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五章:格殺勿論
2024-05-05 09:40:59
作者: 上山打老虎額
張獻忠似被死狗一般的拖拽著。
東林的騎兵一包抄,流寇們就徹底的完蛋了。
兵敗如山倒。
可怕的是,跑都沒地方跑。
騎兵如牧牛一般,將他們驅趕和聚集起來。
而後,浩浩蕩蕩挺著刺刀的步兵抵達。
隨即,便是喊話招降,錦衣衛則對人員進行登記和甄別。
甄別是最難的,誰是小嘍囉,誰是首領,都需分清。
這需要有一定的判斷,比如基本上先聽口音,口音是關中的,那麼基本上就沒跑了,十之八九至少是老營的骨幹。
當然……東林軍在這一點上,倒是有擅長之處。
你說巧不巧,東林軍的骨幹,也基本上是關中人組成。
於是乎,便出現了一個很令人無語的一幕。
「姓名。」
「周十七。」
「籍貫。」
「河南。」
「商州的吧?」
「不不不,俺不是。」
拍桌子:「還說不是!」
「不是。」
「你是商州馬家堡的。」
「……」
「你以為俺聽不出來?」
「是,是,俺馬家堡的,咦,你也是?」
「俺河頭的。」
「呀,不遠哩,就隔著河,還是鄉親……」
於是又拍桌:「老實一點,俺是官,你是匪。」
於是便聽流寇啜泣:「活不下去啦,不做匪咋辦?俺幾個兄弟都死啦,張將軍帶著俺出了關中,才活到今日。」
「你是天啟八年出的從的賊吧?」
「你咋曉得?」
「俺咋不曉得,天啟八年的災情最重,商州那裡,更別提了,俺也是那時候走的。」
「你也做過賊?」
拍桌子:「放屁,俺去了京城,受恩師關照入學讀書!」
「噢,噢,噢……你恩師是哪一個山頭的?」
大抵……
都是這些車軲轆的話。
可東林軍的許多生員們,此時卻不禁唏噓著,其實他們和這些流寇,都有許多共同的記憶。
只可惜……在那最是饑饉的年代裡,分道揚鑣,各奔了自己的前途。
現在見當初這些從了流寇的人,如今依舊還是面黃肌瘦,衣衫襤褸,也難免有生員感慨,當初或許自己也可能走上那一條路吧。
甄別的速度很快,因為口音和籍貫騙不了。
甚至還出現了一幕讓人無語的場面。
當詢問到一個流寇的籍貫和姓名的時候,一個生員嗖的一下便指著那人道:「別教他跑了,看著他。」
說著,一溜煙的跑去尋人。
等過了很久,就在那流寇戰戰兢兢的時候,那生員便領著一個隊官來道:「學兄,就是他,學兄平日裡不是說當初和自己兄弟走散了嗎?叫馬老么,也是你們那馬莊的……」
這隊官身材魁梧,不過面上卻是一臉疲憊之色,一場大戰之後,除了作戰時需要指揮,戰後還需進行清點,最是忙碌的時候。
這時,他抬頭,看著遠處那躲在人群里戰戰兢兢且面黃肌瘦的人,努力的辨認,下一刻,眼睛便開始泛著淚花了,一把衝上去,嚎叫道:「老么,俺以為你死了,你怎還活著?」
這叫老么的人,本是嚇得魂飛魄散,因為眼前這個人,他一點也不認識,這人威風凜凜的全副武裝,膚色雖是有些黝黑,可是黑里透著紅,人很健壯,也顯得比他年輕許多。
可聽到聲音,他卻如夢似幻似的,突然一下子兩腿發軟了,噙著淚道:「哥,是三哥嗎?」
「就是俺,就是俺……爹咋了,娘咋了?」
「死啦,都死啦……哥,俺從死人堆里出來……」
哽咽和啜泣的聲音便停歇不下來了。
一旁的人有的將腦袋別過去。
有的喚起了從前的記憶,若有所思的想著自己的家人。
也有人神情微動。
於是……全亂套了。
李定國氣咻咻的跑去尋張靜一:「恩師,恩師……」
張靜一在大帳裡頭,閉目養神,心裡正想著接下來的謀劃。
抬頭,看著這個衝進來的愛將,忍不住道:「怎麼如此毛毛躁躁的。」
「全亂啦,一點規矩都沒了,氣死學生了。」
張靜一倒是露出了肅穆之色:「怎麼亂套了?」
「到處都在認親,這還有沒有規矩,各營的人,四處在尋自己同鄉的,還有當初自己失散的親戚。」
張靜一詫異道:「這是什麼緣故?」
「還能什麼緣故,當初的時候,大災之年,咱們這些流民,分成了兩路,一路奔著京師來,被恩師收了,還有其他人,都從了賊,當初情勢太亂了,大家只求活,妻離子散、兄弟各奔前途的比比皆是。」
張靜一放鬆下來:「這是人情,在所難免,哎……」
李定國道:「不管啦?」
張靜一道:「是官是匪,可也架不住血脈相連,且不說不能說,單說就算管,能讓人不惦念自己的鄉親嗎?這樣吧,得立規矩,讓人將所有要尋親的訊息搜集起來,記錄,而後這邊再和流寇的資料對照,不能亂糟糟的沒規矩。」
李定國樂了:「這是恩師說的,那俺也去尋俺兄弟去,從前以為是死了,說不準還活著呢。」
張靜一:「……」
十幾萬的俘虜,其實是一個艱巨的工程,尤其是即將要入夜,若是不進行關押,那麼夜裡極有可能趁亂逃跑。
而另一方面,夜裡寒冷,若是沒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便可能出現大量的饑饉和凍死。
好在這個時候,緊急調撥來的口糧送了來。
不遠的縣城裡,抄沒來的大量棉布以及被褥統統緊急調撥了來。
此時張靜一隻能祈禱,夜裡不要下雨。
原野上,所有的俘虜都編成了一個個營地,收繳了所有的武器,而後……營地里支起了一口口的大鍋。
這大鍋添了柴火,隨即便開始噴煮,等到水沸騰了,早就殺好了羊便直接丟了進去。
緊接著,有人踩著小凳子,手裡拿著一個鐵鏟,在這大鍋里舀動。
很快,肉香便開始傳出來。
其他的食材,各種調料也統統一股腦往裡丟。
有一個眼尖的流寇,親眼看到那些官軍,居然直接打開一包包的白鹽,朝那鍋里丟進去。
這是細白的鹽,不是尋常人吃的那種帶著雜質的鹽,只有富貴人家才吃的起。
香氣一出來,這人便覺得自己的腸胃在拼命的蠕動。
口水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不過這人只能蜷縮在角落裡,絲毫不敢動彈。
關押的生員挺著帶刺刀的步槍,來回巡走。
這官軍也很健壯,和平日裡想像的不一樣,以往流寇所見的官兵,其實就是鏡子裡的兩面而已,大家都是衣衫襤褸,都是面黃肌瘦,都是佝僂著腰,只是對方自稱官軍,自己是賊,如此而已。
可現在所見的官軍,卻完全不一樣,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既讓人覺得害怕,尤其是白日裡那一仗,真的是打的人魂飛魄散,一點膽氣都沒了。
而且這些人的氣質,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即便是有時候,他們開口,能讓自己聽到很親切的關中鄉音,卻是細細一琢磨他們的話,卻又發現有些不同,自己說話的時候,是不存在語言的組織能力的,只是最原始的交流,就好像……張將軍一樣,張將軍已經很有才氣了,出口就能成詩,這一點,大家都佩服的不得了。
可眼前這些人,說話卻更文氣,有時候出口說出的詞兒,自己竟聽不懂。
躲在角落裡的人,叫周七八,周七八耷拉著腦袋,躲在烏壓壓的人堆里,盡力不使自己起眼。
只是肚子裡已是飢腸轆轆,可又有什麼用呢?
人家在吃羊哩,不過這肯定不是給自己吃的,這是人家官軍打了勝仗,在犒勞呢。
而作賊的自己,不砍腦袋就不錯了。
好在他對於這些官軍,沒有太大的仇視。
從前所遇的官軍,一旦被拿住,被他們抽筋扒皮的,或是各種凌虐致死的都有,慘不忍睹。
可這些官軍似乎沒有虐待他們的打算,只是登記、編組,甚至連人都不打,偶爾,也有一旁的同伴細碎的說著:「他們也是關中的,聽說有人還尋了親,好幾十個……」
天色將晚,周七八已覺得自己沒有一點氣力了,他餓的前胸貼後背,不過饑饉對於他而言,本就是常態,絕大多數時候他都是飽一頓餓一頓。
甚至一旁有個經驗豐富的:「只怕得餓咱們兩三天……」
有人低聲問:「這是為啥?」
「俺當初被官軍俘過,抓了許多人,處置不了,就餓著,這樣咱們就不會跑了,想跑也跑不動……」
於是,大家都閉著眼睛,多年挨餓的經驗,讓他們學會在餓肚子的時候,保持自己的體力,如若不然,身子肯定是遭不住的。
這時候對於周七八而言,其實他也沒什麼念頭,只曉得被捉了,不曉得什麼時候丟了腦袋,可他的本能,卻依舊還想著一件事……他不想死,他想活。
哪怕再艱難,他也想著活下去。
而這個時候,有人吹了刺耳的竹哨,用一口關中口音道:「各營列隊,有序起身,準備開伙!一隊隊來,喊到那一隊哪一隊起身,不得喧譁,不得隨意走動,如若不然,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