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暑
2024-09-29 15:13:54
作者: 王聖翔
1、鹿角解
這些天,靜虛真人整日地坐臥不寧,心毫無徵兆地就突突跳,師父在世時曾替他卜過一卦,說靜虛三十六歲的時候有個劫,難道真是被他說中了。
靜虛在俗家的時候是老么,前朝的年月養不活的孩子,父母不忍心就放到道觀和寺廟的門口,有的乾脆就扔在路邊隨他自生自滅。靜虛的父親心軟,翻山越嶺走了十多里地把他放在山裡一間道觀的門口,而且一直躲在山門的大樹後面,看著觀里的老道士把他抱進去,才灑淚而去。
小靜虛就這麼跟著師父在道觀里長大,因為聰慧又乖巧,在觀里頗受歡迎,只是師父卻更喜歡他的師兄,那個木納寡言的青峰。
他們這個道觀是正一派,行的是齋醮、符籙,講的是祈福消災,驅魔保民,所以在前朝末年的亂世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不過他師父眼光獨到,在太祖爺還是吳王的時候就刻意結交,若得機緣便獻上一策,而且每策必中,因此頗得太祖爺的賞識。等到太祖得了天下,他們這一派便一躍成為大明朝道教中最尊崇的一派,後來太祖爺設立道錄司職掌天下道門管理大明所有的道士,他師父便成了第一任大道官。
五年前,師父駕鶴西去,卻偏偏讓他的師兄青峰補了左演法的缺,自己卻只落了個右玄義,與他的木頭師兄足足差了四級。
「這老東西,真是太偏心了,那個木頭一樣的青峰有什麼好」,每每想到這裡他就氣憤難平,心又跳地快要蹦出來似的,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掛在胸前的一枚玻璃掛飾,心才稍稍安定。
這件玻璃掛飾是師父在病榻上塞到他手裡的,說是藏了一個巨大的秘密,不過師父只說了半句就咽了氣。
「這小小的掛飾究竟藏了什麼呢?這老傢伙終究還是想著我的」,想到這裡心緒倒是平順了。雖然搞不清這個掛件的秘密,近來倒是讓他發現了師兄青峰的一個秘密。
青峰的那個大徒弟玄機子,隔三差五鬼鬼祟祟地往觀外跑,有一次他在後面跟著玄機到了珠寶廊的一家珠寶店,他就什麼都明白了,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告誡自己一定要沉住氣,拿到更多的證據。
這天他收到一封信,落款是內官監少監劉通,兩人經常在皇城裡見面有些交情和往來,只是今天信上的內容卻讓他的眼睛無法離開,信上說劉通手裡有玄機他們販賣 『黃頭』的證物。
靜虛跟身邊的小道童交代了一下,披上鶴氅便往匆匆往內官監去了。
到了內官監,有個小內官在門口候著他,見他到了便一路引著他進到裡面,七拐八彎地到了一間小院門前,那小內官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便俯身退下了。
靜虛急切地一推門,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步跨進院子,只見一座三開間的正房,進了房間,屋子裡陳設很簡單,只是房間裡冷氣逼人。
他仔細一看,原來床邊放了幾個大銅盆,裡面都放了冰塊,再往床上一看,蓋著一塊白布,似乎躺著一個人。
這難道就是證據,他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床上果然是躺著一個人,靜虛毫不猶豫地伸手去揭那塊白布。
下一刻,他的腦袋就「嗡」的一響,眼前一黑。
倒下的時候,靜虛突然想起師父給他占的那一卦,卦辭有云:「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
京師的教坊司邊上有一條常府街,常府街上有一條小巷子,錦衣衛鎮撫司百戶華鋼的家就在這條巷子裡。
當年買下這間房,一來是與李嫣的娘家近,二來這裡離鎮撫司也不遠,方便華鋼應卯。
李嫣端著茶盤在廳堂門前已經站了許久,她猶豫要不要進去打斷屋內熱烈的交談,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丈夫好友的身上隱約有股危險的氣息,但這話她默默地藏在心裡。
屋裡傳來了華鋼爽朗的笑聲,自從那天夜間公幹回來,華鋼總是長吁短嘆,鬱鬱寡歡。
能讓自己的丈夫這麼開懷大笑,李嫣心裡邊不禁有些酸酸的,她一隻手撫了撫隆起的肚子,默默地嘆了口氣。
「還記不記得小時候,街口的那個張屠戶。」
「哈哈,記得,當然記得,我們趁著他在門口睡覺的時候,給他的茶水裡下了一點點巴豆」,李鑌一邊拍大腿一邊笑。
「那叫一點點啊,這傢伙差點就見閻王去了」,華鋼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誰讓他賣肉的時候老是短斤缺兩,活該!」
男人們少年時果然都是連狗都嫌啊,李嫣搖了搖頭,準備跨過門檻進去。
「鐵哥,你……前些天有沒有去過皇城外的松林?」,華鋼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什麼松林?」,李鑌答得有些漫不經心,「皇城那邊還有松林?」
華鋼轉過臉正視著李鑌,「鐵哥,你我兄弟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鋼子,京師我就沒來過幾次,什麼松林不松林的,我都不認識。」
「鐵哥,你跟我說實話」,華鋼加重了語氣。
「鋼子,你好奇怪,我去沒去過松林干你什麼事!」,李鑌也有些生氣了。
華鋼探過身子盯著李鑌,「那天晚上我就在松林里,你幹了什麼我都看見了。」
李鑌的眼神驟然一緊,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來,來」,這時李嫣端著茶盤走了進來,「鐵哥,先喝口茶。」
兩人見了李嫣,立馬都改了顏色。
「弟妹,自己人就不用忙了」,李鑌換了副笑臉說道。
「鐵哥,您大老遠地難得來一趟京師,我們這次一定要好好儘儘地主之誼」,李嫣放下茶杯,又拿起茶盤繼續說:「今天就留在這裡吃飯,我去後面準備準備。」
說著轉身瞪了一眼華鋼,便往後面去了。
廳堂里又只剩下劍拔弩張的兩個人,空氣冷得像冰一樣。
好半餉,李鑌開口道:「前些日子我去過內官監,見過劉通。」
華鋼冷著臉點點頭。
「你不是在那個無名屍體上查到一個圓餅狀的傷口麼」,李鑌繼續冷冷地說:「我看到劉通的書案上有一件蟾蜍鎮紙,那蟾蜍含了一塊銅錢,那銅錢的大小正好與那個傷口吻合。」
「你的意思是這件鎮紙就是兇器?」,華鋼談起案子整個人又活了過來。
李鑌的臉色也緩和了許多,他答道:「應該就是這個了,這樣大小和形狀的重物很少見。」
「其實我們查到那人死前也正是去找劉通的。」
「那這劉通應該就是殺人兇手」,李鑌正色道。
華鋼沉默了好久,慢慢地說:「鐵哥,你是不是也在松林殺了人。」
李鑌騰地站了起來,厲聲道:「華鋼,我當你是兄弟,但你也不要得寸進尺。」
華鋼慢慢閉上眼睛,等再次轉頭望向李鑌,已經是淚流滿面,「鐵哥,正因為你我是兄弟,我才想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我相信你不是濫殺無辜之人,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華鋼探身抓住李鑌的肩膀。
李鑌身子一顫,「鋼子,你既然都看見了,那就別問了。」
「鐵哥!」
「我只能這麼跟你說,我李鑌那日在松林里沒有殺人,要麼你把我抓去錦衣衛,要麼就什麼都別問。」
說著他一甩肩膀,大步跨出了廳堂,轉眼就消失在照壁之後,留下華鋼一個人失魂地望著空蕩蕩的門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