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她被名為血緣的鎖鏈捆縛住
2024-09-26 17:38:27
作者: 一碗佛跳牆
定國公府這一夜,除了青嫵外,怕是無人能睡得著、閒得住。
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聲,將死寂的夜劃破。
啪——
女人的巴掌狠狠落在了謝疏的臉上,指甲在他臉上刮下兩道血痕。
「子淵!」謝韞拉過擋在自己身前的兒子,對楚氏怒吼道:「你還沒鬧夠嗎?」
楚氏失手打了謝韞,已是懊悔至極,她如此早失了平時的端莊得體,鬢髮散亂,宛如瘋婦。
「謝韞,你我夫妻一場,我為你生兒育女,你竟要開宗祠,還將族老叫來,是你狠心絕情!」
楚氏顫聲道:「你這是要逼死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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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韞對她已是失望透頂,然而不等他開口,謝疏淡聲道:「母親,將妹妹的牌位放入宗祠,公開此事,是我的意思。」
楚氏身體踉蹌,難以置信的看著自己大兒子。
「你說……什麼?」
謝疏神色清明:「是我。」
楚氏唇齒發顫,半晌後,她喉頭才哽咽出了聲,手指著謝疏,聲音悽厲,自嘲般笑出了聲:
「是你?竟是你!我是你的母親啊!!」
「謝疏,謝子淵!!你怎能如此對自己的母親!」楚氏眼中帶著恨:「你可真是我養出來的好兒子。」
謝疏撩袍面朝楚氏跪下,重重磕頭三次,力度之大,額上見血。
楚氏渾身發顫,心裡既恨又不忍。
謝韞想要讓謝疏起來,卻拗不過兒子,心痛到無以復加。
「子不議父母之過,兒子有違孝道,當受譴受責。」
「但若遇錯不糾,縱母一錯再錯,遑論為人子,為人兄!」
「母親,我是你和父親的兒子,也是謝翎與小妹的兄長。」
「母親,錯便是錯了。」
謝疏跪坐於地,背脊筆直,額頭上的血順著挺直的鼻樑流淌而下,目光卻堅定不移。
「母親生下翎弟與小妹時,左右無依,此乃我與父親之錯。」
「小妹枉死多年,我與父親渾然不知,使她魂無所依,魄無所歸,此乃我與父親失責。」
「我們都錯了,母親所犯之錯,我與父親亦脫不了干係,我們都對不起小妹。」
「失德、失責、不慈、不孝、不悌。」
楚氏聽到這裡,哪還能穩得住,她身體踉蹌,跌坐在地,不斷搖頭。
「子淵……子淵你別說了,是母親的錯,這些與你有什麼關係!」
若背上這些罪名,謝疏就徹底毀了。
楚氏雖對女兒絕情,但對兒子,卻是願豁出命去的。
她只是怨只是恨,不甘謝疏竟為了那孩子忤逆於她。
「罷了,罷了,是我欠那孩子一條命。」
楚氏泣不成聲:「就讓她將我的命拿去好了!」
「謝韞,我罪有應得!但這宗祠不能開,此事若傳揚出去,我死便死了,你要讓子淵和翎兒怎麼辦!」
「有我這樣的母親,他們二人以後還能有什麼前程!」
謝疏卻搖頭。
「母親真覺得,小妹想要你的命嗎?」
楚氏失神的看著他,幾度張嘴,卻說不出話。
男子玉面染血,眸底含著悲憫,似自嘲,又似嘆息。
「她不該無名無姓,她是我們謝家的女兒。」
謝韞也跪坐了下去,握住楚氏的手,「明慧,我們的女兒不該籍籍無名的死去。」
「我曾想過,若咱們有個女兒的話,她該是我們的掌上明珠,被嬌寵著,好好長大。」
「不管她是什麼模樣,是人或是鬼,她都是我們的女兒啊。」
楚氏泣不成聲,蜷縮在了謝韞懷裡。
她錯了,從一開始,她就大錯特錯,是她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是她毀了這個家……
院外,夜遊咬著一根狗尾巴草,看著天上的圓月,眼神里滿是漠然。
「真是無聊透頂的熱鬧啊……」
夜遊嘀咕著,難怪阿嫵死鬼不出來看呢,實在沒意思。
他視線看向遠處,雙手揣在袖子裡,像是看到了什麼,眼裡多了幾分趣味。
「小徒弟膽子還挺大的嘛~」
湖塘那邊。
男孩笨手笨腳的抓著樹枝,踩著亂石,小心翼翼的往湖邊靠近。
但此處多青苔,夜色又濃,燈籠被他掛在後方的樹枝上,光芒暗淡,腳下的路實在難看清。
「哎呀。」王玉郎一聲短促的尖叫,腳下一滑,眼看就要栽進湖裡。
他的衣領突然被什麼拽了吧,整個人朝後一栽,一屁股摔在石頭堆上,把他磕得齜牙咧嘴的。
再睜眼時,一張白生生的小臉近距離懟在他眼前。
女孩渾身雪白,頭髮睫毛都似染著雪般的顏色,連那瞳仁都是白的,在夜色下顯得格外可怖。
她渾身濕漉漉的,染著潮濕水氣,像是一團快要融化的雪。
王玉郎嚇了一跳,很快就鬆了口氣,對女孩笑道:「謝謝你,我差點就要摔進湖裡了。」
女孩直勾勾盯著他,一點點後退著飄到水面上,身體慢慢沉入水裡,眼看就要沒影,王玉郎趕緊叫住她:
「等等!」
女孩兒只有半張臉露在外面,聲音響起,帶著寒氣:「你也是來叫我原諒她的嗎?」
王玉郎搖頭:「不是啊,我是想問你餓不餓。」
女孩怔了下。
下一刻,就見王玉郎手忙腳亂的從懷裡往外掏東西,瓜子花生糖豆豆,還有用手帕包好的糖葫蘆。
女孩兒面無表情的盯著他。
王玉郎撓撓頭,「對了,還有這個。」他從懷裡掏出一根蠟燭來。
「我點燭將這些供給你,你就可以吃到了吧?」
男孩一派天真道:「妹妹你上來好不好,水裡好冷的,我們一起吃好吃的。」
女孩兒看了他一會兒,猶豫著,還是飄了上來。
她瞧著只有三四歲的大小,抱膝坐在食物邊,在王玉郎準備點燭前,她幽幽道:「我吃不到的。」
「為什麼啊?」
女孩看他一眼:「我無名無姓,那女人厭惡我的出生,憎惡我的存在,我只配待在這湖裡和魚蝦搶食,不配吃供奉。」
女孩說著,嘁了聲,歪了歪頭,帶著幾分不屑。
「他們現在倒想給我取個名字了,但我才不想要。」
王玉郎撓了撓頭,「不想要,那就不要好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個小妹妹。
「那我給你取個名字吧,你全身都白白的。」
聽到『白』這個字,女孩眼裡的鬼氣明顯濃郁了起來,周遭溫度都開始變低。
但王玉郎顯然沒有察覺到危險,他認真思索著,突然驚喜的一拍手:「就叫你白雪好不好?」
女孩身上的寒氣滯了下:「白……雪?雪?」
「對啊,你見過雪嗎?就白白的,涼涼的,乾淨又漂亮。」
「可我不乾淨,也不漂亮。」女孩幽幽道,空洞的白瞳盯著王玉郎:「那女人覺得我是個怪物。」
「可你不是啊。」
男孩的眼睛真誠又漂亮,「我覺得你很好看,還很特別,就像雪花一樣,在夜裡都亮晶晶的。」
女孩怔了下。
她下巴枕在膝上,有些失神。
她一出生就被生母所棄,溺死於湖中,那時的她並不懂恨也不懂怨,一種不知名的束縛化為鎖鏈,將她捆綁在這湖塘之下。
她看到了本該是與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逐漸長大,也看到了她應該稱為大哥和爹爹的兩個男人,但他們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也看到了那個女人,可每一次,那個女人都遠遠地,不肯靠近這片湖。
她聽到過對方用溫柔無比的聲音沖大哥和二哥哥說話。
那是她第一次生出不甘,為什麼……對方就不能對她溫柔呢?
而一切的轉折,都要從二哥哥跌入湖中的那一年說起。
她掙開了束縛,救下了二哥哥,那女人也終於知道了她的存在。
她看到了她的慌亂、驚恐、厭惡,聽到日日夜夜自對方心中口中傳來的詛咒怒罵。
那些聲音化為利刃,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傷痕。
那時她才明白,自她生來,自她死後,將她困在這片湖底的是什麼。
她被名為血緣的鎖鏈捆縛住,化為地縛靈,不被容於此世,不被允許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