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章：野桐之殤

  大軍開拔，不似之前鵝行鴨步，蕭予甚至讓人加快了速度，半夜還在行軍。

  翌日，先一步騎兵加持的大軍就來到了邊關之外。步兵在後，似乎離軒轅大部越近，軍隊裡的緊繃氣氛反而越發的淡了。

  不遠處，軒轅部副將率眾來迎，五千騎兵，上萬步卒，金戈鐵馬，形容肅殺！

  蕭予厭惡重甲沉重，壓得馬匹都跑不快了，因此只著一聲軟甲，護住了手腳關節與心肺五臟，梳著高高的髮髻，一隻鎏金纏玉的黑骨簪別著頭髮，看起來格外瀟灑挺拔、俊美出眾。

  

  那雙邪肆的眼睛一瞥，卻叫人無端頭皮發麻。

  軒轅大部齊聲跪地，「末將等，恭迎陛下駕臨，陛下千秋萬歲，戰無不勝！」

  容嚴沒有在裡面看見屠刀軍的身影，多半其人已經在第二邊城野桐郡處守著，容嚴心頭一沉，蕭予那廂已然叫人起來，姿態依舊不可一世，神情還是戲謔玩味，卻無一人敢輕忽。

  誰都不敢忘記，如今南蠻那隻戰無不勝的屠刀軍，就是他一手帶出來的。更不敢忘記，監察司監察百官，是他一手創辦，誰都不知道自己身邊會不會待著蕭予的眼線。

  自然，最難讓人為忘記的，是那罪孽滔天的王族血案。

  殺兄戮弟，氣先帝弒眾妃，硬生生用鮮血造就的新南國，用屍骨推著一介婢女登上太后寶座，從此南國，蕭予一手遮天，獨斷乾綱！丞相費盡心力甚至劫持太后，最後卻在短短數日之間家破人亡，被逼瘋癲。

  軒轅副將咽了口唾沫，越發恭謹小心。

  蕭予渾若不見，悠悠問道：「野桐郡可拿下了？」

  軒轅副將眸中划過笑意，「迴避下，城已破，誠如陛下所言，不留俘虜。」

  ……

  軒轅大部來得突然，屠刀軍的偷襲更是讓人猝不及防！

  他們挖下的戰壕幾乎毫無作用，毒火狼煙燒起的屏障根本制止不了鐵騎突圍，攻城車帶著巨大的倉木撞開城門，攻城梯上搶著占領頭功的屠刀將士全副武裝，西晉的長戟刺不傳、鋼刀砍不動，火油燒得旺盛，可它燒得了敵人，卻也殺得了自己人。

  屠刀將軍冷笑著，似乎從夏語凝那裡學到了經驗，他們拿不出毒火，但普通的火卻可以！

  他們用烈酒代替投石機，將烈酒投入城中炸開，而後萬箭齊發，箭頭帶火，一瞬間，整個城池似乎都燒了起來！那些天然屏障的樹木叢林，彼時彼刻，也都成了助燃物！

  褚浪護著蕭昊乾，蕭昊乾帶著夏語凝，每個人都在同湧入城中的敵軍廝殺，但彼時彼刻，他們才突然發現，一旦短兵相接，軒轅大部的實力未必比歐陽弱，薛萬裡帶著淮南軍阻擋屠刀軍，毒刀、毒戟在手，卻依舊被那悍勇兇猛的屠刀軍殺得步步後退。

  「守不住了！」李凡刀沒想到對方來勢如此兇猛，而他們已經連續打了三天，三天！他們沒有辦法再繼續打了，否則必然全軍覆沒！

  「你去！」歐陽氣喘吁吁地踹開敵人，「帶著皇上皇后撤退，這裡交給我來守！絕不會讓他們追上你！」

  「說什麼廢話，」李凡刀黑了臉，「這野桐郡是我的地盤！」

  歐陽嗤笑，「屁的你的地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懂不懂？」他一把抓住李凡刀的手臂，臉上划過掙扎和痛苦，「……我依舊丟了一城，再丟一城，老子丟不起這個臉！你去，皇上必須平安，你相信我，只要堅持，會有轉機的！」

  「你……」李凡刀心裡一震，他知道歐陽的意思了。

  「快去吧，」歐陽回頭，遙遙看了眼那邊跟著蕭昊乾廝殺的女子，粲然一笑，「老子就在這裡，護她最後一程，不走了。」

  李凡刀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目光微變，最終，沉沉一嘆，一拳打在他的背上，「活下去！等著我們帶人收復山河，回頭老子給你再找個好女人！」

  說玩，李凡刀一把換了兩人的刀，向著夏語凝跑去。

  歐陽深吸口氣，面向迎面而來的大軍，目露堅毅，「我西晉國土，爾等賊狗膽敢踏之，就要把命留下！殺！！」

  夏語凝渾身一震，轉身時，褚浪與李凡刀各自抓著她和蕭昊乾，她甚至沒來得及看歐陽最後一面，勉強已經被重重禁軍擋住。

  耳邊，是數不清的廝殺怒吼，呼喊哀嚎，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夏語凝有些慌亂地被蕭昊乾扯住手臂，不及反應。

  「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末將黃程，請求斷後，將軍，一路好走，末將等您收回野桐關！」

  「方某也不走了，將軍在哪，老子就在哪兒！皇后娘娘，阿麼請您代為照顧，他日老子活下來了，就來娶她！」

  「薛萬里，淮南叛軍還沒殺過來，你他娘的被在這裡墨跡，也給黃某滾！沒把叛軍剿滅，下了黃泉我黃程也看不起你！滾啊！」

  「犯我西晉者，雖遠必誅！狗東西，老子跟你拼了！！」

  那個時候，天還沒亮。

  手榴彈轟轟炸開，地動山搖，大火燒得所有人眼前一片鮮紅，夏語凝盡力回頭，想要看看歐陽，她為數不多的朋友，可看到的卻是漫天烽煙、屍骨累累，猶如人間煉獄般的景象。

  她的眼睛突然紅了，朦朧一片，禁軍搖晃的兵器有了重影，滿身是血的傷兵不停用屍體為他們阻擋追兵。

  夏語凝看見一個帶著假肢的男人對他揮手，大笑著跑入火中；看見渾身纏著藥布的人拖住了一個南蠻人的腿，卻被一腳踩中心肺，當場氣絕；看見倔強的士兵用嘴咬住敵人的腳腕，卻被數人圍住，亂刀……

  還有好多，好多……

  夏語凝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出野桐郡的，反應過來的時候，她正埋在蕭昊乾的懷中，在潰敗沉默的行軍隊伍中，哭得聲嘶力竭。

  明明她不是喜歡哭的人，也已經做好了準備，明明她已經看慣了死亡，可不知怎麼的，卻還是哭得停不下來。

  而那個起初還不甚適應戰場的蕭昊乾，卻始終不發一語，只用那修長有力的手用力抱住她，給予她自己能給的所有溫暖，無聲安慰。

  到天大亮的時候，他們終於停了下來。

  夏語凝最終哭暈了，像是把所有人的眼淚一併哭了出來，要去悼念那一場……野桐之殤。

  等她醒來後，他們已經離野桐郡很遠很遠了。

  她起身，扯了扯一旁無聲抽噎的阿麼的袖子，「皇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