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2024-09-29 13:07:20 作者: 巒

  紅綠燈口,胃部開始搗鼓起來,行駛不到數英里,陣陣翻江倒海,找了一個停車位,打開車門,從喉嚨處傳來陣陣咯咯聲響,彎腰,但什麼也沒吐出來。

  直起腰,一陣天旋地轉。

  

  身體軟軟往宋猷烈身上靠。

  「怎麼了?」他問她。

  搖頭。

  戈樾琇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想來想去也許是因奔跑缺氧所導致,又或許是那件內搭太緊。

  汽車導航顯示附近有二十四小時醫療應急中心。

  很快,他們來到醫療應急中心,醫療站只有一名醫生一名護士值班,醫療室顯示裡面有患者。

  公共區就只有一名約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小女孩一邊座位放著若干衣物,顯然,在醫療室接受治療地是小女孩家屬。

  宋猷烈去醫務處詢問。

  陣陣消毒水味傳來,胃部又是一陣翻江倒海,手撐在牆上一陣乾嘔。

  閉著眼睛,等著反胃感消失。

  「您是不是懷孕了?」脆生生的聲音忽然冒出。

  睜眼,是那在等家屬的小女孩,投遞在地板上地還有另外一抹身影,目光順上,戈樾琇看到站在小女孩背後的宋猷烈。

  宋猷烈手裡拿著一次性水杯,杯里不停有熱蒸汽冒出。

  「女士!」小女孩加大聲音,「您是不是懷孕了?」

  啊?戈樾琇心裡一突。

  那抹靜止的影子開始移動,一步一步移動來到她面前,宋猷烈站在她近在咫尺的距離。

  天花板的白熾燈折射在他臉上,眉宇眼底滿滿儘是戾氣,整個公共空間瞬間如暴雨將至。

  下意識間,倒退半步。

  宋猷烈臉色更不好了。

  他是怎麼了?

  一副她做了罪該萬死的事情一樣,去醫務處時不是還好好的嗎?問她要不要喝熱水,這不,給她帶來了熱水。

  熱水?戈樾琇指著宋猷烈手裡的水杯,吶吶想說點什麼,但就是什麼也沒說出來。

  她沒能開口,小女孩倒是說得歡。

  「女士,我猜您是懷孕了,我媽媽一個禮拜前也像您這樣,可把我嚇壞了,後來,爸爸告訴我,那是因為媽媽懷了小寶寶才變成那樣,待會,他們就從醫療室出來,到時,您就知道我沒亂說……」

  不大不小的一聲打斷小女孩的話。

  宋猷烈杯子裡的水大片大片往他手掌溢,被捏成一團的塑料杯還在他手上。

  那可是熱水,她之前就覺得要出事。

  撲上去,觸到宋猷烈幽冷的目光。

  幹嘛?頓腳。

  想去檢查他的手,手腕被拽住,那束視線牢牢鎖定在她臉上,還是一副她做了罪該萬死的事情。

  「做什麼?!」再頓腳。

  手腕骨頭都要碎了。

  開門聲響起。

  從醫療室出來地應該是小女孩的爸爸媽媽,小女孩爸爸用手勢示意小女孩快點過去。

  但小女孩一動也不動,似在等她給她一個說法,一個有沒有懷孕的說法。

  懷孕?小女孩忽然蹦出來的言論也把戈樾琇嚇了一大跳,懷孕?可是說她要生寶寶了,她一直嘔吐個不停是因為要生寶寶嗎?

  回頭一想。

  漏洞出來了。

  小女孩的爸爸在叫她。

  「我沒懷孕。」戈樾琇沒好氣和小女孩說。

  「這得是醫生說得算。」小女孩信誓旦旦。

  年紀這麼點,就有愛抬槓的臭毛病。

  斜眼看著小女孩,帶著一點點得意勁:「小東西,你爸爸沒告訴你,女人得和男人一起睡才能懷孕嗎?我都沒和男人一起睡過,這麼可能懷孕?!」

  小女孩當真往爸爸媽媽那邊跑來著,想必這是去和爸爸求證,小會時間,小女孩垂頭喪氣跟在爸爸媽媽屁股後面。

  哼,自作聰明的小東西,戈樾琇從鼻腔冷哼一聲,收回目光。

  此時,宋猷烈已經放開她的手,再去看宋猷烈,分明,還是之前問她要不要熱水時的狀態。

  如果不是從手腕傳來的麻痛感,戈樾琇都要懷疑,很兇看著她,壞脾氣拽著她手腕的人來自於她的幻覺。

  可疼了,揉了揉手腕,嘴角動了動,想問宋猷烈剛剛是怎麼了,但最終什麼也沒問出,卻說了句「你手被燙到了」「沒」他應答到。

  不給關心是吧,不給關心就算了。

  宋猷烈半攬著她肩膀,往醫療室走去。

  一直乾嘔是眼睛長時間接觸到雪地所導致,醫生給她開了藥,一再叮囑未來一個禮拜時間,儘量不要到雪地去,出門時記得戴上太陽眼鏡。

  離開醫療站已經臨近十一點。

  按照醫醫生交代,戈樾琇把車開到兩英里外的服務站。

  距離酒店還有一定路程,醫生說最好找一處服務站,休息四十分鐘再開車,這裡是市區,宋猷烈身上沒駕照,她不想惹麻煩。

  服務站就在科拉港碼頭附近。

  今天是摩爾曼斯克的公共假期,服務站一片漆黑。

  科拉港多地是酒鬼,小心為妙。

  車停在最靠近服務站的車位,這個位置很隱蔽,那輛Koenigsegg CC8S是烤瓷黑的,從附近經過的人要不仔細看的話,應該不會發現裡面停著一輛車。

  熄火,車廂陷入黑暗。

  兩撥呼吸在有限的空間裡相互交匯。

  「現在感覺好點麼?」他低聲問她。

  因挨得近,他說話氣息一縷一縷的,在她耳畔臉頰。

  「嗯。」她聲音比他還要低。

  車廂很暖和,暖和到她的毛孔一個個舒展伸起懶腰來,而她的眼睛卻藉助黑暗,找尋坐在她身邊的人。

  從他皚皚白雪上出現,她都沒好好看過他呢。

  不是沒時間看,而是不敢去看。

  就深怕,看著看著,到了最後,會心甘情願和他一起回到洛杉磯。

  她不要在自己房間陽台上,一次次目送他往更加寬廣的領域,她不要了。

  她還要牢牢記住一件事情:宋猷烈是賀煙的孩子。

  這輩子,她不可能原諒賀煙。

  「宋猷烈是賀煙的孩子。」心裡默默念叨,戈樾琇閉上眼睛。

  她要藉助這個時間點休息一回兒。

  迷迷糊糊中「叮」的一聲,她和宋猷烈置身於電梯裡,她還穿著可以看到白花花一大片的內搭,他還握住她的手,想掙脫但不知道怎麼地變成陷落於他懷裡,嚶出一聲低聲抗議,嘴裡警告別看別看,但身體卻和她唱反調,不停迎向他,他在她耳畔說很壞的話,一邊叱喝一邊任由著他。

  聽聽,他都說了些什麼。

  他說我想再看一次,「什麼再看一次?」問,「就像在酒店浴室一樣,再看一次。」他回。酒店浴室一樣,再看一次,這是什麼話,另外一撥聲音低低在她心底「別裝了,戈樾琇,他說的其實你都明白你都知道。」不,才沒有,她才不明白才不知道。

  「不,我不明白,我不知道。」喃喃說出。

  近在咫尺的一聲「戈樾琇,你說什麼?」

  掀開眼帘。

  不是在電梯裡,她現在在車廂里。

  而且……

  夢裡的她投懷送抱,夢外的她還是投懷送抱。

  身體越過自己座位頭枕在宋猷烈肩膀上,分明,這是她自己去尋求的。

  這讓戈樾琇氣壞了。

  其實,讓戈樾琇最為生氣地是那句「別裝了,戈樾琇,他說的其實你都明白都知道。」

  她才不明白,她才不知道。

  7.酒駕車禍

  睜開眼睛。

  戈樾琇發現自己的頭枕在宋猷烈肩膀上。

  夢裡頭的她對宋猷烈投懷送抱,夢外的她還是在投懷送抱。

  這人可是破壞她婚禮的罪魁禍首。

  大力推搡宋猷烈,嚷嚷戈不停:不是讓你滾回洛杉磯嗎?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才穿成這樣去干傻事的」最後一秒改成「都是因為你,我才和伊萬分開的。」

  車廂氣氛驟降。

  迅速縮回手。

  她沒必要怯場,而且,她又沒說錯,清了清嗓音說:「要不是你,我現在和伊萬在一起。」

  想了想。

  補充「一起看極光,對於戀人們來說,是美好的事情。」

  這話是她在摩爾曼斯克機場的GG海報看到。

  不然,戈樾琇想不起來該說什麼,她沒想過和伊萬看什麼極光,這單純是為了和宋猷烈強調,都是因為你。

  這樣說了,她才不會那麼丟臉,不那麼丟臉了心裡就會平衡一點。

  什麼?

  「我都從來沒和男人一起睡過,怎麼可能懷孕。」這是她為了駁斥那小女孩說的話。

  看看,暴露了吧。

  走了那麼多國家,居然在男人這方面上無所斬獲,其實明里暗裡想和她春風一度的男人不少,但她就是提不起勁來。

  回到自己座位,凝望天際。

  天際盡頭有淡淡白光游離著,凝神細看,卻什麼也沒有,一顆顆星星亮得嚇人,據說,這是極光來臨時的前奏。

  黑暗中。

  宋猷烈聲音又低又沉:「他就那麼好嗎?」

  腦子轉了一圈,戈樾琇才明白宋猷烈口中的「他」指地是誰。

  頓了頓,哼出一聲。

  「他怎麼好了?」

  他怎麼好了?

  想了想,說:「他買的咖啡很好喝。」

  「他買的咖啡很好喝?」

  聽聽,這種語氣。

  是是是,買的咖啡很好喝這個優點聽起來有點可笑,戈樾琇也想說出伊萬更多的好,可他們才認識幾天,薩米族小伙讓她念念不忘地是他給她買的咖啡。

  「宋猷烈,」為了讓伊萬的好變得更加充分,戈樾琇只能硬著頭皮,「你之前也說了還有一陣子你才滿十八歲,換言之,你現在年紀還小,不明白從一名成年女人口中,說出『他買的咖啡很好喝』的含義。」

  「成年女人?」嗤之以鼻,「得了吧。」

  又,輕飄飄的一句又讓她小不了場!

  「他買的咖啡很好喝在某種時刻可以代表:在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更有,這話是從SN能源繼承人口中說出,宋猷烈,你想想,這世界還有什麼咖啡是我沒喝過喝不起的,我為什麼單單就覺得伊萬給我買的咖啡好喝,」氣鼓鼓指著不遠處的飲料販賣機,「那時,伊萬給我買地就是那種咖啡。」

  「是速溶咖啡。」戈樾琇越說越來勁,越說越覺得自己有道理,「這說明什麼,說明和咖啡原料價格無關,讓你覺得它好喝是給你買咖啡的那個人,從出現時間到出現地點,一舉擊中。」

  漂亮!戈樾琇暗地裡給了自己一個讚美。

  看看,無法可說了吧。

  「所以說,」戈樾琇拉長聲音,「你現在還小,等幾年後你就理解我這番……」

  宋猷烈沒給她說完話的機會。

  她被宋猷烈強行拉下車來。

  這傢伙,該不是因在言語間占不到便宜,想秀一把肌肉吧。

  「宋猷烈,你想幹什麼?」手掙脫不開,還有腳呢。

  想踹宋猷烈的腳撲了個空。

  下一秒,腳尖離地。

  就這樣,戈樾琇就像一根平衡木被宋猷烈反卷於後腰。

  腿在空中踢著,大叫:「你怎麼敢這麼對我?!」

  無動於衷,腳步繼續前行。

  從科拉港口傳來的海風冷颼颼的,似乎在傳達著某種訊息,比如,把她丟到海里去,不到半分鐘,她有可能會變成一根冰棒。

  「宋……宋猷烈,我冷,我要回到車裡去,給我站住,宋猷烈,你……你到底要把我帶到哪裡去。」大叫著,企圖用自己的聲音招來附近人們的注意。

  很快,宋猷烈用實際行動告訴她,他會把她帶到哪裡去。

  暗地裡松下一口氣,不是往科拉港碼頭走就好。

  宋猷烈停在她剛剛所指的飲料販賣機前,雙手夾著她,變成單手夾著,她從平衡木變成了法棍。

  原來,宋猷烈想買飲料來著。

  但,問題來了。

  買飲料得給錢,宋猷烈是有錢,但他的錢放在外套里了,而他的外套穿在她身上,這個發現讓戈樾琇心情好極了。

  死死按住外套口袋,宋猷烈想從她這裡拿到錢,門都沒。

  似乎,這傢伙以為輕輕鬆鬆破壞她的婚禮就變成了超級英雄,以為隨隨便便拍幾下,飲料機就會探出飲料來。

  這是機器,無堅不摧的機械。

  忍不住笑出聲,結合剛剛在車廂里很是漂亮得教訓了他,心裡越發得意,笑聲越發放肆。

  人一得意總是容易忘形。

  雙手攀著他肩膀,和他說起悄悄話來:「宋猷烈,你要是能在不投幣的情況下拿到飲料,你想做什麼我都依你。」

  戈樾琇沒得意多久。

  宋猷烈拿到飲料了,她沒看到貼在自動販賣機上的猜數字獎勵告示,告示寫明要是按照程序猜對數字組合就可以拿到免費飲料。

  宋猷烈不費吹灰之力就拿到飲料。

  是裝在易拉罐的熱可可。

  「我剛剛說的並不是指猜數字得到的飲料,我的意思是指你要像超級英雄那樣拿到飲料,比如把自動販賣機從地上拔起。」跟在宋猷烈身後,戈樾琇和他講道理。

  宋猷烈沒理會她。

  再跟上,吶吶說:「宋猷烈,你不會把我剛剛說的話當成真吧。」

  兩人一前一後上車。

  關上車門。

  天際亮了些許,車廂里有了淡淡微光。

  宋猷烈把飲料遞到她手裡。

  原來,飲料是買給她喝來著,那還可以。

  但!即使飲料是買給她喝的,也不能說明什麼。

  剛想開口。

  「戈樾琇,你否認不了,確確實實,飲料到了我手裡。」宋猷烈說。

  好像……的確是,宋猷烈說話語氣似乎沒把她之前說的大話放在心裡,也許她身段放軟一點可以讓宋猷烈當她什麼話也沒說過。

  老老實實點頭。

  說:「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和你一起回洛杉磯。」

  這話意思是,宋猷烈,你休想利用我剛說的話讓我答應和你回洛杉磯。

  「讓你回洛杉磯是戈叔叔說的,你只要能說服戈叔叔,你想不想回洛杉磯隨你。」

  這還差不多。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剛剛說的話可以不算數?」小心翼翼試探。

  宋猷烈搖頭。

  微光中,他大半個身位往她的駕駛座位傾斜。

  皺眉,問你要幹什麼?

  「你說過的,只要我拿到飲料,想對你做什麼就做什麼。」他說。

  「不是答應了,不讓我和……和你回洛杉磯嗎?」也不知道怎麼地,開始犯結巴了,「還有……還有,是……是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是,不是……你想對我做什麼就做什麼?宋猷烈,你……你想做什麼?」

  下一秒,她就知道,宋猷烈想做什麼。

  開始,她是有掙扎來著,雖然掙扎得不厲害,但那也算掙扎,比如說用拳頭抵住他肩膀。

  但逐漸,逐漸就變成這樣了,很安全來著,躲在他身下,什麼時候,他像那高大的紅杉樹,遮天蔽日的。

  他身上有她熟悉的氣息,從頭髮發末到手指骨節所散發的宛如一直潛藏於心底,在他含住她嘴唇時,一一被喚醒,充當了幫手,驅使她打開臂膀,去環住他。

  環住他,昂起頸部,任由他攝取,彼此鼻尖輾轉,擦過,好便於唇和唇,舌和舌間的嬉戲,你逗我一下,我還你一下,打開唇瓣,深入,含住他的舌尖,這些都是以前他們曾經做過的,可,可不一樣了,多了點什麼。

  是躁動還是不安呢?

  她扭動腰肢,他黯啞的聲線在耳畔詢問「熱嗎?」點頭,真奇怪,他是怎麼知道她熱的,是不是……問「你也熱嗎?」「嗯。」原來大家都熱啊。

  只是,他們不是在接吻嗎?

  接吻是不能說話的,為什麼他們能說話,頸部昂起到極致,問「宋猷烈,我們為什麼可以說話。」回應她地是來自於頸部間的一個動靜,就像被什麼輕啃了一下,又酥又麻,那個動靜讓她整個身體像被拉得挺直挺直,顫抖的手去觸摸,戈樾琇明白到為什麼他們能說話了。

  想去推開他,但力氣似被抽乾,也不知道怎麼的雙手變成滲進他發底。

  她的甜莓頭髮可真濃密啊,低低,隱忍地哼出哼著,眼帘磕上時,有一抹淡綠色光從眼前快速溜過。

  一嚇,叫了聲「宋猷烈。」

  他抬起頭。

  天際的光芒更盛,一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知什麼時候,她身上外套已滑落至臂彎,駕駛座車椅被調成傾斜狀,他大半個身體從副駕駛座位來到駕駛座位上,一隻手還擱在她腰側,一張臉背對車前擋風玻璃,兩張臉隔著約兩個拳頭交疊的距離,胸前所呈現地讓她想去忽視都難,推開她,攏好外套,外套拉鏈拉得結結實實的。

  調回駕駛座位置,戈樾琇坐正身體。

  就當……就當是為她之前說的大話付出的代價吧,她和他之前又沒有那樣過,這沒什麼。

  這樣一想,戈樾琇自在了不少。

  清了清嗓音說宋猷烈我剛剛看到奇怪的光。

  「是……」怎麼還犯結巴,「是綠色的。」

  像回應她的話,天際驟然間大亮,兩縷綠色的光帶相互交疊,肉眼看著慢悠悠,但當它們撲向你的頭頂時才知道那速度快極了,從頭頂往科拉港上空延伸。

  是極光。

  手指天際,說宋猷烈是極光。

  現在,戈樾琇明白了她看到的淡綠色光芒是什麼了。

  但宋猷烈對極光沒什麼興趣。

  可真掃興,不過細想也理所當然,格陵蘭島來的孩子從小就是學習機器,哪裡能懂得情調。

  眼睛追尋著極光。

  「戈樾琇。」

  「嗯。」懶懶應答。

  「不喝嗎?」

  「什麼?」

  「熱可可。」

  熱可可?對了,是有熱可可,真奇怪,熱可可怎麼又回到她手上了?她記得之前去抱他時覺得熱可可礙手,順手把熱可可往一邊放。

  現在熱可可又變回到她手裡了,還是熱乎乎的。

  這個熱可可可是讓她再次在宋猷烈身上栽跟頭的罪魁禍首,弄得她被占了便宜還得假裝若無其事。

  「我不喝。」沒好氣說。

  「賣給你喝的。」他說。

  「我沒讓你賣給我喝。」她說。

  「戈樾琇。」

  「做什麼?!」

  片刻。

  「戈樾琇你現在是二十二歲對吧。」

  懶得去理會,二十二歲怎麼了!

  「戈樾琇,要擔心了,你現在才二十二歲,胸部就開始有下垂趨勢。」宋猷烈淡淡說道。

  啊?胸部下垂?!

  手裡的飲料變成攻擊物體,往宋猷烈肩膀,氣呼呼說哪裡下垂了,怎麼可能下垂,我有時間就做瑜伽,挺得很。

  這話惹來了淺淺笑聲。

  戈樾琇在心裡狂叫,格陵蘭島來的孩子學壞了,真得是學壞了,居然把這樣的話說得就像早間晚間問候語。

  那麼一句又成功讓她跳腳。

  「宋猷烈,你要是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踢下車。」嗷嗷叫著,衝著宋猷烈說了一大堆連她自己也不曉得是什麼的話。

  他任由她。

  又氣呼呼說了一大堆。

  他還是一句話都沒有。

  嗯,態度還不錯。

  清了清嗓子,語氣柔和了些許,說宋猷烈以後可不許這麼沒禮貌,那是痞子們才會說的話。又說,宋猷烈你是優等生,學了痞子的話你還是優等生。

  她都說了些什麼。

  「總之,宋猷烈你以後不能對我說這麼沒禮貌的話,當然,對別人也不行。」再說。

  她都說了些什麼!她可不是好人,更有這些話的調調有點像老師。

  這都要怪宋猷烈忽然間就說出那樣的話,弄得她不知所措,忽然吻她也是,不不,不,不僅吻了,衣服纖維摩摩擦衣服纖維,她藏在長筒靴里伸展到極致的腳趾頭,他也頻頻做出呼氣換氣舉動,一縷一縷的氣息時粗時淺打在她鬢角上,弄得她心裡頭很是慌張,慌張中又有所等待,她慌張,他也沒好到哪裡去,在她收攏外套時,他的形成拳頭狀的手在輕敲硬板,更是直把她看得心裡頭一突一突的。

  慌忙把腦海中的畫面甩開。

  又開始無意識說話「總之……總之記住了,不許和我說那麼沒禮貌的話。」話又兜回來了,真是的,繼續說宋猷烈你不是距離十八歲還有一陣子嗎。

  「戈樾琇。」

  做出踹他下車狀,現在,宋猷烈一叫她戈樾琇她就煩,覺得這傢伙又要說出讓她氣壞了的話來。

  「你說得對。」宋猷烈說

  這傢伙終於承認他和她說了沒禮貌的話了,還行。

  收回腳,倒車,時間差不多了,要回酒店了。

  「沒有下垂,還算不錯,也比以前大了一點,至於彈性方面,還可以。」宋猷烈以一種美食家的口吻。

  車開在垂直公路上,戈樾琇的尖叫聲都要穿過車頂棚。

  公路兩邊景物飛逝,尖叫聲一撥又一撥,她是明白了,論和宋猷烈較勁她是沒占到任何好處,可又不甘心,一不甘心就大喊大叫,盡全力大叫,起碼能吵到宋猷烈,也可以讓宋猷烈知道,莊園小主人不高興了。

  一邊喊眼睛卻沒閒著,追隨著天際的綠色光帶,不過一會功夫,之前細細的綠色光帶就化開,成片成片在夜空中游離,最漂亮的算是科拉港上空的漏洞形光帶,在氣流的推動下像姑娘曼妙的腰肢,伸展,一個回眸。

  一個回眸,就來到眼前。

  細看,是翡翠綠的。

  「真美啊。」喃喃自語到。

  像摩爾曼斯克人口中:美杜莎是眼睛。

  垂直公路銜接著綠光盡頭,分不清哪裡是公路盡頭哪裡是天際。

  似下一秒一個加速,車就往綠色光帶行駛。

  逐漸,逐漸,美杜莎的瞳孔變成一個漩渦。

  加速。

  震耳欲聾噪音中,戈樾琇都以為要從垂直公路連人帶車跳進那個漩渦。腦部中樞神經前所未有集中,那種感覺類似於金字塔,金字塔頂尖放著澤澤發亮的寶石,美杜莎的眼眸宛如召喚。

  來了,縱身一躍。

  那種眩暈又來了,綠色光芒變成成片純白。

  有熟悉的聲音大喊她的名字「戈樾琇。」

  宋猷烈在叫她。

  「砰」一聲,一樣物件就這樣衝進純白色世界中,那是一頭鹿嗎?

  大片大片的純白色中。

  戈樾琇看到了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在倒著注視她。

  「砰——」

  整個純白世界像爆開的大彩球。

  8.大雪封路

  有聲音在「滴答」「滴答」「滴答」響著,極富節奏,驅使腦神經一聲聲跟隨,那是什麼呢?那會是什麼呢?

  可以確定地是,那不是鬧鐘。

  最後一下,還是沒成功掀開眼帘。

  她有點懶來著。

  與其說懶,倒不如說是她不想回到某個世界,她現在待的世界很暖和,這是身體機能感官傳達給她的。

  但思想卻唱起反調,活躍得很,搜尋每一縷細微聲響,有個人。

  這個人腳步很輕,動作很輕,她熟悉這個人所製造出來的聲響和氣息,現在,他在挨著她很近的所在,她一點也不害怕他。

  能集合以上特點於戈樾琇的世界是唯一。

  戈樾琇唯一的宋猷烈。

  「滴答」「滴答」還在孜孜不倦著。

  累,很累。

  思想屈服於身體感官,往著混沌世界。

  「滴答」「滴答」「滴答」逐漸壯大,是水滴聲,水龍頭沒關好。

  眼帘忽然掀開,眼珠定定搜尋著。

  過多出現的色彩讓戈樾琇一陣眼花繚亂。

  身體幾處傳來隱隱約約的疼痛感,就數頭部最強烈,思想集中。

  「砰——」響在記憶里的一聲,嚇得戈樾琇直接坐起,這是單人床,坐起動作弧度太大。

  從床上摔到床下。

  浮光掠影。

  在一個個玻璃珠清脆的撞擊聲中,一抹人形延伸至她手掌心落位位置。

  抬頭。

  宋猷烈就站在房門口,他背後時一簾珠簾,紅的綠得藍得黃的玻璃珠透著光,悠悠忽忽。

  有點糗,她跌倒的方式類似爬行動物。

  他想把她從地上拖起,可她沒讓。

  戈樾琇想起那讓她嚇得從床上摔到床下的事情,粗粗打量周遭,不是她之前住的酒店房間,她不明白為什麼現在她不在酒店房間裡,明明他們當時是往回酒店的路線。

  還有,還有,那雙倒著看她的眼睛是怎麼一回事?

  眼巴巴看著他,心裡慌慌的,這種慌張她並不陌生,就像那場加州山火。

  「戈樾琇,你現在這個樣子很難看。」宋猷烈說。

  她知道。

  「不起來嗎?」

  「為什麼我回在這裡?」低聲問。

  「昨晚,你撞到一頭鹿,你因撞擊導致頭部腦震盪陷入昏迷,車也撞壞了,那是高速公路,我沒能叫到車,最後,只能搭順風車,司機住在馬來區,戈樾琇你走運了,司機是一名醫生,司機在他診所給你做了檢查,說你休想幾天就沒事,考慮到你腦部遭受碰撞,司機建議暫時找一個地方休息,司機推薦他朋友的旅館,現在,我們就在這位司機朋友開的旅館裡,一個小時前,這位司機,不,是醫生,一個小時前這位醫生給你再次做了檢查,他說你很快就會醒來,現在,是上午一月十九號九點四十分。」宋猷烈一口氣說完。

  循著話尾回到話前頭「昨晚,你撞到了一隻鹿。」

  戈樾琇大大松下一口氣。

  她是撞到一隻鹿而不是……而不是撞到一個人,那雙倒著看她的眼睛太像一個人了,眉毛都有,不不,是她眼睛看花了,哪有眉毛。

  是的,沒眉毛。

  「被你撞到的那頭鹿,是從附近狩獵場偷偷溜出。」宋猷烈又說。

  聽聽,是鹿沒錯。

  「現在,那隻鹿怎麼了?」緊張兮兮問著。

  「腿受傷了,醫生已經打電話給動物保護協會。」

  那就好,那就好。

  一顆心瞬間放鬆了下來,拍拍屁股,從地上爬起。

  跟隨宋猷烈來到廚房。

  醫生說,她十點半要吃藥,吃藥之前,她得先吃一點東西,餐桌上的白粥來自於旅店老闆。

  飽足後,腦子空空的,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腦震盪後遺症。

  腦震盪、還差點得雪盲症、當了一回被拋棄的新娘、撞傷了一隻鹿、摩爾曼斯克對於她來說是一座不吉利的城市。

  對了,宋猷烈說他們中午的航班。

  這會兒中午的航班他們肯定是趕不上了,中午趕不上就改成晚上航班,也許,她聽一回戈鴻煊的,回洛杉磯幾天。

  「我們把機票改成晚上。」她和他說,馬上補上,「只要我在洛杉磯呆幾天,我爸爸應該會恢復我的銀行帳號。」

  當自食其力的人就再推遲一陣子吧,戈樾琇心裡想。

  宋猷烈沒說話。

  心裡又慌張開了,問怎麼了。

  「我們晚上走不了。」宋猷烈說。

  更為慌張。

  昨晚一場大雪導致摩爾曼斯克交通癱瘓,昨晚十二點摩爾曼斯克政府頒發緊急通知令:因受極端天氣影響,未來二十四小時所有學校停課航班停飛車站關閉。

  原來,這就是他們走不了的原因。

  那等明天再走也可以。

  熱水還在燒,一邊放著藥,宋猷烈坐在她對面看藥品說明。

  戈樾琇眼睛繞了一周,落在正對面那張面孔上。

  看著,看著。

  不受控制,緩緩伸手。

  宋猷烈的眼眶周遭有淡淡的烏青,眉宇間疲憊盡顯,看來是一晚都沒睡,想必,一晚都在忙她的事情,也不知道吃飯了沒有。

  指尖即將觸到他眼眶時,目光被那長長的眼眸毛所牽引,在充斥各種各樣鮮艷色彩的微光裡頭,如枯碟羽翼,華麗哀傷,看一眼就到了心坎上。

  長長的眼睫毛距離指尖方寸,抖動,掀開。

  直直地,對上明亮清澈的瞳。

  一震。

  縮回手,眼睛轉向別處,問你吃飯了嗎?

  嗯,他淡淡應答。

  那就好。

  眼睛所觸色彩斑斕。

  繁花刺繡的窗簾餐桌巾;五顏六色的珠簾充當門帘;窗框門框綠色疊著紫色、紫色疊著紅色、紅色上面是藍色;天花板一格一格用各種色彩描繪出雞蛋花的輪廓,是典型的馬來區風格。

  更確切說,是東南亞風格。

  但由於是馬來人先把這種風格帶到世界各地,故而,被人們稱之為馬來區。

  提起唐人街,外國人會直接想起中餐館,唐人街特色是飲食,馬來區的特色是旅店。

  馬來區的旅店類似於民宿,它給遠道而來的客人們締造了溫馨的家庭生活。

  他們住空間結構為兩房一廳一個廚房,典型的一家三口格式。

  不是很大,但看著很順眼。

  目光一一從東南亞特色的小物件掠過,沒一樣是錐形的,看了宋猷烈一眼,他在倒水呢。

  小半杯水放在她面前。

  倆人間隔著裊裊上升的熱蒸汽。

  格陵蘭島來的孩子做了他應該做的事情,而她……

  「宋猷烈,」低聲說,「如果可以,我但願昨晚沒離開酒店。」

  戈樾琇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大致是來自於一名精神病患者的直覺吧。

  如果,當時在酒店好好待著就好了。

  宋猷烈把藥推到她面前,說:「醫生讓你服完藥好好休息。」

  點頭。

  臨上床前,她問他,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再看看。」宋猷烈回。

  戈樾琇又發現一個問題,那件勒得她十分難受的內搭沒有了,現在穿在她身上地是一件有點土氣的女式毛衣。

  扯著毛衣領口,眼睛打著問號。

  宋猷烈告訴她,那件內搭在診所被護士剪掉,其原因是太緊會影響到病患呼吸,現在她身上穿的毛衣是診所護士的。

  那一覺,戈樾琇就睡到傍晚,醒來時宋猷烈不在,門是外頭鎖著,換言之,宋猷烈把她鎖在房間裡。

  坐在一邊,直直看著關閉的門。

  很快。

  宋猷烈回來了,帶著餐盒,正好,她肚子餓了。

  問宋猷烈為什麼要關門。

  宋猷烈說對面住的房客是中東人,這是馬來區,小心點好些。

  宋猷烈還帶來摩爾曼斯克的交通依然處於癱瘓的消息,部分街道的積雪甚至達到半米。

  戈樾琇看了一眼宋猷烈的鞋,都被雪水浸濕了。

  蹲下,去解他的鞋帶,兩隻鞋的鞋帶都解完了,他還是一動也不動。

  抬起頭。

  她抬頭,他彎腰垂眸,吻住她。

  吻很長,長且綿密,讓她仿佛又穿上那件,把她勒得喘不過去來的內搭,等他放開她時,她的整個身體都掛在他身上。

  她……她還沒刷牙呢。

  這個傍晚,戈樾琇也很難理解自己所表現出來的聽話乖巧,怎麼說呢,她都要像一隻沒有任何脾氣的兔子了。

  晚餐吃得乾乾淨淨,洗完澡,按照宋猷烈要求的吃藥。

  吃完藥宋猷烈說醫生讓你多休息。

  現在才七點半,她剛吃過飯,吃完飯就睡覺很容易讓人和豬聯想在一起。

  「我要看會電視。」她說。

  「電視沒信號。」宋猷烈說。

  打開電視,電視還真沒信號,看來昨晚那場雪下得很大,掀開窗簾,還真是,外面白茫茫一大片。

  想去細看,宋猷烈一把拍下窗簾。

  「醫生讓你不要接觸過多白色物體。」他說。

  可真無趣。

  「宋猷烈,我們干點什麼吧。」好言好語。

  「醫生讓你多休息。」

  太無趣了。

  戈樾琇只能回到床上。

  不到五分鐘,客廳陷入黑暗,宋猷烈也回他房間去了。

  她房間挨著他房間,房間用地是木板混合塑料材料,隔音不是很好,把耳朵貼在挨著他房間的那堵牆上:腳步聲,打開衣櫃門聲,腳步聲往門口,是去洗澡了。

  約半個鐘頭後,腳步聲重新響起,耳朵更緊貼上。

  「戈樾琇,快睡覺。」宋猷烈的聲音隔從一牆之隔傳來。

  好吧,現在她是一名病患,躺回床上。

  這一晚,戈樾琇睡得並不是很安穩,稍微一點點聲音就可以讓她醒來,除了時不時來一下自來水滴落聲,周遭靜悄悄的。

  次日,清晨。

  這個清晨,戈樾琇感覺自己像一名,即將入土者前的迴光返照,內心平和,想要愛很多很多人,甚至於賀煙她也嘗試以另外一種角度去理解。

  從前讓她生氣的事和物在這個清晨一樣樣變成她的親密朋友;想打電話給認識的人,和他們說我愛你;想和被她無理解僱的傭人道歉;還想嘗試撥通一個陌生號碼,和陌生號碼主人說我愛你。

  但是……她手機放在手拿包,手拿包落在夜總會。

  真氣人。

  沒有手機,並不能妨礙她佛光普照熱愛蒼生。

  眼前就有一個。

  這裡有廚房,要弄點簡單的食物應該可以的,可找來找去,戈樾琇就只找到牛奶,那給宋猷烈一杯熱牛奶也行的。

  給宋猷烈弄熱牛奶前,她得先洗個頭,頭髮有點油膩。

  洗完頭,戈樾琇心裡又不高興。

  這種不高興類似於人們口中的物極必反,就是太高興了反而不高興了。

  因為不高興,戈樾琇不想給宋猷烈弄熱牛奶,頭髮也懶得擦。

  把塑料花的葉子製作成太陽鏡。

  戴著塑料葉子太陽鏡,拉來一把椅子,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白雪皚皚。

  不遠處的小廣場,有幾個孩子在打雪仗呢。

  看著看著,打開門,往小廣場走,還沒到廣場,身體就被打橫抱起。

  一個反手,狠狠往抱住她的人肩膀捶打:「我就出來走走不行嗎,我就出來走走不行嗎?」

  回到房間,戈樾琇已經冷得上邊牙齒磕打下邊牙齒。

  哆哆嗦嗦說出:「宋……宋猷烈,你……你以為你是誰啊?你……你什麼……什麼都不是。別……別以為接個吻……就,就什麼都可以管我。我和……我和很多人接過吻。」

  被重重往床上甩,暖氣很足,但還是冷。

  出於本能,身體找尋最為溫暖的根源,沒什麼比躲在棉被更溫暖了。

  盤坐在床上,捂著棉被,只露出一個頭,牙齒還在打顫。

  眼睛惡狠狠盯著宋猷烈,說:「沒有……沒有你,我……我自己也可以。還有……沒有你,我現在還和伊萬……在一起。」

  都是負氣話,都是負氣話來著。

  所為為何,連戈樾琇也不知道,就覺得不好,覺得有事情要發生,或許,或許已經發生了。

  宋猷烈丟給了她一個吹風機後走了。

  她的頭髮還濕著呢,在雪地里走了才一會鞋子也濕透了,毛衣被極寒天氣弄得毛線纖維一根根豎起,一遭遇暖氣,冷熱衝擊,讓戈樾琇結結實實打了一個冷顫。

  可她這會兒惦記一件事情:宋猷烈是不是走了?

  因她的話不理會她了。

  宋猷烈沒騙她,對面住地是中東人,兩個中東男人,在他把她抱回房間時,其中一名中東男人還朝她做出不雅手勢。

  垂下頭,額頭抵住膝蓋,低低說出「宋猷烈,回來。」

  這話他肯定是不會聽到的。

  「回來,宋猷烈。」腦子陷入混沌之中。

  開門聲響起。

  觸電般抬頭。

  熟悉的腳步來到她面前,給她吹頭髮的動作雖然生澀但好在還算輕柔。

  給她吹完頭髮,還給她換衣服。

  混沌中,想,宋猷烈這是讓那位護士來到這裡嗎?

  討厭的毛衣沒有了,穿在身上的衣服質地柔軟極了,扣紐扣的動作也惹人好感。

  眨了眨眼,游離的思緒回來了點,凝神,哪裡有什麼護士,給她扣睡衣紐扣地分明是宋猷烈,不敢確信,叫了一聲宋猷烈。

  「嗯」近在咫尺,淡淡的一聲。

  還是不敢確定,伸手觸摸。

  眉是眉,眼是眼。

  「你去哪裡了?」問。

  「去超市。」

  「去超市做什麼?」

  「去超市給你買衣服。」

  是啊,她衣服全部放在酒店裡,她一直穿著護士給她的毛衣。

  說到護士。

  「宋猷烈,你要知道,我裡面什麼也沒穿。」不敢以叱喝語氣,就怕著把他叱喝走了,方才戈樾琇知曉了,她是不願意宋猷烈走的。

  「我知道。」他答。

  「知道了怎麼還給我換衣服。」這話說得有點晚,都換上了。

  「你衣服濕了,還有,戈樾琇,你發燒了。」

  有嗎?伸手觸了觸自己額頭,還真有點燙。

  不久後,來了一名醫生,宋猷烈說是之前帶他們到馬來區的醫生,是醫生還是讓順風車司機,也就是說有醫生順風車司機的存在了,看來她是真撞到一隻鹿。

  戈樾琇心裡高興極了。

  她又回到之前乖巧的模樣,極力配合醫生的檢查。

  還叮囑宋猷烈別走。

  「別走,嗯?」

  「我不走。」

  那就好,沉沉睡去。

  9.甜莓替他頂罪

  一燈如豆,有淡淡的食物香氣傳來,輕微的珠簾撞擊聲響起,腳步聲停在床前,那隻手貼上額頭,戈樾琇悄悄睜眼。

  從這個角度看,是他的下顎弧線,靈秀清俊。

  目光一動也不動,等他發現她在看他。

  宋猷烈沒被她的話氣走了,這好極了。

  現在想想,是她的不是,零下十幾度,穿著單衣,頭髮濕漉漉的,是很太任性的行為。

  他還沒發現她在看他呢,眨巴著眼睛:快看我,快看我。

  很神奇。

  四目相對。

  沖他笑,是甜甜笑。

  手從她額頭上移開,淡淡說:「起來吃飯。」

  又,又吃飯?還真把她當成豬來著。

  這會,她心情好,也懶得去計較,答了句「好」。

  又是一陣珠簾撞擊聲響起,宋猷烈離開她房間。

  不管是感官生理心理都處於慢半拍狀態。

  慢吞吞起床,慢吞吞瞅東瞅西,最後落在一邊的購物袋上,有粉色的細帶從購物袋邊緣露出,那會是什麼呢?

  撩開購物袋。

  購物袋裡的東西讓戈樾琇皺起眉頭,裡面怎麼有女人的內衣,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早上宋猷烈去了一趟超市,去超市就去超市,幹嘛買回來女人內衣,女人的內衣宋猷烈這是要賣給誰?

  瞬間,睡意全無。

  不顧及頭重腳輕,鞋也懶得穿。

  宋猷烈在廚房,本想衝到他背後指責他,一陣頭暈,只能靠在門檻上,沖沖問:內衣是買給誰的?

  宋猷烈沒有應答,繼續做杯子衛生工作。

  頓腳,提高聲音:「宋猷烈,我問你呢,內衣是買給誰?!」

  還悶不吭聲是吧,心虛還是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戈樾琇想衝上去揪他衣領第提問,宋猷烈回答了「買給這裡的女人。」

  看,她沒多心是吧,內衣是買給女人,是買給這裡的女人,這裡的女人是哪個?!

  「你。」一個細細的聲音從心底里冒出。

  我?這裡的女人就只有她一個。

  可不是,可不是。

  喜歡,歡喜。

  雖然她沒和他說起,但的確那件毛衣底下什麼也沒穿,是沒得穿,握成拳頭狀的手鬆開,挺得直直的身板變得柔軟,腳步輕飄飄的。

  輕飄飄的腳步停在他背後。

  身體越發無力,像支撐住那副身架的骨頭都變成水,快要站不住了,往前一步,整個人貼在他背上,她有點奇怪來著,自從住進這裡之後就開始變得奇怪,都要變成那款嬌滴滴的姑娘了。

  她現在這樣子分明是嬌滴滴的表現。

  「戈樾琇。」

  「嗯。」嬌滴滴應答著。

  「去刷牙洗臉。」不是很客氣的語氣。

  「好。」不是很樂意應答出。

  這晚,戈樾琇胃口好極了,胃口好精神也極佳。

  吃完飯,宋猷烈又趕她去休息,原因是她還沒退燒。

  才不是。

  選擇無視,這裡看看那裡瞧瞧,這個房子她看越順眼。

  做出彈鋼琴動作一個勁兒搗鼓著珠簾搗,玻璃珠子發出陣陣聲響,響聲還未落進就跑到裝飾櫃那邊,她在裝飾櫃發現自己之前用塑料樹葉製作的太陽鏡。

  戴上太陽鏡,眼睛隔著淡綠色樹葉鏡片去找宋猷烈,他在那裡呢,就站在客廳和廚房間的紫藍色拱形門框上,淺色連帽衫配深色工裝褲,漂亮著呢。

  背著雙手,一步一步來到他跟前,歪著頭,用嬌滴滴的語氣問宋猷烈我漂亮嗎?

  無應答。

  漂亮的宋猷烈是淺綠色的。

  皺鼻子,拉下太陽鏡。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更漂亮了。

  往前一步,踮起腳尖,吻住他。

  沒得到他的回應。

  雙手勾住他頸部,讓自己的身體掛住他,更深吻住他。

  還是無回應,他一動也不動。

  於是,她吻他別的地方,終於,宋猷烈有回應了,一把推開她,說戈樾琇你現在還沒退燒,快回去休息。

  「我不。」身體繼續貼上,摸他。

  第一次得逞了,第二次手腕被狠狠拽住:「如果想早點離開這裡的話,就回房間去。」

  要讓她回房間去啊?腦子轉了一圈。

  嬌滴滴說道:「要我回房間可以,但你得抓住我。」

  「戈樾琇!」

  「我悶壞了。」

  片刻。

  「抓住你就回房間?」

  「嗯。」給他一百個你放心的眼神。

  讓宋猷烈背過身,腳步倒退,倒退至牆角,大喊一聲宋猷烈來抓我啊,他慢吞吞朝她走來,她瞅著他咯咯笑著,背貼牆移動腳步,在他手朝向她時,一個矮身從打開的臂膀下溜過,快速衝過一樣樣障礙物,藉助冰箱、門板、牆和他周旋。

  幾個回合,她被他逼到沙發和茶几之間,順手拿了一個靠墊,以靠墊擋在他和她之間,說不許抓我,抓我的話我就拿這個砸你。

  他安靜瞅著他。

  「我真扔了,」煞有其事,「不要小看這個,被這個砸到臉可是很疼的。」

  宋猷烈還是一動也不動。

  好啊,格陵蘭島來的孩子不把她的話當回事是不是?

  卯足力氣,靠墊狠狠往他臉上扔,做出往東的動作,動作是做出了,但實際上她的腳步是往西,這種在足球場上叫「假動作」,假動作做得溜的話往往能騙到守門員從而進球得分。

  但,那叫宋猷烈的守門員沒上當。

  身體結結實實撞到他懷裡。

  被抓包了。

  兩人一動也不動,暖色系的燈光在室內色彩的映襯下,像柔光花園。

  「真要趕我回房間嗎?」低聲問。

  「你現在還沒退燒,多休息可以讓你的身體更快恢復,這樣我們就能早點離開這裡。」他低聲回答。

  「如果說……現在我一點也不想早點離開這裡呢?」

  「但我想早點離開這裡。」

  這話忽然間讓戈樾琇很傷心,很傷心了。

  原來,她的甜莓一點也不想和她待在這裡。

  點頭,想離開,但手被緊緊拉住。

  「不是讓我早點回房間嗎?」

  他沒說話,但也沒放開她的手。

  這次,是他先吻她的。

  吻著吻著,兩人就跌落在沙發上,吻著吻著,他忽然間跑開。

  很快,從浴室傳來若干動作,宋猷烈怎麼忽然間想洗澡了?戈樾琇呆坐在沙發上,想啊想啊,目光無意識落在掉落在地上的塑料太陽鏡上。

  撿起塑料太陽鏡,戴上。

  腳步輕飄飄的,她以為自己是回房間,其實不是,她打開了洗手間門,宋猷烈真在洗澡來著,隔著浴簾,蓮蓬是開著的。

  東南亞人對色彩情有獨鍾。

  一片淋浴布也恨不得把世間所有色彩都召集在一起。

  地板像飄在空中的棉絮,她搖搖晃晃,腳步停在淋浴布前,緩緩伸手,彩色浴簾徐徐收縮,你以為一塊彩色浴簾就能滿足東南亞人對於色彩的偏愛嗎,不,遠不夠。

  四塊地板磚組成的淋浴室,牆上貼滿色彩斑斕的馬賽克,過多的色彩直把她看得一陣頭暈目眩。

  在頭暈目眩中,她看到站在淋浴器下的宋猷烈。

  這人,洗澡怎麼都不脫衣服。

  帽衫工裝褲都還在他身上,只是,都被水浸透了。

  也許是水聲太,宋猷烈似乎不知道她的到來,猶自緊閉雙眼,任憑淋浴器上的水從他頭頂上源源不斷澆落。

  有幾滴滴在她身上。

  冷,冷死了。

  這傢伙,在這樣極寒的天氣里居然洗冷死澡,瘋了不成?

  關上淋浴器。

  周遭瞬間萬分安靜。

  而他——

  他緩緩睜開眼睛。

  觸及那束視線。

  下意識間,她後退半步。

  背貼在馬賽克牆上,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問,宋猷烈你怎麼洗澡不脫衣服了?

  無應答。

  「熱水系統壞了嗎?」聲音低得就像蚊子似的。

  還是無應答。

  對了,她來找宋猷烈是有事情的,抬起頭,讓自己一張臉呈現在他眼前,問宋猷烈我漂亮嗎?

  其實她是想問他,她製作的太陽鏡漂亮嗎?

  依然是無應答。

  然而,她不生氣,一點也不生氣。

  不生氣,也沒被他看她的眼神嚇到,往前一步,手輕輕觸著被水浸透貼在他身上的衣物,開始是帽衫的帽檐逐漸逐漸順下,至小腹時手腕被拉住。

  緊拽她的手,他說戈樾琇你知道的。

  知道什麼呀,知道什麼呀,她才不知道,可是呢,腳步一動也不動的。

  戴在她臉上的太陽鏡被拿開。

  她徒勞問,我漂亮嗎?

  「漂亮。」

  浴簾被拉上,宋猷烈拉得。

  漂亮,那麼土那麼丑的東西戴在戈樾琇臉上宋猷烈覺得漂亮極了。

  睜開眼睛時,他就看到她戴著那個丑東西出現,問他漂亮不,問他怎麼不脫衣服洗澡,問他熱水器壞了嗎?

  不,小瘋子,熱水器沒有壞掉。

  在他閉著眼睛時,小瘋子臉上也是戴著那個丑東西,睜開眼睛時小瘋子也是戴著那個丑東西。閉上眼睛時的小瘋子是沒穿衣服的,問小瘋子的衣服是誰脫的,他脫的,他想好好看看她,就像那天在酒店浴室,就那樣,她從水裡站起,以一種忽然而至的視覺。

  瞬間,震撼。

  什麼時候,小瘋子變成這樣一副模樣了,怎麼就變成這樣一副模樣了。

  具體是什麼模樣,宋猷烈也無從說起,但總之是他愛看的模樣,哪兒哪兒都是他愛看的模樣。

  他把她從浴室抱出,被他抱在懷裡,戈樾琇感覺到自己宛如一條即將死去的魚。

  把她平放在床上,宋猷烈坐在床邊,太累,沒力氣去理會他。

  睜眼時,他還坐在她床邊。

  身體被撕裂時的疼痛還是活生生的,能動地就只有手指,手指輕扯他衣袖,問宋猷烈你怎麼了。

  好長一會過去。

  臉埋在她手掌里,他說戈樾琇告訴我一切不是真的。

  「什麼一切不是真的?」問。

  他瞅著她:「戈樾琇,你是真的嗎?」

  「嗯。」

  「你戴著丑眼鏡出現在浴室是真的嗎?」

  「當然。」點頭,「丑眼鏡現在還掉在浴室里呢,不對,眼鏡哪裡丑了,即使它是丑的,戴在戈樾琇臉上也變成很漂亮。」

  宋猷烈沒再說話。

  「宋猷烈,你為什麼要問我是不是真的?」

  他還是不說話。

  不告訴是吧,不告訴她就自己找答案。

  只是,只是。

  這會兒,戈樾琇相信了,現在她還沒退燒,腦子昏昏沉沉,不管怎麼集中精力也找不出思路來,也只能放棄。

  眼睛慢慢磕上。

  這個夜晚可真漫長。

  再睜眼,宋猷烈還沒走,從坐在床上改成躺在她身邊,面對面,眼睛正看著她呢,看得怪認真的。

  「為什麼要看我?」問。

  他輕觸她臉頰,說:「你說得對,眼鏡一點也不醜,即使丑,戴在戈樾琇臉上也是漂亮的。」

  這話很得她的歡心。

  戈樾琇讓宋猷烈快回他房間去。

  宋猷烈一動也不動。

  「我在發燒,你挨著我這麼近,說不定會被我傳染到。」她和他講道理。

  「在浴室那裡挨得更近。」幾近耳語。

  啊?臉瞬間紅透。

  紅透著臉,但想起那種身體宛如被撕成兩半時,所導致的疼痛又是驚恐萬分,驚恐萬分中又帶有點心有戚戚然,心有戚戚然中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

  能確定的一點是,她和她的甜莓的關係變得更親近了。

  親近到什麼程度呢?親近到這個世界就只剩下她和他,還有這個房子,從此以後,漫長歲月也無所畏懼。

  因親近了,她得讓他知道她的想法。

  低聲說疼死了。

  「很疼嗎?」他捧著她的臉。

  點頭。

  想了想,說你以後可不能再對我那樣了。

  他沒應答。

  「你要是再一次那樣對我,我想我會死的。」這話她認為自己說得毫不誇張。

  那麼的密實不給一絲一毫的空間,現在她想起還心有餘辜,被填滿時她都不敢呼吸了,到底是誰發明了這款男人和女人間的遊戲,沒一點甜頭還簡直是活受罪。

  「睡吧。」他是這樣回答她的。

  「嗯。」聲音很溫柔來著,眼睛即將磕上又猛地睜開,她還沒等來他的答案,「宋猷烈,你以後真的不能那樣對我,聽到沒有。」

  還是沒有應答。

  真的疼死了,扯著他衣領低低的說。

  小會時間過去,他低聲應答:我也很疼。

  這話讓戈樾琇氣壞了,一張臉漲得通紅,說你撒謊。

  「我沒撒謊。」他說,咋聽,語氣是帶有一點點惱怒的。

  「不可能。」戈樾琇一口否定。

  「怎麼就不可能了?」他稍微提高一點聲音。

  看看,這是在反駁她來著,想從床上坐起,和他評理,也就剛一動腳趾頭,又開始了,整個身體像散了一般,真是一點力氣都沒有,看看,都把她折騰成這樣,還想撇得一乾二淨,只能再次躺下,惡狠狠瞪著他說你怎麼可能疼,都硬得像石頭,你去問問石頭會疼麼,而我的,犯結巴了,而我就很軟,其實戈樾琇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反正她是按照這個世界所有事物的邏輯,僵硬的東西一般很頑強,而反觀那些柔軟的東西,總是很容易受到破壞,就是這個道理。

  「戈樾琇。」宋猷烈單手撐住頭,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她。

  「做什麼?」臉紅紅,心虛虛。

  四目相對,又不約而同別開,也就幾個眨眼功夫,眼睛又撞在一塊,之後,再也沒有分開,他俯下頭,在她耳邊一番耳語。

  那番耳語後。

  好吧,她的甜莓說服了她,她疼他也沒好過到哪裡去。

  下一秒,事情來了。

  聲線帶著哭腔,控訴:這麼說來,誰都沒從中撈到好處了,這豈不是一樁誰都不賺的買賣,還付出那麼大的成本,最後,誰都沒從中獲利,那還有什麼意思?我這是白疼了,我這是白疼了是不是。

  戈樾琇越說越不甘心。

  再一次,宋猷烈以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她。

  做什麼,做什麼?紅著眼眶,她被事情真相打擊到了。

  片刻。

  「沒。」宋猷烈低低說出。

  「沒什麼。」

  他在她耳畔:「你沒白疼。」

  這麼說來?戈樾琇瞬間來精神了:「你,你……」

  宋猷烈點頭。

  戈樾琇剛想開口,嘴巴就被牢牢捂住。

  做什麼?眼睛盯著宋猷烈。

  宋猷烈回以警告眼神,一字一句說:「戈樾琇,有些事情你知道我知道就可以了,不必說出來。」

  折騰成那樣,不是一樁誰都沒有獲利的買賣就好。

  戈樾琇心滿意足點頭。

  宋猷烈鬆開手。

  「那我要睡了。」她和他說。

  「嗯。」

  眼睛即將磕上,煩心事又來了。

  「宋猷烈,你以後可不能那樣對我,聽到沒有?」以無比認真嚴肅的語氣說。

  還是沒等來他的承諾。

  戈樾琇急了,她得等到他的回答才能安心睡覺,再次扯他的衣領。

  小會時間。

  嘆息聲響起,那聲嘆息和著那聲「嗯。」

  一顆心徹底放下,沉沉睡去。

  --

  接下來的時日裡,戈樾琇一直處於持續低燒中,醫生每天都來,吃藥打針,頻頻叮囑,要放鬆心理。

  戈樾琇覺得醫生的話很可笑,她不需要放鬆心理,她正常得很。

  與其說是低燒倒不如說是疲憊所導致的嗜睡症。

  摩爾曼斯克的極夜雖號稱過去了,但每天拉開窗簾,都是那種灰濛濛的天色,甚至於比極夜時分更讓人沮喪,室內溫度很暖和,色彩斑斕的馬來區仿佛與世隔絕,格陵蘭島來的孩子那張臉說絕色也不為過,精神勁來時,她就喜歡偷偷看著他,吶,他就坐在她房間沙發上,一旦他一睜開眼睛,她就馬上閉上眼睛。

  眼睛一閉上,世界又陷入黑暗,思緒昏昏沉沉。

  日子在睜眼閉眼,吃飯吃藥間溜過。

  那個深夜。

  手關節敲打房間牆,很快,傳來宋猷烈的回應,她問他,他們在這裡住了多久,他說這是他們住進馬來區的第六天。

  還差一天就一個禮拜呢。

  次日傍晚,戈樾琇猛地睜開眼睛,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醒狀態。

  手在空中揮舞,臂膀充滿了力量,一個鯉魚打滾從床上起身,動作漂亮得都可以媲美特技演員了。

  戈樾琇心裡滿意極了,看來,她的病完完全全好了,明天,她和宋猷烈就可以回洛杉磯了。

  回洛杉磯第一件事就是她要到莫妮卡海灘去享受日光浴,她都好久沒見到陽光了。

  宋猷烈不在,應該是出去辦事情,之前好幾次,戈樾琇醒來都沒見到宋猷烈,問他,他回答辦事情去了。

  牆上鐘錶記載距離晚間六點還有三分鐘。

  這個時間點宋猷烈應該是去買晚餐。

  拉開窗簾,果不其然,是那種老人們不久於人世時的灰灰瞳孔顏色。

  戈樾琇沖摩爾曼斯克天空做了一個鬼臉:再見了,不,再也不見。

  宋猷烈應該會在六點半回來,她要趁這個時間點洗澡洗頭,如果可以,她還想讓宋猷烈定晚上的航班。

  她得快點離開這個讓她一直倒霉的地方。

  說干就干。

  手腳麻利得很,很快澡也洗完頭也洗完,把吹風機從浴室拿到客廳來,接電源時戈樾琇看到脫落的無線電視接頭。

  之前宋猷烈說電視沒信號,看來問題就出在這裡。

  把無限電視接頭接上。

  打開電視,信號有了。

  算上今天,她在這裡剛好住滿一個禮拜。

  這一個禮拜時間裡,她和原始人沒什麼分別,沒用過任何現代通訊設備。

  還不到五分鐘,戈樾琇從電視上看到了一則新聞,這是一則在過去一周議論度很高的交通事故新聞,死者是一名叫杜立新中國籍男青年,死亡時間地點肇事車輛型號……

  吹風機從手上掉落,她拿不住它了。

  掉落在地上的吹風機還在工作,沒完沒了叫著:沙沙,沙沙,沙沙……

  熱熱的風從褲管底下串入。

  昂起頭,看著天花板。

  看了好久,好久。

  有人進來了。

  那人關掉電視機,關掉吹風機。

  瞬間,世界又變得安靜。

  那人緊緊把她抱在懷裡。

  她和那人說,宋猷烈,那不是一頭鹿。

  騙子,大騙子。

  淚流滿面,搖頭:那不是一頭鹿!

  「砰——」一聲,那雙眼睛倒著看她,是一雙年輕的眼眸。

  叫杜立新的中國青年才二十四歲。

  比她大兩歲。

  一陣頭皮發麻,戈樾琇揪住自己的頭髮,戈樾琇你是偽裝得很好劊子手,害完了一個又一個,戈樾琇你應該下第十八層地獄。

  要下第十八層地獄。

  那人緊緊抱著她,那人說:「他在酒館喝了不少酒,喝酒,迷路,誤上高速公路,還橫穿馬路。」

  所以,這是別人的錯,是別人倒霉,是別人自尋死路,她問他。

  「戈樾琇,你聽我說,那樣的事情誰都不想發生,但事情發生了,現在,你要接受的事實是,他走了,你還活著。」他低低在她耳畔說。

  「所以呢……」問。

  「交給時間,」他親吻著她的鬢角說,「把一切交給時間,現在,你要做的是安靜下來。」

  安靜,安靜?

  咯咯笑開,說撞死杜立新的人又不是你。

  因為不是你,你可以巧舌如簧。

  對了。

  吃吃笑告訴他,她當時的車速。

  時速都接近三百五公里。

  這樣的時速是一種什麼概念呢,迎面而來的物件,可以媲美從槍鏜射出的子彈,從速度乃至致命指數。

  掛在他身上,抬起頭,瞅著他問你還覺得我是無辜的嗎?

  夜逐漸深沉。

  戈樾琇又和宋猷烈玩起捉迷藏,神奇地是他一次也沒抓到她。

  分明,這是看不起她的能力。

  她氣壞了,衝著他大喊大叫。

  大喊大叫完,就坐在一邊發呆,發了小會呆,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餐,奇怪地是,那場車禍對於她的胃口似乎沒造成什麼影響。

  她把宋猷烈買回來的晚餐全部吃光了。

  吃完晚餐,在客廳走來走去,她想干很多事情但一件事情也沒幹成,結果,就坐在那裡,看著宋猷烈發呆。

  格陵蘭島的孩子比那些色彩更好看。

  「宋猷烈,你真好看。」忍不住讚美。

  他淡淡笑開,細看的話,笑意略帶一絲絲靦腆。

  可真可愛。

  可是,接下來格陵蘭島來的孩子就有點不可愛了。

  聽聽,他都給她說了什麼下流話,分明,那是挑逗,還是用他擅長的挪威語。

  「女人常幽怨,良辰為兩段,一是上床時,二是赴黃泉。」

  皺眉,這可以在說她?衝著他亮起爪子。

  他往她靠近,眉目柔和。

  「她的習性,也和所有女人和貓一樣,召喚不來,不召自來。」

  逐漸,他聲線變得深沉。

  「向前看,還有一片明亮的天,不會使人感到彷徨。」

  眼淚像斷了線頭的珍珠。

  喬治鎮,葡萄園,描著金盞花的窗簾,坐在高背椅上的女孩,明媚安靜的少年,媽媽,卡門。

  他深深凝視著她。

  「但凡強壯善良的人,生活都格外的苦。」

  眼前一切逐一沉浸在水霧中。

  上前,頭擱在他肩膀上。

  他環住她,念:

  「請,別在樹下徘徊,別在雨中沉思,更別在黑暗中落淚。」

  安靜了。

  宋猷烈,世界真得變得安靜了起來。

  似乎,她嗅到了來自於喬治鎮啤酒廠傳來的酒香。

  她問他我可以喝點酒嗎?

  「嗯。」

  這會兒,格陵蘭島來的孩子可真好說話。

  索性。

  「我還要抽菸。」

  「好。」

  「抽菸喝酒,說垃圾話,當壞透了的姑娘,要辱罵上帝,要嘲笑那些做慈善的人,要歌頌犯罪,夸婊.子們都是好樣的,我做這些時,你得陪我。」

  「好。」

  宋猷烈和房東要來酒和煙。

  周遭就只留下一盞壁燈,她和他面對面盤坐在她房間地毯上。

  酒滿上,碰杯,豪氣萬千,一飲而盡,又不約而同被嗆得咳嗽連連。

  幾杯酒下肚,她開始用粗俗的語言咒罵她以前的那些心理醫生,他用筷子敲打酒杯邊沿,給她助威,點上煙,從點菸到抽菸動作做得煞有其事,但第一口就敗下陣來,尼古丁的辛辣都把她的眼淚逼出來了。

  淚眼婆娑看著他,他從她手上接過煙,奇怪地是,他一點事情都沒有。

  他告訴她這不是他第一次抽菸。夾著煙的手指戳著她的額頭,說戈樾琇,男人煩心事比女人來得多。

  男人?

  「別忘了,你距離十八歲還有一陣子時間。」她嘲笑他。

  兩人一來一去拌起嘴來。

  怎麼都說不贏他,這讓戈樾琇氣壞了。

  再點上一根煙,猛地吸上一口,側過臉,去吻他的嘴唇,小子,還嘴硬,嗆死你,她沒能嗆死他,糾纏間,也不知道是誰的腳踢翻酒杯,酒杯倒了,酒瓶也倒了,隨後,他外套掉落,接著是她的鞋子。

  他把她從地毯上抱起,把她平放於床上,親吻她的額頭「晚安。」

  拉住他的手,低聲說別走。

  他沒說話。

  片刻。

  他聲線又干又澀:「戈樾……」

  「別走。」

  不再掩飾,他拉著她的手指引著,指引,停頓,讓她充分了解,黯啞的嗓音說出:「你知道你剛剛說的話意味著什麼嗎?」

  想了想,點頭。

  「真的可以嗎?嗯?」

  點頭。

  天光呈魚肚白時,她爬到他身上,像貓兒,四肢撐在床上,親吻他的嘴唇,她和他說:「宋猷烈,我是壞女孩,是劊子手。」

  「不,你不是。」

  不,我是,戈樾琇是壞女孩,是劊子手。

  在淚水慢上時,她親吻了他。

  次日,戈樾琇醒來沒看到宋猷烈。

  她以為宋猷烈和之前一樣辦事情去了,坐在沙發安靜等待,臨近中午,戈樾琇等來了不凍港車禍事件肇事者自首的消息。

  掀開窗簾。

  窗外還是白茫茫一片,有一行腳印從她窗前往外延伸。

  戈樾琇知道,那行腳印是誰的。

  他就是沿著這條路前往警察局,在這個清晨。

  他離開時,她還在床上呼呼大睡。

  他沒給她留下隻言片語。

  「但凡強壯善良的人,生活都格外的苦。」

  淚水滴落。

  傍晚,戈樾琇給戈鴻煊打電話,她說爸爸幫幫他,我什麼都聽你的。

  戈鴻煊沒為難她。

  他只是要她忘掉這座城市,忘掉在這座城市發生的。

  「好。」

  忘掉摩爾曼斯克,就像她從沒來過摩爾曼斯克一樣。

  那天早上,在法院門口,戈樾琇目送著未滿十八歲的少年,在眾人的簇擁下從正義女神雕像下走過。

  她的甜莓。

  10.貓和金絲雀

  關於結婚,對於宋猷烈來說,是一個非常模糊的概念:那大致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為了繁衍後代而在一起,以儀式結合若干法律條框昭告親朋好友。

  直至那天。

  傳來戈樾琇要結婚的消息。

  媽媽說「阿樾要結婚了。」

  媽媽口中的阿樾是戈樾琇,媽媽叫阿樾叫了好多年,媽媽口中的阿烈和阿樾,宋猷烈不是很喜歡,與其說不喜歡倒不如說是排斥,阿烈和阿樾按照中國人的思維,很容易想成「那應該是姐弟或者是兄妹關係」。

  媽媽口中的「阿樾要結婚了」自動過濾成「戈樾琇要結婚了。」

  嗯,戈樾琇要結婚了。

  這個訊息初次傳達至中樞神經時和「戈樾去現在在某某國家」概念差不多,戈樾琇去往某某個國家,這是她自離開洛杉磯後在比弗利的這幢建築被常常提及的消息。

  第二遍「戈樾琇要結婚了。」

  瞬間,精神高度集中,繼而,腦子一片空白。

  不到一分鐘。

  和「結婚」所有相關詞條以一種無與倫比的清晰狀態在腦海中一一展現出來。

  得出以下結果:

  這個世界上驟然出現這麼一個人,一個男人,這個男人會戴著和戈樾琇同款戒指,住在同一所房子裡,一起吃飯做飯一起參加家庭聚會,一起睡在……同一張床上。

  憤怒來得很快。

  細細追究,可以說是遷怒。

  遷怒這個世界為什麼要多出這麼一個男人。

  一切好好的,所有人都在按照自己軌道運行,忽然間多出一個號稱要和戈樾琇結婚的男人。

  結完婚的男人女人將被冠以「伉儷」「夫妻」諸如此類稱號。

  據說,這個星球百分之八十幾以上的夫妻都能相伴到老,假如戈樾琇是這百分之八十幾的人之一,那就意味著,在戈樾琇在和這個男人一起變老的過程中還有可能為其生兒育女。

  戈樾琇生孩子,戈樾琇帶孩子,這怎麼可能?

  但,萬一變成了一種可能了呢。

  宋猷烈經歷了前所未有的慌張。

  那種慌張因何而來他也說不清楚,但他知道慌張的滋味:一名攝影師忽然間失去雙眼;萬眾矚目的歌唱家站在舞台上卻發現自己無法發聲;著名畫手因意外沒了臂膀再也觸不到畫筆。

  宋猷烈厭惡這種感覺,但他壓根不想去克服。

  比起克服,他更願意去毀滅。

  讓戈樾琇結不成婚就得了。

  為了讓戈樾琇結不成婚,宋猷烈來到摩爾曼斯克。

  摩爾曼斯克。

  皚皚白雪之上,戈樾琇穿著白色婚紗站在捲髮小伙身邊,他們管那叫婚禮。

  所謂婚禮,從新郎乃至穿著花花綠綠服裝的賓客,無一不在凸顯著可笑,最可笑地是新娘,可笑至極。

  她的可笑之處就在於,那麼一本正經站在捲髮小伙身邊。

  我說,戈樾琇,你和他一點也不相配,以那樣的姿勢站在一起,知道有多荒唐嗎?

  小瘋子,結婚不是過家家,不是你哪天心血來潮解僱某一個傭人。

  還有,小瘋子,結婚是大人們的事情。

  你看你,和那些人如此格格不入。

  因為格格不入,所以可笑。

  一步步朝她走去,他得把她從這場可笑的婚禮帶走。

  只要肯好好做功課,一般成功率會很高。

  如宋猷烈預想中那樣,戈樾琇離開婚禮現場。

  背著她在雪地上行走,她細細軟軟的發末在他頸部臉頰蹭著,初初開始有些蜇人,逐漸逐漸,讓人很容易走神。

  她在他背上睡著了。

  把她放到副駕駛座位上。

  關上車門,看了副駕駛座位上呼呼大睡的人一眼,頭髮幾乎覆蓋住她整張臉,亂七八糟的,披在她身上的那件外套也好不到哪裡去。

  說是瘋婆子也不為過。

  這樣睡著會很不舒服吧?無奈之餘,伸手。

  手指穿過覆蓋於她臉上的頭髮,輕輕往後一撥。

  整張臉就這樣在他眼前呈現。

  眉是眉,眼是眼。

  剎那間,呆住。

  光陰的聲響,滴答,滴答,一聲聲衝擊著他的耳膜。

  心上所在,也有異動。

  兩股力量結合在一起,以浩瀚之姿。

  有點……奇妙。

  癥結所在——就是眼前的這張臉。

  那躺在副駕駛座位上呼呼大睡的女人是戈樾琇嗎?

  女人?撫額,明明是小瘋子。

  莫名其妙,性格古怪,被寵壞了的玻璃娃娃。

  玻璃娃娃怎麼一下子就變成這樣一副模樣了。

  如果說很久以前透過白色圍牆的孔洞去看梳著一邊麻花辮,赤腳踩在碎石上的戈樾琇,細細一番觀看,勉強把她歸類為一名異性。

  所謂異性:和自己性別不同;在若干方面上你得去避嫌;承認了她具有讓一群男孩排隊去偷看的魅力。

  那麼,現在呢。

  現在的戈樾琇像掛在枝頭上,剛剛成熟的蘋果,看著讓人遐想,靠近,芬芳。

  原來,二十二歲的戈樾琇是這樣的一副模樣。

  恍然想起,他已經有好幾年沒見過戈樾琇。

  宋猷烈以為再見到戈樾琇,她還是十九歲離家時的模樣,時而刁鑽,時而狡猾,時而傻乎乎的,時而蠻不講理,時而楚楚可憐,但總歸和「女人」這樣的形象搭不上邊。

  女人,應該是成熟的,柔媚的,誘人的。

  戈樾琇怎麼想都和以上特點搭不上邊。

  可,眼睛是怎麼一回事。

  那牢牢盯著那張臉瞅的眼睛是怎麼一回事。

  你說她成熟嗎?一點也不;你說她柔媚嗎?一點也不;你說她誘人嗎?這簡直是胡扯;可視線牢牢落在她唇瓣上,如著了魔般。

  有什麼在蠢蠢欲動著。

  指尖想去知曉那種觸感。

  即將觸及,近在咫尺的那張臉眼睫毛抖了抖。

  手迅速縮回。

  縮回手無意間勾到披在她身上的外套。

  外套滑落。

  摩爾曼斯克郊外的雪光,通過車前擋風玻璃折射在她臉上,頸部上,沿著頸部往下……眼睛再也無法移開。

  你說她成熟嗎?是有點,起碼不是十幾歲時的青果子模樣;你說她柔媚嗎?大約是吧,如果她此時睜開眼睛說宋猷烈你去外面跑上五千米他想他會答應的,即使那和原則理論相互違背。

  你說她誘人嗎?

  這個宋猷烈不知道,目光膠在她起伏的半球上。繼而,該死的,這婚紗是誰設計的,在她穿上這件婚紗時,該有多少男人的目光就像他一樣。

  戈樾琇誘人嗎?

  不知道。

  但宋猷烈知道,再繼續這樣看下去,即使戈樾琇沒讓他到雪地去跑五千米,他自己也會到雪地上去跑五千米,此時此刻,那在叫囂地讓他不得不和那個充滿晦澀的命題聯繫在一起——性。

  把滑落的外套一股腦往她身上蓋,蓋得結結實實。

  這還不夠,再把她的頭髮撥回,直到那張臉被頭髮牢牢遮擋住。

  宋猷烈回到自己的座位,再去看那在副駕駛座位上呼呼大睡的女人一眼。

  戈樾琇,小瘋子,瘋婆子。

  松下一口氣。

  那口氣剛剛松下,戈樾琇就醒了。

  醒了的戈樾琇變回以前他熟悉的樣子,蠻橫、刁鑽、任性。

  隔著車頂棚,讓他滾。

  那才是戈樾琇。

  戈樾琇走了,副駕駛座位上的女人不見了,車行駛在陌生國度的街道上,宋猷烈在思考一個問題:戈樾琇和副駕駛座位上的女人。

  最開始,戈樾琇是戈樾琇,副駕駛座位上的女人是副駕駛座位上的女人,伴隨里程表里的公里單位字數囤積,隔著車頂棚讓他滾回洛杉磯的戈樾琇和副駕駛座位上的女人逐漸重疊在一起。

  這讓宋猷烈覺得煩。

  煩透了。

  打開車窗,冷風灌入。

  再去觸及讓他無比煩惱的問題,啞然失笑。

  戈樾琇和副駕駛座位上的女人壓根是一個人,不過是,十九歲的戈樾琇長成二十二歲的戈樾琇而已。

  關於二十二歲的戈樾琇……宋猷烈開始嘗試在心裡一塊塊拼湊,這一秒,活靈活現,下一秒,面目模糊。

  幾個小時後,宋猷烈打開酒店浴室門。

  戈樾琇在和薩米族小伙通話。

  十幾歲的戈樾琇會因憤怒把車開進海里,讓湖水沒過頭頂;二十二歲的戈樾琇已經不干那種事情,一邊放著紅酒,她在泡澡,一邊和男人講電話,語氣還算平靜,這光景要是傳到媽媽那裡,媽媽肯定會說「阿樾長大了。」

  阿樾長大了,戈樾琇長大了。

  她越來越像一名正常人,甚至於她和一名正常人一樣也和男人私定了終身。

  「那個煩人的表姐為什麼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我已經不指望從她那裡得到關懷,我只希望她能離我遠遠的。」類似這樣的心情貫穿了宋猷烈整個成長時代,回想,依然清晰可觸。

  這一刻,宋猷烈內心複雜。

  因何內心複雜他不想去追究,遷怒遠比追究來得更為強烈。

  他遷怒於和戈樾琇通話的那個捲髮青年。

  那是喜歡不勞而獲的傢伙。

  可笑地是,戈樾琇還和這樣的傢伙情話綿綿。

  從戈樾琇手中拿走手機。

  手機拿在手裡,眼睛注意到一件事情。

  浴缸裡頭的那具身體不著片縷,透過乳白色的水隱隱約約呈現,按理說,他應該離開浴室,可沒有,理由是,她的身體他不僅見過摸過,關於那段時日,可以理解其真正目,也不過想昭顯「看看,高高在上的莊園小主人也不過如此」的微妙心態;那段時日,他更加享受莊園小主人,在他面前只不過是泥娃娃的亢奮感,當然,也偶有沉醉於手掌下那具身體奇妙觸感的時刻,但更多地是征服。

  不勞而獲的傢伙還在電話彼端喋喋不休,正好,宋猷烈數小時前學了幾句薩米族語,其中一句就是「不想讓自己的JB製作成臘肉.棒的話就離她遠點。」這可不是胡說八道,他下午剛知道這座城市真有幹這種勾當的,在戈樾琇看所謂「下午四點的夜景」時,他正在和幾名當地人聊天,其中一位就說他一位親戚就在討這口飯,一次五千刀。

  叫伊萬的薩米族小伙不再吭聲,莊園小主人生氣了,生氣的後果是……當她從浴缸站起時宋猷烈覺得沒什麼,他又不是沒見過,他也不是會把成人雜誌偷偷塞進枕頭裡,一邊肖想女人身體一邊打手槍的小子們,倒是她,一副花容失色的樣子。

  嗯,不容易,戈樾琇也會害羞了。

  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關上浴室門。

  門板磕上,輕輕的一聲。

  走幾步,不對勁了。兩股陌生的熱氣分別從腳底中樞神經往上往下流竄,最終聚焦在小腹處,脹。周遭溫度瞬間飆升,背靠在牆上,閉上眼睛,利用吐納來緩解那種脹痛感,那具從水中站起的軀體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什麼什麼都清清楚楚的,鍍著一層水光,該大的地方大該小的地方小,再配上一副花容失色的模樣,真要命。

  戈樾琇那女人真要命。

  閉著眼睛。

  宋猷烈知道在心裡叫囂地是什麼。

  想要,要她。

  就像鄰校那名媽媽和姐姐都是站街女叫莫里斯的學生,攬著性感火辣的女孩,大肆宣揚:我們一樣每天晚上都在作戰,只不過,你們是在和各種各樣的公式作戰,我是在和我的妞作戰,公式可不會讓你們達到高.潮,但我每天晚上至少有三次以上摸到天堂。

  那名叫莫里斯的學生就住在舊公寓裡,白天也和他女友干那檔事,有時門都不關,宋猷烈見過那名學生口中的所謂戰鬥,兩具身體扭在一起顫抖個不停。

  這一刻,一些情緒非常強烈。

  比如,讓戈樾琇也像那女孩一樣,躲在自己身下,又哭又叫又罵,用顫抖的聲音求他。

  浴室門打開,她穿得非常火辣。

  克制住上前把她狠狠呵斥一番的衝動。

  我說,戈樾琇,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像那款偷穿媽媽的高跟鞋和露肩禮服,去夜總會的女孩,我說,戈樾琇,那副鬼樣子不適合你。

  不適合嗎?真得不適合嗎?

  所謂不適合其實是他不願意去承認,小瘋子已經擁有讓男孩們看著臉紅耳燥、讓男人們心甘情願掏腰包給她買酒的資本。

  在宋猷烈的潛意識裡,戈樾琇不應該是屬於那一掛。

  那,戈樾琇應該屬於那一掛呢?

  不知道。

  電梯裡,他的眼睛誠實得很。

  他也像夜總會裡的那兩個男人一樣,恨不得用目光一舉撕碎那那一層包裹住她身體的遮擋物,宋猷烈得承認,她從浴缸里不著片縷站起,不,也許更早,當那件外套從她身上滑落時,他的腦子就充斥著諸多不健康的想法,期間,伴隨那位叫莫里斯的學生說過的若干話語,若干話語就有這麼一句「我的妞昨晚被我操得下不了床」,想著這一句,眼睛牢牢落在她那件U字領開放的空間範圍內。

  電梯門打開,目光追尋她,極具隱蔽性觀察著,觀察二十二歲的戈樾琇。

  二十二歲的戈樾琇是讓宋猷烈變得遲鈍的罪魁禍首。

  何止是遲鈍。

  遲鈍、愚蠢、衝動、伴隨若干晦澀難言。

  好吧,所謂晦澀難言說白了是想入非非。

  一邊對她想入非非,一邊又拼命提醒自己:宋猷烈,那是不正確的,要知道那個女人管你的媽媽叫「小姨」。

  戈樾琇不該穿得那麼火辣,他是一名正常人。

  「宋猷烈,少干蠢事。」一再提醒自己。

  剛提醒完。

  應急醫療站,小女孩的那句「您是不是懷孕了?」讓宋猷烈當場有如遭遇電擊,公共區除了戈樾琇沒別人。

  小女孩口中很明顯是「您懷孕了」針對戈樾琇。

  戈樾琇懷孕了。

  又來了,又來了!

  慌,亂,憤怒,絕望齊齊上陣。

  很好,很好,戈樾琇,你和那些拿性當兒戲的人又有什麼分別;很好,很快,戈樾琇,這很酷,恭喜你要生下一名小精神病患;很好,很好,戈樾琇,正好,那把槍一顆子彈都沒用過,只需要用一顆子彈就可以讓你的小精神病患沒有爸爸,讓你獨自帶著孩子苦哈哈過日子,這聽起來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很好,很好,戈樾琇……不,不好,一點都不好,戈樾琇,你敢!

  以上就是愚蠢至極的表現。

  可笑地是,這愚蠢想法在上一秒惟妙惟肖,逼真得宛如子彈已經脫離槍鏜。

  戈樾琇配得上宋猷烈所有的唾棄。

  戈樾琇,我唾棄你……

  她的那句「我沒懷孕」聽起來動人極了。

  還有更動人的。

  「我都沒和男人一起睡過,這麼可能懷孕?!」還是她說的話。

  那種想在雪地上狂奔五千米的感覺再次甚囂塵上,腿部充滿力量,想展開雙手,臉朝天空,昭告天下:戈樾琇說她沒和別的男人一起睡過。

  這念頭還是愚蠢。

  戈樾琇,即使你說了可愛的話語,但也不能掩蓋你諸多不是。

  戈樾琇,我唾棄你,唾棄忽然變成二十二歲的你。

  變成二十二歲的你就這樣出現在宋猷烈眼前,導致於他措手不及。

  戈樾琇,我唾棄你,唾棄你穿成這副鬼樣子。

  因為你穿成這幅鬼樣子,那名叫莫里斯的學生曾經說過的「我的妞昨晚被我操得下不了床。」這已經不僅十次出現於腦海中,戈樾琇,我也想,想把你操得下不了床,這想法讓媽媽知道非得嚇壞不可,其實,宋猷烈也被自己嚇得不輕。

  馬來區。

  當那一刻真正到來時,親吻著她的額頭;親吻著她的眼帘;親吻著她耳廓處小小的印記;親吻著她鬢角細細碎碎的絨發;親吻她小巧挺翹的鼻尖;順著鼻尖親吻她的嘴唇;輕輕含住她的唇瓣進入她的身體,戈樾琇,你真是一個倒霉蛋,這世界所有倒霉事都讓你給遇上了,那叫杜立新的中國青年是一名地接,這晚,盛情難卻,多喝了幾杯,想回旅店卻迷了路,在橫穿高速公路時碰到了倒霉的戈樾琇。如果可以,宋猷烈但願戈樾琇一輩子都不知道這件事情,但,這是一個倒霉的姑娘,終究,她還是知道了,一名叫杜立新的中國青年死於二零一二年的極光之夜,他知道她疼,他也疼,親吻她眼角處的淚水,小瘋子,別怕,那沒什麼,那真沒什麼,有些人註定會早早離開這個世界。

  親吻著她眼角處的淚水,陌生的異國他鄉,在色彩斑斕的房間裡,他和她完成另類的成人儀式,小瘋子,別怕,還有我呢,那個從格陵蘭島來的孩子。

  這個清晨,宋猷烈離開旅店時,戈樾琇還處於熟睡之中,眉頭是斂著的,身體縮成一團,拳頭握得緊緊的。

  輕輕掰開她的手指頭,把她的身體拉直,再去舒展她斂起的眉頭,唇輕輕印在她的額頭上:戈樾琇,相信你會懂。

  為什麼要那麼做。

  那是他能想到把戈樾琇牢牢按在這個世界的法子,小瘋子總是怕沒人理,他得讓她知道,是有人理她的。

  有人理會她,對於戈樾琇而言比什麼都重要。

  戈樾琇,找一個晴朗的天氣。

  打開那扇窗。

  茫茫人海就在窗外。

  而你,是茫茫人海中的一員。

  假如未來有一天,有人問宋猷烈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會回答:都是因為戈樾琇太倒霉了。

  倒霉得他都看不下去了。

  嗯,是那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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