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2024-09-26 13:48:56
作者: 許開禎
全省黨風黨紀檢查活動終於拉開帷幕,這是瀚林書記上任後抓的一項重點工作,整個活動分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宣傳教育,領會精神。第二階段是自查自糾,端正作風。眼下到了第三階段,分片抽查,重點整改。
瀚林書記主持召開了一次會議,
就黨風黨紀檢查活動的重要性再次做了闡述,特別指出,這次活動要重點檢查黨員幹部特別是領導幹部工作作風的轉變,要樹立全省上下一盤棋的思想,大力開展理想信念、從政道德和黨紀黨規教育。以落實黨風廉政建設責任制為龍頭,進一步探索建立健全反腐倡廉領導體制和機制制度。會後,省委一共派出四個檢查小組,馬超然副書記帶領第一檢查小組,奔赴吉東、廣懷兩地。
新上任的政研室主任余詩倫出人意料地被分到了馬超然這個組。
當晚,普天成便接到來自吉東方面的消息,這次打電話的不是馬效林,而是普天成在吉東時的秘書,現任吉東團市委書記的胡兵。胡兵說:「普書記,王主任他們從北京回來了。」普天成問哪個王主任,胡兵說就是原人大主任王化忠。普天成又問,跟王主任一同去北京的還有誰?胡兵便將人名一個個報上,其中就有原政協主席李國安,原財政局長江玥。
這個江玥有點意思,普天成剛到吉東時,她是吉東下面一個縣的副縣長,普天成發現她工作能力不錯,算是一個有魄力的女幹部,
就把她從副縣長提拔到了市國資委主任的位子上,國資委那幾年,江玥幹得也還不錯,幫普天成解決了不少難題,特別在吉東幾家國有企業的改制中,江玥提出了非常好的思路,從而確保了吉東國有企業改制步伐,讓普天成和吉東市在全省國有企業改革攻堅戰中出了彩。
普天成念她是位有創新能力,工作作風紮實的幹部,將她提拔到市財政局長的位子上。可是江玥當上財政局長後,世界觀發生了改變,她開始貪錢,並變著法子為自己撈錢。
不到兩年的時間裡,她從各家企業索要好處費達一百多萬元,還擅自挪用項目資金,在財政局設立小金庫,讓自己的親信炒股,結果把小金股的錢全賠在了股市里。
案發後,市上有兩種意見,一是交司法機關,讓司法機關依法處理。另一種意見是本著愛護幹部的原則,由市紀委給予黨內嚴重警告處分,行政降一級使用。
持這種意見的是王化忠和李國安。普天成當時也有些猶豫,內心講,他是捨不得這位幹部的,她精明、能幹,對工作也有滿腔熱情,而且思想解放,工作有創新能力。
普天成一開始也有保護她的動機,想內部處理一下,讓她原回國資委算了。但是這中間發生了一件事,王化忠和李國安他們聯合了三十餘名幹部,聯名向市委寫信,要求保護江玥,目的就是要給普天成施加壓力。
這一招把普天成惹惱了,後來召開的常委會上,普天成同意了市紀委提出的開除江玥黨籍,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
並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追究法律責任的處理意見。
半年後江玥因受賄和瀆職罪被判十二年,進了監獄。
但令人驚訝的是,江玥入獄不到半年,被告知在獄中懷孕,醫院也證實了這點。當時江玥已經四十六歲,她跟丈夫一直沒有孩子,外界都說她丈夫有性功能障礙,不能生育,沒想到在關鍵時刻,她丈夫的功能又恢復了。當然,吉東民間對這次懷孕,有很多版本,有說江玥肚子裡的孩子是王化忠的,早在她當副縣長前,就跟王化成有不正當關係,也有說是政協主席李國安的,更有甚者,竟說江玥肚裡的孩子是普天成的,因為江玥被判入獄後,普天成到監獄探視過她。
江玥以懷孕為由,從監獄出來後,就再也沒有進去,生完孩子到了法定收監的日子,
她又讓省人民醫院出具了患病證明,直到現在,還在保外就醫。沒想到,江玥現在也加入了王化忠他們的陣營,開始清算普天成了。
想想過去曾對江玥的厚愛,還有對她寄予過的厚望,普天成感嘆良久。這個世界上,什麼事也可以發生,什麼人都有可能成為你的對手。他跟胡兵說:「你安心工作,不要受這件事的影響。」胡兵畢竟年輕,不放心地問:「普書記,不會有什麼事吧?」普天成最不喜歡別人問這句話,沒好氣地說:「如果我觸犯了黨紀國法,不用他們告,我自己會走進監獄。」說完,啪地收了線。
合上電話不久,普天成又覺不該跟胡兵發火,想打電話過去,跟他解釋一下,又一想,算了,現在還是少打電話為妙,免得越描越描不清楚。
普天成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暴風雨真的要來了。
如果僅僅是王化忠李國安他們,普天成是用不著緊張的,但凡跟你交過手的人,你都知道他有幾斤幾兩,能興什麼風能做什麼浪。怕的是那些沒跟你交過手的人,你真不知道這些貌似簡單的人,背後會有什麼力量?再者,王化忠他們連江玥這樣的人都發動了起來,還不知下一步,他們的聯盟會擴大到哪兒!
得採取措施了,再猶豫,怕會誤大事。
這個上午,普天成把自己關在辦公室,來的電話他一個也沒接,幸好,這中間沒瀚林書記的電話。直到中午,普天成才下了決心,他抓起電話,打到一個很久不用的號上。
這號在他心裡存了很久,有一段時間,普天成曾以為,這個號碼他再也用不著了,朱天彪太多事,幫他等於就是在害自己,還是拉開點距離好。沒想,兩人分開兩年不到,他又得找朱天彪了。
電話里傳來朱天彪的聲音:「你還好嗎?」
普天成說:「不太好,最近有些事,煩人。」
朱天彪頓了頓,問:「要緊不?」
普天成說:「世上沒哪件事不要緊,也沒哪件事特別要緊,就看你怎麼理解。」
朱天彪說:「我是問眼下這事。」
普天成說:「有點麻煩。」
朱天彪那邊不說話了,像是在等候命令。
普天成像是又犯了難,這事的確犯難,如果不犯難,他也用不著把自己關一上午。如果不犯難,他早就採取行動了。他艱難地做了一陣鬥爭,終於一咬牙:「你抽空過來一趟吧。
」
朱天彪那邊嗯了一聲,壓了電話。普天成抱著電話,發了好長一會呆。
開弓沒有回頭箭,普天成清楚這個電話的利害,但是有人逼他這麼做,他也沒有別的選擇。
打完這個電話,普天成決計去見一個人,這個人儘管從吉東消失已有很久,但在普天成的心裡,她似乎一天也沒離開過吉東。普天成堅信,同樣的感覺,瀚林書記也有!
坐落在子水河畔的子水城是一座美麗的城市,這個城市歸另一個省管轄,但它跟海州離得很近。二十年前,它還是海州的一個地區,行政區劃變更時,它劃給了另一個省。
天下著濛濛細雨,遠處的山,近處的水,都讓雨霧拉在了一起。普天成是早上九點出發的,他跟瀚林說,他要去掃墓,瀚林書記還傷感地說:「時間過得真快啊,想想,老人家都離開我們十五年了。」普天成說:「一晃兒的事,昨晚還夢見小時候很多事呢。」瀚林書記像是被觸動了,做出一副追憶往事的樣子,半天后道:「去吧,正好這段時間消閒一點,替我給老人家送束花,我真是抽不出時間啊。」普天成趕忙說:「您是替全省人民操勞呢,哪能占用您的時間。」說完,緊著告辭,生怕多呆一秒鐘,說出什麼泄露秘密的話來。
普天成的父親是葬在岳公山的,岳公山離子水並不遠,但普天成並沒有掃墓的計劃。一則,父親並不是在這個季節離開的,
他去世的日子是清明後第十一天,瀚林書記把日子恍惚了。
二則,隨著這些年在官場的掙扎,普天成越來越覺得,自己的人生軌跡,已經偏離了父親的要求。父親的一生,清正而廉明,他的儉樸是大家公認的,他最痛恨的,就是只為自己著想,不為天下百姓憂愁。
普天成現在是只為著自己了,他無臉面對父親。
記憶中的子水城是雋麗而又纏綿的,跟江南的纏綿有不同的味兒。普天成小時候,常常跟著母親來到子水,母親的娘家就在子水,文革顛覆了他對子水的記憶,
讓子水以一種可怕的面目在他腦子裡存活著,棍棒下呻吟的姥爺至今還讓他看到世事血淋淋的一面。好在,很多東西是可以用時間沖淡的,所以普天成這次踏上子水,眼前倒沒虛幻出什麼血腥的場面。
普天成自己沒帶車,他是乘火車來的。他現在是越來越謹慎,對身邊的人,也格外地留神。這不好,他多次提醒自己,但每到關鍵時候,他還是對別人放不下心來。
其實一個人來也有好處,至少,
他行走在子水街上的步子是從容的,不慌不亂的,也用不著裝腔作勢。他像普通人一樣往懷岸那邊去,懷岸那邊有家莎蔓莉女子健身中心,化玉嬌就是那家健身中心的董事長。
化玉嬌不叫化玉嬌,她原名叫秦鳳嬌,去吉東那邊承攬工程項目時,
她是新大地物資公司的副董事長兼總經理,當時新大地的總部在海州,公司老闆是她姐姐秦鳳月。
後來的事實證明,新大地是一家皮包公司,按另一種話說,也是一家流氓公司,專做不正當生意。但是,普天成並不知道這些,他還以為,打著瀚林書記旗號來的公司,規模一定不小。
秦鳳嬌差點讓普天成栽了跟斗,
新大地前後給吉東十餘家工程公司提供過鋼材、水泥、還有鋁合金,總價值達一億兩千萬元,一開始秦鳳嬌她們還遵從遊戲規則,不敢把太次的東西傾銷到吉東,後來姐妹倆膽子越來越大,竟串通蘇潤,聯合將一批過期水泥和劣質建材銷到吉東,不幸的是,蘇潤因庫房管理混亂,發貨員錯將發往別人工地的劣質水泥發到了吉東大廈工地上,結果就導致吉東大廈坍塌。
事發後,普天成很震驚,秦鳳嬌姐妹倆所做的一切,居然瞞過了他。一開始他是鐵著心要追查到底的,對牽扯到的人和事,絕不姑息。查到中間,有人突然告訴她,秦鳳嬌手裡握有瀚林書記的字條。普天成傻呵呵地問:「不會吧?」那人極為神秘地說:「普書記,不只是字條,還有比字條嚴重的東西。」
「什麼?」
「是……錄像,她們把……和首長在床上親昵的鏡頭全錄了下來。
」
「不可能!」普天成猛地拍了把桌子,因為用力過猛,他的手掌腫了三天。
「千真萬確,普書記,再不能查了,再查,我們都不好交待。」
說話的是當時負責事故調查的省建設廳紀委書記,後來他升為建設廳廳長。
普天成猶豫了兩天,也痛苦了兩天,最後,他不得不授意有關人員,將事故責任往別的方面引,儘量避開建材等敏感問題。調查人員按他的指示,又從地質結構、圖紙設計等多方面找問題,但是要想推卸掉這麼大的一起責任事故,實在太難。
後來建設廳紀委書記跟他商量,能不能跟蘇潤做做工作,讓他一個人把責任擔了,然後再想辦法?
普天成搖搖頭:「難啊。」
「這是惟一的辦法,否則,你我就得捲起鋪蓋回家。」
建設廳紀委書記黑青著雙眼說,他已有五個晚上睡不著覺了,到醫院開了藥,也不頂用。
「你能回得了家,我怕是連家也沒得回。」
普天成的語氣沉痛極了。
「試試吧,我們分頭做工作,給他講清利害。」
「利害他比誰都清楚,我還怕他反咬一口,把責任全往別人身上推呢。」
「試試吧,沒有別的辦法了。」紀委書記哀求似地又說。
在沒有路可選擇的時候,刀山火海也得闖,普天成咬了咬牙,點頭同意了。
於是就試。試的過程相當艱難,誰都知道這是在危崖上走鋼絲,弄不好,會摔得粉身碎骨。但是沒有辦法,如果把秦家姐妹逼急了,將那些燙手的東西公布出來,後果不堪設想。普天成跟建設廳紀委書記輪番上陣,一次次地給蘇潤做工作,講利害,同時也做著一種保證。
蘇潤楞是咬住牙不開口。後來,普天成單獨跟蘇潤在一起時,蘇潤說了一句話:「普書記,這不是第一次了,我蘇潤可以替你背一次黑鍋,但不能次次背。」
普天成無語。他知道蘇潤在說民工事件,那次,是蘇潤替朱天彪扛了,儘管錢是朱天彪出的,但外界沒人知道,民工事件的直接責任人是朱天彪。
「老蘇啊,如果你不幫我,那我只有陪著你坐牢了。」
「非坐不可?」蘇潤問。
「非坐不可,這麼大的工程事故,怕是光坐牢還不夠。」
普天成說。
「多少錢也擺不平?」蘇潤不甘心地問。
「錢不頂用,老蘇啊,錢這王八蛋,它只管害人,卻不救人。」
「我要是找個冤大頭,讓他出來承擔責任呢?」
普天成不語了,天下會有這樣的冤大頭?
一周後,調查組忽然說,
水泥是從一個叫龍山水泥廠的民營企業手裡買的,這家企業的老闆叫鄒志良,
鄒也承認了向蘇潤提供劣質過期水泥的事實。
普天成驚得不敢相信,天下真還有這種找上門的冤大頭!
調查組很快拿到蘇潤跟鄒志良簽訂的水泥供應合同,還有質檢部門出具的檢驗書。檢驗書表明,那些水泥早已失效,三年前便被有關部門封存在龍山水泥廠的庫房裡。
而馬效林同時匯報上來的消息是,龍山水泥廠早在三年前就破了產,廠長鄒志堅負債纍纍,加上女兒又患有白血病,被錢逼得焦頭爛額。
鄒志堅之前跟蘇潤有過業務上的往來,算是老關係。
普天成心裡清楚了,一個需要錢,一個需要拿錢替自己開脫,這買賣,談起來倒也不太難。
普天成至今尚不知道蘇潤到底給了鄒志堅多少錢,但他堅信,這絕不是小數目。不過對蘇潤來說,這也是一筆划算的買賣,蘇潤用它,化解了自己的危機,
也將自己的刑期由十幾年減少到六年。
如果不是有人硬抓住這件事不放,蘇潤甚至可以不去裡面。
不過也沒關係,蘇潤在裡面一點不受委屈,外面咋樣,裡面還是咋樣,再有一年多,他就可以出來了,繼續馳騁在商場。
但他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咬人呢?
普天成想不明白,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是超乎常理的,你絕不能用正常思維,去判斷非正常事件,包括那些非正常的人。
什麼變數都有!
這是普天成對世事對人生最深刻也最精闢的總結。
莎蔓莉女子健身中心在子水國際會展中心旁邊,一幢五層小洋樓,裝修十分典雅,有一種雍容華貴的味道。
普天成進去時,兩位半老徐娘正笑哈哈地走出來,邊走邊說些跟減肥有關的話題。其中一個說,我最近又瘦了一斤。另一個驚訝地說,你怎麼總是能瘦,我半年了還沒瘦下一斤。普天成掃了兩女人一眼,發現說瘦了的其實比那位沒瘦的還要胖,也累贅,就想,謊言是充滿整個世界的。看著兩個女人嘻嘻哈哈地出去,普天成定了定神,往三樓去。
叫秦鳳嬌的坐在三樓總經理室里,正跟一位女客戶交流著什麼,看見普天成,她愕了一下,半天,醒過神似地站起身,面色潮紅地說:「普……您怎麼來了?」
普天成定定地望住秦風嬌,在他的印象里,那個叫化玉嬌的女人總是那麼風風火火,一副發誓幹大事的樣子,既或是偶爾閒下來,也要在平靜的生活中折騰出點什麼。眼前的秦鳳嬌,卻有股超然隱於世外遁於世外的味道,特別是那一雙眼睛,清澈中透著混沌,混沌中又透著覺醒,以前那自大自狂的眼神全然不見。還有那張臉,豪妝褪盡,只顯朴華,素麵朝天,不加任何修飾。
見普天成楞站在門口,秦鳳嬌急了,這可是做夢都想不到的一位客人,她沖女客戶笑笑:「實在不好意思,我這來了貴客。」然後快步走過來:「書記快請,真不知道您要來。」
普天成抱以微笑:「環境不錯嘛,看來你的事業是蒸蒸日上了。
」
「哪敢談什麼事業,權當消磨時間。書記快請坐。」
秦鳳嬌顯得有些張惶,剛要喚秘書前來沏茶,又一想不妥,自己拿了茶杯,一時又記不起茶葉放在哪,最後還是喚了秘書。
秘書是一位漂亮可人的小姑娘,也就十七八歲,長得白裡透紅,紅里透白,身材還蠻高挑,渾身散發著青春氣息,跟秦鳳嬌的成熟大器形成鮮明對比。這種女孩很養眼,也容易讓人生出人生苦短的感慨。小姑娘沏了茶,捧來水果,看了一眼普天成,退出去了。秦鳳嬌比剛才稍稍鎮靜了一些,不過臉上,還是掩不住的喜悅和緊張。
「書記是到這邊開會?」
「不,是專程來看望一位朋友。」普天成呷了一口茶,道。
秦鳳嬌哦了一聲,她並不清楚普天成說的朋友就是她,她也不敢抱這份奢想。普天成面前,她是罪人,這點認識她還是有。吉東大廈那場災難,最後雖說沒殃及到她,但也只能算是她們姐妹倆僥倖逃身,想想過去的日子,兩人不只是驚出一身汗,嚇得魂都沒了。
其實那些所謂的把柄或證據,她們是不敢拿出來的,頂多是嚇嚇人,放她們一條生路。後來她們得到的消息是,有人想讓她們姐妹倆永遠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是普天成暗中周旋,寬恕了她們。坦率講,她跟姐姐秦鳳月就是吃青春飯的,父母給了她們一副好身材,一張漂亮臉蛋,不用真是可惜。於是大著膽,就去闖世界。
姐姐秦鳳月之前跟過一個男人,有經商經驗,兩人合計著,就註冊了一個公司。一開始挺艱難,長達兩個月找不到一單生意,房租都交不了。
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們認識了宋瀚林的秘書,進而認識了宋瀚林。這都是奇蹟,如果換到今天,她們是不敢想的。宋瀚林是多顯赫的人啊,怎麼就讓她們給認識了?撞大運,真是撞大運。
在所有吃青春飯的女孩中,她跟姐姐是成功的,太成功了,她們輕而易舉就捕獲了大魚,然後是一條接一條的小魚。
在那張權力精心編織的網裡,她們發現了太多的秘密,最大的秘密,就是一切冠冕堂皇的東西其實都充斥著交易。
權錢交易,權色交易,權權交易,總之,交易才是這個世界最大的真理。
她們有過成功,那些成功都是用身體換來的,頻頻不斷的交易中,她們發現,
女人索取這個世界的方法太簡單了。但是她們沒想到,她們會栽在一個土老闆手裡。
那個土老闆是宋瀚林的秘書介紹的,也就是說,那些最終銷到吉東大廈的過期水泥,是宋瀚林的秘書提供的。
他拿大頭,她們只拿小頭。
這個世界上,真正敢冒死玩火者,並不是那些手握重權的人,而是他們身邊的人。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秦鳳嬌收回亂麻一樣的思緒,專注地望住普天成。
這張臉對她來說,太過熟悉,然而又是那麼陌生。
宋瀚林秘書提供的那些關係中,
獨獨跟她們姐妹倆保持了乾淨關係的,就一個普天成。因此,他贏得了她們姐妹倆的敬重。
人和人之間,是講緣分的。秦鳳嬌覺得,她們跟普天成之間,真是有一種緣分。儘管後來她們受到了普天成的警告,普天成讓她們遠離吉東,遠離海州,永遠不要在海東的地面上出現。但這些,都不能沖淡普天成在她們姐妹倆心中的記憶。
某種程度上,是普天成喚醒了她們,也拯救了她們。
人在經過大迷大痛後,是有一些大悟的,心靈自然也有大淨。
許是嫌這種地方太過噪雜,也或許秦鳳嬌不想在這裡談事,兩人寒喧幾句,秦鳳嬌說:「書記難得來子水一趟,我請書記到外面坐坐?」
普天成也不拒絕:「客隨主便吧,外面就外面。」。
「子水有家茶樓不錯,我請書記喝茶去。」
秦鳳嬌笑吟吟望住普天成,神色比剛才鬆弛了不少。
普天成笑著點頭。兩人離開公司,到了一個叫雲水澗的茶坊。
秦鳳嬌並不知道普天成現在任什麼職,吉東大廈風波平息後,她跟姐姐離開了吉東,沒敢到海州去。
姐姐秦鳳月跟著一個大她二十歲的男人去了山東,說再也不回來了。秦鳳嬌找不到領她的那一個人,只能獨守在子水。她用吉東賺來的錢買了這幢小樓,重新裝修一番,開了這家健身中心,目的不是為了賺錢,只是想給自己的下半生找個寄託。普天成離開吉東,她知道,是在買下這幢這小樓後不久。但普天成到海州具體任什麼職,這些年又有哪些升遷,她一概不知。
吉東風波後,秦鳳嬌還明白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不屬於你的東西,千萬別要,包括人們熱衷打聽的消息。她現在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修瑜伽功。
「書記這趟來,有什麼指示?」這種話是在過去的歲月里學會的,是學著官場中人的口氣說的,秦鳳嬌現在想改變,但面對少言少語的普天成,她真不知道該怎麼改變。(來點詩意或傷感的詞多好)
大約是換了環境,普天成不那麼深沉了,沖秦鳳嬌笑笑。
這一笑有太多意味,既有對往事的不堪回首,又有對現實的無奈感嘆。「好幾年了,突然想起該來看看你。」
他說。
秦鳳嬌也抱以矜持的笑,這笑相對簡單,沒普天成那麼多意味,只是在化解著她的尷尬。「能讓書記惦著,是我的福分。」
秦鳳嬌說。
「這些年,過的還好吧?」普天成的聲音里有股滄桑。
「還行,比過去簡單多也快樂多了。」秦鳳嬌倒顯得樂觀自信。
「那就好。」普天成喝口茶,他一路是準備了很多話的,但看到秦鳳嬌目前的樣子,就知道那些話是多餘。包括此行,也是多餘。
一個把自己從複雜中拯救出來甘於簡單地活下去的女人,是不會再被別人當作武器的。
兩個人坐了有一個小時,秦鳳嬌自始至終沒提過去的事,普天成也沒提,過去好像在他們之間不存在。
兩人就瑜伽談了一陣,然後就說起子水的天氣。
普天成倒是想問問她姐姐的,
但秦鳳嬌好像連她姐姐也不願提起,普天成只好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一小時後,普天成覺得該告辭了,茶未淡,但他心裡的很多恐懼和不安已淡了,甚至完全消失在這間茶坊里。他覺得來這麼一趟也好,至少,從今天起,再也不會為那個叫化玉嬌的女人心生不安。
他起身,沖秦鳳嬌伸過手去:「謝謝你請我喝茶。」
秦鳳嬌戀戀不捨地伸出手,兩隻手相握的一瞬,秦鳳嬌突然問:「他……還好嗎?」
普天成明白秦鳳嬌在問誰,但他裝糊塗,事實上他也只能裝糊塗。他爽朗地笑了笑:「好,大家都好。」
然後就疾步離開茶坊。
身後徒留下心懷期待的秦鳳嬌,黯然發著一種空茫的呆。
雨還在下,子水的街頭,充斥著雨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