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無星無月的夜，黑得像一團墨。

  華鋼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就聽見睡在地上的餘一子嘿嘿地笑。

  華鋼心想這廝許久不下棋，一定是又夢到下棋了。

  聽著，聽著，才迷迷糊糊地好像睡過去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華鋼突然一睜眼，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轉身就見輕輕打著呼嚕，睡得正香的趙珏。

  再一看，地上沒了人影。

  他翻身下床，披上衣服，推門走到院子裡，但見餘一子果然穿戴整齊像一座石碑一樣立在那裡。

  「余兄……」華鋼輕輕喚了一聲。

  餘一子一動不動。

  「余兄……」華鋼提高了聲音又喚了一聲。

  

  餘一子這才如夢初醒般，回過頭來。

  華鋼看了卻是一愣，只見餘一子眉眼之間滿是哀怨之色，全然沒有白日裡那副曠達的樣子。

  「余兄……你……」華鋼不知如何開口。

  只一瞬間，餘一子又換了一副平日裡玩世不恭的臉孔道：「鋼哥啊，你怎麼也出來了？」

  華鋼這才走過去，道：「案子沒有頭緒，我有些睡不著。」

  「倒是你，」華鋼反問道：「怎麼起來了？」

  「夢到贏了一盤險棋，給嚇醒了，」餘一子嘿嘿一笑，「現在心都砰砰跳。」

  華鋼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院子裡又安靜下來，只剩下兩個面對面立著的人影。

  沉默了許久，餘一子開口道：「鋼哥，你想過找尋案子的真相為的是什麼嗎？」

  華鋼淡淡一笑，「我是錦衣衛，就是幹這個的。」

  「如果……」餘一子繼續說：「如果真相不是你想的那樣？」

  「什麼意思？」華鋼有些疑惑。

  「真相沒有善惡，但我們心中卻有善惡，」餘一子頓了頓，「有沒有可能有些人抱著善心去做惡事。」

  華鋼自從擔了錦衣衛的差事，每一樁案子都盡心竭力地去查，似乎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他正色道：「我大明的律法森嚴，如果有人犯了律法不管他抱了什麼心，他行的就是惡，行了惡，我們錦衣衛自然要將他繩之於法。」

  「大明皇帝立法的本意是什麼？」餘一子不甘心地問。

  「那些文縐縐的詞我也不太懂，大概意思用嚴法來震懾那些惡人，從而使他們不再行不法之事。」華鋼想了想回答。

  「如果有人行了不法之事，又沒有受到懲罰該當如何？」餘一子上前一步問。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華鋼脫口而出。

  「真漏了呢。」餘一子戲虐地看著華鋼。

  「余兄，你到底想說什麼？」華鋼的心中生出一片陰霾。

  餘一子神神叨叨地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有人用了不法的手段懲戒了那些漏網之人，又該當如何？」

  「這樣的案子，你也要將真相挖出來？」餘一子追問道。

  華鋼怔了怔，未及細想，就徑直回答：「是，觸犯了律法，無論什麼理由，我都會將他們抓住交給律法來處置。」

  「我明白了，」餘一子像是鬆了一口氣，道：「鋼哥，我要感謝你啊。」

  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更是讓華鋼迷惑，「余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感謝你陪我下了一盤險棋，」餘一子仰頭大笑，「終於到了收官的時候了。」

  「你……你……」華鋼聞到一股奇異的香氣，「曼陀羅花……」

  華鋼做了一個似乎永遠都醒不過來的惡夢，在夢裡華鋼的身邊總是縈繞著一團白霧，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那團白霧怎麼也驅不散，趕不走。

  華鋼跑累了，試著撥開層層霧氣，就看到了幾張毫無血色的臉孔，眼睛微微閉攏。他拼命地想這些人是誰呢，在哪裡見過……那幾張臉猛地睜開眼睛，一會就從眼睛裡湧出了汩汩的鮮血。

  然後不斷地有白霧籠罩過來，不斷地增加人臉……

  他頭痛欲裂地醒了過來，自己的身體完全使不上力，用盡全力撐開眼皮，明媚的天光一下子刺到眼睛裡，他趕緊又閉上眼睛。

  「華大哥，華大哥……」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卻又仿佛是來自天邊。

  他慢慢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粉色的女子。

  「華大哥，你終於醒啦？」

  「梅……霜，你哥呢？」華鋼艱難地開口問。

  「我哥跟那個姓趙的一早就出門了，」梅霜倒了一杯水，「他說你昨夜突然生病了，讓我照看一下。」

  「來……」梅霜將華鋼扶起來，「先喝點水。」

  溫熱的茶水流進華鋼的喉嚨，乾渴的喉嚨一下子受了刺激，華鋼劇烈地咳嗽起來。

  「你……慢點……」梅霜趕忙輕輕地拍打他的後背。

  等華鋼咳完，梅霜又給他餵了一口，這回茶水猶如一股清泉流入華鋼的體內，讓他瞬間覺得整個身體活了過來。

  他伸手接過茶杯，咕嘟咕嘟將剩下的茶水一飲而盡。

  「你剛才說你哥怎麼了？」華鋼抹了抹嘴巴問。

  梅霜接過茶杯，轉身去桌上又倒了一杯，「我哥跟那個姓趙的，一早就走了。」

  「他們兩個一起走的？」

  梅霜又遞過茶杯，「是呀，這兩人一向相互看不順眼，能湊到一起倒也是奇事。」

  華鋼一想事情還是頭暈目眩，他一手握著茶杯，一手捂住腦袋，有些分不清昨晚與餘一子的對話是真實還是夢境。

  「華大哥，你還好吧？」梅霜關切地問。

  華鋼忍住疼，點點頭，「還好……就是頭有些重。」

  「華大哥，你還是好生休息，」梅霜有些心疼地說，「你們一定又是和上次城外回來一樣，一宿沒睡吧。」

  「那倒沒有。」華鋼緩緩回答，心裡滿是疑問。

  「那次回到家，」梅霜的話匣子又打開了，「我可是嚇了一跳，你們兩個人睡在床上一動不動，我還以為……」

  「兩個人？」華鋼神色一變。

  「是啊，我進來的時候，就你跟姓趙的兩個人像死了一樣躺在床上。」梅霜回答。

  「那你哥呢？」華鋼用盡力氣，直起身子問。

  梅霜想了想，「他呀，從小就睡得少，所以比你們醒地早，我來時就在那裡自己下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