,還能是鬼麼?」
「當然不是,您老真厲害,一眼就看破了。」米德華嘴上奉承著,心裡卻狠狠呸了又呸:這男人真齷齪,居然敢偷看加菲洗澡!
「既然不是鬼,那就是人,這個原始森林平時沒什麼人來,唯一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就是十五年前那個小女娃兒了。還有看那個祭瑁的年齡,大概也就是十七八歲,走跑坐立都跟猴子一樣,成天和猴子們膩在一起。猴子平常三五成群慣了,連跟其他群的猴子湊一起都要打架,別說是人,可猴子跟她一起挺樂呵,完全把她也當成自家人一樣,可見她跟猴子在一起呆得時間不短,那個失蹤的小女娃兒,不是她還能有誰?」
「好像……的確有些巧合哦。」
「不是巧合,是板上釘釘,小兄弟!」牛老大換了個腿蹺二郎,把菸頭丟到火堆里,又點著一根,「看來那種繩網已經不管用了,我得琢磨其他厲害點的機關,為了金絲軟甲,下點血本也值。」牛老大斜睨了米德華一眼,「小兄弟,你知道金絲軟甲麼?這女娃兒她老爹就是被這東西害死的。」
「牛老大,難道傳說的那些是真的?」蔡國安也忍不住問道。
「你也聽說了對不對?嘿嘿,我就知道這種事情瞞不住別人。有句古話怎麼說來著?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女娃兒她爹來這裡,說是來考察地貌,其實是他認定這裡藏著一世班禪留下的金絲軟甲和其他寶貝,就藏在這原始森林的一個秘密洞穴里,當時知道的人都覺得他在胡說八道,可後來聽說他真的找到了,可沒幾天就死了。我看,八成是遭了天譴了。」
「那您……還要找這些東西?」米德華怯生生問道。
牛老大哈哈大笑起來:「我當然要找,找到就跟撿到一樣,為啥不可以?我一沒偷二沒搶,是那死鬼得罪了佛祖,跟我沒關係,我擔心個啥?還有,那金絲軟甲的確是個好寶貝,不怕水不怕火,比防彈衣都結實,而且,據我觀察下來,那金絲軟甲好像就在那猴女身上穿著。」這番話說得米德華心裡開始打鼓,聽起來牛老大志在必得,加菲完全不通人事,可能真會遭他的毒手……
牛老大吃飽喝足,又抽夠了煙,撣撣身上,帶著那群人揚長而去,米德華等聽不到腳步聲了,才小聲問蔡國安:「蔡大哥,他們究竟是誰?」
蔡國安唉聲嘆氣了半天,說:「他們啊,是偷獵的,這裡天高皇帝遠,政府管不到,偷獵者就跟土皇帝差不多,誰都不敢得罪,唉……我說,米博士,咱明天再呆一天,你把該看的地方抓緊時間看看,後天就啟程回去吧,和這群人呆在一起,總也不安全,惹不起,咱還躲不起麼?」
[注] 祭瑁:藏語裡是妖精或妖女的意思。祭,音同「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