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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9 15:09:37 作者: 王若虛

  遭遇車禍的時候,駱必達正騎著莫尚桑的自行車自南向北行駛,一路上遇到的騎車人都稀稀拉拉的,像汪洋大海里一小群分散的海豚。

  他知道莫尚桑如果要追自己的話十有八九會往A樓西面走,那裡道路眾多,南、北、西三門都通。駱必達卻反其道而行之,偏從A樓東側向北走。這裡岔道不多,車流量也少,並且只能通往東門和北門,正常的偷車賊拿了車都不會往這裡走。

  但他不是個一般的偷車賊。

  和是菲見最後一面那晚,女孩看著馬賊把她的車鑰匙扔進馬路邊的大型垃圾箱,卻像是如釋重負。馬賊轉過身,發現她輕咬嘴唇,就問她還有什麼要說的。女孩看著樹下的自行車,思慮片刻,道:我曾跟你說,只要我在,這輛車你就拿不走——但我離開後,假如有機會,請你讓他失去它。

  他再度抬頭看她,不像是開玩笑。

  她有權保護,她也有權放棄——都是她為數不多的權力之一。

  馬賊當時只是點了一下頭,甚至連講再見也顯得多餘,便消失在梧桐樹影織就的陰暗帷幕之下,留下那個眼角蜿蜒的女子和那輛不曾上鎖的坐騎,即為永別。

  現在,他同時完成了對是菲和於世兩個人的承諾。

  莫尚桑的追兵沒有跟出來,駱必達可以放心的一路向北。按計劃他將在東馬路盡頭左轉,到了手球場再右轉彎,然後筆直騎大約三百米左右就可以到學校北門,途中會經過簡若寧住的Z樓。

  其實駱必達自己也沒有想好怎麼處置莫尚桑的車子,最好的途徑可能就是先把車子停在校外,然後明天廉價賣給修車的老瓦。反正最重要的是他已經履行了當初對於世的承諾,親自把莫尚桑的車子偷了回來,這比三四十塊錢重要許多。

  

  這是他唯一一次偷有主人的車又不打算還給人家,這也是他最後一次偷車,停完車他就要將那把跟隨自己所有馬賊經歷的丁字刀處理掉,再在Z樓附近的電話亭給簡若寧打最後一個電話,告訴她在百度貼吧里搜索自己的名字。

  然後一切就正式宣告結束——馬賊,馬賊的故事,還有馬賊的心上人。

  如果不是那晚駱必達親眼目睹勞凱欺辱於世那一幕的話,這一切在一個多星期前就早該結束了。儘管當中多了這麼多插曲,但結局終究還是一樣的。

  馬賊的結局。

  正心思複雜想著簡若寧,前方的路邊忽然白光一閃,一隻野貓飛也似的從他車輪前面擦了過去。

  因為注意力正好不集中,又被這突然的情況驚了一下,駱必達的急剎車導致前輪劇烈一晃,幸好車速不快,人只是往前震一下就停了下來。但這一急剎,後面一輛自行車卻沒來得及停住,前輪一頭撞進了駱必達後輪與左側撐腳架之間的空隙。駱必達連回神的時間都沒有就被這撞擊力弄得整個人又往前沖了一下。幸好他自己剎車剎得緊,連人帶車只往前移了幾公分。

  駱必達定住神,確定不會再來個連環追尾,正要回頭看看哪個愣頭青騎車如此不小心自己這麼慢的車速也能追尾,脖子扭到半途中卻立時僵住了。

  借著昏暗的路燈光,駱必達看出撞上自己的是一輛粉紅色捷安特女車,車頭有個別致的小燈,車後筐里放著一隻黑色的提琴盒子。

  女車的主人前面也在走神,眼見闖下車禍便連忙對前面那人道歉。駱必達怔了好一會兒,才壓著嗓子引著鼻音說沒關係,是我剎車太突然。

  女生兩腳撐地,想把車子前輪從駱必達的車屁股里拔出來,卻怎麼也使不上勁。駱必達看看自己車後輪和撐腳架,既沒覺得變形也沒勾住對方前輪,心生疑惑的蹬著地面把自己的車往前一推,兩車便完全分了開來,可女車還是動彈不得。女生無效地推著車頭,一臉迷惑:怎麼動不了了?

  駱必達停好自己的車走到女車前輪邊上,俯身一看就發現了問題。原來是她追尾後下意識的剎車時用力過大,而且剎車線用到現在已經老化,導致前輪剎車橡皮卡住。他用力扳了扳兩塊繃緊的橡皮,無法鬆動,便說只有兩個辦法,要麼把車抬回到寢室樓等明天送到車攤讓人修,或者把這根剎車線挑斷鬆開橡皮,現在就能騎回去,當然明天還是要拿去修的。

  女生聽他這麼一分析,想了想說我寢室里這裡不遠,還是我抬回去吧。駱必達看看她的兩條細胳膊心裡一笑,便道如果真的不遠的話我幫你抬回去,你推著我的車走。女生很不好意思地問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駱必達擺擺手講沒事,本來就是我急剎車讓你撞上的,按理要負責任。

  女生不清楚交通法規里關於追尾責任的規定,再想想估計自己一個人還真的抬不回去,便欣然同意。於是駱必達走過去把住龍頭高高抬起女車前輪,僅用後輪滑行跟著女生往北西面的Z樓走去。

  馬賊推著女孩的車子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低頭看到那個別致的車鈴鐺,沒話找話似的說好怪的車鈴,這種樣子的我還是第一回看見。

  女生笑笑道別人都這麼說,我這車其他都一般,就這鈴好玩。

  駱必達問你哪裡買的?我也想買一個。

  女生講是人家送的,不值錢的小東西,你要是喜歡的話就給你吧,就當作謝禮。

  他喉嚨口哽了一下,連忙掩飾道:噢……不必,不必。

  原來這份禮物在她心裡只是不值錢的小東西,可以隨時送人……駱必達想到這裡只能苦笑笑,於是一路上又不說話。走了兩分鐘終於到Z樓門口,駱必達放下捷安特,邊甩著胳膊活血邊走回莫尚桑的車子。女生對他這麼急著走感到有些意外,說不知道該怎麼謝你,能留個電話嗎?方便的話好好謝謝你替我抬了這麼遠的路。

  駱必達看看她車頭那個小車燈,沉了一口氣,講:不必了,我還有事情要辦,先走了,再見。

  說完,他擰腰翻身,上了自行車。

  這是他最後一次跟她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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