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1節

2024-09-26 13:49:58 作者: 許開禎

  市級班子調整終於要揭開它久捂了的蓋頭,瀚林書記北京開會回來的第二天,把普天成叫到辦公室:「天成啊,有件事跟你碰碰頭。」

  「書記您說吧。」

  「市級班子調整,我想了很久,組織部也拿了一個方案,可我總覺得,方案還有些欠缺。這樣吧,你把手頭工作停停,按照你的思路,拿一個方案出來,對了,一定要細化到人頭上。」

  「這不妥吧,應該由組織部定的,我參與進去,不大好。」

  

  普天成心裡怦怦亂跳,嘴上,卻說得既謙虛又周到。

  「這麼多年,依賴你依賴慣了,別人拿了總覺不放心。」

  瀚林書記說了句實話,又道:「組織部拿組織部的,你拿你的,將來我們擇優而用之,特殊時期特殊辦法,這事做好保密就行。」

  普天成不好推辭了,其實他等這一天已等了很久,如果瀚林書記不找他,他真就要對自己的處境好好想一想了。

  「那行,謝謝書記的信任,我一定把這項工作做好。」

  「對了,還有件事我想提前跟你通個氣,這次去北京,有人跟我談起了國平同志,看來,我們是留不住國平同志了,國平同志是我們的中堅力量,他一走,我怕海東的工作會受損失。」瀚林書記說到這兒,意味深長地望住普天成。普天成揩揩頭上的虛汗,他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來了,周國平要是真的調走,就意味著一個新的機會出現,這對他來說,可是千載難逢啊。

  他強忍著,生怕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跳到臉上。

  「天成啊,跟你說這些,沒別的意思,我現在是壓力越來越大,海東這副擔子,重啊——」

  「書記的心境我能理解,只可惜天成能力有限。」

  普天成十分模糊地說了一句。

  「能理解就好,能力不能力的先不說,好好干好你目前的本職工作吧。」

  普天成趕忙點頭說是。瀚林書記帶著欣賞的目光望了他半天,道:「你忙去吧,方案越快越好。」

  回到辦公室,普天成的心情就再也無法控制了。激動得很。

  前些日子,於川慶跟他說起國平副省長時,他還沒往心裡去,覺得壓根就沒這可能,中央不會這麼快就把國平副省長調走,現在看來,消息是真的,是真的啊。他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機會,這絕對是機會!他沖自己一次次這麼說,腦子裡迅速將競爭對手一一過了一遍,目前看來,並沒有人對他構成強有力的威脅,何平和化向明雖然排名在他之前,但他們對海東工作不熟悉,也缺少基層工作的經驗。政府那邊,幾個副省長他都一一掂量過了,雖說都有可能,但可能性都比他小。怕只怕中央會另外派人來。想到這,眼前又閃出瀚林書記那張高深莫測的臉來,能夠決定這一切的,還是瀚林書記啊。

  半天,他站在陶前,一動不動。

  陶啊,你能告訴我,這次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陶無語。

  名單很快拿了出來,

  其實這樣的名單早已在普天成腦子裡過了無數遍,不管瀚林書記交不交付他此項工作,他都是按習慣把該做的工作提前做好了。

  但是在兩個人的安排上,普天成還是很傷了一番腦筋。

  一個是吉東市委副書記馬效林,普天成一直猶豫不決,對這個人,他懷疑自己看錯了,至少,他離自己的期望還有一段距離。普天成思慮再三,還是推翻了以前的決定,馬效林原地不動,繼續當他的副書記。但在內心裡,他是那樣希望馬效林能儘快成熟起來。

  另一個是妻子喬若瑄!

  這是道難題啊,普天成真是不好破解,他相信,瀚林書記也一樣的難,喬若瑄二次去北京,等於是給瀚林書記施加了壓力。思來想去,普天成還是把喬若瑄放在了必須調整的名單里,至於怎麼調整,他沒提出具體意見,他希望瀚林書記能把這道難題給破解了。

  方案呈上去第三天,省委召開常委會議,會議有兩項議程,一是安排部署下一階段黨風黨性教育工作,這項工作討論得很快,幾乎是瀚林書記一個人在說,其他人聽,輪到大家發言時,也都是三言兩語,表示堅決服從。其實,大家是急不可待等第二個議題。會議很快進入第二項議程,研究人事變動。

  會議室的氣氛立刻緊張起來,儘管大家都努力控制著,不想讓緊張顯在臉上,但,每個人的定力有限,這種時候,真要做到鎮定,的確不是太容易。

  路波省長一直盯著牆上一副畫看,那是一副山水畫,掛了不知多少年了,相信它在路波省長眼裡,早無新意,可他看得十分專注,

  但普天成分明從他眼睛裡看到另外一種內容,那就是,他倒要看看,瀚林書記這盤棋,到底要怎麼下?

  國平副省長在喝水,他今天刻意換了一隻新杯子,帶蓋的那種景德鎮瓷杯,一邊喝水,一邊細細觀賞著杯邊上幾朵花。花有什麼好看的呢,普天成暗暗笑笑。最不安的還屬馬超然,普天成相信,今天這個會議,馬超然可能沒有想到,從會議剛開始他的表情判斷,瀚林書記並沒跟他通氣,所以他的準備工作做得不是那麼足。何平匯報的時候,馬超然忽而低頭沉思,忽而又舉目遠眺,但目光,分明是含著怒的,也有交鋒前的那種焦灼和不安。

  後來他想喝水,一緊張卻把杯子打翻了,響聲驚動了四周,大家都把目光聚他那兒。他想裝鎮靜,就來不及了,竟然拿起杯子,恨恨地朝垃圾筒走去。瀚林書記掃了他一眼,裝做什麼也沒看見,繼續專心致志聽何平匯報。

  何平匯報了將近半小時,這半個小時,對每一位參會者,都是一種考驗。何平匯報完,目光望住瀚林書記,瀚林書記說:「組織部拿出了自己的意見,大家談談看法吧。」

  沒有人說話。由於調整方案沒有涉及到海州市,路波長出一口氣,端起杯子,很悠然地喝起了水。路波不說話,證明他對組織部的方案是滿意的,至少沒有不同意見。

  常委們的目光就又盯在馬超然臉上,馬超然知道,再不說話怕就沒了他說話的機會,他咳嗽一聲道:「總體方案我同意,下面幾個市的班子是該調整了,但在個別人選上,我個人有些不同意見。」說到這兒,他瞅了眼瀚林書記,瀚林書記顯得很沉靜,似乎大家的討論跟他無關。馬超然接著道:「將南懷和吉東兩套班子全部調整了,是不是欠妥?」

  「是全部調整麼?」瀚林書記像是忽然從怔想中醒過神,問何平部長。

  「不是全部調整,調整人數占班子的三分之一。」何平說。

  「哦——接著往下說。」瀚林書記並沒看馬超然,馬超然猶豫一會,又道:「三分之一是不假,但兩邊一把手都要調整,動作是不是有些過大,對下一步工作,會不會有影響?」

  「那你的意見呢?」瀚林書記這次把目光對在馬超然臉上,很和氣地問。

  「我個人意見,吉東徐兆虎最好先不要動,市長嘛,可以考慮讓昌平同志過度一下。南懷那邊,讓孟杰倫同志擔任代市長,是不是還欠成熟,我推薦一位同志,能不能將發改委程中遠同志派下去,讓他到南懷主持政府工作?」

  程中遠是很年輕的一位同志,剛剛四十歲,已擔任海東省發改委副主任,聽說此人很有背景。

  「說完了?」瀚林書記問。

  「先談這些吧。」馬超然意猶未盡,他本來還有兩位同志要提,一見宋瀚林態度這麼溫和,忽然有些張不開口了。

  「好,暢所欲言,我希望大家都談談,這次人事調整關係到海東今後的大發展,希望大家把自己的所想所慮都說出來。」瀚林書記一臉鄭重地說。

  化向明知道自己該說話了,就道:「超然同志的擔憂有一定道理,相信也是從工作出發,為大局著想。

  一次把吉東黨政一把手都換了,對下一步的工作的確是個考驗。」馬超然心裡一動,以為化向明要支持他,誰知化向明緊跟著就說:「但是事物總是一分為二的,一個地方的工作抓不上去,就證明這個地方的班子配備有問題。吉東是大市,在海東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但是這些年來,吉東的工作很不理想,特別是經濟建設,已經落到了全省的後面,把原來那麼好的底子都丟了,這不得不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如果我們總是瞻前顧後,一味地強調工作的連貫性,就會錯失良機。」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目光往瀚林書記這邊掃了掃,接著道:「我同意組織部門拿出的意見,由楊馥嘉同志擔任吉東市委書記,廖昌平同志擔任副書記、代市長。至於南懷,錦文同志有必要調整一下,華泉同志擔任市長已有兩年,應該成熟了,把擔子壓給他,也是組織對他的進一步考驗。

  市長嘛,我同意由孟杰倫同志擔任。」

  馬超然恨恨剜了化向明一眼,不甘心地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但是化向明明確表態後,其他同志的發言都成了附和,誰也不再主張什麼,都說同意組織部門的意見。對南懷和吉東,普天成並無過多擔憂,

  他相信自己提的名單會跟組織部門的高度一致,他擔心的是廣懷,可是何平提交到會上的方案,居然沒涉及廣懷。廣懷的班子這次也不動,這倒是出乎意料。

  普天成發言時,有意避開南懷和吉東,大局已定,他再談就顯得多餘,他就另外兩個市的班子配備談了些看法,都是原則性的,沒涉及具體人,最後他表態,同意組織部門提出的方案。

  會議最終通過了組織部的方案,一口捂了很久的鍋,總算揭開了。

  仿佛一場颶風,掀起巨大的波瀾後又迅速平靜。

  在去南懷調研的路上,宋瀚林忽然問普天成,對這次調整怎麼看?普天成凝起眉頭,想了一會說:「也算是一次手術吧,但願這場手術能扭轉海東的被動局面。」

  宋瀚林在被動兩個字上琢磨了一會兒,意味模糊地說:「天成啊,你跟以前不一樣了。」「怎麼不一樣?」普天成反問道。「我感覺,你身上的銳氣正在一點點減少,以前有的那股霸氣,現在好像也沒了。」瀚林書記說到這兒,笑了一下,接著又道:「不過這樣也好,沉穩一點總沒壞處。」

  普天成忽然無語。霸氣?他身上以前有霸氣嗎,自己從沒覺得,瀚林書記也從未這樣說過,為什麼今天?想著想著,他明白了。定是喬若瑄!

  班子調整完後,普天成刻意讓自己低調下來,應該低調的,絕不能因為這點小小的勝利而沖昏頭腦,前面還有太多的荊棘等著他。他推掉了所有應酬,包括楊馥嘉廖昌平等人的宴請,熱鬧是他們的,他應該活在冷清中。是的,普天成越來越喜歡冷清。

  他把自己關在家中,想一些總也想不明白的問題。

  比如他的下一步在哪,他的未來還能綻放出什麼。

  人到了這個年齡上,是有一些問題該認真思考了,再也不能像以前,只知道一味地進,一味地爭,進得太深,是沒有退路的。但又不能停下,不進則退,放哪兒也是真理。

  喬若瑄回來的那天,他的心情有點暗淡,弟弟天彪來電話說,金嫚病了,突發性胰腺炎,很厲害,眼下還在醫院,已度過了危險期。如果換上以前,他聽了興許也沒什麼,叮囑天彪盡心照料就是,但這次不同,他忽然覺得,自己有種被人逼上梁山的感覺。想想金嫚在醫院裡孤孤單單,沒有人陪,也沒有安慰,他的心,就如刀絞。

  偏是喬若瑄這次回來心情也很壞,廣懷班子未動,喬若瑄想當書記的夢沒有實現,

  她跟杜漢武的鬥爭還要繼續下去。她把這一切歸罪給了普天成,說普天成寧可幫別人也不幫自己老婆。

  普天成剛開始還跟她解釋,說這次調整自己根本就沒有發言權,所有方案都是組織部定的。喬若瑄聽了嘿嘿一笑:「行了,普天成,你騙了我多少年,還想繼續騙下去?

  瀚林書記讓你拿方案的事,你以為我不知道?」普天成暗暗一驚,這事她怎麼知道,難道是瀚林書記告訴了她?

  後來一想不可能,定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將消息走漏了。

  未等他再解釋,喬若瑄又說:「吉東那邊太平了,是不是又可以把她接回來了?」

  一說這個,普天成就知道,關於金嫚,喬若瑄根本沒忘掉。

  他們兩人為此事曾鬧過長達兩年的矛盾,也是在那次矛盾中,喬若瑄發誓,自己會走出一條自己的路來。「我不會依附於你,普天成,你給我聽好了,這輩子你休想壓著我,也休想拿這些丟人事來刺激我,我喬若瑄不吃那一套!」說完,就去找瀚林書記了。喬若瑄到下面擔任領導,一開始也是瀚林書記的意見,瀚林書記說:「她是個心高氣傲的女人,你出了這種事,她怎麼能原諒你,她想到下面去,就讓她去吧,

  興許這樣可以讓她暫時把這事拋開。後來金嫚有了丈夫,普天成跟她的來往不那麼密切了,喬若瑄也做出一副不追究的樣子,這個家,才有了太平。但是,有些東西是永遠也忘不掉的,喬若瑄嘴上說,這事再也不提了,就當它是一塊傷疤,讓它自己慢慢癒合好了。可是到了關鍵處,她還是提出來。」

  那晚喬若瑄將他罵得體無完膚,不但扯出了金嫚,還把沈曉瑩也扯了出來:「她們都比我強,都該得到你的賞識,獨獨你老婆,在你眼裡容不下!」普天成哪還有嘴爭辯,只能理短的站在那裡,任喬若瑄罵。

  罵就罵吧,普天成現在也習慣了,反正他們兩個從結婚到現在,就沒怎麼平靜過,甜蜜更是離他們很遠,像一場華麗的錯誤,讓他們持續到了現在。

  普天成將目光投向車窗外,深秋季節,大地顯得格外厚實飽滿,卻也透出幾分掩不住的蒼涼。就像他此時的心境。

  他不知道該把自己劃到哪一類人中去,成功,還是失敗?

  其實他就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輝煌有過,失敗也有過,收穫人生成功的同時,也留下太多太多的恨憾。

  瀚林書記也望著窗外,不說話,車子飛馳在路上,兩個人各懷心事,卻又時不時地想到同一個人。

  普天成陪著瀚林書記,在南懷視察了兩天,南懷的工作基本令人滿意,瀚林書記沒表揚也沒批評,只是提醒孟杰倫,一定要把精力集中到經濟建設上。

  孟杰倫匯報了幾個要上的大項目,瀚林書記說:「好,我們就是要抓龍頭項目,以項目促發展,要讓南懷經濟再上一個新台階。」

  調研完南懷,瀚林書記一行往吉東趕,同行的還有政研室主任余詩倫,發改委和招商局、財政廳的領導。余詩倫在南懷又鬧了笑話,工作匯報會上,本來沒安排他發言,發改委主任剛一客氣,他便抓住話筒講了半天,從國際經濟形勢講到了國內,還講了美國的次貸危機,他說最近他在讀一本什麼書,這書是美國著名經濟學家亞當伯森著的,他建議南懷的領導都來讀讀這本書。「不讀書怎麼成,我們的領導現在只讀報讀文件,這是遠遠不夠的,要充實自己,要讓自己的知識結構跟得上潮流,我還建議,在領導班子中掀起一股學習之風,這學習是指理論學習,專業知識的學習……」余詩倫激情飛揚,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噴發點,瀚林書記卻聽得頭上直冒汗。

  會議結束後,瀚林書記無奈地說:「這個余詩倫啊,我看他改叫余詩人得了。」

  從南懷出發之前,普天成跟廖昌平發了簡訊,告訴他調研組到達吉東的時間。廖昌平沒有回簡訊,普天成以為他知道了,因為跟瀚林書記坐同一輛車,也就沒好意思給廖昌平再打電話。南懷跟吉東毗鄰,交結點是臨安縣一個叫雙魚的鎮子。車隊快到雙魚時,普天成看見,前面界點上,十幾輛車子排起了長隊。

  普天成暗叫不好。以前省委領導下基層調研,市上四大班子領導都是要到界點上迎接的,群眾對此意見很大。吳玉浩當省委書記時,將它明令禁止了,想不到,新上任的市委書記楊馥嘉又把它撿了回來。

  普天成生怕瀚林書記發火,急著要給楊馥嘉發簡訊,瀚林書記看出了他的意思,笑道:「你現在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這個楊馥嘉,怎麼學會了這一套。」

  車子到了雙魚,瀚林書記下車,楊馥嘉笑著迎過來,熱情地跟瀚林書記打招呼。她後面跟著二十多號人,有人大政協的,也有副書記馬效林和幾位副市長,普天成沒看到廖昌平,心裡暗暗有些不快。

  楊馥嘉跟其他領導打過招呼,才走向他,目光有幾分曖昧:「謝謝秘書長。」楊馥嘉沒有說歡迎,而是說謝謝,用詞讓普天成一陣亂想。兩隻手握在一起時,普天成感覺楊馥嘉的手有點熱,他的心也奇怪地熱了起來。

  簡單打完招呼,車隊在兩輛警車的引領下,朝吉東開去。

  普天成心裡就想,廖昌平為什麼沒來,難道他沒收到簡訊?

  不可能啊,就算沒收到,昨天李源也應該通知他們了,要不然,楊馥嘉能等在雙魚?正這麼想著,就聽瀚林書記問:「天成啊,你離開吉東五年了吧?」普天成道:「五年零四個月。」「五年零四個月,」瀚林書記很富感情地嘆了一聲,道:「說說,現在回來,有什麼想法?」「看到它,我很親切。」

  普天成說了句由衷的話。真的,當車子離開雙魚,駛上高速路時,他的內心真就波濤洶湧,像有無數的感慨奔湧出來。他在這裡工作了八年,從副市長到市長,然後書記。這片土地,留給他太多太多的東西,當然還有金嫚。哦,金嫚,在最不該想她的時候,普天成卻止不住地想起了她。

  「那個金嫚,還在吉東?」瀚林書記出其不意地問。

  普天成打了一個戰,瀚林書記怎麼會問這個?他搖搖頭,片刻後說:「可能吧,我也好久沒見她了。」

  「哦——」瀚林書記長嘆一聲,沒再問下去,微閉上眼,也像是沉浸到心事中去了。

  車隊進了吉東賓館,又是一陣熱鬧,普天成發現,楊馥嘉在這方面是個奇才,賓館裡掛滿了橫幅,都是熱烈歡迎什麼的,六隻巨大的氣球飛揚在空中,讓人覺得這裡正在搞什麼慶祝。瀚林書記瞅了一眼氣球,笑著說:「行啊,馥嘉,你把它搞成節日了。」楊馥嘉矜持一笑:「我想讓氣氛熱烈點。」瀚林書記居然沒批評楊馥嘉,而是滿面春風地跟著楊馥嘉上了樓。等把一切安頓後,普天成才看見廖昌平滿頭大汗跑進屋來。

  「你怎麼回事?」普天成不客氣地問。

  「我剛剛從龜山趕回來,那邊開礦,群眾鬧得厲害。」

  一聽是龜山,普天成的心動了一下。龜山開礦的事他聽說過,據說地質部門在龜山發現了錫礦石,貯量很大,縣上怕礦山被國家收走,搶先一步,組織人力物力,進行開採,也因此引發了外來開礦者跟當地老百姓的矛盾。

  但是普天成仍然沒給廖昌平好臉色:「瀚林書記要來,你不知道?」

  「知道啊,怎麼能不知道。我是昨晚連夜去的,當地群眾把一座礦炸了,差點鬧出人命來。」廖昌平氣喘吁吁說。普天成見廖昌平土頭土臉,衣服也沒來及換,就知道,他真是從龜山趕來的,但心裡,仍然不舒服。不是他不舒服,他是怕瀚林書記會有想法。

  果然,不大工夫,廖昌平垂頭喪氣回到了他房間。

  「打過招呼了?」普天成問。

  「打過了。」廖昌平說。

  「沒表揚你?」普天成帶著惡意道。

  「我匯報龜山的情況,他不聽。」廖昌平的口氣聽上去很糟糕。

  「哪有在這個時候匯報工作的,你是傻子啊。」

  普天成帶著怨氣說了一句,他忽然覺得,把廖昌平安排到吉東,是個錯誤。這步棋,下得不妙啊。

  「龜山那邊風波還沒平息,鬧事群眾還在現場,我擔心……」

  「你能不能少提點龜山,瀚林書記剛到吉東,你就不能讓他聽點好的?」

  「好的?」廖昌平楞了半天,坐下不說話了。

  普天成也不想太打擊他,就道:「昌平啊,你缺少基層工作的經驗,這是你的軟肋,這一課你要是補不上,將來是會出問題的。不瞞你說,讓你到吉東,我是捏著一把汗的。」

  「這我知道。」廖昌平說。

  「你等我把話說完。」普天成打斷廖昌平,繼續道:「龜山採礦是個敏感話題,裡面的矛盾一定不小,但你剛到吉東,立足未穩,就急著一頭扎進去,這樣做,你想過後果沒有?」

  廖昌平搖頭。

  普天成接著說:「你在上面蹲慣了,看到的少,聽到的也少。

  在基層,矛盾天天有,打架鬥毆,聚眾上訪,稀奇古怪,但你不能每件事都去管,那樣,你就跟鄉鎮長沒什麼區別了。」

  「你是說?」

  「現在沒有時間跟你多講,瀚林書記這次下來,有兩層意思,一是了解和督查吉東黨風黨性教育工作開展情況,我希望你在這上面多動動腦子。另一個,吉東工業企業不景氣,不比南懷,南懷他們搞得是熱火朝天,原有企業甩掉了包袱,輕裝上陣。招商引資又卓有成效,誰看了也高興。吉東難啊,老企業負擔太重,一個個喘不過氣來。

  招商引資這些年做的又都是表面文章,到現在,也沒一個新項目上馬。你這個代市長,如果這方面沒點新想法,怕是說不過去的。」

  「可眼下……」

  「眼下什麼,是不是覺得你還應該到龜山去?」普天成不高興了,他語重心長地告誡廖昌平,就是想讓他明白,市長有市長的工作,也應該有市長的謀略。

  如果大事小事都不能區別開,廖昌平這個市長,是當不了幾天的,怕是,頭上那個代字都取不掉。

  休息了兩個小時,瀚林書記主持召開了一次簡短會議,參加的有吉東四大班子領導,還有重點部委的領導,四縣一區黨政一把手也到齊了。

  瀚林書記大致把這次下來的任務說了一遍,果然,重點就是兩項,一是黨風黨性教育,瀚林書記要求,吉東一定要掀起一場大學習大討論的熱潮,要把這項工作轟轟烈烈深入持久開展下去,前一階段缺的課,這一階段一定要補回來。第二是工業企業專項督查,順帶也提到了招商引資。瀚林書記講完,由吉東市委書記楊馥嘉匯報。

  楊馥嘉先是就自己上任後開展的三項工作做了簡短匯報,接著就將話題轉到了黨風黨性教育上。她說:「從目前情況看,前一階段,吉東工作不紮實,

  沒有按省委省省政府的要求去開展,百分之六十的單位存在走過場現象,市委已經要求,這些單位回到第一階段,重新來。

  另有百分之四十的單位也存在不同程度的問題。

  市委學習領導小組針對不同的問題拿出了不同方案,將在下一階段分步實施。」普天成不得不佩服,楊馥嘉這點上,就是比廖昌平要強,強得多。

  對於工業企業暨招商引資,楊馥嘉沒匯報多少,說是情況還吃得不是太透,等下次會上,由馬效林副書記做專題匯報。

  普天成發現,楊馥嘉匯報的時候,瀚林書記一直是微笑著的,表情很溫和,可以想見,瀚林書記對楊馥嘉是滿意的。

  等到了廖昌平匯報,瀚林書記臉上的笑就不見了,神情繃得很緊。普天成也替廖昌平捏了把汗,生怕他一激動,又把龜山開礦事件說出來。

  龜山開礦,是有大文章的,那些應邀到龜山去採礦的,個個都有背景。這是一個死穴,瀚林書記不想點。

  普天成也是不久前才得知這一情況的,路波省長的兒子兒媳去了龜山,

  路波省長嘴上說不要普天成操心,普天成卻不能不放在心上,於是,他打電話給龜山常務副縣長,讓他無論如何照顧好這一對新人。

  後來龜山常務副縣長送路波省長的兒子兒媳回省城,特意到普天成家,普天成才知道,原來保護得很好的龜山,如今已是一片狼籍。跟群眾矛盾最大的礦,就開在當年他帶領群眾抗洪的地方,那座道觀也被破壞了。

  還好,廖昌平沒提這事,他也只是三言兩語,將自己到吉東任職的感受談了一下,普天成算是松下一口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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