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雉始雊

2024-09-29 15:15:55 作者: 王聖翔

  京師聚寶門外的官道上塵土飛揚,往來的客商,走親訪友的百姓,遊學的士人熙熙攘攘,越是安定的生活越容易忘卻,一個月前大報恩寺的那場大火早就在市井的談資里淡去了,人們又興致勃勃地聊起秦淮河畔又有哪家酒樓開張了,哪家寺廟的神佛突然顯靈了……

  

  在出城的隊伍里,有一隊車馬顯得很惹眼,雖然看不出是哪家皇親貴胄但這般前呼後擁的架勢也非尋常高官可比。

  在隊伍的最後面有一輛顯得有些寒酸的牛車,車裡的人掀開帘子。

  「長史,您有什麼吩咐?」,一旁高大的護衛趕忙上前詢問。

  那人眉頭一皺,「李鑌,怎麼安排了這麼車輛隨行。」

  「都是黃大人安排的」,李鑌無奈地說,「說是要彰顯皇恩浩蕩。」

  葛誠頹然地放下帘子,沒想到這趟京師的差事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完成了。

  他想起那天被錦衣衛帶進了紫禁城,在那些巍峨的大殿與宮室之間穿行,最後帶到了一間宮室,大門的匾額上寫著「西宮」。里早坐著一個年青人,他隨意地穿了一件靛藍色直身,頭上帶著玉制束髮冠,葛誠知道這就是年青的皇帝。

  可是,眼前的皇帝絲毫沒有帝王的氣度,甚至連普通的年青人朝氣都沒有,眉宇之間仿佛承受著千斤的壓力,就像一個沒有未來的中年人。

  葛誠的眼淚刷就掉了下來,他知道眼前的皇帝為什麼愁眉不展,在那些手握重兵,虎視眈眈的叔父們的重壓之下,恐怕沒有人能夠睡得安穩與踏實。

  那一刻,葛誠就明白了自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雖然那條路九死一生。

  隊伍里居中的一輛大車上,月兒丫頭扶著夫人坐在裡面,夫人手裡緊緊握著胸前的十字架。

  夫人的心裡不知是喜是憂,再次見穆哥與將要再次見到久違的孩子,她的心裡還是如在夢中,還是覺得那麼不真實。

  此時的城樓上,一高一胖兩個錦衣衛遠遠地看著這支隊伍。

  「鋼子,你不跟李鑌去道個別?」,皇甫轉頭看了看華鋼問道。

  「昨夜喝過酒了」,華鋼勉強一笑,經歷過了這些,兩人已經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皇甫轉頭又望向那個隊伍,「鋼子,你說這次是燕王贏了,還是我們皇帝贏了?」

  華鋼搖了搖頭道:「大人,我見識淺薄,怎麼會看得透。」

  皇甫哼了一聲,「以你的才智,恐怕只是不願去想罷了,算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華鋼抱拳道:「多謝大人。」

  「對了,你怎麼知道那阿育王塔還藏在寶塔之內」,皇甫又問道。

  「大人,我也想問你,朝廷是不是早就知道燕王使團此次進京的目的?」,華鋼反問道。

  皇甫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憨憨一笑,「大概知道一些。」

  「那朝廷應該也早知道空印黨的存在吧」,華鋼直視著老皇甫。

  「也知道一些」,皇甫低下頭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回答。

  「啪」的一聲,華鋼的拳頭重重地砸在城牆上。

  皇甫拍了拍華鋼的肩膀,「鋼子,有些事,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

  華鋼閉上了眼睛,好半天才緩緩睜開,「我明白。」

  「所以這次報恩寺大火和城門各處的暴動,一切早就都在預料之中了是吧?」華鋼整理了一下心情又問道。

  皇甫默默地點了點頭。

  「也真是僥倖,要是這次大火把大報恩寺塔徹底燒毀了,也就找不到那阿育王塔了」,華鋼長出一口氣繼續說,「找不到阿育王塔也就不能證明燕王使團並沒有參與盜取寶塔的一系列案件,即使有方大人支持也是很難翻案的。」

  「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阿育王塔的下落了麼?」

  華鋼停了一下說道:「阿育王塔失蹤那天,在大報恩寺塔看守門戶的覺真說聽到覺塵一直在塔頂誦經,所以我們推斷覺塵沒有機會對阿育王塔動手腳。」

  皇甫點了點頭。

  他繼續說:「一開始我以為很可能是覺真和覺塵聯合起來撒謊,後來發現覺真確實向來與覺塵不合,所以我們就沒有繼續懷疑覺塵。」

  「難道覺塵有問題?」,皇甫似乎想到了什麼。

  「後來我終於想通了,不是覺真和覺塵在撒謊,而是覺塵和覺慧在撒謊。」

  「覺慧?那個來接替覺塵看護寶塔的僧人?」,皇甫的眉頭一挑。

  「就是他,那天他自稱吃壞了肚子晚到了一會,其實他是用那段時間去了躍虎崖。」

  皇甫點了點頭,心中已然明了,「覺真自以為聽到的是覺塵的聲音,其實那時已經換成了在躍虎崖上的覺慧,兩處高度和位置相仿,誦讀經文基本沒有感情和平仄,自然很難分辨,而此時覺塵就乘機將阿育王塔藏在八樓佛像的底座里。」

  「我查閱了他們輪班的記錄,發現覺塵和覺慧在這幾個月的時間幾乎每天都要到阿育王塔看護」,華鋼又補充道。

  皇甫轉過頭看了看華鋼說:「你的意思是他們其實用這段時間把佛像的底座掏空。」

  華鋼頷首道,「正是看到了這些記錄,我才開始懷疑他們的。」

  「不過,鋼子,只有這些是不夠的啊」,皇甫意味深長地說。

  「我明白,如果不是因為方孝孺大人的堅持,聖上也不會翻案的」,華鋼平靜地回答。

  「只是我有點不明白,說起空印案的遺屬,方大人也算是吧」,華鋼咬了咬嘴唇,忍不住有開口道。

  皇甫拍了拍華鋼的肩膀,「這些事就輪不到我們操心了。」

  「對了,鋼子你家嫣兒和兒子還好吧」,皇甫突然想起來問道。

  華鋼抱拳道:「多謝大人關心,他們母子平安,特別是這小傢伙壯實的很。」

  「名字取了嗎?」,皇甫笑眯眯地問。

  「單名一個 『鳳』字」,華鋼仰起頭滿面春風地說。

  「華鳳,華鳳,好名字,鳳舞九天,浴火而生」,皇甫哈哈笑道,「鋼子,你兒子將來比你有出息。」

  華鋼憨憨地一笑,沒有答話,此時一陣陣清風撲面而來,兩人就這樣在城樓之上靜靜地望著遠方。

  「鋼子啊,大家這麼平平安安過日子多好啊」,皇甫雙手抱在胸前望著城樓下川流的人群,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華鋼轉頭看著自己的上司,突然覺得皇甫圓乎乎的腦袋裡其實裝了很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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