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讓我遇見你 一
2024-09-29 17:27:45
作者: 雷池果
「你有沒有深愛過誰?」
「有。」
「到底有沒有?」
……
鍾立霍然從夢中驚醒,發現後背都是冷汗,睡衣濕濕的粘在脊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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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三個月,他天天做一樣的夢——實際上是一樣結尾的夢,每個夢的內容是什麼他從來不記得,只知道在夢的結尾就是這三句話,自己常常在思忖如何對答時驚醒。
我有沒有深愛過誰?鍾立瞟了一眼身邊的李峰,李峰睡得很沉,鼾聲不大,但在寂靜的深夜很突兀,刺激著他的耳膜,他的睡意漸漸散去,一股莫名的懊惱騰了上來,在無邊的黑夜裡蔓延。
李峰人如其名,兩人初識時,亭亭玉立的她身上那股豪爽的像男兒一般的氣概令他心動。她很能幹,婚後包攬了大部分家務,她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時常能拿回家一些外快,待自己父母也不錯,隔三差五買些小禮物孝敬二老,他倆之間雖常有摩擦,卻從未升級——有妻若此,夫復何求?
他認為自己是愛李峰的,否則就不會娶她,但究竟是不是深愛,他自己也不知道。
然而有一點是必然的,兩人之間早就沒有了戀愛時期的濃情蜜意,一切源自李峰的變化。
李峰的豪爽在婚後演變為粗線條的大大咧咧,早上從不認真梳頭,只用手指劃拉幾下頭髮就衝進廚房擺弄鍋碗瓢盆;她上洗手間常常不關門,捧著一本書在馬桶上能坐半個鐘頭;她跟他說話的嗓門很少低於六十分貝,很多話本來可以平心靜氣地說,卻總被她怒氣沖沖吼出來,原因是覺得鍾立反應太慢,到後來,連喊他吃飯那麼簡單的話都能充滿金戈鐵馬的味道。
李峰婚後發福了不少,鍾立偶爾調侃她腰部的游泳圈的時候,總被她橫眉怒目半晌,然後好幾天不理他,末了鍾立只好一千個陪不是,說女人還是豐滿點好否則內分泌失調而且摸起來硌手,李峰這才轉怒為笑。鍾立想不明白,女人為什麼死都不肯承認自己的缺點,不但不承認,還非要老公把缺點說成優點。
鍾立捫心自問,他對婚姻真的沒什麼別的要求,只是希望自己的老婆能是個淑女。
什麼是淑女?就是舉止優雅,優雅中帶著些許高貴,文靜一些,脫俗一些。李峰太家常,太平庸,而且頭腦太簡單,簡單得有些無趣。
鍾立披衣下床,到書房打開電腦,現在是五點,還有一個小時李峰的鬧鐘就要響了,今天難得起得比老婆早,可以免去一頓嘮叨。
開機,連網,進入聊天室,鍾立很喜歡網聊,向一群陌生人傾訴讓人感覺很安全。
常去的聊天室今天分外熱鬧,連界面都喜慶了許多,仔細一看原來在舉行網婚,一切儀式和動作都用文字表述出來,新郎新娘的ID穿插在其中很醒目,鍾立很想笑——兩個ID,看上去的確是一個男一個女,誰知道ID的主人究竟是什麼呢?或許是兩個同性,或許是梨花和海棠,其中哪個是條狗也說不定。
「你好。」左下方的私聊小窗口閃動起來,原來是某個賓客和他打招呼。
「你好。」鍾立迅速回復一句,繼續盯著大窗口,關注婚禮進行過程。
「你的網名很好聽,如風,像風一樣。」來人說。
「謝謝。」
「帶『如』字的男性化網名不怎麼好起,你太有才了。」
「未必吧,如龍,如虎,不都是男名?」
「這些太俗,有詩意的很少,相比之下女性化的如字名都不錯,如雲,如玉,如夢,如煙,如櫻,如蘭……」
「這麼喜歡如字名,你怎麼不起一個?」鍾立看著對方那字母和數字組成的平淡無奇的網名。
「誰說我沒起?我叫如果。」
「如果?」鍾立笑了。
「既然有如花,為啥不能有如果?」
「沒錯沒錯,應該有應該有。」鍾立還是想笑,如花,如果,自己早先怎麼沒想到?
「你有沒有深愛過誰?」
這句問話把鍾立定在了電腦椅上,他的手做雞爪狀掐在鍵盤上,手腕下汗津津的。
「你有沒有深愛過誰?」三秒鐘後,「如果」追問。
又隔了三秒鐘,對方再次執拗追問時,鍾立這才機械地打出了回答。
「有。」
「到底有沒有?」對方接下來的問話讓鍾立如雷轟頂,那雷轟完之後還不肯走,一遍遍在頭頂轟隆來轟隆去。
「沒有。」鍾立被自己打敗了,說了實話。
屏幕主窗口的婚禮進行到高潮,喜慶的音樂鋪天蓋地,還有閃閃亮亮的flash滿天飛揚,很像那天的花瓣——他和李峰邂逅,也是在這樣一場婚禮上,不,當然不是這樣的網婚,而是現實中的一場婚禮,李峰笑著拍打肩膀上的花瓣時,不小心撞掉了自己的眼鏡,自己手忙腳亂滿地找眼鏡的時候,又被李峰那兩寸高的鞋跟一腳踩在了手背上,在李峰忙不迭的道歉聲中,鍾立摸到了自己已經碎成兩半的眼鏡……當倒霉蛋遭遇豪放女,後面一切戲劇化發展就順理成章了。
「如果有後悔藥,你想吃麼?」對方的光標在勻速運動。
「我沒什麼好後悔的。」
「沒有麼?」這句問話讓鍾立覺得對方在偷笑,笑得他後背一陣寒意。
不錯,婚禮當天若不是李峰那冒冒失失的一撞,他認識的應該是另一個人,那個名叫邱涵的女子,當時他已經想好了搭訕的台詞,並有足夠信心去獲得對方的好感,正是這一撞,撞走了大好機會。
「天下沒有後悔藥。」鍾立黯然回復道。
「如果有,你吃不吃?」
「誰有,你有麼?」
「廢話,我說了半天我有了,你沒看見?」
「……好吧。」鍾立擦了把汗,「我想,但怎麼吃呢?」
屏幕突然一團漆黑,好像重新啟動了,終於出現光標時,看到的不是Windows的界面,而是一句話:下樓去看你的信箱。
鍾立一下蹦了起來,電腦關了,天亮了,按照以往作息,他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開信箱拿報紙。
信箱裡沒有報紙,只有一個小錦盒,裡面有兩枚鵪鶉蛋大小的球,一白一黑,盒子裡有張紙條,把兩個球的用途說得清楚又模糊。
白球和黑球不是用來吃的,是用來捏的。
若要後悔藥奏效,須捏破白球;若是反悔,可捏破黑球。
鍾立正在猶豫,背後傳來李峰的聲音:「你在幹嗎?今天的報紙呢?」他忙轉身,悄悄把錦盒藏在身後,面前的李峰照舊蓬亂著頭髮,臉似乎洗過了,但還睡眼惺忪,一手捏著錢包,一手提著鼓鼓囊囊的垃圾袋。
「報紙還沒來。」
「都幾點了還沒來?」李峰趿拉著拖鞋上前瞥了瞥信箱,嚷道,「早讓你修信箱鎖,你就知道磨蹭!信箱成天不鎖,什麼報紙都留不下!真不知道要你幹嗎用的!」
「報紙又不是鈔票,誰會偷啊?」
「還強詞奪理?快吃飯去!飯在桌子上,吃完後記著刷碗,我還要去買菜!」
鍾立不吱聲了,很順從地上樓去吃早飯。
早飯後的上班路上,在搖搖晃晃的公交車上,他捏破了白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