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2024-09-26 13:44:14 作者: 洪放

  一周後,程一路一行無功而返。在法國五天,他們甚至沒能見到齊鳴的面。只有一次,齊鳴接了程一路的電話,嘆了口氣,說:「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們回去吧!」第二天,五人小組便打道回府了。

  省委很快作出決定:開除齊鳴黨籍和公職。

  半個月後,程一路被正式任命為南州市委委員、常委、書記。

  而在他從法國回來的第二天,省城地鐵工程的全面負責工作,已正式確定由葉豫人副省長負責。

  林曉山案件正式進入了起訴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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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南州名記也一笑,在迎接程一路書記的儀式後,悄悄告訴他——簡韻已被確診白血病晚期,目前正在省立醫院救治……

  領導司機(長篇小說)

  洪放

  1

  李紅旗走到縣委大門口時,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李一然在前面走著,回頭一看,見李紅旗還在站著發愣,便喊道:「二子,呆了?快走啊。」

  「啊,來了。」李紅旗應著,拉開了步子,快速地追上了叔叔。

  「怎麼回事?看著就像個呆子似的,讓人看見不好。」李一然說著,朝迎面走來的一個人點了個頭。那人站住了,道:「李局長好久不見了,忙吧?」

  李一然是交通局長,不過三個月前已經從局長的位子上下來了。現在是主任科員。當然,人們還是習慣喊他局長,他也樂意。這是中國幹部的一個特色,叫官名撿最大時候的叫,彼此聽著都受用。

  「不忙,不忙,黃主任。退哪。回家帶孫子了。」李一然故意顯得輕鬆,但臉上多少有一些不自在。

  「這是……」黃主任問。

  「啊,這是我侄子,叫李紅旗,剛從部隊轉業回來。我帶他到姚主任那去。」李一然說著,將李紅旗推過來,說:「這是組織部黃主任。」

  「黃主任好」,李紅旗喊了聲。

  黃主任一笑,「是安排吧?對,對,就要安排了。我不打擾了,李局長先去吧。」

  「那好,那好。」李一然伸出手,同黃主任握了下,帶著李紅旗繼續往裡面走。

  湖東縣委大院剛建成沒幾年,前面是寬闊的廣場,通過廣場,進了大門,是一條足足有兩百米長的水泥道路。兩旁是南方特有的樹木樟樹,過了樟樹,兩邊都是近百米寬的綠化帶。進門的宏大氣象,使這大院顯得異常的寂靜和神秘,更透出幾分隱隱約約的莊嚴。

  走完水泥道路,前面是一幢撥地而起的辦公大樓。李紅旗瞄了眼,大概有二十層。不僅僅高,而且寬。比一般的城市高樓都要寬些,有百十來米。樓前停滿了車子,鮮艷的五星紅旗正在樓前的旗杆上飄著。看到紅旗,李紅旗有些激動。不僅僅因為他的名字里有「紅旗」兩個字,更因為他在部隊裡每天早晨都得對著紅旗,升旗敬禮。

  一個矮胖的男子正好出門,一瞅見李一然,笑著:「李大局長怎麼有空?」

  「哈哈,笑話我?吳師傅。出門呢?」李一然說著遞上根煙,這人用火點了,吊在嘴角上,朝李紅旗瞟了眼。李一然道:「這是我侄子李紅旗,部隊剛轉業。」

  「啊,啊——我知道,早聽人說過,在部隊裡也是……」吳坤做了個握方向盤的姿勢。

  「是啊,是啊」,李一然笑道。

  吳坤問:「想過來?」

  「不清楚。就想找姚主任說說。我上次跟他談過的。」李一然正說話,裡面又出來幾個人,都認識,也就都打了招呼。吳坤道:「你進去吧,姚頭正在。他忙得屁顛屁顛的,難逮著。」

  「領導嘛,都忙!」李一然領著李紅旗往裡走。上了三樓,李紅旗看見上面的牌子是縣委辦公室,知道到了地兒了,就習慣性的整了下衣服,頭也往上昂了昂,跟著李一然往走廊的裡面走。

  走廊里靜悄悄地,沒有聲音。這讓李紅旗有些奇怪。這麼大的一個縣委辦公室,怎麼一點聲音也沒有呢?門都關著,即使有兩間開著,也沒人。

  李一然道:「待會兒見了姚主任,可別亂說。但也不要像個呆子,木頭木腦,讓人看著不爽。」

  「我知道,叔。好歹我也在部隊上混了三年。」李紅旗心想:「不是我不說,而是我不想說。在部隊裡也的首長,比縣委書記還大。怎麼到了這縣委機關,人就矮了。」

  在最裡面的一個辦公室門前,李一然站住了。

  李紅旗也停下來,叔叔輕輕叩了下門,沒應;又叩一下,似乎聽見裡面有聲音應了。李一然推了門,但朝裡面一看,正有人;便退了回來,嘴裡說:「姚主任先忙,先忙,我等會兒。」

  按理說,李一然也是湖東縣的老杆子了,平時在局長位子上時,他是湖東數一數二的狠局長。因為資歷老,呆的鄉鎮和縣直單位多,所以在湖東算是一個人人熟的面孔。這樣的局長,其實不亞於一個副縣長。以前,李一然到縣委辦來時,基本上是不用叩門的。咋咋呼呼,衝進去就是。事實上,在位時,他很少過來。有什麼事,要麼讓副職來匯報;要麼就是自己打個電話。可是現在……

  應該說,李一然是個很明事理的人。在官場上混了這麼多年,這點規矩他是懂的。從組織上宣布他成為主任科員那一刻起,他就把自己的位置動了動。本來,他也有理由想不通。跟他同時代的,很多人都到了副處,當了人大副主任,或者政協副主席。可他沒有。但是,他雖然沒到副處,可是在交通局長的位子上整整呆了十一年。十一年哪,交通這麼好的一個位子!了得!

  三個月前,湖東人事調整,本來是要安排李一然搞黨組書記的。但他沒同意,說我退,就全退了。他知道黨組書記這個位子的名堂,說是一把手,可現在是行政負責制,你只好靠邊。但又是一把手,既然當著,就想手裡有權。這下矛盾就出來了。結果是做不成事,討不了好名聲,還得不到實惠。他當局長十一年,其中的八年配了黨組書記,說實話,情況都不好。後來也沒人願意到交通來當黨組書記了。他一肩挑。自己退了,再干黨組書記,那還有什麼意思?

  無官一身輕。何況一退下來,百事可了,心裡也不再擔驚受怕的。交通風險大,全國的交通廳長倒了一半。不是自己要貪,位置使然,權力使然哪!

  李紅旗陪著叔叔站在門外,約莫過了十分鐘,裡面的人出來了。一見李一然,招呼道:「老局長哪,好啊,好啊!」

  李一然伸出手,同這人握了下。李紅旗也握了。李一然道:「辦完了?」

  「完了,完了,你們進去吧。」這人笑著,走了。

  李一然說這是現在的交通局長任樹。原來是副局長,他退下來時,力薦的。李紅旗點點頭。李一然推開門,進了屋,又順手將門關了,道:「姚主任,您忙……」

  「啊,老李啊。快坐,快坐」,姚主任站起來,但沒有從辦公桌前挪開,而是用眼看了看李紅旗,問:「就是這孩子?」

  「是啊,我侄子。從小就沒了爸爸,剛從部隊回來。上次我給姚主任匯報過的。」說著將李紅旗拉了下,李紅旗喊了聲姚主任,便到邊上泡起茶來。又端著水瓶,給姚主任續了水。

  姚主任叫姚和平,一個最好記的名字。李紅旗覺得這世界上能跟他名字媲美的,只有這名字了。

  姚和平坐下來,說:「還沒定呢。跟程書記可說了?」

  「也說了。他說這事由姚主任定。」李一然笑著,遞過根煙。李紅旗馬上上前點了火,他看見姚和平的桌子上散落著很多煙,只一瞥,就看得出來,基本上是中華的。

  「在部隊開了幾年車?」姚和平問。

  「兩年半」,李紅旗答道:「後來是給部隊長開車,開了一年。」說著,他將自己的駕照,還有一張報紙一道放到了姚和平桌上。姚和平打開報紙,見上面有一篇被紅筆圈著的文章。一看,是記述好司機李紅旗的。似乎是說李紅旗出車途中,看見一個病人,下車施救,並將之送到醫院的事的。

  姚和平粗粗地看完,笑道:「不錯嘛,不錯。想到這邊來?」

  「那當然。還請姚主任多關照。」李紅旗說這話時,眼睛一直盯著姚和平。上周六晚上,他和叔叔剛到姚和平的家裡。那次他帶了兩萬塊錢的信封。姚和平推辭著說不受。但他還是留下了。姚和平說過幾天再送你們。現在看來,這也只只說說而已。何況李紅旗也巴不得他不退。送了禮,被退了。事情百分之八十,也就黃了。既然不退,希望就在,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既然掌握了真理,還怕誰?

  李紅旗多少也在部隊幹了三年,三年的革命大熔爐啊!李紅旗從一個鄉下什麼事也不知道的孩子長成了現在這樣一個一米七八的大個頭。不僅僅是身子長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心長了。只是他不說。他知道說多了不好,因此連叔叔李一然,他也不說。在叔叔面前,他永遠都是個呆呆的侄子。呆好啊,呆才能讓叔叔更盡心些。

  姚和平這時已經轉移了話題,問李一然退下來後在家還適應吧?李一然說還好,關鍵是自己在心理上早做了準備。不就是退下來嗎?長江後浪推前浪,規律嘛,順著才好。姚和平笑道:「李局長是明白人啊,要是所有的幹部都像李局長這樣,什麼事都好辦了。」

  李一然問:「這事什麼時候能定?」

  姚和平道:「我也說不準。還得請懷仁書記定。」懷仁書記是指縣委書記秦懷仁,他剛到從省發改委辦公室主任到湖東任書記才半年。不過這個人的廉潔是出了名的,李一然知道後,就沒在他身上做任何文章。真是石頭,你再啃也沒用。

  李一然問:「秦書記在吧?」

  「這個……不在。剛剛回省城,好像有點事。」姚和平說。

  「那這事我也就不再匯報了。燒香在看真佛,我為香就燒定了姚主任了。紅旗,過來啊。」李一然一說,李紅旗馬上往前走了一步,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放到了姚和平的桌子上。姚和平馬上用手一推,道:「老李,你這不是寒磣我嗎?快收了。這事,你們等我的通知吧。」

  李一然還想說話,外面傳來了敲門聲。他馬上示意李紅旗,李紅旗趕緊將信封收了,重新裝到口袋裡。姚和平應道:「進來。」

  門開了,是辦公室的小胡秘書。李一然道:「姚主任,您有事,我就走了。」

  姚和平笑笑,送李一然和李紅旗到門口,說:「這事別急,有情況我告訴你們。老李啊,還是要心放寬啊。不過,沒事的時候,過來坐坐嘛。都老熟人了,是吧。」

  「是啊,是啊,一定來,一定來。」李一然半彎著腰,對姚和平道:「這事無論如何還得……」

  「還說這幹嘛?等著吧。我就不送了。小胡啊,你送送李老局長。」姚和平喊完,就站在門邊上。小胡出來,一直送李紅旗叔侄出了一樓大門。臨出門時,才問:「聽說要到小車班?」

  「啊,哈,是啊,是啊,怎麼樣?」李一然既含糊又想知道。

  小胡一笑,「我哪知道?大概行吧。」

  李紅旗又跟著叔叔出了縣委大院的大門,在門口,他又不自覺地停了下。李一然問:「是部隊養成的習慣吧?」

  「就是,一時怕改不了。」李紅旗道。

  「改不了也好,反正不是什麼壞事嘛。」李一然說著,就看見一輛車猛地往邊上衝過來,他正要躲,車卻停了。從車窗里探出個刺蝟頭,喊道:「李紅旗!」

  李紅旗也停了,往前一走,身子靠在車門上,笑道:「哈哈,好你個翟軍。幹嘛呢?」

  「幹嘛?還不是把握方向。回來了?」翟軍問。

  李紅旗道:「回來了,這不,剛從姚主任那來。」

  翟軍朝李一然望了眼,問候道:「李局長,好久不見了。怎麼?」他朝李紅旗望望,李紅旗說這是我叔。翟軍笑道:「我咋不知道呢?不然當初也找你叔,到交通多好啊。」

  李紅旗朝翟軍狠狠地戳了眼,李一然說:「戰友?」

  「是啊,早一年的兵。這樣吧,叔,你先回去,我跟翟軍聊一會。」

  李一然說也好,早點回去。李紅旗轉身對翟軍說:「到地方上了,一點也不變。」

  「你怎麼知道我沒變?變狠了。這是咱們哥們兒說話,平時我可是……」翟軍說著,道:「你等會兒,我進去送個文件,出來我們找個地方,好好地喝上一盅。」

  「這不行吧?你不上班?」

  「上班?哈哈,死腦筋。等會兒我打個電話不就行了。咱哥們兒,今天好好喝喝。」翟軍說著將車往門時開過去。李紅旗就地等著,不到三分鐘,車出來了。翟軍說:「咱夠哥們兒吧,管他什麼事。」

  李紅旗心裡突然湧出一點感動。從上個月轉業回到湖東,他一直呆在鄉下家裡。老娘的眼瞎了,他回家來了,就得好好地照顧。姐姐們都出嫁了,而且都跟著丈夫出去打工了。第一眼看著家裡的樣子,他雙膝跪地,對老娘說:「是兒子不孝,今後我一定好好地讓您過上好日子。」

  最近一個階段,叔叔李一然一直在為他的事忙碌。其實早在三年前他參軍時,叔叔就說過:「參軍是一條路,回來後多少也有個安置。」誰曾想,就在他回來前一個月,叔叔成了主任科員。不過,叔叔說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怎麼著,我李一然在湖東還是能說上話的。這幾天跑下來,李紅旗也感到,叔叔的話還是有道理的。地方上比部隊複雜,叔叔的老面子,還在這不溫不涼的時候。要是再晚了,唉,可真難說了。

  翟軍是李紅旗回來後遇到的第一個戰友。不是他不想遇到,而是他覺得工作沒安排好,還是少動的為好。所以,他一直不太出來。即使到叔叔家,也是匆匆忙忙的。今天遇見翟軍,而且翟軍說了這麼一番貼心的話,李紅旗當然有所觸動了。

  正想著,翟軍的車出來了。

  李紅旗上了車,車子往南,行駛了大約十來分鐘,停在百福門的邊上。翟軍說:「下來吧,我剛剛讓胖頭通知了另外幾個哥們,待會兒就到。」

  「就別這樣了吧?」李紅旗望著翟軍。翟軍一笑,「說定了,喝就是。咱不是早一年回來嗎?在這,我還是老兵。」

  「你永遠都是老兵。」李紅旗道。事實上也是,翟軍比他早入伍一年,在部隊上早一天就是早一天,那就是老兵。老兵對於新兵,稱呼也不一樣,叫新兵蛋子。現在,翟軍又早一年到了地方,在單位混得像模像樣了,當然從地方上來說,也是「老兵」了。

  兩個人進了包廂,坐了不一會兒,其它的人陸陸續續都來了。差不多都是翟軍那一年的兵。吳小黑在建設局,程唐在環保局,還有一個,李紅旗不太認識,好像叫徐五四的,目前跟在一個企業老總的後面。翟軍介紹說:「這徐老兄,現在可是真發了,是湖東最大的民營企業老總顧懷成的貼身秘書。」

  「什麼啊?什麼貼身?盡胡說。他媽的老子只是混口飯吃。這世道……」徐五四一出口,就是一個爽快的性子,他朝李紅旗一望,問:「聽說到縣委辦了?」

  「沒定,沒定呢。」李紅旗含糊著。

  「什麼沒定?」徐五四聲音大了起來,「到縣委辦多好,將來咱兄弟有事,縣委里也有個人能擔待。」

  翟軍一邊吩咐服務員上菜,一邊說:「不講了,不講了,咱們好好地喝。不過,喝之前我先說了,先把單位上的假請好羅。咱可是部隊出身,時間是第一,紀律不能放鬆。請好了假,今天好好喝一場。」

  吳小黑和程唐都說假早請了,翟哥叫,除了酒,還能有什麼?喝就是了,人生在世……

  李紅旗心裡又一熱,待菜上來了,大家一舉杯,整個世界就成了酒的海洋了。

  2

  李紅旗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九點多了。

  李一然正一個人呆坐在沙發上生悶氣。昨天晚上,李紅旗下半夜才回來,一身酒氣。他出來開門,李紅旗也不說話,逕自到客房裡睡了。早晨一醒,老伴兒就埋怨他。說不該讓紅旗晚上一個人出去的。那些哥們在一塊,不好。他的戰友有幾個是好的?

  話也不能這麼說,李一然解釋道:昨天拉他去的是公安局的翟軍。這小翟人還是不錯的。不明白情況不要亂發言。

  我是亂發言!老伴也來氣了,我是為他好,還沒工作,傳出去不好聽。

  李一然沒有再搭腔。這三個月來,老伴算好的了。他老是感到自己有氣要出,又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氣,是什麼來頭。家裡就他和老伴兩個人,女兒在上海。他們成了留守老人。以前上班時,大部分時間混在單位上,時間過得像飛一般。可一回來,時間就慢了,慢得讓人窒息。熟人也都在忙,而且壓根兒也不想見。只好一個人呆著,呆著呆著就黑了臉。老伴自然知道,雖然吵了一輩子,但到老了,還不是老伴來哄著他?陪著他?

  為侄子李紅旗的事,老伴也不是沒有想法。李紅旗是李一然老大的兒子,嚴格說是個遺腹子。整個老李家,在外出息一點的,就是他李一然了。親哥哥的事不幫,那還幫誰?因此,李紅旗從小,娘兒四個,基本上都是靠李一然接濟過來的。雖然不多,可多少也在最難的時刻,起了勁。三年前,對學習毫無興趣的李紅旗遵照叔叔的指示,參軍到了邊疆。那時,李一然想憑自己一個交通局長,侄子回來安排,豈不是一句話的事?可不想,前兩年交通系統改革,進人的大門封死了,自己又退了下來。門是封了,退也退了,可侄子的事不能不幫。這一個階段,他唯一出門活動的事,就是為李紅旗。老伴說:看你這勁,比親兒子還親。整天厚著張老臉,到處求人,何苦啊!

  李一然也嘆口氣。何苦呢?還不是為了死去的老大。不過總算好,目前事情有眉目了。姚主任答應得雖然含糊,可也算到位了。至於秦書記,他想晚上再去找找程傑之副書記,請他出面替他說一下。程傑之在李一然當局長時,關係算得上過硬的。這等小事,諒他還是可以幫忙的。

  不過,李紅旗喝酒,而且喝到半夜方回,早晨又睡到九點,這讓李一然心裡有些不快了。等李紅旗出來,他喊道:「紅旗啊,坐,我有話對你說。」

  李紅旗自然知道叔叔要說什麼,早晨一睜開眼,他就明白了這事。他低了頭,並沒有坐。李一然說:「紅旗,你也老大不小了。我本來不想說你。可是,這么喝酒,這麼鬧,你讓我怎麼放心呢?特別是縣委小車班,那是個複雜的地方,你要是這樣,我還真的不敢把你放那兒了。」

  「叔,是我不好。昨晚上,他們死拉,就喝……喝多了。下次一定不了。」李紅旗馬上檢討起來。

  嬸嬸也在一邊數落著:「跟那些人混,能混好?跟人混,像人;跟狗混,像……」

  「嬸嬸,您也別說了,我改!」李紅旗道。

  李一然向老伴擺擺手,「紅旗啊,你嬸嬸說的也都是好話。以後在機關上工作,那能沒有約束?特別是司機,最忌諱的就是喝酒。喝酒不僅傷人,更重要是誤事啊!」

  「我知道了。」李紅旗又說了遍,李一然道:「我說的可能你以為是大道理,可是都有用。好了,我也不說了。事情也差不多了。你上午先回去吧。有情況我通知你。」

  回到家,李紅旗在床上躺了一整天,胃裡難受。翟軍那幾個貨色,喝起酒來,就像是喝水。一杯接著一杯,第一餐喝白的。然後唱歌,又喝第二餐,黃的,也就是啤酒。李紅旗只記得酒杯在空中碰得嘩啦地響,其它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老娘問:「事情辦得咋樣了?」

  李紅旗說:「差不多了,您就放心吧。」

  過了三天,李紅旗有些急了,就打電話問叔叔。李一然說基本上定了,還要在會上過一下。

  李紅旗問那什麼時候可以上班?

  到時通知你吧,李一然說:「過兩天,我回老家一趟。」

  李紅旗說那好,我們等著。老娘問你叔怎麼這時候要回鄉下來?有事?

  那怎麼清楚?李紅旗確實不清楚。李一然大概有十來年沒有回來過了吧。以前每年清明,李一然坐車回來,也只是到離村子一里多地的祖墳上轉一圈,燒了紙,叩了頭,人就走了。這會兒突然要回來,誰能搞得清是為了什麼?

  也許僅僅是隨口說的吧?或者是回來散散心?

  李紅旗看得出來,叔叔最近心情不好。主要原因當然是退下來了,另外也因為他的事。冷臉挨著熱屁股,叔叔怎麼高興得起來?一個堂堂的交通局長,何曾這麼低眉下眼地求過人?

  到了日子,李紅旗早晨又打電話問了叔叔。李一然說已經動身了。李紅旗趕緊到鎮上賣了點菜,回到家,叔叔和嬸嬸已經在堂屋坐著了。李紅旗問怎麼來的?搭車?

  嬸嬸說:局裡的。再怎麼著,用個車還行。

  李一然在屋子裡轉了圈,說:我今天來其實是有事的。紅旗啊,你那爸爸,就是今天這個日子走的。

  李紅旗的老娘一震,她心裡也想著李一然回來也許是為這事。丈夫死後,每一年的忌日她都是要到墳上去的。可是,她沒有巴望過小叔子會回來。這一會兒,她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李紅旗也愣了會,但馬上醒過來了,對老娘說:別哭了,別哭。聽著不好……

  老娘的哭低下去了。李一然說紅旗啊,我們先到墳上去看看。

  其實每年做清明,李一然也是給哥哥燒了紙錢的。哥哥就葬在祖墳的邊上,依偎著祖墳。燒了紙,李一然道:老哥哥,老小也老了,退了。現在總算把你兒子的事也辦成了。你該放心了吧,啊!

  李紅旗看見叔叔的眼睛紅了,馬上轉過臉。兩個人又叩了頭,起身往回走。李一然說:紅旗啊,事情定了。你下周一就到城關去。我領你去報導。

  謝謝叔叔了。李紅旗這話說得有點哽咽。

  李一然說以後好好地幹事,就行了。謝什麼呢。

  叔叔嬸嬸吃了中飯,下午車子過來接了回城。來接的司機姓王,叫王虎。原來就是叔叔的專職司機。這小伙子人機靈,見了李紅旗就笑道:「馬上到縣委了,可是我們的領導了。」

  「哪是,哪是……」李紅旗紅了臉,望著叔叔。

  李一然笑著,點點頭。王虎說:「有這麼好叔叔,有福氣。過幾天上班了,我再到縣委向你報導。」

  李紅旗問:「這是……」

  王虎狡黠地一笑,「這你大概不知道。司機也有組織,當然是民間的。從上到下,縣委、政府的司機管局級的,局級的管下面站所的,一級管一級。你到縣委開車,就是到了司機們的最高機關。」

  「啊,原來是這樣。」李紅旗有些驚嘆,但一想也對。部隊裡師長的司機就比團長的司機硬,團長的司機就比營長的司機硬。道理還不是一樣的?不過,王虎這麼一說,就更明顯、更神乎了。

  李一然也在邊上站著笑,對王虎道:「還有這名堂?了不得,了不得啊!」

  叔叔走後,李紅旗將王虎的話好好地想了一晚上,心裡禁不住有些幸福的感覺。從部隊一轉業,就能到縣委機關開車,也就是說一下子進入了湖東縣最高權力機關,這對於一個二十四歲的人來說,真正是天大的好事。多虧了叔叔,將來要是有一天我李紅旗真的有出息,說什麼也不能虧待了叔叔……

  縣委機關真的有那麼了得?李紅旗在部隊也給部隊長開過車。部隊長的級別事實上跟縣委書記是平行的。他雖然也感到跟著部隊長下去,底下營連的司機特別客氣,但其它的還有什麼,他也就沒感覺了。可能主要的原因還是時間短,他只給部隊長開了兩個月車,那是因為部隊長的司機請假了。部隊裡首長的級別嚴格得很,司機的級別好像就不是特別明顯,甚至不比新兵老兵那麼讓人注意。

  地方上可能就是不一樣呢?

  以前,李紅旗有時候到叔叔家,看到有人找叔叔,提著東西,一幅畢恭畢敬的樣子,叔叔還要理不理,愛搭不搭,連說話都是從鼻孔里發音。那時,他感到了在小縣城裡,叔叔權力的厲害與偉大。他就私下裡想:有一天我李紅旗要是也能這樣,我半夜都能高興得從夢中笑醒……現在,真的快了。三年部隊一回來,再過幾天,李紅旗就是縣委機關的工作人員了,就能出入縣委機關,就能天天與縣委書記見面了。

  好好干,一定好好干,李紅旗給自己在心裡下了道死命令。

  周一一大早,李紅旗整理了一下簡單的行李,出門進城。到了叔叔家,卻沒見叔叔。問嬸嬸,嬸嬸說:「感冒了,睡著呢。他讓你一個人去報到。」說著,將一摞裝好的材料遞給李紅旗。李紅旗愣了下,還是沒問什麼,接了材料就直奔縣委。快到縣委大門口時,他停了下來,仔細地看了下。縣委門口是沒有人站崗的,不像部隊。他上次來時,停了下,就是因為在部隊時習慣了。他繼續往門裡走,卻被喊住了:「喂,停下!」

  李紅旗左右望望,就看見從門房裡出來一個保安,問他:「到哪呢?」

  「到縣委。」

  「到縣委?找誰?」

  「不找誰。我去報到。」

  「報到?報什麼到?證件呢?」

  李紅旗看了這保安一眼,五大三粗的,正瞪他,便把手上的材料遞過去。保安看都沒看,就擋了回來,道:「誰看?證件?」

  李紅旗有些氣了,卻不好發作,解釋了一遍,保安還是不讓進門。他只好拿著材料,嘆口氣,想打電話給叔叔。轉念一想,這小事也麻煩叔叔,沒意思。就打電話給翟軍。翟軍在電話里一聽,樂了,說:「不行了吧?你今天不是縣委的人,你就進不了縣委的門。等著,我馬上就到。」

  五分鐘後,翟軍到了,與保安說了幾句,保安臉上堆著笑,過來說:「對不起,李師傅,面生,面生!以後還請多照顧。」

  李紅旗也不搭話,翟軍拉著他就往縣委裡面走。迎面碰上一個個子不高的四十多歲男人,翟軍笑著打招呼:「葉書記……」

  「啊,啊!」葉能文副書記哼了聲。

  到了縣委大樓,翟軍說:「先得去給黃頭兒請個安。」

  「黃頭兒?」李紅旗問。

  「就是縣委小車班的黃班長,姚主任的司機,黃炳中。他是全縣機關司機的頭兒。」翟軍說這話時,一點也不笑,一副嚴肅的樣子。

  李紅旗這下感到王虎說的話的份量了。

  到了司機辦公室,翟軍大聲道:「黃頭,來請安了。」說著遞了根煙過去,接煙的是個中年的精瘦的男人,點了火,笑著說:「還記得黃頭?天天在公安那燒得慌吧?沒事也把好煙好酒拿點過來,共產主義嘛!」

  「哪有?公安再好,能好過縣委?公安是縣委領導下的,縣委有的,我們可能有;縣委沒有的,我們堅決沒有。」翟軍嘴皮子利索,說得黃炳中大笑起來。笑完問:「這是……」

  「還不認識?我戰友,來報到。」

  李紅旗往前站了下,掏出煙,遞過去,黃炳中接了,在鼻子上聞了聞,「是李紅旗吧?聽說了,聽說了。是李一然的侄子?找了姚主任的,是吧?」

  「這……」李紅旗沒料到黃炳中一下子說了這麼多,有些尷尬。

  翟軍道:「司機在一塊,就是瞎說。以後黃頭兒可得多關照關照我這位兄弟。」

  「都一塊兒嘛,同事了,還說什麼關照?以後有什麼涉黃的小活動,你給多擔待些,不就行了?」黃炳中望著翟軍。

  翟軍哈哈一笑,突然又低了聲音,「黃頭兒啊,我可聽說昨天晚上你在小夜天……那妹味兒不壞吧?」

  「亂說,亂說。哪有?不說了,不說了。李紅旗,你跟我來。」黃炳中說著起身,翟軍說我也有事,這事就有勞黃頭兒,說完便出門走了。

  李紅旗跟著黃炳中到了行政科,交了材料。行政科長是個女的,叫薛茵,三十來歲,人長得不算漂亮,但挺有氣質。李紅旗是從她桌上放的牌子上看到姓名的。薛茵看完材料,朝李紅旗看了看,說:「行了,材料放這吧。什麼時候來上班?」

  「隨便什麼時候都行。」李紅旗道。

  黃炳中說:「那就今天吧。今天。」

  李紅旗點點頭,又跟著黃炳中回到辦公室。黃炳中指著門邊上的一張桌子,說:「打點水抹抹,以後這就是你的了。」

  等李紅旗打了水回來,黃炳中已經走了。他抹了桌子,又將抽屜打開,裡面有許多廢紙,撿出來一看,上面都是些笑話,也還有些黃段子。他看了幾個,有點想笑,就順手將廢放到一個抽屜里。打掃完,他坐下來,這才看見屋子的牆壁上貼著縣委小車班司機名單。他數了數,一共七個。黃炳中排在第一位,底下依次是:王德、風解放、吳坤、喬志成、魯小平、毛旺。

  這名字後就要加上一個了,李紅旗,排在第八位。要發不離八,八是個好數字,正好自己趕上了,李紅旗心裡想著,美滋滋的,差一點就笑出聲來。

  一直到下班,黃炳中再沒出現。李紅旗坐著,有些著急,不知道是走還是不走?走吧,沒人了,部隊裡小車班每時每刻都是有人了,首長隨時調度。不走吧,他看見外面的人不斷地往外了。牆上的鐘也指著十一點半了。縣城裡上班,這一點叔叔跟他說過,不比大城市的。大城市說十二點,就是十二點。縣城裡十一點基本上就開始下班了。最遲也遲不過十一點半。十二點,大部分人已經飯桌上了。

  大樓里開始靜下來了,李紅旗出了辦公室門,向裡面張望了下,正碰著薛茵。

  薛茵問:「還沒走呢?」

  這口氣就像對一個天天在一塊上班的人一樣,李紅旗聽著舒服,就笑道:「正要走,薛科長。」

  薛茵邊往外走邊說:「來了就適應了,就這樣。」

  李紅旗摸不著這話是什麼意思,就含糊的應著。等薛科長走遠了,他也回頭,將門關了,剛走到門口,聽見「刺溜」一聲剎車,就看見一輛寶馬停在面前。車上並沒有下來人,看來是專門開來接人的。他也不好多站,出了門,沿著水泥路走。一邊回頭,正看見姚和平主任從門內出來,然後上了車。車子發動了,往前面開過來。

  李紅旗本能地讓到路邊上,車卻停了。

  姚和平主任從搖開的車窗里探出頭,問:「小李,來上班了?手續都辦好了吧?」

  李紅旗一時有些發窘,他沒想到姚主任會停車和他打個招呼。他有些激動,臉一紅,支吾道:「辦好了,辦好了,謝謝姚主任,謝謝。」

  「那就好,好好干!」姚主任搖下車窗,車又一溜煙走了。

  李紅旗心裡的激動還沒平息,看來姚和平這個人還是很和藹的。雖然在辦公室里看著,有一股子官氣,但剛才那一會兒,又讓李紅旗感到了關心與溫暖。叔叔說;在縣委辦這一塊兒,姚和平就是大管家,對上他是主要領導的參謀,對下他是整個辦公室的最高決策者。所以要想在縣委辦好好地混下去,姚主任的態度和印象至關重要。他說行,將來就有機會;他說不行,說不定哪天就靠邊了。不僅僅沒了機會,就是方向盤也可能沒得摸了。

  邊走邊想,李紅旗又到了縣委大門口。他有意識地停了下,他想看看那矮胖的保安會不會出來。可是,站了足足一分鐘,沒動靜。他正要抬步走,保安出來了,喊道:「李師傅,下班呢!」

  這人真機靈!李紅旗邊應邊感嘆。

  3

  早晨,李紅旗六點起床,然後跑步。他沿著一環路跑一圈,算下來是四公里。跑步結束,他在叔叔家邊上的早點攤上賣上三份早點,另外兩份是給叔叔和嬸嬸的。回到家,就著叔叔早已燒好的開水,泡了茶,吃了早點,正好七點二十分。然後出門。他不騎車,走,邊走邊看看風景。當然也看看人,特別是那些打眼的女孩子們。他少不得會多看上幾眼,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看又何妨?

  走到縣委大門口,七點四十;進門到辦公室,七點四十八分。司機辦公室的門基本上都是關的。不是說其它司機沒上班。而是司機工作的特點決定的。有些要趁早辦事的領導,司機就直接到家中去接;沒安排八點前出車的,司機就不會太急,不踩著八點的趟兒,他不會來。待李紅旗將辦公室收拾了一遍,又拿來開水,吳坤和毛旺也過來了。

  吳坤說:「紅旗,吃了嗎?去買點早點。出門向東,那家的油條好。」

  李紅旗笑著,「我剛吃了。」

  吳坤道:「吃了?那算了,毛旺,你去。」

  毛旺嘟嚨著:「我以為有新人接班了呢,還得去。」

  不一會兒,毛旺就拿著油條回來了。吳坤接過來,連聲謝謝也沒說,張嘴就吃,李紅旗也沒看見吳坤付錢,心裡納悶兒,卻不好問。吳坤是縣委副書記葉能文的司機,這葉書記好像出去很少。吳坤因此早晨上班到辦公室也就多些。有時還牢騷,說葉書記自己不動,把他也給乾死了。這乾死了是什麼意思,李紅旗是後來才明白的,就是沒什麼好處,沒什麼油水的意思。

  吳坤牢騷歸牢騷,做事卻利索。吃了飯,他上去轉一圈。據毛旺說,是去向葉書記問安了。問完安,他下來。如果葉書記上午出去,他就在辦公室等。如果不出去,他自己就出去了。

  毛旺背後對李紅旗說:「吳坤做生意,忙!」

  往往是到了上午九點,司機辦公室就剩了兩個人,李紅旗和毛旺。這樣,兩個人便聊起來。

  毛旺比李紅旗大一點,他自己說是二十九,去年剛剛結婚。沒別人的時候,毛旺也有牢騷,「他媽的,不就是我沒送禮?讓我給辦公室打長差。憑什麼不讓我給領導開車?」

  李紅旗望著毛旺,毛旺繼續道:「都是吃這碗飯的,哪與哪,這有什麼不一樣?」

  「那倒是。」李紅旗笑道,然後遞過煙,毛旺抽了口,說:「這煙有點緊了,還是你老叔的吧?」

  李紅旗一下子紅了臉,煙確實是叔叔的。都是叔叔退下來前人家送的。雖然放在大冰箱裡,但還是有點干油了。毛旺一口就試出了味,這讓他有些難堪。好在毛旺接著說道:「也沒什麼。到了縣委辦,煙不用愁。連煙都沒,還算縣委辦的?別看我們是司機,出門一樣代表著縣委辦的形象。人家說領導司機,就是半個領導。你信不?」

  「這個……信!當然信!」李紅旗道。

  「唉,不過你剛進來,還得挨啊!我剛來時,捱了半年。天天抹桌子,倒茶水。給他們買早點……」毛旺把剛才的煙用兩根手指給捏熄了,又從自己袋裡拿出煙,遞給李紅旗一根,道:「現在都三年了,還在打長差……」

  「早點?」李紅旗問道。

  「啊,早點嘛。是這樣,你新來,我給你說說。這小車班就是這規矩,最後來的要給老司機們買早點。不僅僅要買,還要貼錢。你才來,所以我不難為你。不過現在你知道了,以後可就得看你的了。」

  「還有這規矩?就像老兵對新兵蛋子了。」

  「其實就是一樣。還有呢,以後慢慢學著。」毛旺正說著,保密室副主任胡約過來喊:「毛師傅,出去一下。」

  毛旺朝李紅旗笑笑,出去了。

  李紅旗一個人坐下來喝茶,手不自覺地摸了摸口袋裡的煙。嬸嬸在別的事情上不大方,可在這煙上,卻大方極了。叔叔退下來當天,便宣布了無限期戒菸。嬸嬸立即將所有煙從冰箱裡拿了出來。一部分送到了一個熟人開的菸酒店,另外剩下的六條時間長一點的煙,就統統給了李紅旗。李紅旗前一階段抽著,感覺還好。這幾天抽,也覺得有問題了。他決定那些煙只在他一個人的時候抽。另外再賣上幾包新鮮的中華,專門用於應酬。

  到縣委辦一個星期了,方向盤連摸也沒摸過。說起來是司機,司機不摸方向盤,還有什麼意思?李紅旗好幾次想上去問問姚和平主任,又怕不好。既然領導同意你進來了,領導自然有安排。你急什麼?性急吃不了熱豆腐,關急有什麼用?

  好在辦公室里有報紙,李紅旗就著一杯茶,慢慢地看報紙。一張報紙從第一版報眼看到第四版報屁股,大大小小的新聞,他全都看。看著看著,他也知道一些國慰國內形勢了。很複雜啊!這是他總體上的一個印象。特別是股市,他看得也真切。從六千點往下直跌,都到了二千四了。好傢夥,多少人哭了,多少人要自殺了。李紅旗覺得這炒股也有意思。不過他沒錢。轉業安置的那點費用,找人花得差不多了。

  中午時,李紅旗正要關門下班,毛旺打電話過來,說:「過來吧,樂怡。」

  「樂怡?」這一下子嚇了李紅旗一跳,隨即他就明白了,樂怡是個飯店的名字。毛旺說樂怡三包,快點兒。

  李紅旗先是推辭了幾句,然後便爽快地答應了。出了縣委大門,他一直往西,走了十來分鐘,就看見樂怡大酒店。進了門,他直奔三包,裡面已經坐滿了人。胡約在,毛旺在,還有幾位他都不認識了。

  「紅旗,坐!」毛旺說著向大家道:「這是縣委辦新來的師傅,姓李,叫李紅旗。」

  「李師傅好!」馬上就有一個中年人站起來,招呼李紅旗坐在上面。李紅旗往下面坐,這中年人道:「今天你是領導,你得坐上面。」

  「我那是……」李紅旗說著,可轉念一想,胡約正坐在主賓的位置上,毛旺也坐在主人的旁邊,這陣勢分明就是請縣委辦的了。既然這樣,他也就不再推辭,坐到了毛旺的邊上。大家開始喝酒。毛旺和李紅旗都只喝啤酒,胡約說中午不能喝,有規定的。主人道:「再規定還不是縣委辦出來的?既能定,也能動啊!」

  「貢局長,話不能這麼說」,胡約笑道。

  貢局長也一笑,「其實是說著高興的。誰不知道縣委辦規矩最嚴?不過今天沒關係,我已經給整風辦打報告了。口頭報告,口頭報告了。」

  「那就好」,毛旺說:「要不是下午出車,我也得喝上兩杯。紅旗喝一點吧,你反正也不動車。」

  「這可不行,我不能喝酒。」李紅旗推道。

  「不能行?咋張嘴說瞎話呢?我聽翟大頭說,你一次能喝一斤。」毛旺望著李紅旗,李紅旗心想:這個翟大頭,怎麼短短几天,什麼情報都給賣了?

  胡約又介紹說李紅旗就是交通局老局長李一然的侄子,貢局長說原來如此,不然我想誰能輕易地就轉業進了縣委大院?中午更要喝了,也算是環保局為李師傅接風嘛。

  李紅旗堅決不喝,其它人拉了一會,也就算了。胡約好像跟貢局長很熟,喝著喝著就上勁了。五瓶白酒露了底兒,胡約有些糊塗了,說話開始往大的方向走了,「你們知道吧,秦書記要……」

  「秦書記?秦書記怎麼了?」貢局長馬上往前湊了湊。

  「不能說,不能說。反正省里有人正在搞秦書記……正在……」胡約打了個酒嗝,把後面的話咽下去了。

  貢局長還在等著胡約往下說,胡約卻沒聲音了。貢局長端著杯子道:「別吊大家的口味,有事就說嘛!你個胡秘,深,深!」說著將杯子同胡約面前的杯子碰了下,「我們再喝,喝完了再聽。」

  胡約抬起頭,向貢局長眯著眼,「喝,不就是喝嘛!喝!」一仰脖子,酒下去了。李紅旗看著,知道胡約多了,這種最英雄的喝法,往往就是醉到極致的作派了。

  李紅旗腦子飛快地轉了幾圈,最後還是說:「胡主任,不行,我來喝!」

  胡約朝李紅旗也飛快地瞟了眼,「不用,不用。貢局長的酒,哪裡用得著你代?」

  貢局長朝李紅旗道:「李師傅不知道,胡主任好酒量哪。我哪是他的對手?」

  酒喝到下午一點半,終於收了場子。胡約被貢局長派人送到了樓上的房間裡休息。毛旺和李紅旗,還有一個環保局的師傅小錢,加上環保的辦公室主任小王,四個人坐在包廂里打牌。打到兩點半,毛旺說要上班了。大家撤吧。於是撤。臨出門時,王主任塞給毛旺和李紅旗一人一包中華煙。毛旺說:「就這點?」

  王主任笑笑,從包里又給每人加了一包。李紅旗稍稍遲疑了下,毛旺說:「收著吧,煙還得抽。他抽你抽,不都是為國家作貢獻?何況少讓別人抽支煙,也是對別人健康的負責。是吧,紅旗?」

  「這倒是」,李紅旗想這歪理還真有理,將煙裝進口袋,兩個人往縣委大院走。李紅旗問:「秦書記到底?」

  「啊,在省里被人告了。秦書記到湖東來才半年,原來是省發改委的能源處處長。聽說是因為當處長時的事兒,不過都是聽說,聽說。你可別……」毛旺笑道:「在縣委當師傅,最重要的就是耳要聽得進,口要守得嚴。」

  「這個我明白。」李紅旗點點頭。

  回到辦公室,黃炳中正在發火,薛茵科長站在邊上,紅著臉。黃炳中說:「憑什麼?憑什麼讓他?一個新兵蛋子,才來三天,就要我讓?」

  李紅旗聽出來了,這事看來涉及到他。

  果然,薛科長道:「楊師傅,姚主任安排你給他開車,黃師傅這不正……」

  「那黃師傅呢?」李紅旗冒了句。

  「黃師傅年齡大了,以後就不再專門跟領導了,呆辦公室。」薛科長說完,黃炳中的嗓子又大起來,「我呆辦公室?哼,我什麼也不呆了,回家!」

  薛科長也不再解釋,出門去了。李紅旗站在黃炳中對面,一時尷尬極了。毛旺遞了根煙給黃炳中,「抽支,消消氣。這事再說,再說嘛。不是還沒最後定嗎?也是,縣委辦七個司機,五台車子,怎麼行?現在又多了一個,麻煩不就大了?唉!」

  黃炳中罵道:「不管什麼人也想在老子頭上動土?不就是姚和平嘛?一個主任,算什麼?他憑什麼這麼定?」

  「憑什麼?誰知道?」毛旺說著拿眼瞅了下李紅旗。

  李紅旗乾笑了下,黃炳中指著牆上的司機名單,「看看,看看,原來王德年齡大了,不開車了。其實也才五十嘛。老子現在才四十八,怎麼就……這不行,不行,我得上去找姚和平去。」

  黃炳中說著就上去了。毛旺對李紅旗說:「王德原來是程書記的司機,程書記覺得年齡大了,出去不太合適,就換了魯小平。王德就回家了,每個月來伸兩次頭,連班也不上了。」

  李紅旗坐上來,他想開車,但是他不想以這種方式開始他在縣委辦開車生活。但是,這由不得他,領導定了,一定有領導的道理。最好的辦法是執行!

  毛旺說出去有點事,走了。過了半個小時,黃炳中下來了,臉上竟然掛著笑,說:「紅旗,我可不是對你。我對事不對人。別記著啊!」

  「不記,不記。」李紅旗遞過支煙,黃炳中點了,道:「我知道這都是魯小平出的壞點子。跟我玩,還早呢。你看著,我一定會讓他吃虧的。」

  李紅旗朝牆壁上魯小平的名字看了會,也是直直橫橫,一筆一划,沒什麼區別。從上班到現在,他還沒在辦公室見過魯小平。只是在大廳里遇見過。魯小平曾問他跟李一然是什麼關係?他說是李一然是他叔。魯小平說難怪,難怪。程書記跟一然局長是老關係了,沒有程書記說話,最後還不一定能定下來呢。

  事實上,李紅旗知道,叔叔最後找了程傑之。姚和平一直推著說不好平衡,最後是程傑之出面,說老李都退下來了。侄子安排作為他退下來的最後一個要求,沒什麼特殊情況,不就答應了嘛!有什麼問題,我找懷仁書記。姚和平一聽這話,自然樂得做順手人情了,馬上給政府那邊分管編制的常務副縣長王成山說了,就說是傑之書記定的。王成山自然同意,事情很快就辦妥了。所以,李紅旗雖然嘴上不說,心裡還是感激程傑之副書記的。昨天上班,他特地到程書記辦公室,向程書記道了聲好。程傑之說:「我跟你叔是老同事了,當年他當副局長,我還是辦公室主任呢。」

  魯小平平時不喜歡說話,也不太和其它司機接近。這種性格,似乎就適合跟在程傑之副書記後面。程書記分管組織人事,要的就是紀律。不太說話的人有好處。但是,這種個性,跟小車班的其它師傅們就有隔閡了。黃炳中說:「那個魯小平最陰,搞得像地下組織部長一樣。」

  大概是黃炳中吵了下,李紅旗的方向盤仍然沒有扶上。黃炳中繼續給姚和平開車,魯小平也還是給程傑之開車。不過,李紅旗感到整個縣委大院最近明顯地安靜了。

  也許是因為秋天深了的緣故吧?

  秋天一深,湖東縣委大院裡的香樟樹,愈發的碧綠了。香樟的綠不像別的樹和草的綠,它們的綠是跳躍的、濃烈的,奔放的;而香樟的綠卻是沉靜的,隱秘的,甚至有幾分冷漠的。李紅旗有時喜歡到香樟樹下站一會兒,香樟的清香讓他想起農村土地上的氣息,也容易讓他懷念部隊裡綠軍裝的感覺。

  已經上班一個多月了。

  工資發了一回,他的工資不高,一千多塊錢。他馬上送了三百回家,另外用三百買了身衣服。其餘的除了留了三百在身上零花,都放在嬸嬸那兒了。

  李一然問李紅旗,分到哪個領導了?李紅旗把情況說了,李一然想了會,道:「這事不行,不能老拖著。這樣,還得去找一下姚主任。另外就是小車班長,看來老黃也了得,不能小看。」

  李紅旗晚上就包了兩千塊錢,到了姚和平家,姚主任不在,他把信封丟了下來。然後又到黃炳中家。黃炳中一見李紅旗,故作一愣,問:「紅旗怎麼有空來我這?」

  「早想來了,早想來拜訪班長。」李紅旗說著將煙和酒放到門邊的小桌子上。

  黃炳中瞥了眼,笑道:「來這還搞這一套?」

  李紅旗說只是點意思,談不上說的。兩個人坐下來,就談到李紅旗開車的事。黃炳中說:「快了,快了,我給你想好了路子。快了。」

  「怎麼個路子?」李紅旗抽了口煙問。

  「是我向姚主任建議的,縣委小車班的師傅也要有輪崗意識。幹部都輪崗,我們怎麼不輪?因此我建議從你開始,輪崗。也就是除了秦書記的師傅外,從傑之書記的師傅開始,一個個往下輪。第一個是你輪魯小平,輪崗一年。然後是魯小平輪吳坤,也是一年。輪到下來的,就在辦公室打長差。這樣不就活了?每個人都跟領導,每個領導都能接觸不同的師傅,多好!」

  李紅旗心想,黃炳中這個點子還真不簡單。有理論根據,有實踐依據,冠冕堂皇,卻又用盡心思。難怪古人說;衙門裡的老媽子,也能訟。果真不假啊!

  這樣過了一個星期,有一天早晨,薛茵科長又找到了黃炳中,告訴他讓李紅旗去給傑之副書記開車。同時,將辦公室出台的縣委小車班司機輪崗制度的文件,遞給他。黃炳中一笑,把文件遞給李紅旗。

  李紅旗心裡激動,臉上卻儘量忍著。算起來,這是他到縣委辦報到的第五十四天了。

  方向盤,他看見了方向盤,在他面前實實在在,他扶上去,立刻就有一種熟悉透了的老朋友的感覺。他心一暖,兩隻手在空中轉動了起來……

  4

  喬志成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作為縣委小車班的司機,失業了。

  昨天下午,也就是剛剛三點多一點。秦懷仁書記正在主持召開縣委常委會。突然來了一班人,喊出了秦書記。秦書記就再也沒有回到會議室,只有來人中的一個姓李的處長到會議室來宣布:因為涉嫌有關經濟問題,省紀委決定對湖東縣委書記秦懷仁「雙規」。

  同時,陪同李處長來的南州市委組織部副部長齊琛,宣布了由縣委副書記程傑之暫主持縣委工作,政府工作仍由常務副縣長王成山主持。

  會議室里氣氛一下子凝固,不過隨即就化解了。秦懷仁出事,傳著不是一天兩天了。而且,秦懷仁出的事,也不是在湖東任上的惹的禍,而是原來在省發改委當處長時,就種下的根子。只是他當處長時,這事沒發。等到他到了湖東,剛剛三個月,案子就發了。秦懷仁很快被牽連出來。

  這後幾個月,秦懷仁說是湖東的縣委書記,事實上主要是呆在省城。跑關係,找人,打聽情況,到頭來,還是沒過了這一關。常委們看著秦懷仁走後空下的位子,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現在的形勢明擺著,一旦雙規了,就說明問題很嚴重了。既是問題嚴重,想再回到這個位子上,基本上是沒有任何可能了。

  程傑之副書記也呆著。

  齊琛副部長向著程傑之,說:「程書記,說幾句吧?」

  程傑之不太自然地動了動茶杯,開口道:「我沒想到,真的沒想到。不過,我擁護組織上的決定。組織上讓我暫時主持湖東縣委工作,我一定會努力工作,堅持民主集中制,帶領大家,把湖東的工作做好。」

  「很好,傑之書記的態度很好啊!我希望湖東縣委不要因為秦懷仁同志的事情,影響到整個工作。大家都要放下包袱,開拓奮進。湖東是南州經濟的排頭兵,大家責任重大啊!」齊琛說著,掃了眼會議室。

  會議散了後,程傑之回到辦公室,心裡一直怦怦地跳。他真的沒有想到秦懷仁出事會這麼快,更沒有想到會在常委會過程中被直接帶走了。會議桌上的茶還在冒著熱氣,人卻被「雙規」了。

  世事難料,人事更難料啊!

  接下來,程傑之副書記要考慮怎麼當這個「主持」了。

  魯小平叩門進來,笑著問:「秦書記……」

  「……有事嗎?」程傑之並沒有答。

  魯小平道:「剛才看見秦書記被人帶走了,是真的?我聽說程書記主持縣委工作了。」

  「這些事輪到你問?出去吧。」程傑之心情有些急,說話也就不太好聽了。好在魯小平早習慣了,雖然現在不是程書記的司機了,但還站在那裡磨蹭。程傑之一揮手,「請姚主任過來。」

  姚和平馬上趕過來了,見了程傑之,臉上也是愁雲,「沒想到,真沒想到啊!唉!」

  「是沒想到啊!既然這樣了,也沒辦法。這樣,工作還是不能停頓。看看是不是請辦公室將近期縣委的幾項中心工作擬出來,搞個計劃,然後常委們分頭下去督促一下。一來是促,二來也是穩定人心。」程傑之將筆在面前的紙上邊劃邊道。

  「這個不錯,我馬上安排。消息傳得快,不及時採取措施,容易影響工作啊!」姚和平出去了。

  李紅旗就在姚和平出門時,走了進來。他沒說話,只是給程傑之副書記的杯子裡添了點水,然後張望了下,又走了。程傑之看著李紅旗的背影,笑了笑,這個小李,還十分有分寸的。不像魯小平。領導對於司機,要親近,也得領導先親近。司機畢竟是司機,雖然跟著領導後面,那不過也是一個當差的而已。為問時間,不問場合,瞎往領導的事裡摻和,這不僅不明智,其實也很危險。

  正因為如此,所以當姚和平和程傑之副書記通氣,要對小車班司機輪崗時,程傑之一下子就答應了。這事邊跟司機們見面都沒見,文件就直接出了門。魯小平知道時,木已成舟,他只好站在辦公室門口罵了頓娘,再無下文了。

  李紅旗從程傑之的辦公室出來,就下來回到司機辦公室。雖然跟了程書記,但程書記不出門時,李紅旗還和從前一樣,坐在辦公室里看看報紙,打開水,抹桌子,有時也給其它司機買早點。黃炳中因為這輪崗計策的成功,在小車班的威望又升高了一層。毛旺說:「班長就是班長,生薑還是老的辣。一個小點子,轉活了一塘水。」

  黃炳中也笑,把煙從嘴的左邊溜到右邊,「知道了吧?老子是司機,要是當了官,那不也是一個了不得的角色?只不過八字不合,扶了方向盤。」

  「那也難說,說不定就跟秦書記一樣……」後半截被毛旺自己緊急叫停了。

  「秦書記?這年頭,叫大家唱戲,總有人賠錢。他算是賠了,雙規?什麼叫雙規?不就是抓了嘛。」黃炳中雖然說著,嗓門卻低了。

  李紅旗嘆了口氣,剛到縣委小車班才兩個月,縣委書記就被雙規了。而且,他看得出來,大家對這事並不是那麼的在意。大概是秦懷仁在湖東任職時間太短,還沒什麼感情基礎;另外就是這事鬧了很長時間,大家心理上早有準備了。大家現在感興趣的不是秦懷仁,而是程傑之了。

  黃炳中笑道:「看來,傑之書記是算熬到頭了。主持,下一步不就是正式了。至少也能幹個縣長。」

  毛旺問:「那書記呢?」

  「書記按理說,傑之書記是干不上的。副書記一步到書記,沒先例。不過可以先干縣長。我估計書記下一步還得空降。」黃炳中老謀深算的樣子,又點了支煙。

  李紅旗沒有做聲,但他一直在聽著。對於主持,他多少有一些經驗。他曾給開過兩個月車的那個部隊長,就是「臨時主持」。後來沒能扶正,調到別的部隊了。所以,黃炳中說主持的這一番話,他覺得也有理。既是「主持」,只要不犯原則性的錯誤,將來是會有所考慮的。

  那麼說,程傑之副書記將來……

  喬志成走了進來,一進門就問:「秦書記出事了?我剛聽說。」

  沒有人回答,喬志成嘆了口氣,「唉,終於來了。回家羅。書記雙規,還開什麼車?」說著就出門,被辦公室副主任左安叫住。左安說:「不要在外面亂講,不好。注意點影響。車子暫時停著。」

  「誰講?沒事做,講什麼?車子停著?我總不能等新書記來了再開吧?」喬志成扭著頭,問左安。

  「那也不是。只是暫時嘛。」左安說著,就轉別處去了。

  喬志成呆在那兒,他一定沒有想到,秦懷仁這麼快就……一個一把手的司機失業了。至少是暫時失業了,哈哈,有意思。

  晚上,李紅旗一回家,叔叔就問到秦懷仁書記被雙規的事。李紅旗想消息傳得真快,連深居簡出的叔叔都知道了。李紅旗將情況講了一遍,提到程傑之副書記主持縣委工作。李一然兩眼放出了少有的光芒,興奮地說:「這是好事啊,好事。傑之書記跟我一直很熟,現在搞主持了,你又跟著他開車。不錯,不錯。紅旗啊,好好干,這是機會啊!」

  「我還有什麼機會?不就是個司機?」李紅旗笑道。

  「司機?司機也有三六九等,混得好,人家瞧得起;混得不好,人家背後戳脊梁骨。像縣委辦的王德,還有那個叫風解放的,外面名聲不好聽,有什麼意思?」

  「這倒也是。叔叔的話我記著。」

  「不關要記著,關鍵要靈活。在機關上做事,首先要少說,其次要慎說。禍從口出,一點不假啊。」

  「記住了。」

  李一然興奮起來,又喝了杯小酒。飯後,拉著李紅旗跟他下棋。李紅旗感到叔叔最感興趣的事,還是官場上的事。特別是人事變動,往往最能扯動他的神經。這大概是長期呆在官場,慢慢染上的「官場綜合症」吧。

  棋下到中間,正走得起勁,李紅旗的手機響了。是翟軍。

  李紅旗接起來,翟軍說出來吧,哥們在百福門等你呢。

  我就不過去了吧,都快十點了。李紅旗道。

  翟軍聲音大了,不就是到縣委辦了嗎?不理哥們了?要是給面子,就來;不給面子,拉倒。

  電話掛了,李紅旗一時愣著,李一然皺皺眉,說:「去吧,去吧,別為這事得罪人。我也得休息了。不過早點回來,千萬別喝太多的酒。」

  李紅旗感激地看了叔叔一眼,開門出來。到了百福門,上次喝酒的幾個都在。翟軍拍拍李紅旗的肩膀,「還算是哥們。以後在湖東這小地方,哥們就要互相照應著。越是小地方,越是見感情哪。」

  「當然,當然。」李紅旗說著,坐下來,酒已經滿上了。翟軍說:「哥們先敬紅旗一杯,縣委辦的師傅嘛,來,喝了。」

  李紅旗也喝了,徐五四問到秦懷仁書記被雙規的事,李紅旗故意停了下,「這事……這事……」

  「還賣關子?外面都傳開了。我們只是想知道到底怎麼抓走的?聽說來了武警,把縣委大門都封了?」吳小黑道。

  這真傳玄乎了。還武警呢?再傳下去,靠不住連軍隊也出來了。

  李紅旗笑道:「哪是?不是這樣的——」

  翟軍問:「那是……」

  「風平浪靜,不廢一槍一彈,和平解決的。」李紅旗繼續說:「正在開常委會,來了七八個人,喊出秦書記。然後秦書記就跟他們走了。再後來省和市里就宣布了下,就這樣。」

  「不會這麼簡單吧?」程唐眨著眼,一副迷惑的樣子。

  李紅旗抹了下嘴,「真就這麼簡單。不信?那就沒辦法了。」

  翟軍說:「難以置信。不過,不管這了,來,喝酒。」

  酒又喝了三四杯,翟軍道:「紅旗成了縣委一號首長的司機,了得啊!祝賀下,敬一杯。」

  「這……這不好吧?」李紅旗遲疑著,酒卻被吳小黑端到他嘴邊了,他只好張口,一大杯酒滑溜了下去。

  徐五四插話說:「程書記跟我們顧總關係鐵。」

  「顧總?」李紅旗問。

  「就是五四他們企業的老總,顧懷成,顧總。」,這下,李紅旗有點印象了,有一次,黃炳中說到湖東的老總,似乎就提到這個人,他的企業好像叫日出實業。聽說一直在生產農用車,同時正在進軍房地產。

  「程書記這人有勁道,深不見底,一般人是不容易看透的。」吳小黑道:「他跟我們局的史局長是親戚。」

  「啊!」李紅旗想湖東這么小地方,套來套去,都是親戚。但是,說到程傑之的勁道,他倒是有見識。雖然跟程傑之才半個多月,但每到一個地方,無論開會還是調研,他很少聽到程書記隨便表態。程傑之總是不溫不火,而又一語中的。

  李紅旗也沒看出程傑之有什麼其它愛好,每次都是忙完公事就回家。酒也不太喝,有時沾上一小杯,禮節性的。坐在車裡,除了有時談談天氣,再也不多話。很多時候是閉著眼睛睡覺,睡覺時,從車子的內視鏡里一看,笑眯眯的,仿佛一尊睡佛一般。

  翟軍給李紅旗加了酒,李紅旗說大家都得喝,不能我一個人喝,那不喝傷了才怪?翟軍說誰讓你一個人喝了,我們來。喝完一輪,翟軍笑著,「程書記是湖東最厲害的書記,現在鄉鎮和縣直一半以上的幹部,都是在他手上提起來的。他是最低調的強者。」

  「分管組織人事,能不強?要是不強,也不能分管這一攤子。」程唐道。

  李紅旗不好插話,只坐著,翟軍道:「別說這些了。我們小司機管得了這麼多?官場上的事,誰搞得清?來,喝了這杯,我們去唱歌。」

  唱歌的地點在日月潭。翟軍他們一陣電話,馬上來了四個女孩子。李紅旗看看,雖然打扮得入時,但說實話,氣質上卻不敢恭維。李紅旗在部隊時,他們的排長是從大學裡直接入伍的,雖說人長得不夠粗壯,可是思路清晰,見識高。在談到女孩子時,這排長有一句名言:臉蛋是給大家瞅著的,氣質是給男友欣賞的,賢惠是給丈夫享受的。

  對女孩子,李紅旗也不是一點經驗沒有。參軍前,他和村裡的梅平就好過一陣,該幹的事都幹了,不該幹的事也幹了。只不過外人都不知道。等到他參軍過了一年,梅平卻嫁人了。想想那時,他好像也沒多大傷心。究其原因,他對梅平是身體的欲望多於心理上的欲望。所以丟了就丟了,只是轉業回來有一次看見梅平抱著孩子,在村頭餵奶時,他的心裡有一小陣的酸楚。但隨即就消失了。

  部隊駐紮的地方邊上,有一戶人家的女兒長得小巧,李紅旗是很喜歡。可是那女孩子家裡就三個女兒,女孩子說我們談可以,但必須入贅。李紅旗打死也不會同意,親了兩次嘴,摸了兩回胸部,這事就結束了。那女孩子跟另一個戰友談了,那戰友家弟兄三個,留一個在這邊正好。李紅旗卻不能,家中的瞎眼老娘還等著他養老呢。

  唱歌,喝酒,李紅旗也甩著嗓子吼了一曲《好漢歌》。也別說,他別的歌唱不好,這歌卻行。行就行在他敢放開嗓子。歌不就是吼出來的嘛!

  女孩子們也給李紅旗湊興,歌唱到一半,啤酒就來了。李紅旗歇了嗓子,喝了一杯,再唱。聲音在包廂里左沖右撞,像個末路的英雄一般。唱完了,坐下來,一個叫葉子的女孩子就貼了過來。她身上的香水味,濃得讓李紅旗有些作嘔。李紅旗稍稍讓了讓,葉子卻理會貼緊了。翟軍看著,笑笑,說:「還清純呢?又不是沒有過……」

  李紅旗紅了臉,但是因為酒,他臉再紅也沒有看見的。

  葉子問李紅旗家在哪,李紅旗隨便答了句,接著便不再理了。葉子不是他喜歡的女孩子的類型。李紅旗想:也許我李紅旗不是一個高素質的人,但是將來我一定要娶一個高素質的老婆。老婆就像門面,男人的虛榮心很大程度上來源於老婆。老婆有氣質,有素質,還是當丈夫的光榮?

  徐五四好像看到了李紅旗的心思,湊近他,笑道:「我們老總的女兒顧遠,那才叫有氣質。下次也去見見?」

  「顧遠?好啊,好。」李紅旗應著。徐五四說:「不過人家可是正兒八經的大學生,在公司里搞企劃。」

  李紅旗不做聲了,心裡卻記住了顧遠這個名字。嘴上卻對翟軍道:「時間不早了,歇了吧?」

  翟軍提著啤酒瓶子,笑著:「早呢,不才十二點嗎?走,我們換場子,到冰山去。」

  「冰山?」李紅旗問。

  「就是吳坤那地,走吧,兄弟們。」徐五四也附和著,大家出了門,吳小黑和其中的一個女孩子獨自走了。其餘人攔了台車,呼地殺到藍色冰山來了。

  一進門,程唐說對領班的道:「四個小間,三個女的,各自組合。」

  領班的望著這些人,一身的酒氣,這是很麻煩也很容易激動的,就小心道:「那就跟我走吧,前面。」

  翟軍掏出手機,撥拉撥拉地撥了一通,然後大聲道:「吳總哪,我翟大頭。怎麼不見你啊?我,我嘛,就在你冰山這兒。你在外,好好。」說著,將手機遞給了領班的。領班的接了,喏喏了幾句,臉上的笑馬上濃厚了,「對不起,吳總說了,今晚大家盡情消費。他買單。」

  「這才像話嘛!」翟軍對李紅旗說:「這是吳坤的店。那小子出去了。我們進去。」

  李紅旗看著裡面的燈光,忽明忽暗,燈光深處,仿佛隱藏著無數的秘密與誘惑。他稍稍停了下,卻被徐五四生生地拉進去了。

  十分鐘後,李紅旗步態有些歪斜地往叔叔家走,邊走邊想:再怎麼著,我李紅旗這點底線還得守著……

  5

  程傑之副書記一上車,就像往常一樣,閉目養神。李紅旗開著車,同時放了一盤民歌帶子,程書記喜歡聽。

  一個司機,其實在很多細節上的注意,是必不可少的。比如車裡所放的音樂。有的司機只管著自己的喜好,搖滾,或者說唱;但是,在他聽得入神時,卻不知領導反感了。領導不喜歡聽。現當今的領導,大都在四十多歲,也就是說基本上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生人。這一代人是特殊的一代,雖然沒經過那場浩浩蕩蕩的文化大革命,但是多少也抓了點尾巴,從小受到的教育,還是那個時代的。即使後來不斷地學習,不斷地開拓,但靈魂中的烙印還是存在的。反映在歌曲上,一些民族的、旋律相對舒緩的、優美的歌曲,就容易引起他們的共鳴。相反,那種先鋒的、敲敲打打的,就很難讓他們聽進去。

  李紅旗早就注意到了這一點,這也利益於他在部隊裡開車的經歷。不過那經歷不是正面得來的,而是有一次部隊長跟人閒談。說師首長把原來的司機換了。為什麼換?原因只有一個:那司機喜歡聽些蹦蹦跳跳的歌曲,而首長喜歡聽優美動聽的軍旅歌曲。首長批評了兩次,小伙子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結果被換了。李紅旗聽著,記下了。這都是將來有用的,就像生活小常識,平時不積累,到時你是發覺不了,也體現不出來的。

  從確定給程傑之書記開車那一天開始,李紅旗先是看了看魯小平留下的那些音樂帶子,民族音樂居多。然後,他又新添了幾盒,有現代的,有交響樂,還有戲曲,每當程書記坐車上,他就輪著放一遍,再觀察,最後得出的結論是程傑之書記只喜歡民歌,而且特別喜歡李雙江、閻維文、宋祖英、彭麗媛的歌。李紅旗一氣將市場有的這些歌唱家的帶子全搜齊了。放在車內,隨時準備著。

  程傑之副書記有一個特點,一上車就閉目,但到了地方,不知是什麼原因,一下子就醒了。你不叫,他自然醒了,就像閉著眼也能看見一樣。

  李紅旗佩服這一點,領導就是領導,不一樣哪,不一樣!

  從市委宣布程傑之副書記主持縣委工作後,李紅旗突然感到程書記出去多了。

  一個多星期來,程書記馬不停蹄,在各鄉鎮間奔跑。

  晚上,程書記還到市里匯報工作,昨天晚上,程書記又到了省城,給省委的王旭升副書記匯報工作。李紅旗碰到這種情況,從來不問,也從來不說。他只是呆在車上,等程書記忙好了事,再按照程書記的吩咐,送到他所要到的地方。

  程書記從不在處過夜。從市里,到省里,兩次晚上出發時,都已經是十二點多了。李紅旗望著程傑之,意思是還回湖東?程傑之毫不含糊,一個字:回。

  回到程書記家,每次,程傑之總要說一句:「紅旗,辛苦了!」

  雖然只有一句話,只有五個字,但這已經讓李紅旗心裡暖得像掉進炭坑裡了。

  車子一直向前,今天,程傑之副書記要到湖東最大的經濟重鎮清流鎮檢查工作。車開了一個小時,到了鎮政府。鎮裡書記鎮長早在外等著了。

  程傑之一下車,鎮裡的豐書記就上前道:「程書記辛苦了,辛苦了。」

  「你們辛苦了啊,今年的任務怎麼樣了?」程傑之這句話基本上是到所有地方都必須說的一句話,任務是指經濟指標,這是硬的,一個縣委主持工作的副書記,關心的除了這,還有什麼?

  豐書記道:「應該沒問題吧?我們正在努力。」

  「啊, 這好。清流上不去,全縣就有問題了。關鍵還是項目啊,要有大項目支撐,不然經濟發展的突破口從何談起?」程傑之邊說邊往裡走,走了幾步,又道:「不進去了吧,我們到企業去看看。」

  「程書記就是這麼雷厲風行。好,到企業去。」豐書記說著,領著程書記,出了門,向南拐了下,就到了日出實業。一個禿頂的中年男人早等在門邊上,見著程傑之,上來握手,笑道:「歡迎程書記到日出實業來視察啊!」

  「老顧啊,我這不是視察,是來給你們下任務的啊!」程傑之說著,往邊上看了看,豐書記立刻就跟著笑了起來。

  李紅旗鎖好了車,也跟了進來。上次徐五四說到日出實業。他心裡的印象很深。一般情況下,他是不參與領導的活動的。所以今天即使下來,他也是離得遠遠的。

  程傑之跟著顧總走了一段路,兩個人邊走邊說,邊說邊笑。

  不一會兒,就到了車間。程傑之進去看了看,出門對顧懷成說:「情況不是太好啊?是不是受國際形勢影響了?」

  「程書記果真清楚。最近國際上鋼鐵的價格在不斷上漲,我們農用車這一塊,其實只能算是維持了。」顧懷成摸摸基本已是禿了的腦袋。李紅旗看見那腦袋在陽光下閃著光,活像一個正在高速轉動的葫蘆一樣。他突然想到徐五四說顧懷成有個特別有氣質的女兒,這樣的父親能生出個特別有氣質的女兒嗎?李紅旗不禁搖了搖頭。

  正想著,徐五四過來了。

  「李師傅,進來坐。」徐五四遞過根煙,拉著李紅旗往辦公室走。李紅旗說:「程書記等會兒要走……」

  「不會這麼快的。肯定在這吃飯。」徐五四笑笑。

  兩個人坐定,李紅旗問:「日出現在年產值多少了啊?」

  「三點五億,當然這數字……啊,不好說。不過最近的房地產開發倒是很好的。」徐五四說:「日出實業的路子算是走對了。顧總就是了得,所以說有些企業家不是靠實力取勝的,關鍵是靠運氣。他一搞房地產開發,房價不斷的往上長。你看,都快戳到天空了。不賺錢才怪?」

  「是啊,現在搞房地產,是最熱的了。」李紅旗應著。

  「只要有錢,只要敢幹。錢生錢,路子等著路子,越走就越順哪。」徐五四繼續道:「我們顧總最大的特點就是敢想敢幹,敢賺錢!」

  「三敢老總啊,哈哈。」李紅旗也笑了。

  這時就見徐五四站了起來,門口走過來一個女子。李紅旗一看,還真年輕,也就二十多一點吧。跟自己差不多。女子並沒進門,而是在門邊上喊道:「徐師傅,到一分廠那邊去一下,就回來。」

  徐五四說:「好呢。」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對李紅旗說:「來,我介紹一下,這是我們企劃部的顧經理。顧總的千金。這位是縣委辦的李師傅。我的哥們。」

  顧燕朝李紅旗點點頭,李紅旗看著,這女子也確實是和徐五四上次講的一樣,有氣質,不僅僅漂亮,還有一種內在的吸引力。他一時愣了,手裡端著杯子,不知說什麼好。

  顧燕轉身了,臨走時又對李紅旗道:「李師傅,不好意思。你稍坐會兒,我們馬上就回來。」

  徐五四又朝李紅旗甩了根煙,然後出去了。

  李紅旗一個人邊點菸邊想,這顧燕還這麼年輕?聽徐五四說大學才畢業一年。人說歪葫蘆也許能生出最正的瓢,看來不假。顧燕雖說不是天姿國色,可模樣周正,正是李紅旗喜歡的那種類型。何況那一不言卻散發出來的氣質,是那麼的高雅,那麼的沉靜。這顧燕……

  一瞬間,李紅旗有些想入非非了。

  不到一刻鐘,徐五四就回來了。一個人回來的,見李紅旗朝他後面張望,就笑道:「是找顧燕吧,到辦公室去了。」

  李紅旗不知怎的,臉一下子紅了,趕緊避開。

  中午果真就在日出吃飯。顧懷成說:「我知道程書記不喜歡到飯店去,中午就在食堂里。全是鄉下的小菜,純自然的,綠色無公害,包程書記吃得放心。」

  程傑之笑道:「哪還有多少純自然的?人一種了,就不是了。不過鄉下的菜就是好吃。」

  一行人進了餐廳,因為人不多,所以都在一桌上。李紅旗等大家都坐定了,才在桌子的下首坐著。顧懷成問:「從部隊轉業的?」

  「是啊,剛轉業。」李紅旗答著。

  「我也在部隊呆過,兩年,一晃就回來了。」顧懷成笑道:「我可是老兵呢。」

  「是啊,顧總老兵。」李紅旗叫了聲。

  都坐定了,程傑之副書記卻四下里看了看,問顧懷成:「燕子呢?怎麼不一塊兒來?」

  「啊,她好像在辦公室搞個方案吧。這樣,蔣主任,去喊一下。」顧懷成說完,日出的辦公室蔣主任已經出門了。程傑之笑著,說:「顧總的千金是個人才啊,人才!」

  「哪裡,哪裡!還得靠程書記、豐書記你們多關心,多支持。」顧懷成摸著光腦袋,臉上卻堆著自豪的笑容。

  李紅旗臉上裝著很平靜,心裡卻不知怎麼「呯呯」地直跳。他低頭看了看手機,手機上什麼信息也沒有。他只是看著。等他抬頭時,顧燕已經到門口了。

  顧燕換了一套衣服,是碎花的連衣裙,頭髮披著,更顯得靜雅和嬌美了。

  程傑之副書記老遠就叫道:「怎麼?燕子,你程叔叔來了也不出來?躲在家裡用功哪!」

  「哪是不出來?有點事。程叔叔好。」顧燕喊著,就按座位坐下來。

  顧懷成已經讓人拿了酒來,但是沒有打開,而是看著程傑之。程傑之笑著說:「這是企業,不是機關。你們喝吧,我和豐書記是不能喝的。禁酒嘛!」

  「那多沒意思!程書記和豐書記都不喝,我們自己造自己,沒意思。我看,兩位領導也意思一點,關心關心我們企業嘛?」顧懷成說著,豐書記也笑,道:「程書記,不行你看……顧總可是個要面子的人。」

  「那好吧,喝一杯!」程傑之手一揮,顧懷成已拿著酒瓶過來了。他低著光光的腦袋,慢慢地往杯子裡斟酒。然後又給豐書記也斟了杯,到李紅旗時,李紅旗擺了擺手。顧懷成笑著說:「師傅不喝,就算了。誰都能勸,就是師傅不能勸。程書記,是吧?」

  「哈哈,李師傅是第一次到日出實業來吧。唵,不喝好。下午還有事。」程傑之說著,酒席就開始了。顧燕站起來,用可樂敬程傑之酒。程傑之說:「這不好吧?我可是酒……」

  「程叔叔,你知道我不能喝酒的。我敬您了。」顧燕說著,泯了一口。

  程傑之笑笑,說:「好個燕子,我喝了。可得好好地幫襯你老頭子,他有時候膽子大,你得提醒著點。」

  「程書記這話……這不是分明在叫我讓位嘛?我可還不想呢。還干十年吧,就干十年。」顧懷成邊說邊笑,又望了望顧燕,顧燕正低頭翻著手機,李紅旗斜著看過去,那臉像玉一樣的動人。

  因為不喝酒,飯也就很快解決了。顧懷成提議程書記再坐一會,反正才一點多點,還早。

  程傑之說也好,就坐會兒吧。

  到了休息室,李紅旗就倚在沙發上睡了。這是他在部隊就養成的習慣,想睡時,只要有個倚靠的地方,就能睡著。而且,睡著了,只要有事,立馬就能醒過來。大概司機都有這本事。

  半睡半醒之中,他聽見程書記和顧懷成談到了日出實業的發展問題。

  顧懷成說:「很頭疼哪。國際形勢決定了的,我們也沒辦法。企業的產值看起來在上升,利潤卻在不斷地下降。這個月甚至要負增長了。所以,下一步,程書記,豐書記,不瞞兩位領導,我的主要方向是房地產了。」

  豐書記道:「這個……是不是有點?房地產要搞,但主產業不能放鬆。」

  「豐臺同志說得對啊。你顧懷成靠的就是農用車起家的,怎麼能丟了?房地產開發我不反對,但主產業必須也要研究對策,解決問題,尋求突破。」程傑之瞟了眼顧懷成:「關鍵我看是創新,不創新,就沒有活力。要找新項目啊,老顧,不要眼睛盯著房地產這塊肉,捨本逐末,不好啊!」

  顧懷成連連點頭,「我也不是丟了,只是目前主產業正是困頓時期。房地產也只是用來盤活資本。程書記批評得對,我馬上開會,就創新問題專門研究。」

  程傑之卻茬開了話題,問顧懷成:「燕子現在安心了吧?」

  「還好吧,小孩子嘛,總是……在大城市呆了幾年,難免哪。」顧懷成答道。

  李紅旗半睜著眼,聽程傑之副書記問:「個人問題還沒……」

  顧懷成忙道:「沒呢,沒!還早,不是才二十四嘛?」

  「也是,也是。是早哪,是早!老顧啊,我們湖東現在的企業最大的問題就是做不大,日出稍微大一點了,可不能偏了方向啊。是吧?」程傑之最後一句話說得有點重了。

  「不會的,不會。請程書記放心。我還能給程書記您抹黑?」顧懷成急忙道。

  李紅旗一直聽著,後面的話他並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關於顧燕的一段對話。他好像感到從雲層里閃射出一縷光芒來,他就站在光芒之下,這光芒就在頭頂耀眼地照著,他想得到,而且一種強烈的衝動正催促著他……

  豐書記喊道:「李師傅,程書記走了。」

  李紅旗馬上睜開眼,一骨碌站起來,就往外走。這是司機必須要做到的。既然走,你就先得動車子,不能等領導到了,車子還沒發動。他下了樓,發動了車子,坐著等程傑之書記。

  這時,李紅旗看見顧燕過來了。徐五四跟在後面,他先以為顧燕是去跟程書記道別的,哪知她徑直走到了車前,說:「李師傅,辛苦了。」

  徐五四將一條煙甩了過來,顧燕笑著,上前去跟程傑之副書記打招呼。程書記說:「燕子,好好地給你老頭子洗洗腦子,不開拓怎麼行?是吧,好好干!」

  「知道了,程叔叔。」李紅旗注意到顧燕一直喊程傑之叔叔,而不是喊程書記。可見顧懷成跟程傑之書記的關係,已經不是一般的工作上的關係了,而是深入到了家庭,到了子女這一層了。

  到了這一層,那就不是一般的關係了。那也不一是一年兩年的關係,而是十年二十年的關係,難怪徐五四說他們顧總跟程傑之副書記是鐵哥們呢。

  上了車,程傑之副書記並沒有閉目養神,而是給姚和平主任打電話,問省里說的王書記來視察的事,定了沒有?姚和平說還沒有最後定,就在最近吧。

  「那一定要好好盯著,不能出任何問題。」程傑之叮囑道。

  李紅旗知道,程傑之副書記自從當了「主持」後,最近更忙了。而他最牽掛的,可能還是省委王書記的視察。昨天,在司機辦公室里,黃炳中對李紅旗說:「省委王書記說是來視察,其實是對湖東的領導班子進行摸底。」

  「摸底?」李紅旗有點迷惑。

  「這個你也不懂?就是先來看看形勢,了解了解情況。湖東這地方經濟不錯,形勢也複雜。秦懷仁來的時候是信心滿懷。可沒想中途出了事。現在,縣委書記沒了,縣長也沒有。一個縣,怎麼可能既沒書記,也沒縣長呢?王書記這麼急著來,肯定與此有關。」黃炳中分析得頭頭是道。

  李紅旗禁不住有些佩服了。

  吳坤在邊上插話道:「湖東能當書記的人多,能當縣長的更多。其實將來是誰,也說不準。反正都是上面說了算。不僅僅有程傑之書記,葉能文書記,還有宗榮副書記呢。」

  「宗榮?」李紅旗好像看過這個名字,人倒沒見過。

  毛旺說:「宗書記一直在省委黨校學習,馬上也要結束了。她在副書記中排名第三。」

  「現在哪有什麼排名不排名?誰能耐大,誰就行。」黃炳中笑著,說:「也就我們這些司機瞎操心,船上人不急,岸上人卻急斷了腰,沒意思,沒意思!」

  「是沒意思。到頭來,我們還不是司機?管他呢。」吳坤說著,點了煙出去了。

  李紅旗一邊開著車,一邊想著這事,再側臉看看程傑之副書記。程書記又在閉目養神了。

  領導就是領導,關鍵時刻還能養神,這是修為,更是沉穩!

  6

  李紅旗剛到司機辦公室,毛旺就過來了。毛旺一手提著早點,一手端著杯子,朝李紅旗點點頭。但李紅旗發現他今天的神情有些不太對頭,好像有些神秘兮兮的。就問:「怎麼了?有事?」

  「沒有,沒有。」毛旺說著,又伸頭朝外面看了看,正好喬志成進來了。

  喬志成說:「小毛,我失業了,連早點也沒了?」

  「哪是?紅旗,喬師傅早點呢?」毛旺問李紅旗。

  「啊,我就去。」李紅旗對買早點也已適應了。其實也不是個個司機都要他買,一般早晨,也就個把。大部分人還是在家中吃了的。只有個別的,因為頭天晚上熬夜,往往早晨起來得遲。爬起床就上班,早點就只有等著李紅旗了。

  李紅旗並不感到有什麼不妥,就像在部隊裡新兵給老兵做點事一樣,天經地義,做就是了。

  買了早點回來,喬志成邊吃邊問李紅旗:「最近程書記忙吧?」

  「還好。」李紅旗說。

  喬志成一笑,「當然還好。馬上要當書記了,不好才怪?」

  「這事不是我們司機該問的,哪知道?」李紅旗低聲道。

  毛旺卻顯得心事重重,喬志成也發現了,問:「怎麼了?小毛子。」

  毛旺正要開口,黃炳中來了。黃炳中黑著臉,一言不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李紅旗問:「班長,咋了?」

  「咋了?有人敢在我頭上動土,他媽的,想死!」黃炳中氣呼呼的。

  喬志成哈哈一樂,「敢動你?誰啊?吃了熊膽,是吧?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有人去告我了,說我……」黃炳中停了話頭,嘆口氣,「不說了,說了就煩。」

  毛旺看著黃炳中,這會兒,李紅旗明白了毛旺一大清早就心事重重的原因。他大概是知道這檔子事了。

  正說著,辦公室副主任劉奇衛過來喊黃炳中,說姚主任有事找。黃炳中黑著臉,跟著劉主任上去了。

  一到姚和平辦公室,黃炳中看見裡面還坐著紀委的錢書記和柳科長。他知道是什麼事了,就喝了口茶,並不坐,只是站著。姚和平道:「老黃,怎麼回事?唵!」

  「我哪知道怎麼回事?」黃炳中雖然嘴上硬,心裡卻是虛的。

  錢書記開口問道:「黃師傅啊,是這樣。今天我們根據群眾舉報,先來向你了解一些情況。至於是什麼情況,我想你比我清楚。最好還是自己先向組織上說明了,這事也好辦些。姚主任,你看?」

  姚和平立即一揮手,「是啊,老黃,先說吧。錢書記,你看這事,我們是不是要迴避下?」

  錢書記點點頭,姚和平和劉奇衛出了門,又將門帶上了。柳科長問:「黃師傅,你參與過開拓路的事嗎?」

  「開拓路?」黃炳中抬起手,在額頭上抹了下,「好像是……沒有參與,沒有。我怎麼會參與呢?」

  「是嗎?誰給顏二昌介紹了這條路的工程?是你吧?」柳科長追問了句。

  這下,黃炳中知道事情已經很清楚了,索性道:「是我介紹的。但是,我沒有得任何好處。如果有,也無非是抽了幾條煙,喝了幾瓶酒而已。」

  「就這麼簡單?」錢書記插話道。

  「就這麼簡單。」黃炳中很堅決,柳科長一笑,說:「黃師傅啊,剛才錢書記說了是了解情況。這個時候不說,等到我們查清楚了再說,那可就遲了啊!」

  「我沒什麼事,說什麼?」黃炳中反問道。

  「那好,真沒什麼事,我們也不問了。請黃師傅暫時不要離開湖東。隨時準備接受調查。請配合我們。」柳科長說著,還是朝黃炳中笑笑。其實都在一個大院裡,都是熟人,抬頭不見低頭見,誰想把關係搞僵了?

  錢書記站起來,往門邊上走,邊開門邊對黃炳中道:「回去好好想想,有什麼情況再找我們說明。」

  黃炳中木然地點點頭,等錢書記和柳科長走了,他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長長地嘆了口氣。姚和平進來了。他關好門,辟頭就是一句:「傻啦?怎麼搞的?唵!」

  「我……」黃炳中平時的勁頭這一下子泄了,望著姚主任,眼神有些可憐巴巴的了。

  姚和平嘆著氣道:「我說你糊塗了?跟顏二昌混。他是什麼人?你不知道?」

  「知道。」

  「知道還……老實說,到底要了多少?」

  「這個,這個……」

  「什麼這個?要是不說也行,就讓紀委再找你吧。」

  「我說,是十萬。」

  「十萬?膽子不小嘛。快去退了。然後到紀委直接說明,就說是借的。打了條子的。真是麻煩。走吧。」姚和平說著,坐了下來,看文件了。

  黃炳中呆了下,囁嚅著:「謝謝姚主任,那我走了。」

  李紅旗看見黃炳中從樓上下來,他有意識地迴避了下。等到黃炳中進了辦公室,才輕輕問:「處理好了?」

  「好了,只是……唉!」黃炳中看看四下里就他和李紅旗兩個人,就小聲道:「那個顏二昌難對付,叫他出來說話,太難了。這事是誰給捅出來的呢?他媽的,煩!」

  「也許……」李紅旗本來想說也許毛旺知道,因為他早晨看毛旺就覺得蹊巧。

  但是他還是沒說,沒有根據的話,就出了就收不回來,說出了就得承擔責任的。於是改口道:「想想辦法吧,關鍵我看還是姚主任。」

  「對,姚主任!」黃炳中一拍大腿,笑道:「現成的佛不拜,去拜誰呢?好了,紅旗,謝謝你提醒哪。跟程書記後面就是不一樣,看問題看得准,准啊!」

  李紅旗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黃炳中端起茶杯,要往外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小聲說:「好好干,這個班長留給你了。」,

  如果說人生的目標分階段的話,現階段,李紅旗還真的沒有什麼具體的目標。剛到縣委辦開車,環境才算熟悉了,能有什麼目標?但黃炳中這麼一說,好像又應該有一點目標了。做小車班的班長?其實來之後,李紅旗了解了下,縣委辦哪有什么小車班,只是司機們自己封自己的。不僅僅封了小車班,還封了班長。這班長也不是誰任命的,只是大家認為某個人合適,就封了。既然司機們都私下裡封了,辦公室也樂得其所,多一個人參與小車的管理,豈不也是好事?於是,辦公室也開始喊班長班長的了。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個名符其實的位置,介紹時,就介紹:「這是我們小車班的黃班長」。

  黃炳中現在是五十正好,虛歲,剛剛做了半百大壽。這個人心氣高得很,如果不是今天剛發生這事,李紅旗想他是不會說那樣的話的。

  既說之,則聽之;既聽之,則思之。李紅旗有點心動了。

  下午,縣委在環湖山莊召開民營經濟發展座談會。縣裡在家的領導基本上都到了,會議室里坐滿了。李紅旗他們這些司機當然不進會議室,都到休息室那邊去等。山莊的強老闆讓人送來了撲克,於是立馬就有人厝到了一塊,炒起地皮來了。

  李紅旗沒有參與,他感到頭有點不太舒服,大概是昨晚睡覺沒蓋好被子,感冒了。他坐在沙發上,正打盹。吳坤過來喊道:「走吧,帶你去走走。」

  環湖山莊,李紅旗是第一次來。但是,名字他是早就聽說了。沒有轉業前,過年回家探親,有些同學就要請他到環湖山莊來,說這裡吃喝玩樂一條龍,甚至連俄羅斯小妞都有。那一說,把李紅旗給嚇倒了,堅決不來。現在,環湖山莊當然不是從前的山莊了。它成了湖東縣委縣政府的重要會議中心。因此,吳坤說帶他看看,他覺得看看也無妨。

  出了休息室門,往南一拐,是一幢古典式的小樓。吳坤說那是領導們的,有時不巧,就在這裡休息一下。再往南,一條花徑隱隱約約地帶著他們往深處走。突然,又顯出一幢比剛才更小巧的連體別墅。李紅旗問:「這也是……」

  「這當然不是了。這是山莊最好的地方。」吳坤笑得有些微妙。

  李紅旗遲疑了下,還是跟著吳坤進了別墅的圓門。馬上就有一位女子出來了,見著吳坤,笑著說:「吳總來了,快,快,請進去。這位是……」

  「這是縣委辦的李師傅,李哥。」吳坤朝這女子打了個響指。

  女子往李紅旗邊上走了走,故作驚訝著:「喲,李哥?才來,所以不認識。下次就熟了。以後可得多照顧照顧我們羅。吳總,找兩個?」

  「看著辦吧。」吳坤往過道裡面走,李紅旗看見這裡的燈是開著的,但是朦朧,就問:「吳師傅,這是……」

  「沒事的,進去按摩下,松松骨。他們開會,我們休息嘛。」吳坤說著,已推開了包廂的門。李紅旗站在門邊上,看見裡面倒是開著燈的,兩張按摩床。這下他鬆了些心,兩個人,能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不像上次在藍色冰山。想到藍色冰山,李紅旗又有些警覺了。那地方聽說就是吳坤經營的,吳坤這人,按毛旺的說法就是:「白道黑道,道道留痕」。不過,聽說很多司機都是。司機為個群體有特殊性,這大概也是其一吧。

  「進來啊!」吳坤喊著。李紅旗卻沒動。李紅旗說:「這……這不好吧。」

  「什麼不好?又不是殺頭。進來吧。」吳坤正說著,兩個女子過來了,都是年齡很小的樣子,望著李紅旗,說:「先生,進去啊!」

  李紅旗往裡走了走,挨著床坐下來。吳坤遞過根煙,對兩個女子說:「這是我的哥們,服務到位些。」

  「知道了,吳總。」

  李紅旗這才發現,在這裡,大家叫吳坤不叫吳師傅,而是叫吳總的。他想,也許都是通的。每個行業都有自己的規則,每個行業也都形成了自己的圈子。吳坤在某些行業上的名氣,可能比他的縣委辦司機身份還要大。特別是對於這些女孩子,開口閉口都是老總,誰曉得縣委辦的司機是幾斤幾兩?

  穿紅衣的女孩上來讓李紅旗躺下,李紅旗正要躺,手機響了。

  他立即翻身下來,打開手機,一看是翟軍的。他走出包廂,問:「有事?」

  「當然有事。黃炳中的事知道了吧?」翟軍問。

  「當然知道了。上午紀委的人找他了。」李紅旗問翟軍,是不是有什麼新情況了?

  翟軍說當然有。剛才黃炳中來找他了,要他給顏二說說,能不能在上次的事上出面來做點工作?李紅旗問什麼工作?翟軍說就是要顏二給紀委作個證,說黃炳中拿的十萬塊錢,其實是借的。有借條為證。

  借條?李紅旗有點驚訝。

  翟軍一笑,說這個容易。只要顏二答應了,就好辦,補一張條子不就得了。關鍵是顏二那人臭脾氣,不好說。何況我與黃炳中也就是……所以問問你,哥們,這事能辦還是不能辦?

  李紅旗心一顫,翟軍這是把事情辦不辦的權利交給他了。黃炳中對李紅旗也是不錯的,還是辦了為好。他勸翟軍要謹慎些,這事複雜,千萬別坑進去了。

  翟軍哈哈一笑,說我會坑進去?放心,我又不出面,讓別人去說。那顏二什麼人不怕,公安的還是有點怯乎?說不準那一天就抓了呢。

  顏二,李紅旗多少也知道些。顏二姓顏,弟兄三個,老大顏大昌,二十年前在滬上黑道看場子時,跟人打架被刺死了。顏二叫顏二昌,還有老三,叫顏三昌。不過外界很少稱呼他們的名字,直接叫顏二、顏三。這老二和老三,老大出事後,就再也沒出去。沒出去就在湖東地面上沖衝殺殺,硬是殺出了一條生路。外在上,兩人成立了昌盛實業發展有限責任公司,專門從來物流和市場開拓;內在上,誰都知道,這弟兄倆就是湖東黑道上的一、二號人物,也就是地下皇帝了。

  不過,這幾年,中國黑社會的走向改變了。那種單純黑吃黑的事,少了。代之而起的是高智商經營,把江湖當作了市場。大部分黑道老大,同時又是耀眼光環下的名人。就像顏氏兄弟,昌盛實業每年的稅收都在兩千萬以上,成了湖東納稅大戶。兄弟倆一個是政協委員,一個是人大代表。湖東兩台最高檔的小車,就是這弟兄倆的。很多人知道他們是黑道,卻很少有人知道他們究竟黑在什麼地方。事實上,他們現在已經很「紅色」,至少是很「灰色」的了。

  顏氏實業的外在打點,似乎都是顏三在做。而顏二,據說是內在真正的負責人。有幾次,李紅旗就看見顏三坐著他的豪華奔馳,到縣委辦來找領導。這人生得也白淨,乍一看,根本不像江湖人物。見了面,也客氣,中華煙不斷地發。臉上總是堆著笑,比一般的企業家更有氣質、更有風度些。辦公室的人見了顏三,也是很客氣的。有一回,顏三上了樓,下面他的司機就搬來了一個大紙盒子。裡面全是煙和酒,說顏總讓放這兒的,給辦公室的兄弟們寫材料做事時,解解菸癮,增點樂趣。劉奇衛副主任就說:「這顏三啊,越來越靠近黨了。」顏三聽說後,笑道:「沒有黨的政策,哪有我們昌盛?不靠近黨還行?」

  黃炳中跟顏氏兄弟打起交道,應該是不難的,也有優勢。不過,顏氏兄弟也修路了?這讓李紅旗有些想不明白,但隨即就想通了。他們什麼事都干,只要能產生利益,誰不願意?現在修路,其實就是鋪錢。底下豆腐渣,上面亮光光。錢進了包工頭的帳戶,包工頭再細分。真正最後落在包工頭自己身上的,絕對也是不算太多的了。黃炳中可能就是這細分中的一個人物。聽說當初這條路的承建,先並不是昌盛實業的。後來是黃炳中找了縣裡某領導,才給顏二的。顏二是個明白人,能不感恩?

  可是,現在,這感恩感出問題來了。顏二不會坐視不管的,李紅旗想:真的黃炳中出了事,對顏二也不好。但顏二為什麼一直也不出面呢?那背後告狀的人又是誰呢?

  「紅旗,進來啊?什麼電話搞這麼長時間?情人的?」吳坤在裡面叫喚了。

  李紅旗索性不進去了,就在門外道:「是程書記的,讓我去辦點事。我走了。」

  「程書記?他媽的,算了。你走吧。」吳坤說完,李紅旗聽見女孩子的聲音:「那是個生手吧,不懂!」

  不懂就不懂!李紅旗邊往外走邊想,這事不懂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何況這事,本身也就……

  出了別墅群,回到休息室,黃炳中正在一個人打盹。李紅旗也沒叫他,自個兒撿了個沙發坐了。黃炳中卻醒了,問李紅旗剛才去哪了?怎麼沒見人?

  李紅旗說隨便出去走了走。黃炳中笑道:「這環湖山莊可為能隨便走,花多著呢?說不定就迷了路的。」

  「哪會?」李紅旗想問黃炳中事情處理得怎樣了,但話到嘴邊,還是沒問出來。兩個人干坐著,找不出話說。黃炳中是心裡有事,李紅旗是不好開口。坐了會,毛旺過來,笑著:「睡覺呢?領導們可在辛辛苦苦講話呢。」

  「那是領導們的事,領導就是講話的啊!」黃炳中半睜著眼道。

  毛旺問李紅旗剛才去哪了?不會是去了別墅吧?李紅旗說真的去了,跟吳師傅一道。不過我沒進去,有事,先回來了。毛旺看著笑,說:「就是進去了也無妨,不就是女人這點屁事嘛!哈哈。紅旗還是軍人本色哪!」

  這後一句話說得李紅旗有點臉紅。大家沉默了會,辦公室秘書簡平,小跑著進來了,說會場裡太悶了,那些鄉鎮的發言又長又枯燥,還不如來這坐坐。毛旺打趣道:「這可是咱們司機的地盤,簡秘書來坐,可是要收費的。」

  「收我的費?那找姚主任去吧,他來付。」簡平接過李紅旗遞來的煙,點上火,說:「看台上台下的,一個個人模人樣,可心裡想什麼,還不是和我們一樣?」

  「牢騷了,牢騷!」黃炳中冷不丁地插上句話,嚇了簡平一跳,「我以為你睡了呢?怎麼?不能說?我都幹了十五年秘書了,老的少的,美的丑的,哪樣沒見過?我還怕?一點都不怕了,人到無求品自高喲!」

  簡平是辦公室秘書中目前年齡最長的,這人脾氣不好,雖然文字是把好手,領導們喜歡他的材料,卻一律不太喜歡他的為人。辦公室對他,是調走可惜,提拔困難。在簡平後面調到縣委辦的幾個秘書,包括胡約,都糊裡糊塗地混了個副科級實職,像胡約是保密辦副主任,高開河是政研室副主任,聶群聲是督查室副主任等,而簡平卻一直是個副主任科員,是個虛職。這個虛職喊起來就不太好聽,喊其它人叫某某主任,而喊他只能喊簡秘書了。簡平有些牢騷,這麼想來也屬正常了。

  「老黃哪,你這人怎麼屙屎不擦好屁股,出事了吧?」簡平瞧著黃炳中,黃炳中睜大了眼睛,一臉的不高興,卻沒有發作,只是道:「誰說出事了?你簡秘書可不能亂扣帽子,這可不是一般的事啊!」

  「誰說出事?我說的。我什麼事不知道。老黃哪,趕緊讓顏二到紀委去活動,說個借字出口,什麼事就沒了。」簡平道:「這事活該你倒霉。多少人都幹過,就你被人給拱出來了。你要找就得找那拱你的人,不像話。」

  黃炳中這下不說話了,低著頭,半會兒才說:「正在想辦法呢。人生一劫吧。」

  李紅旗一直沒有插話,這種事兒少說為好。簡平轉了話題,說宗榮副書記明天回來了。黃炳中說學習不是還沒結束嗎?按算應該到下月底的。怎麼現在回來了?

  「怎麼現在?還不明擺著。回來爭位子吧。再不回來,程書記可就……」簡平說著瞥了眼李紅旗,李紅旗頭正側著,簡平看不見他臉上的神情。何況這事兒,李紅旗聽著,臉上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神情。雖然自己是程傑之副書記的司機,可是他也不能一輩子跟著程書記開車。程書記要是上了,說不定立馬就換了師傅呢。要說好,無非是將來說起來時,說我給某某書記開過車。那書記有什麼什麼愛好、有什麼什麼喜歡……

  最近辦公室里氣氛比較沉悶,秦懷仁被雙規了,雖說事情不關湖東,但畢竟是湖東的縣委書記。即使只呆了一天,也不能說不是。何況秦懷仁雖被宣布雙規,但縣委書記的職務還沒有撤銷。聽說市裡的文件很快會到了,一竿子到底,全擼了。一個官員,說倒就倒。幾十年的奮鬥,就這麼沒有了。沒有了事小,進監獄事大。唉!

  快五點的時候,吳坤回來了。一臉的愜意和舒服,看著李紅旗,問:「真的有事?你可給那些小孩子們笑話了。一個男人嘛!男人!」

  7

  宗榮副書記回來了。

  宗榮一頭短髮,人長得卻清秀,乍一看,一點看不出一個女官員的樣子,倒像是個大公司的女白領。李紅旗在縣委大門口碰見她時,就沒認出來。雖然他看過宗榮的照片。但是到了面前,他還是沒往那是縣委副書記這方面想。一直到了縣委辦公室門口,正碰著左主任。左主任喊:「宗書記回來啦!」

  李紅旗這才嚇一跳,原來這就是宗榮副書記。他的意識里,宗榮應該是個高高大大的女子,這麼嬌小,這麼清秀,是他絕沒有想到的。他也朝宗書記點點頭,宗榮笑笑,問左安:「都還好吧?」

  「好,都好!」左安說著,讓宗榮上前,進了門廳,許多人都圍上來,同宗榮打招呼。毛旺也過來了,看著李紅旗跟在宗榮的後面,有點奇怪。等宗書記上去後,就問:「紅旗,你跟宗書記熟?」

  「不熟,是剛才在大門口碰上的。」李紅旗老實地答著。

  毛旺說:「我也就想,李紅旗怎麼能耐了?宗書記一回來,就沾上了。哈哈,原來……宗書記不認識你?」

  「當然不認識,不過剛才左主任介紹了下。」李紅旗想,左安介紹時,還不忘了介紹說是李一然的侄子,說明在官場,這種起碼的人際關係基礎,是如何的重要啊!

  魯小平拎著茶杯慢慢地踱進來,一見了李紅旗,馬上道:「給程書記開車感覺怎樣?好吧?一定很好。」說話的語氣里還多少有些不高興。

  李紅旗笑著,「一般吧。管給誰開車,不都一樣?魯師傅,是吧?」

  「這倒也是。」魯小平說著,問宗榮副書記怎麼突然回來了?時間沒到嘛。這個時候回來,「唉,好戲就要開場啦!」

  「什麼好戲?」魯小平走後,李紅旗問毛旺。

  毛旺望著他,「你真的不懂?宗書記回來用意還不明顯?不就是奔著縣長的位子去的嗎?」

  「這我倒沒想過。整天開車,哪想這些?」李紅旗說的也是實話,他對縣委縣政府事情的興趣,還真的不如他叔叔李一然。李一然每兩天就要跟他談一次官場上的人事,問這問那。前兩天,叔叔就說:「湖東的書記大概是要空降的,可是縣長總得在現在的班子裡產生。誰呢?都有可能哪!」

  對叔叔的話,李紅旗的興趣不大。可是,看來,姜確實是老的辣,叔叔的分析正在一步步地得到驗證。宗書記回來了,程書記這些天一直在縣直和鄉鎮奔跑,到哪裡,都是分析形勢,解決思想問題。而所到之處,基本上也都蕩漾著一種聲音:程傑之副書記應該是下一任的政府主要負責人了。程書記不上,誰上?

  中國是個輿論大國,要想成事,先得造勢。程書記這一系列的舉動,包括上周召開的民營經濟座談會,其實都是在向全縣的人發出一個信號:市委安排程傑之副書記主持湖東工作,是有眼光的,也是符合湖東實際的。同時,程傑之副書記也用行動證明了:市委的安排是正確的,言下之意,這種過渡,也是順理成章、合情合理的。這輿論氛圍造得足,而且都是在宗榮副書記沒有回來之前。可見,程書記心思的縝密了。

  毛旺出去後,李紅旗一個人坐著瞎想,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顧燕。

  顧燕淺淺的笑,還有得體而大方的講話,以及清澈動人的眼睛,這一會兒,都在李紅旗的腦子裡不斷地變幻著,像一塊不斷膨脹的海綿,把他腦子裡原來的那些舊的的影像全都吸走了,然後在他的腦子裡完全而廣大的散發開來……

  顧燕,一個多麼好聽的名字啊!

  「李紅旗。」劉奇衛副主任過來喊道,李紅旗一下子從燕子的呢喃中醒了,站起來問:「有事嗎?劉主任。」

  「當然有事。宗書記要到市里去一趟。程書記今天不出去了。你就去跑一趟吧。」劉奇衛說完就走了。

  李紅旗嘟嚨著,程書記不出去,我就得給宗書記打差?

  可是,嘟嚨歸嘟嚨,車還得開。正出門往車邊走,碰見葉能文副書記,正跟幾個人一道往辦公大樓走來。李紅旗打了招呼,就站在車邊上等宗書記。

  「你好啊,葉書記!」李紅旗聽見宗書記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來了,一回頭,宗書記正跟葉書記握著手。葉能文說:「學習結束了?」

  「沒有。這後一個月準備論文。所以我就先回來了。湖東現在事情多,我也急啊。是吧?」宗榮說著,朝李紅旗的車子望望,葉能文問:「要出去?」

  「到市里去一下。學習回來,總得給市領導匯報匯報嘛!」宗榮把手鬆了,葉能文說:「宗書記回來,我們也要輕鬆些了。你到市里,走吧,我有個會。」

  宗榮轉身下了台階,繞過過花壇,李紅旗已將車門開了。

  宗榮副書記點點頭,卻沒上車,對李紅旗道:「我坐後面。」

  這一下子,李紅旗有些不習慣了。從到縣委辦來開車後,他就發現幾乎所有的領導都是坐前面的。按理說,這前面的位子,是副駕駛的位子,真正的首長座位是在司機的後面。但是,包括程傑之副書記在內,都是一上車就坐到副駕駛位子上。有時車上人多,別人請時,也是請領導往副駕駛位子上坐。這一開始,讓李紅旗有些不理解。部隊裡可是首長都坐後面的。時間長了,他就理解了。坐副駕駛位子,更能突出些,更顯得獨立些,也更符合領導身份些。幾個月下來,李紅旗已經有了個基本概念:領導都坐前排。

  可宗榮副書記卻不。這個女人不簡單哪!

  李紅旗又替她開了後車門,宗榮上車後,車子一發動,她就拿出手機,打起了電話。李紅旗聽見好像是給市委的周書記打的。說她學習回來了,專程到市里給周書記匯報工作。「當然嘍,重點是請周書記和組織上檢查一下我學習的結果。看看是不是有進步了?小宗還得靠領導多關心哪!」

  這幾句話說得嚴絲合縫,李紅旗聽了直嘆:難怪一個女人能當到縣委副書記,不說別的,就那幾句話,夠水平。他不禁從鏡子裡往後看了看,宗書記正在聽著電話,眉宇間是一種少有的堅毅與自信。

  一個女人混在官場,本身就不容易,何況又到了現在這個級別,李紅旗不知道,宗榮副書記的心裡,是不是也有「做女人難,做當官的女人更難,做當大官的女人難上加難」的感慨……

  也許有,只是不說罷了。

  也許沒有,看那神情,是絕對看不出來的。

  車子在高速路上行駛,到南州市是一個小時。進了市內,李紅旗問了句:「是到市委吧?」

  宗榮說是的,又問李紅旗是什麼時候到縣委辦的。李紅旗說來了快四個月了。宗榮說那是在我走之後就來了的。部隊轉業的?

  是啊,轉業的。李紅旗回答著,宗榮道:「部隊好啊,我年輕的時候也想參軍,可是家裡不同意。後來只好讀了大學。」

  李紅旗啊了聲,心想宗書記要是當了個女兵,一定是個漂亮的小女兵。也許等不到轉業,就被首長們先看上娶回家了。

  車到了市委,進了門,停了車,宗榮下去了。李紅旗沒下,他留在車上,看著宗榮進了門,到了電梯口。

  電梯正下來,宗榮副書記站著,理了理頭髮,電梯門一開,她就跨了進去。到了六樓,迎面就碰上市委辦的忽主任。

  「忽主任好!」宗榮問候道。

  「這不是宗書記嗎?更漂亮了。學習結束了?」忽主任笑著,宗榮說結束了,這不來給市里匯報嗎?又問周書記在吧?忽主任說在,辦公室好像有人。不行,宗書記到我辦公室坐會等等。

  宗榮說也好,就來到忽主任的辦公室。忽主任泡了茶,嗬嗬一笑,說:「湖東現在可是兩個一把手都空缺了啊。宗書記下一步……」

  「啊,這個……哪知道呢?還不是組織上安排嘛。」

  「宗書記可是我們南州女領導中的佼佼者,這回應該差不多了。」

  「這個……」

  「湖東好像是三個副書記吧?老程,老葉,宗書記。這三個人當中你最年輕哪,又是女同志,有優勢,有優勢!」

  「哈哈,只要忽主任和領導們都關心,不就行了?是吧。」宗榮說完,端著杯子出門往周書記辦公室走。她剛才看見有人從走廊上出去了,大概周書記這會兒正得閒。

  果然一敲門,秘書出來說周書記正在,宗書記請進去吧。

  宗榮進去後,周書記正在看文件,宗榮喊了聲周書記好,周書記抬起有些稍稍花白的頭,問:「回來了?」

  「回來了。不過也不是結束,還得在家搞調研、寫論文。」

  「蠻認真的嘛。好啊,好!領導幹部就要學習,不學習怎麼開拓?是吧。小宗哪,回來後工作還順吧?」

  「很好的,傑之同志主持縣委工作,安排得都很不錯的。我主要是協助他。」

  「這個想法是對的。班子首先就要團結,傑之同志現在主持縣委工作,你作為副書記,當然要全力支持。至於其它的,組織上會通盤考慮的。好好工作,湖東最近經濟增速有影響了啊!」

  「是啊,周書記,我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湖東經濟的增長點到底在哪?我這次論文的主題就是這。湖東沒有多少資源,也沒有頂天立地的大企業,這就制約了經濟發展的速度。我以為:關鍵還是要有環境。栽好了梧桐樹,還怕引不來金鳳凰?」

  「這個想法很好。現在不是單純的資源時代了,而是環境時代。哪裡環境好,哪裡就能成果,就能引來投資,獲得發展的動力。環境也是生產力啊!」

  「周書記這麼一說,我更清楚了。環境也是生產力!另外,周書記,我想……」

  周書記點點頭,說:「小宗哪,我什麼話說嘛!」

  「湖東現在,雖然縣委這邊傑之副書記在主持,可是縣委政府都這樣,可能也不是辦法。不利於工作,不利於團結,也不利於經濟發展啦!」宗榮望著周書記。周書記又點點頭,道:「市里正在考慮。會有安排的。好吧!」

  宗榮聽了,也沒再說。周書記又問了問宗榮丈夫鄒濤,說還在部隊吧?現在是……

  宗榮說:「是正團。開春可能要轉業了。他這人老實,到時轉業,還得請周書記在安排上關照關照呢。」

  「好啊,好,到時再說,再說!」周書記說著,門被推開了。秘書告訴周書記等會兒還有個會。宗榮就站起來,說周書記您忙,我先回去了。同時從隨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放到桌上,「這是給阿姨的。是從澳洲帶回來的。很漂亮的,適合阿姨戴。」

  周書記說什麼啊,還適合你阿姨?就拿起盒子,打開,是一條珍珠項鍊。周書記說:「小宗哪,這……這不合適吧?」

  「周書記,什麼不合適?我這是給阿姨的。不過請周書記帶回去而已。我今天沒時間,不然我自己親自送去呢。」宗榮說得在理,周書記也就不做聲了。

  宗榮告辭了出來,又到市委副書記馬天的辦公室坐了會,馬天是分管組織的副書記,宗榮想聽聽馬書記的口氣。

  馬天聽了匯報,笑著說:「湖東的事,錦光書記親自過問的啊!省里也有不同的想法。總體上還沒定。」

  宗榮說:「馬書記對我們一向是關心的,湖東的事,還請馬書記多多關照啊!」她說的是湖東的事,其實是指她自己,馬天副書記當然明白。

  馬天問中午安排了吧?宗榮說還沒有,我可能要回湖東。馬天說不回去了吧,我來安排,小範圍的,坐坐。來了,總得吃飯嘛。

  宗榮猶豫了會,還是答應了。馬天說那好,你先去忙你的事吧,十一點半,我在湖月軒等你。

  宗榮出來後,心裡有些後悔。但是馬書記留她吃飯,她也不好多推辭。下了樓,李紅旗替她開了車門,問宗書記到哪?宗榮說到圖書城吧,我去買點書。

  圖書城就在市委邊上,車開了不到十分鐘,就到了。宗榮副書記進去後,李紅旗放好車,也進去轉了轉,買了本《官場大案》。李紅旗原來喜歡看武俠小說,幾乎他能找到的武俠小說,他都看了。後來又看懸幻小說,看著看著,覺得落不到實處。雖然其中的情節和故事編得嚇人,但嚇過了,就沒有什麼回味。到縣委辦後,他開始看一些官場的了。他發現秘書們都喜歡看這類的書。有一次,幾個秘書在一塊討論,說官場小說就是誨官之書,讀之,才知道其中的奧妙。

  《官場大案》這樣的書,李紅旗更有興趣。看官場,看來看去還不是看官場的運作,看官場的反腐?

  李紅旗拿著書,付了錢,正要出來。他瞥見書架上有一本《企業策劃最新大全》。他心一下子動了,拿起來看了看,就付錢買了。回到車上,他翻開《企業策劃最新大全》,看了眼,大部分都不懂。但是,他想有人會懂的,而且說不定有人正需要呢。

  過了快一個小時,宗榮副書記才出來,手裡提了一大摞書。李紅旗趕緊過去,幫她拿了,放到車上。宗榮說:「到湖月軒吧。」

  湖月軒是個寧靜雅致的所在,軒在湖中,一湖荷花,加上背後的山景,顯得濃淡相宜。穿過長廊,水中的魚兒不時地跳出來,在荷花叢中,遊戲追逐。風吹,有荷的清香。軒角上的風鈴,也發出清脆而幽遠的響聲了。

  宗榮副書記在長廊上停了下來,呼吸了一口新鮮的湖上的空氣。李紅旗也停了,他看見宗書記的臉上,化著淡妝。在側面照過來的陽光下,還真的有幾分清雅。

  站了會,宗書記開始往裡走。到了門口,服務小姐問:「訂了嗎?」

  「訂了,市委馬書記的。」宗榮說。

  服務小姐馬上客氣地引著宗榮和李紅旗往裡走。這小軒全是用竹子做的,有一種清涼的感覺。人走在上面,還發出輕微地響動。李紅旗想,在這水中建這麼一座小軒,真是別出心思,了不起。

  到了最裡面的包廂,服務小姐說就這了,您請坐,茶就來。

  剛坐定,馬書記電話來了。宗榮說我早到了,正等馬書記呢。馬書記在電話那頭笑著,說我就來,在路上了。先喝著茶,就來。

  宗榮放了電話,問李紅旗今年多大了?李紅旗說二十四了。宗榮說小啊,我像你這麼大時,還在鄉里當婦聯主任呢。李紅旗說我哪能跟宗書記比,我們一輩子都是個開車的,宗書記卻是領導。這哪能比呢?

  「唉,其實也是。要論人生的快活,還是你們哪!」宗榮嘆了口氣,眼睛望著窗外。湖面上正飛過一隻水鳥,飄忽的身影,像一枚跳躍的音符。這音符不斷地撞擊著宗榮的心扉。那自由自在的靈魂,充滿了靈動與快樂……

  李紅旗站起來,給宗榮副書記續了點水。馬書記過來了。李紅旗沒想到,馬書記是一個人來,連司機都沒帶。宗榮說:「馬書記坐,您這麼忙……」

  「再忙,小宗來了,我也要陪著啊。」馬書記笑道,接著又喊服務員準備上菜,說這湖月軒的菜有特色,清淡,別致,有情趣,

  果然,菜上來了,不是一大桌子鋪天蓋地地上來,而是每人一份,都是竹編的方盒子,裡面又盛了若干個小圓盒子,每個盒子裡都是一樣菜,有冷碟,有熱菜,乍一看,就像是韓國菜一盤。但裡面盛的卻都是地道的中國菜。馬書記對宗榮道:「中午不能喝酒,這菜味道地道。都是些無公害的。特別是宗書記這樣的女同志,吃著會更美的啊!」

  宗榮臉一紅,不過立即就鎮定了,「馬書記可別這麼說。本來就鄉下女人一個,哪能談得上更美?」

  李紅旗沉默著,頭半低著,只管吃菜。

  馬書記也笑開了,說:「全市的縣級班子裡,就小宗你形像出眾哪。而且氣質也好。領導幹部嘛,我一直說領導幹部要有氣質,特別是女幹部,真的要都像你剛才說的成了鄉下女人一個,那還有什麼形像?這可不是你一個人的形像啊,而是代表著班子形像哪!」

  「瞧,馬書記還真有一整套理論呢。」宗榮也笑,兩個人又談些黨校學習的事,馬書記看來興致很高。談到有一次在黨校學習時,他們班也有一個女的,是另外一個市的副市長。這女人長得像個俄羅斯人,皮膚黑紅,說話粗聲粗氣。大家在課後,總喜歡討論一個問題:我黨在考察幹部時,要不要有一條最起碼的長相標準?比如這位,往台上一坐,雖然鎮得住人,可很難讓底下人的心裡舒服。還有那聲音,要是開會做報告,聽著也是很難受的。

  「馬書記這是偏見了。」宗榮道:「要有標準,男女都得有。何況是選幹部,又不是選媳婦?」

  馬書記把小盒子裡的菜攏到一塊,問:「味道不錯吧?」又朝李紅旗望望。李紅旗正好吃完了。李紅旗站起來,拿了餐巾紙,就往外走,說:「馬書記,宗書記,你們慢用。我出去走走。」

  李紅旗走後,馬書記望著宗榮,「這小司機機靈,才來的吧?」

  「是啊,才來的。」宗榮問湖東的人事,到底市里有什麼意圖?馬書記笑著,說:「這不能說吧?宗榮同志。」說著,馬書記站起來,朝窗外看了眼,又回過頭,望著宗榮,「你想繼續留在湖東?」

  「這個,我不明白……」

  「如果不想在湖東,出去的話,倒是可以到哪個縣搞縣長的。不過,留在湖東嘛,就有點……」

  「有點困難?是吧。」

  「是啊。」馬書記走過來,冷不丁地拍了拍宗榮的肩膀,宗榮一顫,馬書記已經走過去了,嘴上道:「湖東現在競爭很強哪,你也排在後面。更重要的是錦光書記的傾向性是很明顯的,靠我給你說,也不行啊!」

  宗榮還在剛才馬天的那一拍中沒明白過來,就隨口應道:「只要馬書記堅持,這事……」

  「堅持?民主集中嘛。哈哈。」馬天又踱回來,靠近宗榮時,宗榮有意識地將身子側了側,馬天說:「市里不好再運作了,到省里看看吧。要不要我陪你過去?」

  「這個……謝謝馬書記。我回去考慮下吧,有馬書記帶著,當然更好。」

  「那好,等你電話。」馬書記說著坐下來,宗榮抬腕看了看手錶,問:「不早了,先送馬書記到市委吧。」

  馬書記也只好站起來,說是不早了,走吧。

  宗榮本來想讓馬書記先走,可是馬書記卻不動。她只好先一步,快出門時,馬書記一隻手搭在她的腰上,很自然地扶著她出了門,上了走廊,一直到走廊盡頭。直到李紅旗出現,馬書記的手才放了。然後,又轉過身來握過宗榮的手,說:「你們走吧,我一個人走走。湖上好風光哪!」

  宗榮說還是送馬書記吧,馬書記說不必了,你們走。我經常一個人走的,看看風景,就像面對美人一樣羅。哈哈!

  道了再見,上了車,宗榮的臉色卻不太好。李紅旗想問,又覺得不合適。車子出了市區,李紅旗聽見宗書記重重地嘆了口氣,心想領導也難哪。小領導上面還有大領導,大領導還有更大的領導,反正都難!在外人眼裡,宗榮這樣一個女子,干到了縣委副書記,那還了得?可是,誰聽過她的嘆息呢?

  8

  湖東街頭的落葉越來越多了。

  這都是些法梧葉。這種樹,一到了秋天,就不停地落葉。葉片很大,黃色的,捲曲著,滿街都是。落光葉的樹上,剩下的是一個一個光禿禿的球果。這也是法梧的種子,再過一些時日,可能在某個夜晚,它們也會隨風而去。最後只剩下在寒風中等待著來年春天的樹幹了。這些樹幹很少有筆直的,大都是虬曲著,長成各種造型。李紅旗下班時,喜歡沿街慢慢地走。邊走邊看,有時就停在某一棵樹邊,細細地看看它的形狀。樹就像人,人有五顏六色,樹也就有七枝八杈。

  踩著落葉,李紅旗剛一回到叔叔家。叔叔就問:「紅旗啊,聽說縣委辦出事了?有沒有這回事啊?」

  李紅旗一愣,縣委辦出事了?我怎麼不知道?

  叔叔走到了跟前,「聽說姚,姚主任出事了?」

  「沒有啊,我沒聽說。叔叔在哪裡聽說的?」李紅旗問。

  李一然皺了皺眉,嘆了聲道:「我也是剛才在外面碰見教育的老張,他說的。說紀委正在查。據說是因為姚主任的司機引起來的……」

  「啊,是這事啊!我知道了。不是姚主任,是黃師傅。他跟一家公司經濟上有點瓜葛,紀委找他談了,應該解決了吧?這事怎麼牽連了到了姚主任?」李紅旗有點納悶了。

  「事情不是這麼簡單吧?聽外界傳著,這事涉及到顏二。那可是個……我也想,姚主任怎麼會跟顏二搭上?不過,傳著卻是確鑿的,就你們黃師傅收了十萬,姚主任也得了五萬。不然,一個司機還真有那麼大能耐?你想想,是吧。」李一然望著李紅旗,李紅旗更愣了。叔叔說的這些他確實沒想過。大家都以為這事就是黃炳中做的,哪想到會與姚得平主任有關?不過,叔叔這麼一說,也似乎有理。道路承建工程是大事,一個縣委辦的司機真的能取那麼大作用?

  第二天一上班,李紅旗就發現辦公室的氣氛好像有些不太正常了。吳坤小聲地哼著歌,毛旺則用眼瞪著吳坤,似乎要起身撲向他一樣。李紅旗泡了茶,黃炳中和其它的司機都還沒來。吳坤哼了會兒,笑道:「這下熱鬧了。哈哈。」

  毛旺也哼了聲,「熱鬧什麼?別幸災樂禍了。」

  李紅旗聽著話頭,也大概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了,就沒插話。不一會兒,薛科長過來,通知下午四點,辦公室召開司機會議。沒有特殊情況,不准請假。

  「開么子會這麼認真啊?薛科長,先通個氣吧。」吳坤一副嬉笑的樣子。

  薛茵並沒理他,而是問李紅旗:「程書記今天不出去吧?」

  「目前還沒有。」李紅旗說。

  薛茵笑笑,走了。一轉身,吳坤便道:「薛姑娘對程書記好像分外關心嘛?是吧。」

  「薛姑娘」是辦公室里背後對薛茵的叫法,原因是她姓薛,而且長一張瓜子臉,有時又搞得有些古典。所以才這麼叫了。她自己一定也知道,不過好像從來沒提出反對過。

  「我說吳師傅啊,你看來要成縣委辦的情報站長了。」毛旺不無諷刺地說道。

  吳坤點著煙,用手彈了下菸灰,「你這話還真對。我就是情報站長。這差不錯啊。比當司機好。不過,我的情報可都是些有價值的情報。你們誰有?可以賣給我啊,我來收,一個一萬。」

  李紅旗輕聲道:「吳師傅也別這麼說,不好呢。縣委辦里哪有什麼情報?再說有,也不是我們這些開車子說的。」

  「哈哈,紅旗,老師傅了?是吧?也敢說我了。」吳坤望著李紅旗,問:「是不是跟程書記跑了幾天,找到感覺了?不簡單哪!」

  「我不是這意思。」李紅旗忙解釋道:「我只是說這樣的事還是少議論為好。」

  「好,好,不議論了。免得有些人聽著不舒服。走了。」吳坤端著杯子出去了。

  李紅旗也坐下來,準備看報紙。黃炳中進來了,一臉的不快活。李紅旗看著也不好問,黃炳中自己倒開口了:「下午開會?批判我啦!」

  「批判你?」毛旺問。

  「當然是批判我。聽說是葉書記參加。看來我黃炳中受重視了。」黃炳中接過李紅旗遞地煙,解嘲似的笑笑。

  李紅旗說:「不至於吧?只是開會,四點。」

  「怎麼不至於?我都想好檢討了,深刻檢討!」黃炳中說著從口袋裡拿出張紙,揚了揚。

  李紅旗笑道:「還真檢討?」心裡卻在想:這麼大事,檢討就行了?現在,唉……

  正說著,翟軍過來了,說是莫局長來給程書記匯報工作。「他們領導在上面,我不就到班長這兒來報到了?」

  黃炳中卻沉默著,翟軍一笑,「班長怎麼情緒不好?不就那事嘛,不是擺平了嗎?還黑著臉幹啥?難看!」

  黃炳中抬起頭,為難地笑了笑,「還得謝謝翟老弟。就不說了,以後有用得著的地方,儘管說。」

  「別這樣了,搞得像江湖上似的。」毛旺在邊上邊說邊給翟軍泡了杯茶。

  李紅旗問翟軍最近在忙什麼,老是見不著人。翟軍說天地良心,我一點也不忙。就是你李大師傅忙,我請你按摩,你可是中途就跑了的。不像話吧?是不是怕?我看還是缺少鍛鍊,缺少鍛鍊哪!

  「那就以後跟著翟老弟多鍛鍊鍛鍊,」黃炳中道:「這事只有翟老弟行。」

  「班長抬舉我了。」翟軍說:「不過下次,我帶你們到個好地方。暫且保密,那才叫有味兒呢。」

  「什麼地方?說說嘛,也許我們去過了。」毛旺套道。

  「不可能。我都才去一次,你們能去?現在好玩的地方,啥不得先過我這一關?公安公安嘛,我們不安,你們怎麼安?」翟軍咧著嘴,把煙圈吐了老高。突然轉了話題問:「聽說程書記要到政府去了?」

  「……」李紅旗支吾了下,黃炳中說:「也應該。按排名,他在前面。不過……」

  「排名也不是萬能的……」毛旺道。

  黃炳中不做聲了,幾個人互相望望,似乎沒了再說的意思。翟軍問宗書記是不是回來了?李紅旗說是的,昨天剛到市里去匯報呢。

  「哈,這個時候回來,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翟軍很老道似的。黃炳中說:「也不見得。宗書記在這方面似乎不是那麼積極的,不像有些人,一天到晚跑。」

  「其實不都是一樣?你看看那麼多科局級幹部,天天往縣委跑,道理不是一樣的嘛?不送不跑,原地到老。誰不懂得?」毛旺這一說,好像戳到了點子上,大家都笑了。

  莫天來局長下來了,伸頭朝司機辦公室里探了探。黃炳中站了起來,喊了聲:「莫局長。」翟軍已經往外走了,莫局長笑著說:「別忙,你們兄弟多說說話。」

  「不了,說完了。」李紅旗道。

  莫天來道:「說完了那就走吧。」

  李紅旗看莫天來,人也清瘦,不像傳言中的那樣。莫天來是個「打黑英雄」,這不是他自己封的,而是省里表彰的。他上任以後,下大力氣將湖東最大的開氏兄弟黑幫給鏟了。那開氏兄弟在湖東是響噹噹的人物,幾乎所有的大小場子上,都有他們的小嘍羅。而且,這三兄弟手段殘忍,做起事來絕對不留情面。湖東大部分老百姓是恨之入骨而無可奈何。莫天來從省廳下來,一上任就把矛頭對準了開氏兄弟。雖然阻力重重,最後還是將這開氏三虎給扳倒了。省里給了他一個「打黑英雄」的稱號,湖東老百姓給了他「打黑局長」的美譽。不過,這一兩年……情況好像有些變化了。

  李紅旗正往下想,劉奇衛副主任過來喊他,說宗書記打他,讓他上去一趟。

  宗書記找,這讓李紅旗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不就是才跟著出了一趟車嗎?有事?或者要用車出去?那也不必要讓李紅旗上去啊。

  李紅旗上了樓,到了宗書記辦公室,叩了門,裡面傳出「請進」的聲音,進了門,宗榮副書記正在看文件,說:「小李來哪,坐吧,坐!」

  「不坐,宗書記有事吧?」

  「是有點事,想跟你談一下。」宗榮抬起頭,李紅旗看見她化了淡妝,很清雅的。

  宗書記問:「現在是跟傑之副書記後面吧?」

  「是啊,上次辦公室司機輪崗,我就跟程書記了。」李紅旗本來還想問問宗書記怎麼突然問這事,但話沒出口,便停了。

  「啊!那……本來我是想讓你跟我後面的。既然已經跟了傑之副書記,那就算了吧。」宗榮好像很有些失望。

  「這……其它師傅還有好幾個呢。」李紅旗這話一出口嗆 就知道這是多餘了。宗榮副書記當然知道還有好幾個司機,她要的就是你李紅旗給她開車,其它的司機有什麼用呢?

  宗書記又低頭看文件了,李紅旗就告辭出來。在走廊上,正好碰見程書記,便笑道:「剛才給宗書記送一份文件。」

  程傑之沒有笑,也沒說話,逕自到自己辦公室了。

  下午四點,辦公室會議準時召開。一進會場,不要看別的,就看參加的領導,就知道今天的會議有內容了,也不同於一般的例會。不僅僅姚和平主任在,葉能文副書記也親自參加了。

  李紅旗來得早,但卻撿了個稍靠後的位子坐了。他不喜歡坐第一排,其實大部分人開會都不喜歡坐第一排。坐第一排,就像竹杆子一樣往前戳著,老是感到台上的領導在看你,感到後面的人在盯你。不自在,不痛快,進出也不方便。雖然辦公室會議人不多,也就二十多人,但感覺還是一樣的。

  黃炳中也找了個最後的位子坐了,可是,剛一開會,姚和平主任就喊道:「黃師傅呢,到前面第一排來坐。」

  要是平時,姚和平這樣喊黃炳中,黃炳中少不得也嘰咕幾句,可是今天,情況不同,他自然不敢再造次了,慢吞吞地往前走,到第一排坐了。第一排除了黃炳中,就是左安和劉奇衛。

  姚主任先道了開場白:「今天的會議是個短會,但是卻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會。我稱之為整風會。整辦公室的不正之風!能文書記親自參加會議,待會兒還要給我們作重要指示。我希望大家端正態度,認真對待。」

  接下來,姚和平就辦公室最近的一些問題,大致地講了三點,主要是上下班制度沒有很好執行,工作效率不高,服務意識不強等。最後,特別強調了一點:「就是我們的有些同志,幹了些與自身工作自身形像不符的事情,有的甚至向企業借支巨款,造成了十分不好的社會影響。」

  姚和平停了下,喝了口茶,黃炳中頭上已經冒汗了。

  姚和平道:「下面,我們請小車班的黃炳中同志上台,……發……言,不,檢討!」

  黃炳中紅著臉,慢慢地往台上走。李紅旗還是第一次看見黃炳中紅臉。他甚至看見黃炳中拿著檢討的手,在微微地顫抖。唉,一做虧心事,怎能不虧心啊!

  「檢討。」黃炳中念道:「在開拓路建設過程中,因為與開拓路承包商顏三昌熟悉,我便同意為他們做了一些疏通關係的工作。事後,他們要感謝我,我沒有同意。當時,我家中正在建設房屋,資金緊張,就向顏二昌借了十萬元。雖然打了借條,但這種做法還是很不妥的。事後,有人向紀委舉報,說我收了顏二昌的賄賂。現在事實已經查清,這是根本沒有的事。經過這次事情後,我得到了很多教訓。首先還是我自己平時不注重學習,素養不高。其次是沒有能正確對待在縣委辦開車的權利,為他人說好話,有以權謀私的情況發生。第三就是不該向人隨意借款,特別是向顏二昌這樣的關係人,容易給別人把柄,也給辦公室帶來了不好的影響。我誠懇檢討,改正錯誤,今後不再犯類似錯誤了。檢討人:黃炳中。」

  黃炳中念到後面,聲音更小。李紅旗基本上沒有聽清。念完後,黃炳中走下台,不知是誰突然鼓掌了。李紅旗朝後面看看,似乎是吳坤。不過這掌聲稀落,除了吳坤的,再也沒有別人了。

  「鼓什麼掌?」姚和平提高了聲音道。

  底下是一陣笑,剛才黃炳中念檢討,本來就有很多人想笑了,這一吳坤一鼓掌,大家就禁不住,笑了出來。葉能文副書記臉更黑了,咳了聲。會議室一下子靜了下來。姚和平說請葉書記給大家作指示,大家歡迎。

  掌聲。葉能文副書記清了下嗓子,又喝了口茶水,才開口道:「本來這個會議我是不準備參加的,辦公室的事由辦公室自己解決最好。但是,現在看來我來參加,是參加對了。特別是剛才聽了黃炳中同志的檢討,還有個別同志的掌聲,我更覺得今天下午的這個會,不僅僅有必要,而且意義重大。這裡要解決的是人的思想問題,是人的問題,是服務意識問題,是縣委辦的形像問題。」

  葉能文這麼一說,會議的調子立刻提高了。李紅旗想不愧是搞意識形態的,說起話來一套一套,而且一上來就是幾個排比句。小學時候老師就教過,排比句是最有威力的,也最有說服力的。

  接下來,葉書記就黃炳中的事情,詳細地分析了思想認識上的不足和自律意識不到位等,又對辦公室下一步整改工作提出了幾點要求。末了,他望了望會場,「我今天的講話可能有些重了,我想這不僅僅是講給辦公室的同志們聽的,也是講給我自己,還有其它領導同志聽的。黃炳中同志的事情發生過程中,我們的個別領導也是有一定責任的。甚至,差一點陷了進去。這是很危險的,也是要不得的。我希望今後不會再看到。」

  姚和平聽著葉能文副書記最後的一段話,手心裡直冒汗。他心想:你個葉能文,在這樣的會上,能這麼說嗎?你這不是……有想法到班子會議上再說不遲嘛。面對一群辦公室工作人員和司機,這話說出來有意思嗎?什麼意思都沒有。而且,平時我姚和平對你葉書記也是很尊重的,怎麼……唉!

  嘆氣歸嘆氣,姚和平還是對葉書記的講話,給了「高屋建瓴,十分重要。有針對性,有方法論,務必全力學習和貫徹!」的總體評價。

  散會後,已經快六點了。李紅旗本來想回叔叔家,黃炳中說:「紅旗,我們去喝兩杯?事情總算結束了。」

  「也好。就我們倆?」李紅旗覺得在這個時候,沒有理由拒絕黃炳中的邀請的。

  黃炳中道:「當然就我們倆。走吧。」

  黃炳中開了車子,李紅旗沒開。兩個人到了聽雨閣。老闆見黃炳中來了,忙客氣地往裡迎。黃炳中說:「這是我內弟的小舅子開的。」

  「難怪。」李紅旗笑道。

  黃炳中對老闆說:「就兩個人,搞點特色的來。再上一瓶好酒。」

  老闆說:「我這小店哪有什麼好酒?最好的就是洋河了。」

  「洋河就行。」李紅旗說:「那酒喝著順口,而且不上頭。」

  黃炳中說那就洋河吧。菜上來後,黃炳中說:「這窩囊……唉!不過這次幸虧了翟大頭。要不是他……」

  「這也是小事嘛。本來就沒什麼事。」李紅旗特意用了淡淡地語氣。

  黃炳中有些感激地望了望李紅旗,又給他倒了酒,兩人碰開了。喝了幾杯,黃炳中的話多了,「紅旗啊,社會複雜啊!叫我檢討,他才真要檢討呢?關檢討還不行,要進號子才行。」

  「別亂說,班長。」李紅旗打斷了黃炳中的話,黃炳中一笑,說:「沒關係,只在這兒說說。最近縣委裡面靜得很吧?越靜越不是好事,爭位子了。爭吧,爭吧!程傑之想,宗榮想,他葉能文其實也想,只是不說罷了。這傢伙深得很。」

  「都爭,哪有那麼多位子啊!也真是的……」李紅旗嘆道。

  「到最後誰爭得狠,不就是誰的了?程書記最近沒到省和市里去?」黃炳中問。

  李紅旗說:「沒有。除了開會,好像沒有過。」

  「這就對了。我想他也不會讓你開車去的。他找一家企業,讓老總跟著,不僅僅用車,就是用錢,也一併解決了。」黃炳中似乎有確鑿的把握,李紅旗卻搖了搖頭,他不太相信。程傑之副書記看起來,還是十分清廉的。不會也這樣吧?

  「怎麼不會?唉。你不知道。我在縣委大院呆了快二十年了,什麼事沒見過。多少領導正兒八經的,不也一樣黑到底?還有男女關係,還有其它種種,都是一樣哪!你沒見過,以後就明白了。」黃炳中說著和李紅旗碰了個杯子,李紅旗說:「班長,你酒好像多了。別喝了,咱們坐著說說話。」

  「能喝,不就一杯水酒嗎?早些年,我老黃年輕時,像你這麼大,一次能喝一斤的。」黃炳中打了個酒嗝,又道:「老哪,老了。紅旗啊,好好干,好好干。」

  李紅旗茬開了話頭,問:「宗書記怎麼想到讓我給她開車?」

  「是吧?」黃炳中朝李紅旗望著,忽然一笑,「這就對了,宗書記會喜歡上你的。你年輕,靈活,她當然喜歡。你答應了?」

  「我怎麼會答應?我不是在給程書記開嗎?何況這事也不是我答應就行,還看辦公室安排。」李紅旗說的是實話。其實給哪個領導開車,不都是一樣?

  「這事有戲!」黃炳中端起杯子,對李紅旗道:「宗書記可不是一般的女幹部啊!」

  9

  晚上,李紅旗正在叔叔家的客廳里一個人坐著看電視。一邊看,一邊喝著茶。頭有點暈,大概是感冒了。下午陪同程書記出車,到山裡的一個鄉慰問。路上風大,衣又穿得少,回來時鼻子孓有點塞了。

  吃了兩片感冒藥,李紅旗正準備睡覺。手機響了。

  這麼晚了,誰呢?

  徐五四。

  「怎麼這麼晚還……」李紅旗道。

  徐五四笑著問:「知道我在哪兒嗎?跟誰一塊?」

  「我哪知道?在溫柔鄉里吧。」李紅旗調侃著。

  徐五四又一笑,「告訴你吧,我在省城。和你們的程大書記在一塊,還有我們顧總。」

  這……李紅旗有點吃驚。前兩天喝酒時黃炳中說過的話,又在他的耳邊響起來了。難道是真的?像程書記這樣的人,走關係都是拉著企業一道?而且……

  有一點是很明確的,程書記到省城,是不太想讓辦公室知道的。下午還一塊兒下鄉,一直到五點回到縣委,程傑之副書記壓根兒就沒提到要到省城。可是,一轉身,他卻坐著日出實業老總顧懷成的車子,和顧懷成一起到省城了。這不是明擺著要避開我李紅旗嗎?

  「程書記是陪顧總吧?」李紅旗試探著問。

  「哪是?是顧總陪程書記。晚上他們到王書記家去了。那個省干樓,真難找。進去也麻煩……」徐五四抱怨著。

  省干樓,就是省級幹部的住宅樓。李紅旗聽過,但是沒有去過。那地方也不是一般人能去的。縣委的車子,到省委或者到省政府,是有出入證的。每個縣都有三張,當然,到最後,基本上所有縣委、縣政府的車子都有了。但是,到省干樓,卻是沒有出入證的。唯一的理由,就是住在裡面的人親自打電話告知門衛,否則免談。何況現在,一般情況下的走關係,都放在了辦公室,各種卡,還有現金,是不需要再到家裡去的。如果到要到家裡,說明事情重大,而且帶有更強的私密性了。

  程書記和顧懷成去的是王書記的家,這就說明了情況的不同。除了……李紅旗想問,轉念一想,還是不問的好。有些問題問得深入了,叫別人不好回答,自己也不好收場。何況徐五四和他一樣,只是個司機。司機又不能進屋,能知道多少呢。

  不過,徐五四開口了:「我們顧總晚上來之前,讓我從財務那邊一下子支了十萬。一大包呢。」

  「啊!」李紅旗不做聲了。徐五四笑道:「不過我們企業這是正常的。有時,向外貿的一個處長,一次都得送上好幾十萬。官場算好些的了。」

  「也是,也是。」不知怎的,李紅旗有些心驚。官場上的小收小利,他也不是沒見過。而且這半年多來,跟著領導後面,有時也能得一點菸酒甚至卡什麼的。但是,動輒十萬,也太……

  放了電話,李紅旗有些睡不著了。先想了會兒程傑之副書記和顧懷成顧總,接著,思緒一滑,就想到了顧燕。

  顧燕青春飛揚的氣質和微笑,此刻又浮現了上來。猶如窗外的月光,揮之不去,拂之還來……

  顧燕,顧燕,燕子——

  第二天一上班,李紅旗特意注意了一下程傑之副書記。程書記早來了,臉上也看不出什麼倦意。聽徐五四早晨打來的電話說,程書記和顧總是一大早從省城趕回來的。這些領導啊,領導!

  李紅旗問程書記今天可有什麼安排?程傑之看了看他,問:「有事嗎?我上午不出去了,下午要到流水鎮去。」

  「沒事。我只是問問,先安排。」李紅旗說著,便下樓。正碰上宗榮副書記,打了招呼。宗書記說:「今天沒出去?」

  「下午程書記出去。」李紅旗道。

  宗榮略微停了會兒,說:「我忘了,上午開常委會的。」

  上午的會議是宗榮副書記回來後,參加的第一次常委會。在黨校學習期間,幾次常委會她都請假了。沒有特殊事情,她知道開會就行。有時涉及到人事,徵求一下意見就可以。會議由程傑之副書記主持,主要是三個議題:一是年關工作;二是招商引資;三是有關人事。因為湖東縣目前既沒有縣長,也沒有書記,所以這會議開得有些古怪。大概在全中國也是很少見的。葉能文副書記捧著杯子,有些莫名地望著會議室和在座的幾位常委以及列席會議的政協主席和人大常務副主任。

  湖東縣委本來有十一名常委,書記,縣長,三位副書記,紀委書記,政法委書記,常務副縣長,組織部長,宣傳部長,人武部政委,縣委辦主任。現在剩了九位,按照組織法,人數過半,且是單數,既符合法定程序,也符合表決程序。

  程傑之先是分析了一下湖東這半年來的經濟社會發展形勢,在總結時,用了三個「很」,速度很快,成果很多,壓力很大。特別是壓力,他談到了秦懷仁同志出事後,湖東經濟受到的影響,「一個班子是核心,班長更是核心中的核心。班長的力量班長的影響,是巨大的。所以,懷仁同志出事,我們也是痛心的,對湖東工作,也是損失巨大的。前車之鑑哪!」

  葉能文咳了一聲,大概是嗓子裡面癢得難受。喝了口水,又清了下嗓子,好像好些了。

  程傑之一直等著葉能文副書記嗓子清完了,才繼續道:「因此,召開這次常委會,根本上就是要認清形勢,擺正位置,紮實工作,爭取今年湖東經濟有一個好的收官。」

  常委們各自就自己聯繫的工作,進行了匯報和表態。其實意思都差不多,不過每個人說法不一樣,每個人站的角度不一樣。就像一朵花,組織部長看花的來源,看它下一步的民展;宣傳部長卻要看花的美麗,聞它香不香;而紀委書記關心的是花下有沒有風流鬼?常務副縣長則擔心:這樣的一朵花,需要財政投入多少銀子……

  分析完形勢,總結完工作,已經快十點了。會議轉入招商引資。宗榮副書記首先就此議題談了看法,她是分管經濟工作,她當然歸有資格來談。

  「我覺得,湖東發展的最大不足,就是沒有招成大商,安成大商,沒有形成真正的招商經濟,也就沒有使招商引資工作,成為縣域經濟的新的最有活力的增長點。」宗榮一開始,就來了一個否定,這也是領導講話的一門藝術。接著,宗榮道:「我想,湖東要想真正做好招商引資這個大文章,首先就要從領導上高度重視,其次要進一步出台優惠政策,要給外商們以真正的好處,看得見摸得著的甜頭。」

  說到甜頭,宗榮副書記打了個比方,外商其實就像孩子,無利可圖,只能哄一會兒;只有讓他感到天天有糖吃,他才安心。這比方只能出自於一個女性領導幹部之口,一看就還散發著乳香味。不過貼切,也得當。也許這恰恰是女性領導幹部語言的優勢呢。

  程傑之聽著點了點頭,今天,他進門時,很是猶豫了一會,自己該坐在什麼地方?常委會的會議桌是個方桌子,一般情況下,書記總是坐在桌子橫頭一個人的位置的,其餘的人則從左到右,按常委排序坐定。平時,程傑之是坐在右邊第一個人,正對著縣長。現在,既無書記,又無縣長,他是主持,他能坐在秦懷仁原來坐的位置嗎?如果不坐,他又是主持,且是會議召集人;如果坐了,其它人會怎麼說?程傑之早在確定開這次常委會時,就想到了這點。最後他來了個折中:既不坐秦懷仁的位子,也不坐右邊的第一位,而是坐在左邊的第一個位子上。他一坐,帶來了整個會議室坐位的改變。

  宗榮本來和他一道,是坐右邊的。現在都到了左邊,葉能文坐在右邊第一個了。因此,宗榮說話,就像在他的耳邊吹風一般,他聽著,覺得宗榮副書記黨校學了半年,理論功底上似乎長進了不少。原來,她可是個沒有秘書長擬稿子,基本不能說完整話的領導幹部。畢竟是從鄉鎮上來的嘛,務虛上,她怎麼能同一直在縣委機關工作的程傑之和葉能文比呢?

  宗榮自己應該早已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上半年黨校學習,她主動提出要求:讓她去。這一學,還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

  程傑之想著,插話道:「宗書記黨校回來,對湖東經濟的分析有高度,有思想。特別的招商引資,我想聽聽宗書記有沒有什麼實招?」

  「當然有。」宗榮喝了口茶,「兩點,一是組織廣大幹部全民招商,二是設立駐外招商辦,搜集信息,擴大招商面。」

  「這是兩個很好的辦法,我同意。」葉能文先表態了。

  「確實不錯,不過還是要細化。怎麼細化?大家也都談談。」程傑之笑道。

  宗榮也笑著,桌上的手機響了。她拿過來,看看是市委副書記馬天的。她趕緊攥著手機,出了會議室,「馬書記,不好意思,正在開常委會。」

  「啊,是吧?打擾了。說話方便吧?」馬天問。

  「行。」

  「我聽說程傑之到省里去找了王旭升副書記啊,他可是……」

  「啊!」宗榮心裡顫了下,隨即道:「我知道了,謝謝馬書記。」

  「這樣吧,今天晚上有空沒有?不行我陪你到省里去一趟?」

  「這……下午再定吧。到時我打您電話。」宗榮很客氣地掛了電話,卻沒進會議室,站在走廊上發了會呆。然後她看見走廊盡頭的那盆蘭花,好像開出了第一朵嫩黃的花了。她走過去,確實是開了花,雖然很小,但是很香,清香。蘭花一直是她喜歡的,最初工作時,她就在山裡的一個鄉婦聯主任。鄉政府宿舍後有大片的山坡,一到冬天,就會開各種顏色的蘭花。清風一吹,花香一直飄到她的屋子裡……

  可是這蘭花,它本該生在山野里的,卻生在這廟堂之上了。它也是身不由己的吧?

  宗榮想著,又看了眼,便進了會議室。程傑之道:「招商引資的事,我剛才說了,就以宗榮同志的意見為準,會後,還請宗榮同志牽頭,具體細化一下,抓緊落實。」

  宗榮點點頭,她看了看程傑之,他到省城去了?什麼時候?好像沒聽說嘛。

  最後一個議題,其實才是最重要的議題——有關人事。其實也不是有關,只是一個正科級位子和七八個副科級位子。正科級位子,基本上才能在常委會上好好地嚼一嚼的,副科級,也就是走個過場罷了。

  正科級的位子是環保局的局長。前任局長因為年齡到位,剛剛退居二線了。因為秦懷仁書記一直有事,這事才耽擱下來。程傑之讓組織部長徐成簡單地介紹了擬提名人選的情況。擬提名的是環保局現任副局長貢立全。徐成說:「環保局現在壓力很大,群眾的上訪也很多。關鍵是老百姓的環保意識增強了。因此,這次考慮提拔貢立全同志,一是因為他一直在環保工作,熟悉情況;二是因為這個同志有原則,服從大局意識強。三是因為這個同志群眾基礎好,善於處理複雜問題。」

  徐成說完後,會議室里立即靜了。這是研究人事環節的必修課。簡介說了,接下來就是表態。誰都不會打頭炮,誰知道最後的結果是什麼?只有一點可以肯定,既是常委會,那麼,這個人選書記會已經通過了的。

  程傑之先說了:「貢立全同志大家都熟悉,我就不再說了。為什麼提拔這個同志?我覺得最重要的就是大局意識。環保工作十分重要,關係到國計民生,當然更關係到湖東經濟的發展。在目前的狀況下,大局意識在環保工作中就成為突出。不能為地方經濟發展服務,不能為地方排憂解難,我以為就必須值得考慮,值得推敲。」

  這話是有定性的意義的。常委們都開始表態了,無非是同意。

  「我來說兩句吧。」葉能文副書記咳了聲,慢慢道:「我在這裡只想重複一下我在書記會上的觀點:貢立全同志雖然在環保工作時間很長,但是,這個同志工作能力是有限的,特別是在重大問題的處理上,是沒有多少手段的。而且,環保部門的多次上訪,聽說也與這個同志有關。所以我是反對提名貢立全同志的。我保留我的意見。」

  葉能文這發言,既表明了態度,又符合組織原則。程傑之只是聽著,並沒有說話。宗榮看到該她表態了,便掃了一眼會議室,然後才說:「對貢立全同志,嚴格地說我是不太了解的。我想是不是這樣。暫時由貢立全同志擔任環保局黨組書記,副局長,主持工作。下一步再考察,如果合適,再研究也不遲。傑之書記,你看呢?」

  宗榮這一招,大概在座的所有常委都不曾想到。程傑之也感到很意外。宗榮副書記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以前的書記會和常委會上,她發言最少,否定別人最少。這回怎麼了?而且在書記會上,她的態度也還是很積極的。不過,現在她既然提出了這個辦法,就必須認真對待。三個副書記,一個不同意,一個主持「主持」,事情的方向開始轉變了。

  果然,沉默了會,程傑之道:「也好,暫時考慮黨組書記、副局長,主持工作。下一步再看。」

  散會後,葉能文和宗榮走在一塊,兩個人相視一笑,卻並沒有說話,各自回辦公室去了。

  就在常委會研究的當口,李紅旗接到程唐的電話。程唐問我們的貢局長的事定了嗎?李紅旗說我哪知道?常委會我又不能參加。不過,一旦有結果,我第一個告訴你。

  等到李紅旗聽到結果,再打電話給程唐。程唐笑著說:「我已經知道了。貢局長更早一些知道。會議沒散,就有人發出信息了。」

  李紅旗聽了也驚訝,縣委研究人事的消息,竟然這麼快就傳播出去了?還真了得!那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是保密的啊?

  魯小平一邊接著手機,一邊進了門,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朝李紅旗指指。李紅旗知道這是讓他給倒水了。他也沒說話,就給倒了。魯小平接完電話,笑著說:「李師傅,還沒談朋友吧?」

  「怎麼想起問這個?」李紅旗道。

  「關心嘛。革命同志,互相關心是必需的啊。我看你才從部隊回來,地方上也沒什麼熟人,給你介紹一個?」魯小平這話不像在開玩笑。李紅旗便笑著,說:「什麼樣的?說說看。」

  「是我一個同學的妹妹,不過話說回來,暫時沒有工作。人長得一般,配你還行。」魯小平斜著看了李紅旗一眼。李紅旗有點不太自在了,便道:「我剛剛工作,這事還早。以後再說吧。」

  「什麼早不早的?我像你這麼大,女人都睡了好幾個了。當然,你睡沒睡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要是介紹了,可就不能玩玩而已。那就得真格的。」魯小平接了煙,李紅旗說:「那還是算了。不然我不虧了。再等等,想結婚了,再找你。」

  「你啊,你啊!」魯小平嘆了口氣,轉身出去了。

  魯小平剛走,宗榮副書記就打電話過來,讓李紅旗到她辦公室去一下。李紅旗有些忐忑,進了宗書記辦公室,宗榮突然問:「前兩天到省里去了吧?」

  「沒有。一直沒去。」李紅旗直接答道。

  「啊,沒有去,是吧?這樣,我可能晚上要到省城去一趟,如果你下午跟傑之書記回來得早,就告訴我。」宗榮說著,望了望李紅旗。

  李紅旗點點頭,「行,估計程書記會回來得早的。到時再向宗書記匯報。」

  「那好。這事就別給辦公室說了。」宗榮叮囑了遍。

  李紅旗說知道,就出了門。正準備往樓下走,一轉念,又到了程傑之副書記的辦公室。敲門進去後,問程書記下午下鄉什麼時間?程傑之正跟姚和平說話,就停下來道:「下午不去了。明天上午吧。」

  「那好,我也正有點事。」李紅旗心裡一樂。

  回到辦公室,李紅旗並沒有急著把這事告訴宗書記。一直到下午四點,他才從叔叔家打了個電話給宗書記,說晚上行,問怎麼接她?

  宗榮說:「晚上六點,我打電話跟你聯繫吧。」

  10

  李紅旗晚上特地謝絕了一個飯局,在縣委辦開車,別的不說,飯是有得吃的。只要你願意,除了早餐,基本上可以全包了。司機群中,總有人在外吃飯,就會喊上落單的。辦公室里也是,一到下午四點,有飯局的早要接電話了,沒有飯局的幾個,便往一塊兒湊,想著今天晚上要到哪個單位去「檢查檢查」。單位一定,立即給所在單位的辦公室主任聯繫,或者跟一些關係稍近的副職聯繫。聯繫好了,集體一塊去。反正是縣委辦來人,人家單位也高興。大家也樂得有小酒天天喝了。

  這兩個月來,李紅旗很少回叔叔家吃晚飯。李一然說:「縣委辦就是不一樣,連個司機也這樣了……還是門頭子高啊!」

  但今天晚上,李紅旗早早地回來了。叔叔似乎有些驚訝,問怎麼了?沒在外?

  李紅旗說晚上還有事,要到省城。時間來不及,所以回家簡單地吃點。等會兒就走。

  叔叔問哪個領導要過去?

  李紅旗說宗書記。

  宗書記?李一然驚了下,說你不是給傑之副書記開車嗎?怎麼她用了?

  臨時用一趟。她親自點的。李紅旗覺得叔叔過于敏感了。

  叔叔卻說這事要小心,縣委辦人事複雜,特別是領導幹部之間,千萬別摻和。一摻和,將來事情就不好辦,最後倒霉的除了小卒,還能有誰?

  李紅旗想也是。就說我只是送宗書記到省城去,至於其它的我不摻和。我一個司機開好車就行了,摻和這幹嘛?

  這就對了,李一然再次叮囑道。

  剛吃完飯,宗榮副書記就打來了電話,說在縣委大門前等他,馬上就出發。李紅旗趕緊開了車子,不用五分鐘,就到了縣委大門口。宗榮副書記正站在那兒,手裡提一個平時上班就提著的小包。上了車,宗榮說:「麻煩李師傅了。」

  「宗書記這是……我們師傅就是為領導服務的啊!」李紅旗忙說。

  宗榮道:「也不能這麼說。晚上是法定休息時間嘛。好,你開車吧。我稍微矇一會兒。剛喝了點酒,頭有些暈。」

  李紅旗關了車內的燈,卻開了音響,放的是柔美的民樂。宗榮沒有做聲,車子便穿過縣城,直上高速,向省城奔馳而去了。

  一個半小時後,車子接近了省城。李紅旗聽見宗榮副書記在後面接電話,似乎是和什麼約在假日酒店見面。約略一聽,電話里是個男聲。也難怪,現如今,官場上的女聲畢竟還是太少的啊!

  李紅旗雖然聽見了,卻沒有直說,而是問宗書記:「車到哪兒?」

  「假日酒店。」宗榮說。

  半小時後,車到了假日酒店。假日酒店是省城最高檔的一家五星級酒店。車停定後,宗榮對李紅旗道:「你就在大廳休息吧。我進去。晚上儘量趕回湖東。」

  宗榮進去後,到二樓包廂,馬天副書記已經等著了。馬天問怎麼到現在?宗榮說晚上還有一個應酬,然後一路趕過來的。算快的了。又問:「王書記呢?怎麼就一個人?」

  「大概九點半到。小吳剛剛出去。」馬天說,「王書記晚上正在開一個小範圍的會議,我約好後,就定在這了。這也是王書記親自定的。」

  「謝謝馬書記安排啊!」宗榮說著將提包里的一個大信封放到馬天面前的茶几上,馬天說這是……

  宗榮笑道:「晚上結帳用吧,我不方便。馬書記不是帶著秘書嗎?」

  馬天說:「那也是。我等會兒交給小吳得了。」

  服務員上了茶,馬天看著宗榮,突然道:「宗書記現在是越來越有品味了啊!哈哈。」

  宗榮當然知道馬天這話後面的意思,卻沒搭話,另起了句:「聽說周書記下一步要到省里?」

  「啊,好像是吧。不過我還沒聽說。」馬天有些無趣,應付著。

  宗榮也感覺到了,就起身給馬天添了點了水,笑著,「馬書記晚上出來,平時不多吧?看你是個嚴謹的人,現在這……」

  「少,很少!這是為你的事啊。小宗哪,前兩天程傑之同志也找到我,我的態度是很明朗的。我這個人重感情,,重感情哪!」馬天向前傾了傾身子,看著宗榮。

  宗榮一笑,說:「我當然知道。馬書記是關心小宗。以後會感謝的。」

  「以後感謝?哈哈,別說了。現在……」馬天正說著,小吳進來了,說王書記馬上就到。馬天站起來,整了整衣裳。宗榮也掠了下頭髮,出門到走廊上,就看見省委王旭升副書記一個人過來了。馬天趕緊上前,道:「王書記辛苦了,讓您……」

  「哈哈,會多。小宗來了吧?」王旭升問。

  宗榮說:「我來了,王書記。」

  王旭升副書記是見過宗榮的,去年他到湖東考察,就是宗榮接待的。他對宗榮的印象應該不錯,臨走時,還交待南州市委書記周錦光,「像這樣的女幹部要好好培養。」

  進了包廂後,馬天向王旭升副書記簡單地匯報了一下南州的有關情況,當然重點提到 了湖東。王書記聽後,也皺了皺了眉,道:「也是啊,兩個一把手都出缺。少啊!秦懷仁同志的事,還沒最後定性嘛。再等等吧。南州那邊怎麼看?」

  馬天說:「周書記的意思是先配縣長吧,也好主持工作。」

  「這個想法不錯。縣領導的配備,基本上是市里定。你們怎麼定的?」王旭升問。

  馬天答道:「這個可能有分岐。錦光同志傾向於程傑之同志,也是現在的湖東副書記,暫時主持工作;而我,當然是……傾向宗榮同志了。宗榮同志作為一個女幹部,領導能力強,工作作風紮實,而且一直在基層工作,經驗豐富。開拓意識強。合適,很合適啊!」

  「是吧?啊!不過一個女同志,是很不錯啊。小宗確實很好,我適當的時候跟錦光同志說說,好吧。」王旭升望著宗榮,宗榮笑著謝道:「謝謝王書記關心了。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負厚望。」

  茶喝著,話談著,時間到了十點半了。王書記打了個哈欠,馬天望了望宗榮,說:「時間也不早了,王書記該休息了吧。我們送王書記到房間去。」

  「是啊,是啊,不早了。」王書記站起來,正往外走,又回過頭來道:「這樣吧,馬書記,我還有些事要找小宗談。就讓她一個人送我吧。啊!」

  「……」馬天有點呆了,但立即反應了過來,說:「好,好,宗書記你送王書記吧,我還有事,就不送了。記著,1808。王書記,再見!」

  宗榮其實也呆了,看著馬天說著再見,王旭升副書記已經在前面走了,才醒過來,跟著王書記往電梯口走。到了電梯,宗榮讓王書記先上,王書記道:「你上吧,女士優先嘛!」

  宗榮還是推讓了一下,就在推讓過程中,王書記的手碰上了宗榮的手,就勢拉住了。在電梯裡,王書記笑著問:「小宗今年多大了?」

  「四十。」

  「啊,正當年哪!好好干!」

  「也不小了,女人四十,老了……」

  「哈哈,老了?老了還幹什麼縣長啊?小宗哪,我不會看錯人的,是吧。」

  「是,是,王書記怎麼會……」

  電梯到了樓層,小吳早將門開了,見王書記和宗榮過來,就說一切已安排好了,請王書記和宗書記……話沒說完,小吳人已經下樓去了。

  王書記一笑,「這小伙子還挺……進來吧,坐,喝茶?還是咖啡?」

  「隨便吧。」宗榮說著又覺得不妥,補充道:「晚上也不早了,王書記休息吧,茶也就不喝了,我也要告辭了。」

  「不急,不急嘛。你們年輕同志,就是性子急。來,坐下,陪我說說話。」王書記關了門,將宗榮按坐在沙發上了。

  宗榮只好坐著,陪王書記說話。兩個人先聊了會湖東的情況,然後聊到宗榮的家庭。再然後,王書記嘆了口氣:「家庭是一個領導幹部的根本哪。我就不像你了,家裡家外兩面人羅!」

  「兩面人?」

  「就是。」王書記給宗榮加了點茶,開始慢慢地說他的家事。說著,說著,事情向宗榮無法預料的方向發展了……

  半夜四點,宗榮副書記從睡夢中醒來。一睜眼,旁邊是陌生而沉重的呼吸聲。她頭腦一下子懵了。旋即坐起來。她沒有開燈,她怕看見事實。從外面射進來的朦朧燈光中,她開始摸索著找到了自己衣服,然後迅速地穿上。接著,她輕輕地打開門,衝到了走廊上。

  走廊上安靜極了,宗榮副書記站在盡頭,孤零零地像一匹絕望的馬。她突然想哭,淚水卻停在眼眶裡,怎麼也流不出來……

  上了電梯,她隨便地按了個數字,電梯開始運行。停了,再按,電梯繼續運行。如是反覆,她不知道自己上下了多少回。終於,心定下來了。她才走出電梯,給李紅旗打電話。她不知道李紅旗此刻在哪兒,也許也睡了吧?也許還在大廳里呢?

  宗榮站在電梯口,並沒有向大廳里走。她繼續撥著李紅旗的電話。通了,她聽見李紅旗問:「宗書記嗎?有事?」

  「你在哪兒?我馬上要回湖東。」宗榮語氣很急。

  「我正在一樓的房間裡,稍稍休息了會。就來,宗書記。」李紅旗答道。

  宗榮往大廳里走去,燈光昏暗,沒有人聲。值班的服務員也睡著了,只有牆壁上的各種時差的鐘表還在不倦的走著。她的心一下子空落到了極點,卻怎麼也找不到放下來的地方。她感到自己在懸空狀態下,像一枚不斷飄搖的風箏……

  李紅旗迷糊著眼邊穿衣裳邊走了過來,「宗書記,這麼晚還回湖東?」

  「回去。就走!」宗榮簡單地說了兩個詞,然後向外走。上了車,李紅旗聽見宗書記在后座上,似乎在輕輕地啜泣。

  李紅旗沒有問,也不能問。他穩穩地開著自己的車子。領導不讓問的事,司機問了,那是不懂規矩;領導讓你問的事,你不問,那是不懂分寸。總之,領導的事,千萬不能不想,心裡一定要有數;該問時問,問得及時;不該問的時候堅決不問,如聾似啞。這跟官場上的事一樣,領導之間也相同。縣委辦的司機,再怎麼著,也天天跟在領導後面,看的多了,見的廣了,能不知曉?

  天剛亮時,車子到了湖東縣城。李紅旗打了方向,向宗榮副書記家的地方而去。跑了一段,宗榮卻說:「不回家了,直接到辦公室吧。」

  「這……也太早了吧。」

  「行,就到辦公室吧。」

  李紅旗又把方向打回來,到了縣委大門口,按了會喇叭,保安睡眼惺忪地出來,嘴上還在嘟嚨,一看是李紅旗的車,趕緊開了門。車子一直向里,到辦公室樓下,宗榮下了車,對李紅旗說:「李師傅辛苦了。今天晚上的事,就別……」

  「我知道,宗書記,放心!我走了。」李紅旗說著關了車門,車子慢慢地啟動了。這一瞬間,他看見宗榮副書記正往台階上走去,步伐是那麼地沉重……

  李紅旗嘆了口氣,領導難哪!

  李紅旗也沒回叔叔家了,他把車子停在大樓前的道路上的一處稍微僻靜的地方,然後打了個盹。等他醒來,已是七點半了。他揉揉眼,走出車子,朝大樓上宗榮副書記的辦公室窗子一望,一個影子正站在那兒。李紅旗又嘆了口氣,下了車出門,到早點攤上吃了一碗稀飯、兩根油條。吃完付了帳,正要走,他又折回來,買了一杯豆漿,兩根油條,用袋裝好,小跑著回到辦公室,上樓敲了敲宗書記的門。

  宗榮道:「誰?進來?」

  李紅旗推開門,遞上豆漿和油條,「我看宗書記還沒吃早點,就順便給帶了點。我走了。」

  宗榮副書記說:「謝謝,謝謝李師傅。」李紅旗已經出門了。

  上午八點半,李紅旗正站在車門邊上,等程傑之副書記下來下鄉。宗榮副書記下樓了,依舊提著她的小包,精神很好,面帶微笑,同姚和平說著話。到李紅旗邊上時,宗榮不經意地回頭望了眼,李紅旗趕緊避了。宗榮上了魯小平的車,往大門口去了。

  程傑之副書記上了車,問李紅旗最近宗榮書記是不是經常坐他的車?李紅旗說坐過兩次,都是辦公室安排的。

  「啊,難怪。她向我提起,要調你跟她呢。」

  「……」

  「你怎麼看?」

  「這事由領導定。不管給誰開車,不都一樣?不過,跟程書記這麼長時間,也熟悉了。最好……」

  「啊,我知道了。不過,宗榮同志剛剛回來,司機是要安排的。如果她再堅持,你就跟她吧。反正有什麼事,及時向我說就是了。」

  「那……領導定吧。」

  車子到了鄉里,鄉里的主要領導已經在等了。環保局的貢局長也來了,程唐看見李紅旗,馬上笑著上前說:「馬上要跟縣長了,感覺如何啊?」

  「縣長?」李紅旗問。

  「程書記不是馬上就要……」

  李紅旗笑笑,沒有接這個茬,而是問貢局長來幹什麼?

  程唐說:「這裡的一家企業,上次省環保局抽檢時,查出了問題,被處理停產了。這不,鄉里請程書記過來,就是想早一點評審通過,早一天恢復生產。」

  中午吃飯時,貢局長和鄉里領導,開口就是喊程傑之副書記「縣長」了。程書記雖然制止了一下,但沒有效果,也就聽之任之了。李紅旗聽著卻有些彆扭。現在,他算是不知不覺地與湖東兩個縣長位子最有競爭力的人選都聯繫上了。程傑之到省城,他是聽徐五四說的;而宗榮到省城,他則是直接參與的。都是到省城,而且說不定找的都是同一個人。不過時間、方法和手段有所不同罷了。這會兒,他想到宗榮副書記在車上的啜泣聲,心裡一顫。難道……他沒有也不敢再往下想了。

  貢局長一個勁地敬程傑之副書記酒。程傑之只好微微地沾了沾。貢局長說:「以後還得請程縣長多多關心環保和我個人哪!」

  「哈哈,好說。既要關心,那就先把今天的事解決了吧。怎麼樣?貢書記。」程傑之說完哈哈一笑。

  「這當然行。我馬上給省局打電話。馬上打。」貢局長說著就拿著手機出去了。

  十一月的天空,灰濛濛的,似乎有一場雪正要降下來。車子離開鄉政府時,貢局長跑到車子邊上,對程傑之副書記道:「我剛才同省局通了電話,這家企業的環保評審已經通過了。」

  「那好,很好。老貢哪,你這是為湖東經濟發展做了一件好事。好!」程傑之從車窗里伸出手,同貢局長使勁握了下,然後對李紅旗道:「開車!」

  車子回到縣委辦,剛下車,李紅旗的眼睛就直了。顧燕正站在辦公樓下,一身天藍色的羽絨服,像一片雲一般靈動。

  程傑之下了車,顧燕迎上來,喊道:「程叔叔,您剛回來吧?我找您有點事。」

  「是啊,剛回來。有事?那上去吧。」程傑之說著,顧燕便上了樓。

  李紅旗站在車門口,一直看著顧燕上了樓梯,才回過神。

  這一刻,李紅旗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他要想盡辦法,娶顧燕為妻。

  11

  黃炳中自從出了那事後,一下子精神差了許多。雖然並沒有被處理,但在辦公室會上作檢討,也畢竟不是怎麼光彩。人活一張皮,都快五十歲了,還攤到這事,黃炳中心裡的懊惱自然是可想而知了。

  李紅旗自從確定了追求顧燕的目標後,心裡基本上就裝著這事了。早晨一到辦公室,看見黃炳中呆呆在坐在那兒,他只是點了點頭,然後泡茶。

  黃炳中咳了聲,問道:「今天不出去?」

  「還沒定呢,不太清楚。」李紅旗道。

  「啊。上次宗書記說的那事,怎麼樣了?都快一個月了。」

  「不知道。這是辦公室的事,我不好問。」

  「宗書記是要有專車的,不能老是輪著開。這事不行,我找姚主任說說。不過,紅旗啊,你自己到底怎麼想法?」

  「我無所謂。都是一樣嘛。現在我只想著……」

  「想著什麼啊?是不是想談戀愛了?」

  李紅旗傻眼看著黃炳中,心想真了得,怎麼一說就准。難道看得出來?臉上刻著,還是眼裡亮著?

  但是,他笑了一下,「是想談戀愛了。可是沒人跟我談哪。」

  「沒人?」黃炳中大聲地笑了下,「怎麼會沒人?只是你看不上罷了。」

  李紅旗沒有做聲,吳坤探了下頭,問魯小平在不?

  李紅旗說不在。吳坤說這小子,昨晚上到我那去,一下子帶十幾個,這可要不得?我還不全賠了?

  黃炳中哼了下,吳坤見沒人搭話,便走了。

  不一會兒,吳坤又過來了,喊李紅旗,說葉書記找他。

  李紅旗問:「有什麼事吧?」

  「我哪知道?領導的事,去了就知道了。」吳坤嘴上說著,但神情卻有些不太自然。

  李紅旗也不管,上去後,到了葉能文副書記辦公室。葉書記道:「坐,坐吧,小李。現在全部適應了吧?」

  「早適應了。謝謝葉書記。」

  「是這樣,有人反映最近你晚上用車,有這回事嗎?」

  晚上用車?李紅旗腦子裡飛快地轉了圈,心裡有些明白了。但嘴上卻在說:「沒有,最近晚上一直沒用過車。誰說的?」而且,他心裡想,這事也不該輪到你副書記來問啊?最多由姚主任問一下,不就行了?

  這裡面有貓膩。也許就是吳坤……

  「啊,這樣。沒出去過?縣委辦的司機,可是代表著縣委形象。要注意啊!特別是晚上出車,一定要遵守出車紀律。好,回去吧。」葉能文說著,將手上的一份文件順勢遞過來,說:「給辦公室。」

  李紅旗伸手過來接,葉書記卻又把文件收了回去,道:「讓薛科長上來吧。」

  李紅旗點點頭,縮回了伸在半空中的手。下了樓,他喊薛茵科長,說葉書記找。薛茵答著:「就到」。李紅旗看見她的臉竟不經意地紅了下。

  回辦公室坐下,黃炳中就問葉書記找有什麼事吧?李紅旗說沒事,就是了解一下最近的思想情況。黃炳中笑道:「思想情況?葉書記可是不簡單的啊!三個副書記當中,他最……最讓人拿不準。」

  李紅旗想也是。這葉能文副書記,平時接觸不多。只是見到喊一聲。在三個副書記當中,他好像最低調。會議也很少參加,大部分時間都是呆在辦公室里的。而且,辦公室門從來都是關著,有時,你會看見葉書記在走廊上站一會。但等你過去準備的招呼時,他又進去了。

  葉書記問到李紅旗晚上出車的事,不會僅僅是涉及到出車紀律這麼簡單吧?或許他也有什麼別的想法,只是不說罷了。也許跟程傑之副書記,跟宗榮副書記一樣,都在籌劃著名某一個位子呢。一個人,干到了縣委副書記,官場的風風雨雨,早已將他洗得同水一樣了。官場就是水,一大潭水,你不成為水滴,那就只有乾涸。葉能文副書記也是,當了這麼多年副書記,能不想往上再走一步?而且,三個副書記當中,就他的年齡稍長些。這次輪不上,下次可能就只有到人大、政協去了。他不會甘心的,至少李紅旗想是。

  黃炳中遞過支煙,「別想了,領導的事,想它幹嘛?」

  「沒想。」李紅旗問黃炳中星期天出去釣了多少魚?

  這一下,黃炳中來勁了,「多少魚?足足有二十多斤。其中最大的一條,你猜多重?」說著,熱切地望著李紅旗。

  「八斤?」李紅旗猜道。

  「何止?十二斤。哈哈,是那個塘里這麼多年釣起的最大一條魚。青魚,在水裡一拉杆子,我就興奮。等魚頭出來了,我的血壓都差一點躥上去了。太興奮了。」黃炳中說著像個孩子,可見人一旦說到自己熱愛的事,心情都是一樣的。

  李紅旗也笑。現在星期天外出釣魚,是縣直機關幹部中流行的一道風景。一到周四周五,大家就開始互相約了。到哪裡去,找哪個塘,由誰來做東?等等全部想好後,便開始給有著鄉鎮或者業務單位打個電話定了。到了周六或者周日,鄉鎮或者業務單位便派了車子,一車人浩浩蕩蕩。吃喝玩樂一天,釣到的魚自己拿走,沒釣著的,鄉鎮或者業務單位,還得悄悄地送上一點。總不能讓人家空手回去嘛?人家來你這兒釣魚,可是給了你天大的面子。天下何處不釣魚?你不客氣,馬上就有人搶著客氣了。

  在官場上,釣魚是一種關係,也是一種經濟,更是一門學問。

  說是關係,因為釣魚都是建立在彼此熟悉和有利益的基礎上的;說是經濟,因為釣魚,有時會給鄉鎮或者業務單位帶來豐厚的回報。說是學問,這就涉及到官場的行走了。有時候,別的路怎麼走也走不通,但一試愛好,一試釣魚,萬事大吉,竟然通了。這種學問,豈是課本上能學得的?

  縣委辦的司機出去釣魚,雖然不是領導,但是因為在領導身邊,人家自然不敢怠慢。黃炳中最近特別喜歡上了釣魚,有兩次還喊李紅旗一道。可是李紅旗沒有這個耐心,讓他長時間地守著一根魚杆,他可是守不住的,更何況李紅旗對釣魚一直就沒興趣呢。

  兩個人正說著,建設局的司機小馬進來,給每人遞了支煙。黃炳中問:「徐局長過來了?」

  小馬說:「是的。我們徐局最近得到了一個重大的招商引資信息,正在給程書記匯報呢。」

  李紅旗隨便道:「招商不是宗……宗書記分管的嗎?」

  「宗書記不在。徐局就給程書記匯報了。何況程書記現在是主持一把手。」小馬彈了彈菸灰。菸灰是白色的,便笑道:「還真是正宗的呢。」又拿出中華煙盒一看,果真是3字號批頭。黃炳中說:「也假了,這味兒不對。」

  李紅旗抽著,覺得味兒還是可以的,他知道黃炳中是在調小馬了。

  小馬也不解釋。過一會兒,李紅旗問:「是什麼大項目啊?多大?」

  「是香港的一個項目。香港萬盛公司。我聽徐局說投資將達到四個億,投產年稅收就可以達到八千萬。」小馬說完,黃炳中一笑,「不是又一個『美達』吧?」

  『美達』,是湖東縣前兩年招商引資中出現的一個笑話。某單位大張旗鼓地招商,引來了美達公司考察軒,據說投資五個億,年稅收一個億。縣裡一班人陪吃陪喝陪玩,一周後考察團打道回府,再聯繫,再無音信。後經反覆查詢,此公司純屬子虛烏有。從此,『美達』就成了招商引資中的一個疼處,也成了一個經典笑談。

  李紅旗雖然不太清楚,但小馬是清楚『美達』的,馬上紅了臉,說:「怎麼能?這回我們可是認真地調查研究了。從網上查了。絕對沒問題。」

  「那好,那好。反正招商是領導們的事,也不關我們。我們爭什麼?不爭了,喝水。」黃炳中站起來給小馬添了些水,大家說到前兩天湖東出的一件怪事:一個鄉鎮的副鄉長,晚上不知怎麼地溜到了辦公室女副主任的房間裡。兩個人昏天黑地地正戰鬥著,這女的丈夫回來喊門。結果……

  黃炳中眨著眼問:「怎麼會呢?怎麼會?拉不出來了,這可是……」

  「關鍵是太緊張了,一收縮,就卡住了。」小馬說得很「科學」了。

  「也許是。」黃炳中嘆道:「後來還到醫院了吧?這事,唉,那小子也算廢了。」

  李紅旗聽著,沒有插話。他還沒結婚,說這事不太合適。小馬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師傅啊,以後可得小心著。要是碰上就麻煩了。」

  「胡說!」李紅旗道:「你才得小心呢?誰不知道你小馬是個採花大盜。」

  「哈哈,採花大盜,好。做鬼也風流,多好。可惜我沒那福氣啊!」小馬嘆著,「現在真正的採花大盜就兩類,一類是有權的,女的跟著;一類是有錢的,女的攆著。我一樣都不是,只是個小司機,能成採花大盜?」

  「能成。現在就是了,謙虛什麼?」黃炳中道。

  魯小平提著一盆花走了進來,放在地上說:「這花怎麼樣?找了許多地方,總算找著了。」

  黃炳中、李紅旗和小馬三個人只管笑,魯小平有些莫名,問怎麼了?

  小馬說:「剛才他們還正說我是採花大盜。可不曾想,這會兒花就來了。」

  「啊」,魯小平道:「管他呢。這花漂亮吧。我老丈母娘要的。今天總算在藍天花木那邊碰到了。」

  「回家又可以討好一下老婆了。」黃炳中說:「不過,可不能卡了啊!」

  魯小平又有些莫名。三個人更笑。笑完了,徐局長也下來了。小馬告辭走後,魯小平說聽市里消息,最近就要對湖東的班子進行考察了。就地提拔一個縣長,書記可能還得從外地調來。

  「這不是禿子頭上虱子——明擺著嘛。考察什麼?盡搞形式。程書記啊,除了他,還能有誰?人家都主持了。」黃炳中邊喝茶邊說。

  魯小平望著黃炳中,「也不一定這麼簡單羅!」

  李紅旗問:「怎麼不簡單?」

  魯小平卻不說了,只說以後走著看。人事嘛,官場上的人事還不知道?往往是雷聲越大,雨點越小。雷聲大的人,往往不一定能成。能成的,經常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這也是組織上的高明啊,我們怎麼能懂?

  不會吧?黃炳中問。

  怎麼不會?看著吧。魯小平說著又低下頭去看他的花了。

  樓上,程傑之副書記等建設局的徐延高局長走後,又仔細地看了遍他留下的有關資料。應該說,自從湖東出了「美達」事件後,招商引資上謹慎了許多。大家都不願意再被別人笑話,這樣地笑話,不僅僅是浪費了資金和人力,更重要的是讓人覺得你智商有問題。一個領導幹部智商有問題,那還了得?

  想了會兒,程傑之讓辦公室副主任左安上來,要他將徐延高留下的資料複印幾份,送給葉、宗副書記各一份,同時送給王成山副縣長和姚和平主任各一份。再送一份到招商局,請他們認真閱讀,提出意見。

  同時,通知他們,明天上午召開這個項目的座談會,請他們務必參加。

  一切安排妥當後,程傑之看了看手錶,已經是十一點了。就打李紅旗電話,告訴他準備出去。

  李紅旗在下面等了一會,程傑之副書記下來了。上了車,說:「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是湖東一家高檔次的賓館,也是一家高級飯店。在車上,程傑之打了個電話,問在哪裡?又問是哪些人?對方一一答了,程傑之道:「範圍不要太大,我就到。」

  車子到後,程傑之先上去了。李紅旗停好車,到了門口。這香格里拉是一家外商投資的實業,建築和裝潢都很氣派。門前的一排修剪得整整齊齊的香樟樹,讓李紅旗看著有些興奮。這就像他鄉下家門中那排樟樹差不多。老娘喜歡坐在香樟樹下,靜靜地聞著鄉村的氣息。上個星期,李紅旗回家,老娘問到他的終身大事,說紅旗,你工作定了,現在,老娘在世上就擔心一樣事了,就是你的大事。要是你找了個稱心如意的,成了家,添了孩子,我死了也好瞑目,到了陰間,也向你那早死的父親交差。

  這話說得李紅旗想哭,他沒有告訴老娘,他心裡已經有了一個決定。他想等這決定實現了,再讓老娘有一個驚喜。

  香樟在這冬天裡依然綠著,而且綠得濃郁。李紅旗抬眼仔細地看看,他猛然發現那些香樟的葉子邊上,竟然萌出了紫紅的新芽兒。他一激動,差點叫出聲來。但他沒有叫。他想守著這個秘密,就像守著心裡做出的那個決定一樣。人是要有秘密的,有秘密的人才會時時充滿激動,充滿嚮往。

  進了門,李紅旗直接到了二樓,問程書記所在的包廂。縣領導在湖東這個地面上,特別是在飯店,是大人物。這樣的大人物一進來,飯店早已登記在案了。果然一問,服務員就指著最裡面的包廂說:「就那兒。跟顧總一道的。」

  在一個縣城裡,什麼人最打眼?當然不是那種穿戴時髦的人,而是官員,而是老總。這不,程傑之副書記,顧懷成老總,服務員都能一下子喊上來。這才叫高層人士,湖東的高層人士。

  李紅旗正推包廂的門,突然聽見一個他心底里藏著的女聲。他愣了下,站在門邊,臉竟然開始發燙。他稍稍往回走了兩步,再往門邊走。舉起手,又放了下來。一個服務員正好過來,他只好跟著進來了。

  果真是顧燕。

  顧燕正在和程傑之副書記說話。今天她把自己的長髮盤成了高高的髮髻。身上穿著緊身的羽絨小襖。見李紅旗進來,她點了點頭。然後讓服務員給客人上茶。

  李紅旗只覺得自己坐在這包廂里,身上開始發暖。顧燕講話的聲音,不斷地撞擊著他的心,他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了。「呯,呯,呯呯」,就像在部隊時打靶子一樣,興奮,沉重,充滿著嚮往和力量。

  徐五四沒有來,大概是有事去了。顧懷成正眯眼看著程傑之跟自己的女兒說話,不時地也插上說兩句。他們似乎在說最近的房地產的事。程傑之副書記道:「上次那個樓盤應該是很成功了。不過,我想這總不是辦法。日出不能專門搞房地產哪。」

  顧燕說:「我同意程叔叔的意見。日出還是要在自己的傳統主導產業上下功夫。房地產只能是一時之舉措,不能代替主業的。」

  「這個想法好。燕子有思想啊。老顧啊,有時也得向孩子學學了。」程傑之說著向顧懷成一笑。顧懷成也笑,「我當然向她學。可是現在日出不搞房地產,是渡不過去的。我也不想丟了老本行。人都是有感情的嘛,是吧,程書記?」

  「關鍵還是上次我講的,要搞技術創新,要有新產品,要提高性能,增強市場競爭力。」程傑之用手劃了劃,說:「市場就是這樣,你停了,人家就占領了。等你再來,已經沒地了。可不能得了這塊地,失了更大的地啊!」

  顧懷成知道程傑之副書記這兩個「地」字用得有深意,便點點頭。接著讓服務員開始上菜。

  菜上來後,大家邊吃邊談。李紅旗就坐在顧燕邊上。他聞見顧燕身上飄來的一縷縷清香。真的像樟樹的香味,他聞著。聽著顧燕和他們說話。顧懷成說:「程書記,今天我卻是真的有件事想向您匯報。」

  「我就知道,你老顧沒事會請我?說吧。」

  「是這樣。我想把日出名下的一塊地交給政府。」

  程傑之一驚,把地交給政府?現在地這麼緊張,還有這好事?便問道:「真的?交給政府?哪塊地?」

  顧懷成一笑,「當然是真的。就是縣城南邊公路邊的那塊。二百畝。」

  「你個老顧?有什麼算盤吧?不然能有這好想法?地價呢?」

  「我當初政府劃撥時二萬一畝。原價還給政府。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我想,程書記,我就明說了。再請政府將這土地拍賣給我。」

  「這麼做,我就有點糊塗了。說詳細點。」

  「好,是這樣。」顧懷成朝李紅旗瞟了眼,道:「我們那塊地當初是作為農業用地劃撥的,一開始我想在那兒搞蔬菜開發。但是搞了一年,就荒置了。現在我最想要的是地,可是農業用地我不能用啊。是吧,程書記?」

  「嗯!我有點明白了。老顧啊,這算盤誰教你打的?不是燕子吧?」

  顧燕馬上解釋說:「哪能是我?都是他一個人瞎著磨出來的。這事我覺得不妥。手法不太正當。」

  顧懷成盯了女兒一眼,道:「小孩子家的,不明白。政府只要要了我的地,就可以變更用途。再按照正常的『招拍掛』方式,進行公開拍賣。由日出取得使用權。這不就行了?」

  「這事……」程傑之猶豫了下。

  「其實也沒事。地是我的地,不過變了個法子罷了。政府也從中得利了。這叫做『雙贏』。何樂而不為?程書記,你看呢?」

  「我覺得這事還得得推敲。」

  「還推敲什麼啊?我的程大書記。」顧懷成說著,對顧燕道:「上次到瑞士給程叔叔帶的東西呢?」

  顧燕說:「帶來了。」就從包廂的角落裡拿過一個袋子。程傑之問:「什麼啊?燕子。」

  「是手錶,還有一條時裝圍巾,給阿姨的。」顧燕道。

  「這……這不太好吧。燕子,老顧啊,太客氣了吧?」程傑之說著,望著顧燕。顧燕道:「等會兒我讓李師傅帶走。」

  李紅旗說:「行,我這就送下去。」

  12

  因為是項目的研討會,氣氛就活躍多了。雖然縣裡的主要領導都參加了,但還是說說笑笑,輕輕鬆鬆,一派和諧。

  左安告訴程傑之副書記:「人都到齊了。」

  「那好,開會。」程傑之簡單地將開會的意圖說了,就讓徐延高把整個項目的來龍去脈給各位領導匯報了下。根據匯報,大家知道:這個香港萬盛公司的項目,是徐延高的一個大學同學現在在上海的朱先生們牽線的。朱先生的一個好朋友在香港,是萬盛的市場部經理,叫孟查理,他得知萬盛因為產品轉型和勞動力原因,急於在大陸尋找合作基地後,就想起了朱先生,委託朱先生先在大陸打聽,設立投資分廠。朱先生就想到了老同學徐延高,因為上半年為招商引資的事,徐延高到上海找過他。朱先生將有關資料傳了過來。建設局專門組織人員對資料進行了分析,更重要的是專門在網上查詢了香港萬盛公司,在市場部經理名單中找到了孟查理,並且在企業發展戰略規劃中,就提到了年底之前,在大陸設立產品生產基地。

  為了進一步確證,徐延高讓上海的朱先生給了他孟查理聯繫方式,他直接和孟查理先生通了話。孟先生對徐延高直接和他通話,似乎不是太高興。在聽了徐延高關於湖東情況的介紹後,他先是不太感興趣。後來,他們又給孟先生發了電子郵件,對湖東的招商環境,勞動力情況,以及其它條件,作了詳細說明。這樣,孟先生才答應,適當的時候,將考慮委派萬盛正在大陸考察的兩位經理專程去湖東。

  前幾天,朱先生打來電話,說萬盛在大陸考察的陸經理和齊小姐,即將到湖東,請徐延高好好接待。

  這樣,徐延高覺得事情必須向縣裡匯報了。因為萬盛的客人來了,縣裡領導必須要出面。這樣大的上市公司,如果能在湖東投資,對湖東經濟的拉動作用,是十分巨大的。而且,他們來了,就會帶動其它香港公司進入湖東,湖東招商引資工作將會進入一個嶄新的局面。

  徐延高匯報完,與會的幾個領導彼此望了望。程傑之先說道:「剛才延高局長已經將情況詳細地說了,大家談談看法。我的意見是既要開放,也要慎重。既要慎重,更要抓住時機。我們以前有過『美達』的教訓,可能有些同志腦子裡還有疙瘩。我想具體問題要具體分析,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招商局的胡局長開口了,說詳細而認真地看了資料,就資料看,這個項目的可行性是比較大的。但是,這樣大的上市公司,對投資是很慎重的。所以,作為湖東,首先要創造條件,積極主動。其次要加強聯繫,搶占先機。

  姚和平把茶杯子轉了轉,接過胡局長的話頭,「項目我看還是可以的。當然嘍,慎重也是必要的。延高同志和建設局也慎重了很長時間,這是對的。下一步,我建議縣裡成立個班子,專門來研究和爭取這個項目。如果萬盛這樣大的上市公司能來湖東,湖東的招商就是進了一大步。現在的招商,問題就是有數量沒有質量,萬盛的到來,也必將改變這個局面。」

  「我贊成和平主任的意見。」王成山把手中的筆邊舉著邊道:「招商引資,對於湖東來說,是促進經濟發展的必然之路。不招商,只有不斷後退,湖東的經濟優勢也就保持不了。對於萬盛這個項目,我的觀點是既要慎重,更要積極,徐延高局長的做法很好,提前介入,步步為營。招商就要有啃骨頭的精神。萬盛現在就是一塊骨頭,不過是一塊有肉的骨頭,我們一定要拿下。作為政府這邊,將抽出專人,協同建設局做好這件工作。」

  葉能文看了眼宗榮,宗榮正在本子上寫著什麼。葉能文咳了聲,宗榮沒有抬頭。葉能文從桌上拿起手機,出門去了。

  程傑之副書記也看了看手機,向著宗榮道:「宗榮同志呢?你是分管招商的,你說說。」

  宗榮這才抬起頭,望了眼會議室,特別是看了眼徐延高,「對這個項目,首先我感到我們了解得太少。就目前的資料看,基本上沒有什麼價值。」

  宗榮副書記這話一出口,徐延高臉馬上就紅了。

  「當然,我不是說這個項目本身沒有價值。而是這些資料。項目的具體內容,所需的投資及設備,立地條件,環保,等等,目前都只是個模糊的數字。這樣的項目,怎麼能興師動眾地來討論?來研究。請徐局長會後好好跟對方聯繫,摸准些,再匯報。如果情況屬實,並且確實有較大的投資價值,我也沒有意見。」宗榮副書記說完,就出去接手機了。

  葉能文已經回來,聽著宗榮呼啦啦說了一通,竟然兀自地笑了下。宗榮出去後,葉能文慢慢道:「所有的問題都要一分為二地看。這個項目,建設這一塊花了大功夫,也取得了大量成果。就初步看,我覺得能了解的基本上了解到了,能明白的也基本上明白了。是吧。」

  停了會,葉能文把茶杯端在手上,繼續道:「不過,我們還是要慎重,再慎重。這個項目,如果能成,對湖東經濟的發展無疑作用巨大;如果再出一個『美達』,對湖東經濟的影響就更大。我想總體上還是要更把握些,思路上要更清晰些,行動上更慎重些,態度上更積極些。至於具體安排,請傑之同志定吧。」

  程傑之掃了一眼,又低下頭,在筆記本上寫了幾筆,然後又咳嗽了聲,等宗榮副書記進來了,才開口道:「剛才大家的意見都很好。特別是能文同志和宗榮同志的意見,很有針對性,值得深思。這樣吧,項目堅持要跟蹤,態度一定要積極。為此,我想建議成立一個關 於這個項目的領導小組,由招商局和建設局具體經辦。這個小組的具體負責,是……」

  「我最近正在忙於黨校論文,這個事看來就……」宗榮把自己首先撇開了。

  程傑之又把眼睛望向葉能文,葉能文低著頭,沒有反應。程傑之笑著,「請能文同志來提綱,怎麼樣?能文同志啊?」

  「我掛個名吧,具體的我建議由成山同志負責吧。政府招商嘛!」葉能文說完,程傑之問王成山:「成山同志,你看……」

  「行。」王成山答道。

  會議結束後,宗榮喊姚和平到她辦公室,說有點事要談。姚和平說就來,我先去把首要大事給解決了。

  宗榮笑笑,這首要大事在這裡,指的就是解決生理問題,也就是「拉」了。

  過了快半個小時,姚和平才進來,邊進來邊說:「腸胃壞了,昨晚酒喝得太多了。唉,連胃也賣給黨了啊!」

  宗榮說:「誰讓你賣了?還不是自己要喝?你們男人哪。」

  「也不能這麼說。宗榮同志這是抹殺我為革命犧牲的事實啊!哈哈。好,不說了,有什麼事?」

  「是這樣。我回來也有一段時間了。這個司機……」

  「啊,我一直也在考慮。只是宗書記最近好像不太出去,所以就沒定下來。這樣吧,辦公室情況你是知道的,司機情況你也清楚。你定吧。」

  「那個李紅旗怎麼樣?」

  「李紅旗?啊。他可是……給傑之同志開車的。」

  「啊,是吧。」

  「不行這樣,我跟傑之書記說說,看看能不能調劑一下。」

  「那就不必了吧?不太妥吧?」

  「沒事。我定了再給你說。」

  姚和平出去後,宗榮給南州市委的馬天副書記打電話,問最近情況如何?馬天笑著說:「情況你宗書記應該比我清楚。王書記沒直接告訴你?哈哈,看來我要祝賀你啊,宗榮同志。王書記對你……」

  「馬書記這話是……除了從你馬書記口裡知道,還有誰能告訴我?」宗榮說著話,心裡卻是一疼。

  馬天道:「不說了,還沒定。不過,我聽錦光同志的意思,可能旭升書記給他說了下。」

  「啊,還得請馬書記多關照啊。」宗榮這話是實話,馬天聽了卻在電話那頭一笑,說:「當然行。什麼時候來請我到湖月軒啊,我也想跟宗榮同志單獨小酌一杯呢。」

  「當然可以。只是現在沒空哪。陪馬書記總得好心情,不然豈不掃了您的雅興?」宗榮這話說得堂皇,馬天也笑了,道:「有空過來吧。我正開會。」

  「那好,就不打擾了。」宗榮掛了電話,臉上卻是一種無奈。上午開會時,一個多年前的大學同學打來電話,說是找了很長時間才找到她的號碼的。那同學姓吳,以前在大學時,是她的下鋪。臉長得圓圓的,一副孩子相。就是這麼個孩子,大學畢業時卻自願到了西藏。一去十年,回到內地後,現在自己創辦了一所民辦學校。打電話給宗榮,一是敘敘舊,二也是希望能在湖東招收些學生。

  問及家庭,這同學聲音燦爛。丈夫是在西藏認識的,一起回到了內地。現在有一個孩子,還收留著兩個藏族兒童。聽她聲音,宗榮就知道,那是一個幸福而快樂的女人的聲音,是一個能自由而獨立地生活著的女人的聲音……

  可是自己呢?

  鄒濤正在部隊,雖然混了個正團,可也面臨著轉業了。鄒濤是個脾氣耿直的人,這些年,兩個人雖然不在一塊,卻也為大大小小的事爭吵過多次。特別是每次鄒濤探親期間,自己忙著工作,有時還得喝酒應酬。鄒濤為此很是生氣,說一個女子……當然,這是氣話,可細一想也是。這些年,孩子一直由外婆帶著,自己風一把雨一把,盡在官場上打拼了。到頭來,不過是進了一個更大的圈子。每個圈子都是旋轉的,只要進去了,就得動,就想著不斷地突破,進入更大的圈子。停不下來,無法停下,這是她最近突然產生的一種對官場的感受。昨天晚上,跟鄒濤通電話談到轉業的事。鄒濤說不想回內地,要到沿海去,而且想讓她一道過去。

  「我的一個老首長在深圳,創業了一家大公司。想讓我去。你也去吧,當官有什麼意思?不如到那邊,我們在一起好好地過日子。」鄒濤勸她。

  宗榮說:「我也想這樣。可是現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的。說走就走?一走了之?不太可能啊。都四十多的人了,還是回來吧。我已經找了下市委的周書記,到時安排時……」

  「那就不必了。我已經定了到深圳。你也好好考慮吧。」鄒濤的倔脾氣又上來了。

  「那還和我商量什麼?」宗榮說著,掛了電話,自己卻哭了。

  最近,宗榮發現自己的心態有些問題了。也許是上次到省城後開始的,也許是一直積累著的,或者本來在內心裡就鬱悶著的。反正,心裡是越來越沉重了。

  「宗書記在嗎?」外面有人叩門了。

  宗榮道了聲:「請進」。門就開了。是政協主席遲大維。

  「遲主席好啊。」宗榮站起來,招呼道。

  遲大維說:「宗書記好,正好過來有點事給傑之同志通個氣,他不在,就想起到這來了。」

  「啊,剛剛開完會,大概有事出去了。」宗榮說著,要給遲大維泡茶。

  遲大維馬上制止道:「不喝了。就是坐坐。黨校學了半年吧?」

  「四個多月,剛剛結束。」宗榮道。

  「小鄒還在山東?快……」

  「還在。開年都得轉業了。快啊。到了正團,不轉也得轉哪。」

  「就是。回來也不錯嘛。唉,不知市里怎麼考慮的,湖東怎麼能一直兩邊都空缺呢?唉,很多工作都不好做啊。」

  「是啊,市里應該有所考慮了吧。時間長了,不利於工作。」

  「那你這次……啊,也是可以的嘛。」遲大維說得很婉轉。嚴格說他是宗榮的老領導,宗榮從鄉里副書記干到鄉長,就是遲大維在組織部長任上提的。後來,遲大維調離了湖東,只是去年才從外地調回來,到政協了。

  「這是組織上的事。遲主席你知道我,對這事一向……」

  「我清楚,清楚啊。不過,你的工作能力我是看好的,當年提你當鄉長,也有爭議啊。現在證明我還是對的嘛。是吧。」

  「那真還得謝謝老部長。」宗榮問:「阿姨好吧?」

  「就這樣。半身不能動,請了個保姆。」

  「唉,也夠為難的。弄點中藥如何?」

  「試過了。不行!傑之同志最近聽說到省里去了,也是為……」

  「不太清楚。」宗榮笑著,「也許是為正常工作吧。」

  遲大維見宗榮說話沒多少興趣,坐了會,就告辭了。臨走時,又回了頭,道:「小宗哪,看你臉色不太好。可要注意身體啊。」

  「謝謝遲主席。」宗榮是真的有些感動了,鼻子一酸,趕緊回過頭。

  遲大維雖說是政協主席,年齡並不算大,好像好才五十二、三歲。他主要是在外地不好安排,才要求回湖東解決一個正縣級的。不過,現在縣一級幹部,到了五十多點,也就沒有太大的指望了。有人說:省干五十五,廳干五十整,處干四十八,科干四十五。這意思是說省級幹部到了五十五,廳級幹部到了五十歲,處級幹部到了四十八歲,科級幹部到了四十五歲,其實就到了上不上去的坎兒了。中國幹部多,不在年齡上一刀切,也是難辦。話又說回來,能當上個正處,本身也是了不得的了。

  宗榮對遲大維的工作能力是親眼所見的,這個人工作能力強,有魅力。而且膽子大,敢做一些別人不敢做的事,敢用一些別人不敢用的人。用現在的話,好聽點講叫「開拓」,不好聽的說,就是「專橫」。

  不過,從去年遲大維回到湖東後,宗榮與他的接觸卻很少。除了工作上的必要的接觸外,幾乎是沒有單獨接觸過。宗榮在私下裡也曾聽說,遲大維回到湖東後,專門從他原來工作的地方,調來了一個女同志,擔任政協辦的副主任。這女的似乎姓馬,叫什麼名字宗榮卻不清楚。外界傳著,這女的就是遲大維的情人。不過,這麼長時間,倒是沒鬧出別的什麼動靜來。

  男女之事,一向為中國人所敏感。何況在官場這樣的是非之地?

  宗榮副書記下班時,看見李紅旗正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這孩子老實,靈活,這是她對李紅旗的印象。不說別的,就說上次到省城……想到這,宗榮加快了步子,她的心又疼了一下。

  李紅旗也看見了宗榮書記,但是他沒有起來打招呼。領導出門,不喊司機,司機最好不要主動去問。本來領導另有安排,你一問,事情往往就尷尬了。李紅旗知道這點,所以他看著宗書記出了門,步伐有點踉蹌。心想:宗書記也許是有急事,小跑著呢。

  薛科長過來喊李紅旗,說中午到華城去,有人請客。

  李紅旗說那趕緊好,我正準備下班了呢。

  路上,薛茵問李紅旗:「程書記呢?怎麼沒見?」

  李紅旗說上午開會後就走了,是坐企業的車子走的。可能下午要過來。

  薛茵嘆了口氣,這一聲嘆讓李紅旗感到有些異樣。程書記不在,她嘆氣幹啥?就問:「薛科長找程書記有事?」

  「沒……沒事,只是問問,隨便問問。」薛茵的臉一下子紅了,一絲小小的秘密,就在這臉紅的一瞬間暴露出來了。

  李紅旗從車鏡里看見了,卻沒有再說。什麼事該說透,什麼事該不說,這種分寸,最應該把握的。言多必失,問得太多,也必然會得罪人的啊!

  正想著,華城到了。

  13

  南州市委書記周錦光來湖東檢查工作,縣裡為此已經準備了幾天。要是平時,市委書記過來,最多也就為檢查點稍稍作點安排。但現在這個時期,情況不同。湖東是在沒有書記沒有縣長的情況下迎來市委書記檢查工作的。而且,程傑之副書記也還只是主持。因此,程傑之高度重視,悉心安排,也是可以理解和完全有必要的了。

  周錦光書記來主要是看民營經濟,同時慰問山區貧困戶。快年關了啊!

  程傑之這幾天一直在為這事忙碌。以前,秦懷仁書記在的時候,像這樣的大事,必得一把手親自抓。事實上,市委書記來看得滿意與不滿意,最直接聯繫到的還不是一把手?其它人,即使脫不了干係,也還有一把手去頂著。特別是這次……

  事關重大,意義深遠。這是市委方秘書長前幾天給程傑之打電話時說的話,方秘書長是他的老同學,這話說得已經夠透明了,程傑之豈能不知道?

  對已經選定的三個民營企業檢查點,程傑之自己都親自跑了一趟。這三個點分別是日出實業,東方機械和陽光生物。其中前兩個是工業,後一個是農業。選一個農業企業,是程傑之這次有意而為。這個企業,去年才開始投產,完全是高科技產業。周錦光書記以前來時,根本也不曾見著。這就要給領導一個新鮮感,讓領導感到湖東大地上,民營企業如雨後春筍,層出不窮。

  在日出實業,程傑之特別交待顧懷成,一定要開足機器進行生產。即使現在不行,到周書記來時,一定要滿負荷運作。當然,他在臨走時也沒忘了交待顧懷成,一定要跟班組長們打個招呼,對企業的運營情況要有一個統一的口徑。顧懷成說這沒關係,日出迎接過多少領導,不僅僅周書記,連省委書記、國務委員不都來過嗎?哪次出過事?放心好了。

  這事得讓燕子把關,她細心。程傑之又叮囑了遍。顧懷成笑著說程書記就是不放心我,我乾脆把企業交給燕子管理好了。

  葉能文副書記前兩天請假到省城去了,說是妻子生病,要到省城住院。程傑之沒有理由不同意,雖然葉能文請假請得並不是時候,但總不能耽誤他妻子治病吧。何況,即使程傑之心裡有什麼想法,卻不能說出來。人家有心,你再有意,事情豈不是更不好辦了?

  宗榮副書記一直在忙著論文,不過,周書記來的事,她還是很積極的。有關接待的工作,都是她在具體安排,包括各個部門的匯報,以及縣委的整個匯報等。

  縣委辦的司機們當然也為這事在忙碌著,李紅旗天天跟著程傑之副書記,跑企業,踩路線。按理說,司機的工作本來就是這事,無所謂忙與不忙,快樂不快樂。工作嘛,雖然有人說工作著是美麗的,但是,大部分人還不是把工作當作一種任務,當作一種手段。能在工作中感到美麗、感到快樂的,十有一、二,也許就了不得了。

  但是,這幾天的出車,李紅旗心裡還是美麗並快樂著的。不為別的,就為顧燕。

  程傑之副書記到日出實業後,徐五四就陪著李紅旗喝茶。這回,李紅旗問徐五四:「你們那顧總的公主,談了嗎?」

  「怎麼問這個?你有想法?」

  「這個……我只是問問。談了嗎?」

  「好像沒有吧。也許有。前不久還有一個男的過來,好像在北京。」

  「啊!」

  「你不至於看上她了吧?不過,她的確不錯,看上也是正常的嘛。只是……」

  「只是什麼?」

  「紅旗啊,我就明說了吧,只是怕你條件不夠啊。日出實業老總的女兒,將來家產的繼承者,人長得又漂亮,氣質又好,大學畢業……你看,這條件,與你比……」

  「我知道有差距。知道。」

  「我也不是說一點不可能。古今中外,還有多少人只為著愛情,什麼也不顧。也許哪一天,你真的讓她死心踏地了呢。」

  「……啊,可別亂說。」李紅旗感到自己授命 有點發燙了,就起身到室個走了走,正要回頭,聽見人聲:「李師傅,怎麼不進去坐?」

  顧燕!李紅旗沒有轉身,心卻已經掉頭了。

  顧燕已走過來,李紅旗道:「正進去。忙吧?」

  「還好。程叔叔來了?我剛從外面回來。」顧燕說著,徐五四出來了。

  「喲,剛才還正說呢。就來了。」徐五四拿眼異樣地看了看顧燕和李紅旗,李紅旗趕緊向他眨眼,徐五四卻笑道:「李師傅看見我們的顧經理,好像還有點害羞了啊。」

  「你……別……」李紅旗臉一下子紅了。

  顧燕也看見了,輕輕道:「徐師傅別瞎說。我去找程叔叔了。你們聊。」

  顧燕說著,往辦公室那邊過去了。李紅旗看著她輕盈的步子,踩在自己的目光里,一下,一下,仿佛小棒兒,叩著心,既疼,又快樂。

  徐五四嘿嘿一笑,「紅旗啊,看來真的是迷住了。危險哪,危險!」

  李紅旗回過頭,沒有搭話,只是嘆了口氣。徐五四說:「要是你真有心思了,我倒可以幫點忙。不過,也只是通通風報報信什麼的,其它的我可做不了。」

  「我也只是說說,看你當真的。不過,她電話是……」

  「她手機?我報給你。」徐五四說著,就報出一串號碼。李紅旗發現,顧燕手機的號碼最後三位,竟與自己手機號碼的最後三位一樣。真巧了?還是緣?他沒有說,他覺得這又是一個小小的秘密了,在他心裡龐大的秘密中,又增加了一重喜悅和莫名的自信。

  離開日出實業時,顧燕並沒有出來。李紅旗想不會是有意識避開吧?但細一想,覺得這是自己太多情了。人家顧燕哪知道你心裡的想法?何況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樣?徐五四說得好,那麼一大段差距,不是一般的差距,而是天塹,是鴻溝。

  能跨越嗎?我一個小小的縣委辦司機,能為自己的愛去努力嗎?

  李紅旗想著就有些疼痛。回到辦公室,黃炳中悄悄地對他說:「省里聽說在調查二顏了。」

  「二顏?」李紅旗問。

  「就是。有人向上面告了。據說引起了高層人士的直接批示。」黃炳中有些幸災樂禍,到現在,他一直以為上次別人告他,是顏氏集團的人背後指使的。原因就是他在另外一條道路的招標中,沒有按照顏三昌的意見,找人說話。而是為另外一家省外公司做了些工作。這裡面其實還牽涉到一個更深層的關係。縣建設局負責招拍掛工作的副局長候宇,就是黃炳中的外侄子。不過,這層關係黃炳中一直是不太說而已。

  「那查什麼呢?查……」

  「查什麼?哈哈。只要查,你說現在誰不能查出問題來?按照法律,現在官場的很大一部分人都要坐牢了。何況,他昌盛實業,外面看起來是正當生意,內里不就是黑社會?」

  「不會吧?」

  「怎麼不會?」

  兩個人正小聲議論著,毛旺回來了。毛旺是送宗榮書記下鄉的,一見李紅旗,毛旺說:「宗書記早晨還找你呢。」

  「找我?」李紅旗有點懵。

  「是啊,找你。想讓你跟她出車。看來,宗書記是看上紅旗了。」毛旺一臉壞笑。

  李紅旗急了,道:「別胡說。人家可是書記啊,你這有誹謗的嫌疑。」

  「我又沒說別的。我是說宗書記看上了你為她開車。你心慌什麼?」毛旺反過來搗了李紅旗一句。李紅旗搖搖頭,毛旺問:「剛才你們說得起勁,說什麼呢?」

  「這個不能說。天大的秘密!」李紅旗買關子了。

  毛旺道:「不說就算了。能有什麼秘密?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是不是說薛……」他用手指了指行政科那邊。

  毛旺這一指,把李紅旗也搞呆了,好在黃炳中馬上反映過來,笑道:「薛……薛什麼?你知道?」

  「誰不知道?不就是跟程……啊,不說了,不說了。」毛旺把後面的話吞了,望著李紅旗和黃炳中,過一會兒又道:「昨晚上據說有人看到他們到賓館……其實我早看出來了。不過,這可是絕密,不能往外再說。」

  「除了你說,誰還說?」黃炳中裝作沒事樣,出去了。

  毛旺望著黃炳中的的背影,嘆道:「可憐老黃?霜打的茄子,蔫了啊!」

  李紅旗笑笑,低下頭拿出手機,調出存著的顧燕的號碼,反覆地看著。毛旺笑著問:「看什麼呢?簡訊?」

  「哪是。是找個號碼。」李紅旗掩飾了下。

  毛旺也拿出手機,翻了會,念了起來——

  領導發簡訊給女秘:想死你了,在大酒店1203號房,快來!

  (卻不小心按了群發鍵。片刻,回復紛至。)

  女秘書:德性,幹嘛猴急!

  女友:昨晚剛做,現在又要?

  女科長:領導,今天不行,大姨媽來了!

  男副主任:我咋不知道你也是同志啊?!

  女部下:馬上到!

  對門王姐:今天老公在家,明天行嗎?

  女副主任:你才想起我呀?

  離異女同事:早不說,我離異都半年了!

  女副科長:在外面辦事,要兩小時後才到!

  女上司:去那麼遠幹嗎,到我辦公室來!

  老婆:花那冤枉錢幹嘛,回來!

  念完,李紅旗笑了起來,毛旺說:「精彩吧,這是我看到的最精彩的一個段子。」

  李紅旗說:「不過這裡面也太糟蹋領導了。哪能是這樣?」

  「這叫以點帶面。當然不都是這樣。都是這樣,還了得?不過也不是沒有啊!」毛旺意味深長地感嘆著。

  「現如今的簡訊,越寫越大膽了。不過,還真有針對性。」李紅旗也翻出手機里的簡訊,念了一條。毛旺說你那不行了,我再念一條給你聽聽——

  官場之最:最難找的地方——有關部門;

  最難捉摸的話——研究研究;

  最神秘的機構——組織上;

  最大的官——一把手;

  最難管的東西——一張嘴;

  最謙虛的時候——在領導面前;

  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工作需要;

  最容易接受的賄賂——您講的真好;

  最關心的信息——這次能否升遷;

  最傻的高興——你的問題組織上會考慮的;

  最無奈的選擇——因為你的年齡;

  最陰險的害人——據群眾反映,你……

  「啊,這個可是膽子不小。不過總結的現象倒是真的……」李紅旗道:「其實還應該加上兩句:最難搞懂的語言——官場語言;最沒有誠信的地方——官場」。

  「這話可不能再說。反黨反社會,知道嗎?」毛旺假裝著嚴肅,自己說完卻大聲笑了起來。

  這笑聲引來了薛茵科長,她伸頭朝里望了望,問:「笑些什麼呢?這麼高興?」

  「沒什麼,瞎笑。」毛旺望著薛茵,說:「喲,薛科長今天更漂亮了啊!光彩照人。」

  「可不,連我都感到頭暈了。」李紅旗也附和著。

  「笑話我?」薛茵嗔道:「都快老了,還漂亮?老羅。」

  「不老,薛科長一點也不老,還有第二春呢。」毛旺說著,向李紅旗眨眨眼,薛茵卻似乎有點緊張了,問:「什麼第二春?什麼意思啊?」

  「說說,說說而已。這麼漂亮,不就是春天嘛。」毛旺的嘴甜起來,就像抹了蜜一樣。薛茵聽著也笑了。

  劉奇衛副主任從門前晃了下,伸頭看見李紅旗,就說姚主任正找他,請他上去一下。李紅旗問什麼事。劉奇衛說我哪知道,主任找,肯定有事嘛。

  姚主任找的事,其實還是上次說過的開車的事。姚主任問李紅旗:「程書記最近沒說什麼吧?」

  「沒有。」李紅旗道。

  姚主任笑著,「這事還麻煩了。紅旗啊,看來你成了香餑餑了。我跟程書記說了下,他好像也不太同意,但也沒反對。我想,關鍵是聽聽你的個人意見,是跟程書記,還是跟宗書記?」

  「這個請領導定吧。都一樣。」

  「怎麼能這麼說?關鍵是你嘛。這樣吧,再想想,明天給我答覆。」

  李紅旗下來後,心裡就有些沉重了。姚主任這不是明擺著在出他李紅旗的洋相嗎?跟哪個領導?哪個都不好跟,都不好得罪。辦公室直接定了,通知一下本人,不就得了?這……讓我李紅旗怎麼定?

  唉!

  嘆氣歸嘆氣,可皮球既然被姚和平主任踢到了自己這邊,那就得想辦法再把它踢出去。怎麼踢呢?

  李紅旗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想了一會,也沒想出什麼好辦法來,索性不想了。拿出手機,又看了看顧燕的手機號碼。三個數字一樣,巧合嗎?還是暗示?李紅旗望著窗外,臨近年關的天氣有些陰沉,天色蒙蒙的,似乎要下雪了。

  算起來,應該是陰曆的十一月二十五。快臘月了,臘月一到,年就來了。李紅旗想起小時候在鄉下,一年四季從頭過到尾,就盼著過年。過年了,有新衣服穿,有燈籠打,更重要的是有肉吃了。其實,李紅旗出生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那時農村的經濟狀況也好轉了。只是李紅旗家裡一個寡婦,拖著三個油瓶,日子自然好不起來。所以,嚴格說起來,李紅旗算是一個吃過苦的孩子,直至到了部隊,日子才好些。如今想來,李紅旗還是禁不住心酸。

  今年過年,李紅旗已經打算好了,要好好地回家過一次風風光光的年。上次回家,他就對老娘說:「現在不同了,你兒子是縣委的人了。」村裡的人也知道,那老李家的紅旗,正在給書記開車呢。有出息了,成器了。

  是有出息了,是成器了,李紅旗想:雖不算光宗耀祖,也總算混出個人樣了。

  紀委書記朴格夾著個包,從門口風風火火地進來了,正與要出門的李紅旗撞了個滿懷。李紅旗驚著道:「朴書記……」

  「啊,小李啊,程書記在吧?」朴格問。

  「回來了。在。」李紅旗答道。

  朴格就「噔、噔、噔」地上樓去了,一推開程傑之副書記的門,就道:「程書記啊,這個你看了吧?」

  程傑之抬起頭,問什麼啊?朴格將手裡的密碼電報交給程傑之,程傑之掃了眼,立即停住了,問:「剛收到的?」

  「是啊,剛收到的。」朴格說:「事情重大,所以我就起來給你匯報了。」

  「這個莫天來,不還是打黑英雄嘛?怎麼……唉!」程傑之站了起來,搖搖頭,問:「會不會弄錯了?或者被人誣陷了?老莫這幾年得罪了不少人,不會是報復吧?」

  「不太可能,其實聽說前期省紀委曾秘密派人來調查過。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當然,這也是紀委工作的一個失誤。」朴格把密碼電報收起來,問程傑之這事到底怎麼辦?

  程傑之想了會兒,問還有誰知道?朴格說目前就三個人知道,你,我,還有收報員。程傑之說那好,事情暫時放著。上面不是要求我們再查嘛,你組織幾個人好好查查,事情一定要秘密進行,千萬不能泄露了風聲。

  朴格說好的,就按照程書記安排的辦。這個事情我親自來抓。

  這是對的,一定要你自己親自抓,有什麼情況及時地告訴我。程傑之在朴格臨出門時,特地叮囑了句。

  朴格走後,程傑之心裡突然有些驚悚。莫天來,堂堂的打黑英雄,全省公安系統勞模,現在竟然?到現在為止,應該說他的內心裡還是不太相信的。莫天來初到湖東時,程傑之分管政法,所以接觸得較多。這個人聰明,正直,有膽子,而且很會動腦筋。後來,葉能文副書記分管政法一攤子後,他就很少再和莫天來私下裡接觸了。你不分管,再私下接觸多了,別人會有想法,以為你在搶他的權呢。

  雖然不分管,來往還是有的。從去年上半年開始,程傑之也在一些場合聽到有人議論莫天來,說莫天來從成了打黑英雄後,自己也慢慢染黑了。當然,這些都只是議論,沒有真憑實據,算不得真的。可是現在……

  桌上手機響了。程傑之拿起來,竟然是莫天來。他沒有接,任手機一直響著,直到鈴聲停止。

  唉!

  14

  下雪了。

  紛紛揚揚的大雪,落在街道和香樟樹上,仿佛在一夜之間,湖東小城就披上了潔白的輕紗。天光更亮了,雪的光芒和雲層深處透出的日光一道,把人和車輛都照耀得晶瑩剔透,一切都靜靜的,靜靜地流淌在無邊的光陰之中。

  李紅旗起得很早,一睜開眼,雪的白讓他突然有一陣激動。

  小時候在鄉下時,每逢下雪的日子,孩子們最快樂了。堆雪人,撒雪,在雪上奔跑,個個小臉凍得通紅,心裡卻是暖呼呼的。老娘總是站在門口,聽著孩子們吵鬧,不時在叮囑幾句……

  一隻只好看的小鳥兒,從雪線上飛過來,繞著孩子們忽高忽低地飛著,仿佛也成了一個調皮的孩子一般……

  一晃二十年了。

  李紅旗走在積雪的街道上,腳下發出清脆的聲響。雪是綿軟的,卻又是堅硬的。

  今天,南州市委書記周錦光將到湖東來視察。所以昨天姚和平主任特地吩咐了,早晨要來早些。上午先要到高速出口去接車,然後直接到三個點去視察。

  李紅旗一邊走著,一邊看雪地里正在匆忙行走的人們。一個高個子的女孩從身邊一閃而過,她穿著的羽絨服也是天藍色的,和顧燕穿的一樣。這讓李紅旗感到舒服。昨天晚上,他用了很長時間來想顧燕,想她說話的聲音。當然也想到了徐五四說的那些話。他躺在床上,心裡一遍遍將徐五四說的差距盤算了,應該承認,這些差距都是客觀存在的,是應該正視的。但是,他從內心裡覺得:這些差距也不應成為他放棄顧燕的理由。這麼多年來,曾經也有很多次面臨著挑戰的時候,他都挺過去了。挺過去了,事實就證明了你的堅強,你的成功。對於顧燕,他也想努力地試一試。可是,他找不到突破口,他從哪裡可以尋覓到通向顧燕心靈的道路呢?

  到了辦公室,其它人都還沒來。李紅旗將辦公室稍稍打掃了下,打來開水,泡上茶,吃早點。一邊吃著,一邊又想起顧燕。想著,就拿起手機,給顧燕寫了一條簡訊:

  願漫天的大雪帶去我的問候,願你永遠像雪花一樣美麗!快樂!

  看著寫好的簡訊,李紅旗卻猶豫了,發,還是不發?顧燕看到這簡訊,會怎麼想?而且,覺得這簡訊只是表達了一種意思,並不太美。可是,他想不出更好的了。何況他心裡也就是這麼想的,文字代表著李紅旗的心,顧燕能理解嗎?

  既然寫了,還是發吧。過了會兒,李紅旗按下了簡訊發送鍵。幾秒鐘後,屏幕上顯示了「已發送」。他就像在部隊裡完成了一次艱難的訓練一般,坐到了椅子上。

  毛旺來了,接著黃炳中也來了,魯小平來了,吳坤也過來了。今天,可以說是縣委辦司機到辦公室來最集中的一天。不為別的,只為著周錦光書記要來。書記要來,縣裡的領導藝術哪個願意缺席?領導既然不願意缺席,司機也就只好奉陪了。

  「周書記來僅僅是視察?」魯小平看著窗外的雪,問道。

  沒有人回答。

  魯小平笑道:「怎麼?都玩深沉了?」

  「不是我們玩深沉,而是你問的問題太深沉了,我們小司機怎麼能回答得了?」黃炳中笑著。

  「這倒也是。」吳坤插嘴道:「領導們玩政治,我們不過是玩方向盤而已。問這些幹嗎?真是多事!」

  「誰多事了?不就是問問嘛。周書記這個時候來,視察是假,考察是真哪。」魯小平嘆了聲,望著大家,說:「我也只是說說,其實誰誰誰,不還是一樣?」

  李紅旗一直沒有做聲,他想等到的是顧燕的回覆,可是手機在手上,一點動靜也沒有。是不是?也許沒看見吧?或者是一個陌生的號碼的緣故吧?這時,他想起剛才發簡訊時,忘了一個重要的說明。顧燕是不知道他的號碼的,他也沒有寫上自己的名字。顧燕就是看到了,也不會回的。他又重新發了條簡訊:

  我是縣委辦的李紅旗,借著無邊的大雪,向顧經理問好!

  按了發送鍵後,李紅旗的心更忐忑了。他站起身,出了大廳,到大樓門口。雪花正一片片地飄著,從樹葉和樹枝間悄悄地旋轉了一遍,才輕輕地落到地上。那種姿勢,那種形態,輕盈美麗,好看極了。

  手機震動了下,他捏著手機,卻不敢看。他不知道顧燕會給他回些什麼。是他期望的呢?還是……

  打開手機,是顧燕的簡訊,然而卻只有三個字:

  謝謝你!

  雖然只有三個字,但李紅旗的心裡卻已經暖透了。三個字就是一條道路,至少說明他已經單獨地跟顧燕建立了聯繫。顧燕現在知道的是他李紅旗了,而不是跟著程傑之副書記到日出實業的那個李師傅。這是很重要的,良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這個開端,雖不是最好,卻已夠讓他興奮的了。

  他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掌心裡立即有了一絲冰涼。沁人的,微微地疼。

  劉奇衛副主任過來喊了,說程書記、葉書記和宗書記馬上就下來。李紅旗立即跑到車子邊,將車門上的雪稍稍擦了擦。三個副書記一道到高速出口接人,這好像是李紅旗到縣委辦以後的第一次。吳坤也出來了,坐在車子裡等。

  李紅旗看了一下,別的司機沒再出來。程書記和葉書記都有專門的車子,那宗書記怎麼坐呢?他朝司機辦公室看了眼,其它的司機還在繼續聊天,姚和平主任已經站在樓梯口等候著了。

  程傑之副書記下來後,立即就鑽進了李紅旗的車子。葉能文副書記也上了車,宗榮卻正在和姚和平說話,邊說邊往外走。黃炳中也出來了,發動了車子,宗榮副書記卻沒和姚和平主任一道,而是走到了李紅旗的車子邊,向李紅旗示意開門。進來後,宗榮說:「小李這車子搞得還蠻幹淨的嘛。看來很細心啊!」

  程傑之笑笑,回過頭道:「聽姚主任說,宗書記想要小李跟後面,是吧?」

  「那程書記怎麼會放呢?我也只是說說。」宗榮一點也不掩蔽,而且直接把程傑之頂到了前面。

  「宗書記要真是定了要,小李就跟宗書記吧,啊!」程傑之既向是對李紅旗說話,又像是對著宗榮說。宗榮一笑,說:「還是請辦公室安排吧。」

  李紅旗一直沒有做聲,領導說這事兒,而且涉及到他自己,他能說什麼話?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說話。

  車子出了城,走了一段連接公路,就到了高速出口了。

  程傑之看了看表,時間快到了。宗榮問:「是八點五十吧?」

  「應該是。忽主任打電話來說的嘛,快了。」程傑之說著,突然問:「宗書記的論文早交了吧?」

  「交了。不交能行?」宗榮回答完,問能文副書記不是說最近要到香港嗎?那個萬盛的項目怎麼樣了?

  「項目還是不錯的。本來萬盛的兩個經理要到湖東來。可臨時總部有事,回去了。但是,對方主動來約了讓我們過去。能文書記過幾天可能要飛香港的,建設局延高同志一道。我還讓招商局的胡局長也陪同。」程傑之說:「項目的問題是個大問題啊,這這事我很頭疼。湖東的最大瓶頸,就是沒有大項目。沒有大項目支撐,怎麼能發展好經濟呢?」

  「不過,這項目還是得慎重。我最近聽說有一些香港企業,就是專門針對大陸這邊招商引資的急切心理,設置了一些騙局。有很多人都上當了啊!」宗榮剛說完,程傑之道:「能文書記會考慮這些的,你就放心吧。」

  正說著,周書記的車子過來了,一共三台車,除了周書記,還有市委的忽主任,和有關市直部門的領導。程傑之下了車,宗榮跟著也下了車,那邊,葉能文也下來了。三個人幾乎是同時走到了周書記的車子邊,周書記卻只是從車窗里揮了揮手,程傑之好像還說了幾句,便回到了車上。車隊開始向視察點出發了。

  今天的視察點安排,程傑之副書記是花了一番苦心的。三個點中,先看日出實業,再看東方機械,最後看陽光生物。日出實業看的是老企業的新發展,東方機械看的是外資企業的新面貌,而陽光生物看的是企業的多樣性和新農村建設的成效。昨天晚上,縣委又專門召開了這三家企業負責人的會議,就有關問題又作了最後的強調和統一。所以車子到日出實業,就聽見「轟隆隆」的機器聲,而且在廠區里,還不斷地進出著各種大貨車。有些貨車上還放著正整裝出廠的農用車。

  「這顧懷成還真能幹。」李紅旗看著心裡想。

  程傑之副書記和宗榮副書記都已經下去了,陪著周書記往車間那邊走。周書記問:「這裡還是那個顧總吧?」

  「是,還是。我這就讓人去找他。姚主任哪,請顧總過來。」程傑之說完,顧總已經過來了。同周書記打了招呼,顧懷成道:「最近太忙了,有一批訂單必須要趕在月底前出來。工人們都在加班,沒辦法。」

  「啊,加班?看來銷售不錯嘛。」周書記問顧懷成,現在一年的產量是多少,利稅又是多少?顧懷成胸有成竹,一一地回答了。宗榮副書記在後面聽著,卻不經意笑了下,她心想:這顧懷成,搞起這一套來,還真是了不得?頭頭是道,由不得人不信。

  周書記說到車間看看吧。

  一到車間,機器的聲音更響了。工具機,沖床,電鍍,各個車間都是熱火朝天的。看了會車間,周書記突然問一個正在生產的工人:「一個月工資多少啊?」

  這一問讓程傑之有些懵了,雖然之前作過強調,可是百密一疏,這點還趙沒有想到。好在這工人回答得好:「一個月一千二、三吧。」

  「啊,也不少嘛。每個月都能按時發放吧?」周書記又問。

  「當然能。我們現在的效益很好,工資按時得很。」工人答著,還看了眼顧懷成。

  周書記似乎很滿意,拍了拍工人的肩膀,回頭對顧懷成道:「一定要正確對待工人。工人是企業的主體。不過,據我了解,農用車行業現在的情況不是太樂觀哪?有沒有什麼好的對策?」

  「這個當然有,周書記。」程傑之先說了,然後望著顧懷成。

  顧懷成一笑,說:「這個我們也想過,而且正在研究對策。我們主要是強化科研,提高整車的科技含量。具體點說,就是技術創新。」

  「這個好。現在是個創新的時代,不創新就沒有進步。傑之啊,湖東所有的企業,都要向這個方向發展。」周書記說完,程傑之馬上道:「我們一定按周書記的指示辦。」

  出了車間,就在車間外的空地上,顧懷成向周書記作了簡單的匯報。這邊,李紅旗正在和顧燕說著話。看得出來,李紅旗很興奮。他沒有想到顧燕剛才會主動過來和他打招呼。他問顧燕:「怎麼沒去陪周書記?」

  顧燕道:「沒意思。我最不喜歡這種搞假了。」

  李紅旗說:「這也是需要。」

  顧燕嘆道:「所以我也不反對,可也不參與。」

  李紅旗說你還真有個性,兩個人談話就漸漸舒展開了。顧燕說她在日出實業也不會一直呆下去的。這裡沒什麼發展前途,而且顧懷成也還是泥腿子上岸的企業家,缺少開拓意識。「日出這樣下去,搞不了幾年的。唉!」

  「你可不能這麼說。」李紅旗笑著,「縣裡一直把日出當作一面旗子呢。」

  「現在就是,光看表面,領導不知道實情,決策自然不正確。就像周書記,看到的這些情況,都是做出來的。這對企業不好,也對領導不好。」顧燕望了望正在往車子邊走過來的一幫人,說:「我要走了,免得程叔叔看見。」

  李紅旗看著她,「有空到城關,請顧經理喝茶。」

  「好啊!再見!」顧燕迅速地跑走了。

  徐五四老遠看著,見顧燕走了,過來道:「看來紅旗還是有一套的嘛。顧經理一般可很少和男人說話的。」

  「別笑話我,不就是說幾句話嗎?」李紅旗遞過支煙。

  徐五四接過點上火,問:「有感覺了吧?」

  「哪有?只是……」李紅旗囁嚅著。

  「有什麼需要我,儘管說。咱哥們做了親戚,也好辦事。」徐五四笑道:「不過,她是不是有主了?我還得好好替你打聽來著。」

  「那就謝謝了。」李紅旗說完,程傑之副書記和宗榮副書記已經過來了。上了車,就直奔東方機械而去。

  周錦光在東方機械看得很細,作為一家汽車主配件企業,東方機械這兩年抓住了國產轎車大發展的好時機,為一汽、二汽和其它一些公司配套生產配件,效益還是相當好的。在看完後的座談會上,聽取了東方機械老總的匯報,周書記強調:「東方機械現在還只是一家單純的配件型企業,還要動腦筋,想點子,儘快使企業升級。我想:可以依託現在企業的市場,建立一個覆蓋範圍更廣、聯結江南省乃到更大半徑的汽車配件大市場。以企業帶市場,以市場促企業,走市場發展型的開發路子。」

  程傑之用手上的筆,在額頭上摁了摁,然後道:「周書記的指示,相當重要。東方機械現在是有市場了,可是怎麼發揚光大,就是現在就應該想到的問題。希望企業和縣直的有關部門,根據周書記指示,搞些調研,提出方案。」

  中午,車隊回到了縣城,在環湖山莊吃了簡單的工作餐。因為效能建設,中餐是禁止喝酒的,特別是周書記來了,一喝酒豈不是往槍口上撞?程傑之自然知道這些,所以中午就是四菜一湯,當然菜也不是一般的菜,湯也不是一般的湯。李紅旗和其它的一些司機,倒不是吃這個,是在餐廳里吃桌子飯。菜多,飯也多。對於司機,吃飽是原則;而對於領導,品嘗是原則。兩者的原則不同,吃法也就有所區別了。

  吃飯間,市委的劉師傅對李紅旗說:「可能傑之書記要……」

  李紅旗抬起頭,「要怎麼?」

  「啊,不說了。不說了。我也只是聽說。下午周書記好像還要開會吧。」劉師傅問宗榮副書記今年多大了,李紅旗說好像四十多一點吧。劉師傅說女人這個年齡正好啊,何況還有……

  劉師傅把後邊的話吞了,李紅旗知道那不是什麼好話,也就不問。

  飯後,領導們休息,司機們就在休息廳里歪在沙發上小睡一會。領導們可以中餐不喝酒,但是不可以午後不休息的。午睡是領導們生活有規律的一種表現。而司機呢?不管在哪,職業習慣使然,倒地便睡,幾乎一百個司機當中有九十五個有這樣的能耐。人家還有說話,他卻已開始打鼾了。

  在這種速睡的基本功之外,司機們還具備著另一種功夫:速醒。

  到了時間,或者被人輕輕一喊,睡得再熟的司機也能一骨碌爬起來,揉揉眼,就可以打開油門,掛檔上路。方向盤不會錯,大腦瞬間清醒,這也是一般人難以做到的。

  下午,到陽光生物。

  一大片大棚,大棚里一眼看不到頭的綠色,在這飄著雪的冬日裡,棚里溫暖如春。無土蔬菜,辣椒,黃瓜,等等,各種作物結滿了架子,掛滿了杆子,爬滿了畦子。最讓人喜歡的是那些小南瓜,個個圓溜溜的,光滑滑的,怎麼看也像個調皮的小孩子,朝你望著,逗你笑,讓你禁不住想摸它一下;還有水生豆芽,一大棚子,蔥綠可愛,整齊地向前走著。

  周書記看著,不斷地點頭,有時也停下來,伸手摸摸菜的綠葉,或者托一下正往下懸著的小南瓜。宗榮看到周書記臉上的笑意了,她知道周書記不僅感到新鮮,而且很有些喜歡。這個點,當初程傑之副書記提出來的時候,還有些人反對。但宗榮沒有反對,她覺得應該讓市委領導看到湖東的全面發展。農業企業是新農村建設的生力軍和龍頭,湖東也是一個農業大縣,豈能在這方面拿不出一盤可看的菜來?

  在玫瑰園裡,周錦光書記特地讓記者給自己拍了張照片,說日報要用,就用這張。就寫上我在花叢中。多美麗的花朵啊!這種以提高人民群眾生活質量為方向的生物開發,應該大力提倡。

  回到縣城後,就在環湖山莊的小會議室,周錦光書記召開了一個很小範圍的座談會。當然是談湖東經濟的發展,與制約以及破解的途徑。下午四點,會議結束,周錦光書記吩咐留下了班子內的幾個同志,然後開始個別談話。

  司機們都在大廳里休息,這會兒也議論開了。

  「個別談話?不就是定人嗎?到底定了誰?劉師傅,你跟周書記,應該知道。說說。」吳坤問劉師傅。

  劉師傅搖搖頭,「我怎麼知道?你可知道葉書記的心事?」

  這一問讓吳坤的臉一發紅,趕緊避過去了。李紅旗聽著笑笑,不能問的何必非得問?這事就是劉師傅知道能對你說?何況說實話,劉師傅未必知道。他那一句反問問得好,領導的司機,除了開車,哪能知道領導的心思?要是都看透了,那還了得?

  晚飯結束,周書記回市里了。李紅旗發現,宗榮副書記這回沒有坐他的車子,而是跟著姚和平主任的車子先走了。

  15

  李紅旗這幾天放假了。

  按理說,不應該放假的。可是,他真的放假了。不是辦公室放假,而是程傑之副書記放他的假了。

  從周錦光書記離開湖東的第二天,程傑之副書記病了。住院,雖然不是什麼大病,感冒什麼的。但畢竟是病。既然病了,請假是正常。程書記一請假,司機自然也跟著放假。除了每天早晨、中午和黃昏四次,接送程書記外,李紅旗一直呆在辦公室里。他發現這幾天整個縣委辦公室似乎比以往更靜了。葉書記,宗書記,姚主任,個個都似乎神神秘秘的。見了面點頭,然後便迅速地分開了。

  左安是在李紅旗正要出門時,找到李紅旗的,讓他中午送他到鄉下去一趟。左安說老娘病了,送點藥回去。李紅旗說行,但先得把程書記接了送回家。左安說那我等你。李紅旗快快到了醫院,正有幾個局的領導來看望程書記。李紅旗等了會,等人走了,開始送程書記回家,順便將剛才這些局領導們帶來的禮品放在車子裡帶了回去。拎禮品時,一個信封掉到了地上,李紅旗瞅了眼,也沒多看,就順手揣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送完程書記,李紅旗回頭來送左安副主任。左主任老家離城四十多地,一半是山路。李紅旗算了算時間,須得趕快。下午兩點多,程書記又要到醫院的。

  路上,左安說:「最近閒了?」

  「是啊,閒了。放假了。」

  「難得閒下來啊。你們司機也忙。」

  「……」

  「傑之書記是什麼病啊?住了快十天了吧?」

  「不太清楚。反正每天好像要輸幾瓶水,不過,氣色還是很好的。」

  「心病。心病啊!領導們就是心病多。又不好說,就找醫院躺了。」

  「心病?怎麼了?」

  「還不是縣長的事嘛,聽說變了。」

  「變了?」

  左安不說了,李紅旗也不再問。回來的時候,左安問李紅旗是不是天天都有些人去看望程書記,李紅旗說好像是。左安嘆道:「一人生病,家家出血啊!」

  李紅旗自然懂左安這話的意思。前幾天,他看報紙,還看到一篇文章,說領導幹部廉潔要過三關:年節關,生病關,子女關。程傑之副書記現在正在其中的一個關口上,不過這關看來是不太好過啊!那麼多人要來看你,是對你的尊重。既是尊重,如何能拒絕?他又想起上午從禮品中掉下來的那個信封了。剛才在左安副主任家時,趁著沒人,他打開看了看,哇!五千!看信封上的地址,是教育局。一個局就五千,那所有來的加一塊,哎呀!李紅旗算著有些心驚了。

  如果說剛將信封揣進自己口袋的那一瞬間,李紅旗心裡感到有愧的話,現在,他倒是平靜了。他甚至有了一種殺富濟貧式的喜悅。

  晚上回到叔叔家,李紅旗將信封又拿出來數了一遍。他在考慮如何將這筆錢開支掉。交給老娘,家裡放著也不安全。存起來吧,也沒必要。他突然覺得應該拿這錢去買一台電腦。現在是網絡時代,沒有電腦怎麼行呢?何況顧燕也許正上網,如果有電腦了,上網跟顧燕聊聊,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想定了,第二天,李紅旗就在辦公室跟毛旺說了。毛旺說買電腦,好啊。不過你不能自己去買。那樣價格貴。找採購中心。

  「採購中心?」李紅旗雖然聽過這名子,卻真的不熟悉。

  「沒關係。我來跟採購中心的孫主任說。」毛旺說著就撥了孫主任手機,說我是縣委辦的毛旺,我們這裡想進一台電腦,請孫主任在採購中安排一下。

  孫主任說當然行,縣委辦的事,能不行?又問要什麼牌子的。毛旺說你推薦下吧。孫主任說我們最近正給人事局採購一批電腦,剛到貨。全是品牌的機子,外面價格四千四,我們的價格是三千八。如果要的話,就過來拿吧。

  毛旺說那好,就定了要了,馬上過去。

  李紅旗想這裡也有貓膩,一走採購,就少了六百塊。名堂真多啊!

  電腦提回來後,李紅旗直接將它送到了叔叔家。然後再回到辦公室,毛旺說:「紅旗啊,縣委辦的司機也是縣委辦,這叫做品牌效應,也叫做機關效應。領導機關嘛,是吧?以後留心著點,能用時則用,不用也白不用。反正誰也沒吃虧。」

  「我關鍵是不清楚。」李紅旗說:「以後還得請毛師傅多指教!」

  「好啊,好的。」毛旺說:「這程書記也是,怎麼好好的就病了?哎,紅旗,聽說宗書記要當縣長了……」

  「宗書記?」李紅旗望著毛旺。

  「是啊,就是宗書記。縣委書記暫時缺著,縣長提名。聽說是省里領導說了話。不然,程書記怎麼生病了呢?心裡有氣喲!」毛旺把菸灰向上吹了吹,「領導幹部不就圖個提拔,這不,又黃了。」

  「啊!」李紅旗心裡似乎有些明朗了。

  這幾天,宗榮副書記的身影出現在縣委大樓里,應該是有點密集了。李紅旗想,是不是與此有關呢?不過,昨天他碰到宗書記,宗書記的臉上也看不什麼特殊。當然,這可能是領導幹部的鎮靜。領導幹部就要處事不變,臨事不驚。如果像個孩子,把興奮都掛在臉上,那豈不太沒有修養了?

  程傑之副書記的生病,宗榮的冷靜,李紅旗覺得這官場就像一個彼升此降的魔方,有些浮在了上面,有些卻沉入了水底。除了當事人外,誰都說不出個究竟,誰也弄不明白內在的奧秘。

  下午,李紅旗去接程傑之副書記回家裡,程書記突然喊住了他:「紅旗啊,我有事問你。」

  李紅旗一驚?難道……不會吧。就回過頭,答道:「程書記……」

  「這幾天,辦公室里挺好的吧?」程傑之關心的是這個。

  李紅旗鬆了口氣,「挺好的,只是程書記不在,大家感到……」至於感到什麼,李紅旗不會說了。其實他清楚,辦公室的事早就有人告訴程書記了。劉奇衛副主任,還有高開河,都曾不止一次地到過醫院。還有魯小平,剛才下午好像還來過。

  「宗榮同志……」程傑之也說了句半截話。

  李紅旗明白,程書記是要問宗榮書記怎麼樣,便答道:「好像也不太看見。」

  程傑之說:「我病好回去後,你就跟宗榮同志吧。」

  「那就算了,我還是跟程書記吧。」李紅旗說:「跟您這麼長時間了,也熟悉。換人我怕……」

  「既然這麼想,也好。就跟我。雖然我老不長進,啊!」程傑之勉強地笑著。

  晚上回到家,李紅旗就把電腦裝了起來。叔叔家的網線是現成的,以前堂姐在家時,也長上網。後來出國了,上網就停了。他下午特意到電信去重新開通了。打開電腦,一股子興奮莫名地躥了過來,直衝著他的頭腦。很快,他進入了信息爆炸的紛紜中。

  要是知道顧燕的QQ,要是能在網上同顧燕聊天?多好。李紅旗想著,就打徐五四電話。徐五四問:「是不是喝酒?」

  「今天真不是喝酒,是想請你幫個忙。」

  「顧燕的事吧?說。」

  「她有QQ嗎?」

  「好像有,不過我不清楚。」

  「能不能替我搞到?」

  「行當然行。怎麼感謝啊?」

  「請你喝酒。行吧?」

  「那好,就今晚。我請你。我正在天歌,過來吧?不信我讓人去接你?」

  「這……」

  「又不行了?算了。拉倒。」徐五四說著掛了。

  李紅旗愣了會,又打徐五四的手機,說:「讓人過來吧,我過去。」

  到了天歌,大家正在唱歌喝酒。除了徐五四,李紅旗一個也不認識。徐五四介紹說:「這是我哥們,縣委辦的領導。」大家便紛紛過來敬酒,請他唱歌。

  歌借酒勁,酒壯歌喉,歌酒相伴,李紅旗有些暈乎了。

  徐五四說:「別暈,年輕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啊!」

  「我可不能再努力了,再努力就犧牲了。」李紅旗說話有些哆嗦,握著徐五四的手,「這事你一定要幫忙。我等著,等著。」

  「那就再喝一杯?沒事的。放心。最近大家都知道你在放假。程書記又不出車,你怕什麼?」徐五四端過一杯啤酒,李紅旗斜著眼看了會,「咕嚕」喝了。

  「好樣的,不愧是哥們。」徐五四也喝了一杯。問李紅旗:「怎麼好好的,程書記就當不上縣長了呢?」

  「這個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周書記。周書記知道,問他去。」李紅旗道:「縣長?管他是誰?不都一樣。你我都開車,開車!」

  「顧總上次陪程書記到省城,據說基本上定了的。不想還是變了。唉!」徐五四也嘆了聲,「顧總昨天到醫院看過程書記,就是迴避嘛。我看程書記身體好得很。」

  李紅旗沒有做聲了,徐五四低下頭來看他,卻已睡著了。

  早晨醒來,李紅旗感到天似乎更白了。又下雪了?

  拉開窗簾一看,並沒有雪,而是自己醒得太遲了。一看表,八點整。他趕緊穿衣起床,用三分鐘時間迅速做好了內務。出門時,八點零五分。一路小跑,到辦公室,八點十分。開車,到程書記家,八點二十二分。程書記正在客廳里等候。李紅旗說:「有點事,路上碰見個熟人,耽擱了。」

  程書記沒說話,上了車,李紅旗還是打著方向往醫院跑。程書記卻開口道:「到辦公室!」

  「到辦公室?」他問了遍,程書記沒回答,這說明他沒聽錯。車子就打回方向,直達縣委大樓了。

  程書記下了車,李紅旗看見他的臉色有些陰暗。按理說住了這麼天醫院,應該氣色更好的。還是心病哪!他想起自己的叔叔。有時,叔叔一個人呆在家裡,能坐上三個小時。臉色陰沉,跟誰也不願說話。有時,就著一張報紙,叔叔能看上半天,恨不得把報紙縫中間的GG全看了。嬸嬸說:「以前不這樣的。從下來後就成了這樣。」李紅旗讓嬸嬸勸叔叔,沒事多出去走走,或者到老單位去轉轉。

  「這哪行?」嬸嬸說:「從退到二線後,他就沒再到局裡去過。連生活會都不去。還去轉?」

  人都有這樣的心理,有些自己認定有把握的東西失落了,或者一直在手中的東西卻被別人拿去了,心情自然不會好過。但是,這樣的失落,這樣的心情,因為在官場上,所以又不能往外公開地說出來,就只好憋在心裡。心裡再藏著掖著,臉上卻總有表現。讓一個有這樣心情的人一天到晚,笑著樂著,那是不可能的,也是很殘酷的。

  黃炳中問李紅旗:「怎麼程書記來上班了?」

  李紅旗說是的。吳坤過來,笑道:「不是上班,是來開會。下午要開全縣領導幹部大會,本來早要開的。因為程書記生病,一直拖著。」

  「啊!難怪程書記臉色那麼不好。」黃炳中把茶杯舉起來,看看裡面的茶葉。有些浮著,有些沉了,便笑道:「還不如我們司機呢?掛在臉上了。」

  下午的全縣幹部大會在縣委禮堂舉行。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佘成明到會。

  會議由縣委副書記程傑之主持,到目前為止,湖東縣委書記還是秦懷仁,雖然他被雙規好幾個月了,因為沒有最後定性,所以書記的名份也還一直留著。程傑之是暫時主持縣委工作的副書記,因此由他來主持會議,也在情理之中。

  程傑之宣布會議開始,他聲音一聽起來就有些乾澀。如同一塊在水裡浸久了的木頭,任你怎麼敲打,發出的聲音都是沉悶的,低啞的。

  佘成明副部長宣讀了市委決定:宗榮同志任湖東縣委副書記、湖東縣人民政府副縣長、擬作為縣長候選人提名。

  佘部長講完了,一片掌聲。接著,小禮堂里沉進了一片寂靜,其實坐在這裡的人,基本上是早已知道了這個結果的。組織上來宣布只是一個程序而已。官場上如果真能做到,在這樣的會議上還能讓人有所驚奇,那說明起碼的保密還在。可是現在?大家心知肚明,在這場持續了兩三個月的縣長之爭中,原來占優勢的程傑之副書記倒下了,而剛從黨校回來的宗榮副書記,成了這場爭鬥的最大的贏家,湖東也因此出現了建國後第一任女縣長。

  如果說李紅旗他們對誰來當縣長誰來當書記無所謂的話,那麼在座的這些領導幹部就不一樣了。在官場中,最大的特點是圈子。其實不僅僅官場,所有的行當都是圈子主義。圈子就是力量,圈子就是信息,圈子就是保護,圈子還是依賴。官場同其它的行當並沒有多大區別,倘若要硬找區別,可能就是官場純粹是用智慧,而其它行當很可能還得用體力。在座的領導幹部們,誰都會是某一個圈子裡的。即使你自己私下裡認為不是,但外面的人會把你划過某一個圈子。沒有圈子,不進圈子,怎麼能當得了領導?又怎麼會當得好領導?

  不可能的,不可能!這些圈子中人,對誰的升遷,特別是圈主們的升遷,自然會更加關注。有些人看著程傑之副書記呆呆地坐在台上,自己心裡的難受不亞於程書記了,臉上也是悲哀之色,憂慮之色;而另一些人看著宗榮書記,那麼精神瀟灑地坐著,眉宇間也是一種英氣,心裡的快樂更不必說了。一座小禮堂,百樣心情哪!

  程傑之先表了態,「首先,我作為一個黨員,一個領導幹部,對市委的決定表示完全擁護。宗榮同志擔任湖東縣委副書記、副縣長,縣長提名,我覺得是十分合適的。宗榮同志基層工作經驗豐富,領導藝術強,對經濟工作十分熟悉。具有較強的開拓精神,我相信,在宗榮同志的帶領下,湖東縣政府工作會更上一個新台階的。」

  宗榮也簡單地說了幾句:「我只想說三個詞:一是感謝,感謝組織上對我的信任,感謝湖東廣大幹部群眾對我的支持。二是努力,將以這次市委人事調整為動力,不斷學習,努力工作。三是希望。希望在座的所有同志,對我今後的工作繼續給予支持,同時給予批評。同志們的批評,是對我宗榮的關懷。」

  葉能文副書記一直坐著,會議似乎與他沒有了關聯。但是,他臉上的神色卻意味深長。他不斷地看著底下坐著的大大小小的幹部們,他們的神情在每一個說話的時候,都有所改變。平時自己坐在台上,很少注意到這一點。現在一看,還真有幾分奇妙呢。

  「兩個人的戰爭。」這是葉能文副書記突然想到的一個電影名字。他會心地笑笑,公開地講,這個名字放在今天這個場合最合適。可是,他自己清楚,它並不合適。因為這戰看不見的戰爭,究竟有多少人參與了,誰能真正搞清?

  搞不清的,誰也不會也沒必要去搞清。宗榮當了縣長,這就是硬道理。再搞清有什麼意義?一點意義沒有了嘛!

  但是,有一點葉能文注意到了。宗榮雖然成了縣長提名人選,可是她的副書記排名目前還沒動。這就很微妙了。

  也許,也很複雜了!

  葉能文清楚,對湖東縣長人選,省里和市里有不同的看法。周錦光書記是傾向於程傑之副書記的,而省里據說是王旭升副書記傾向於宗榮副書記的。這個情況,在前一個月,他早已摸清了。正因為摸清了,他才從已經動手的活動中退了出來。他退得早,而且做得保密,所以湖東的上上下下,沒有多少知道他葉能文也曾動過心,動過手。在這結果出來之時,他看似成了一個不相干者,但事實上他自己明白:他的心裡也多少有些苦楚的。

  不過,事情已經這樣了,除了像程傑之副書記剛才表態時那樣,還能怎樣呢?

  散會後,葉能文碰見莫天來。莫天來說:「葉書記,待會兒我要到你辦公室匯報點事。」

  葉能文說今天不行了,佘部長他們還在,明天上午吧。

  莫天來就走近來小聲道:「有人在調查我。葉書記不清楚吧?」

  「調查你?」葉能文望了眼莫天來,「誰在調查?我沒聽說。」

  「就是啊。我想你葉書記是分管政法的,怎麼會不知道?不過確實有。而且似乎與昌盛實業有關。這個我就不明白了。」莫天來說著,看見程傑之和宗榮,陪著佘部長往車子邊走,就點點頭。又回過來對葉能文道:「紀委吧?朴格書記應該清楚。」

  程傑之喊了聲能文同志,葉能文上車了,車子呼地向環湖山莊開去。

  李紅旗看著程書記不太好看的臉色,把一直唱著的音響,也悄悄地關了。

  16

  宗榮副書記正式搬到縣政府那邊上班去了。

  湖東縣委與縣政府大樓之間,隔著有三里地。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據說當初選址建政府大樓時,時任縣長的李立堂,堅持要將政府選址選到了西邊,為的就是離縣委大樓遠些。兩個最高權力機構放在一塊,既方便也不方便。隔得遠了,似乎湖東的權力就更加瀰漫得開了。

  當然,明眼人看得出來,這樣選址深層的意思是很明顯的。但是,不能說。

  宗榮副書記沒有什麼家當,只是用一隻盒子,就把所有的東西搬完了。盒子裡面無非是些書、筆記本,還有一些日常用品,和紀念品。領導幹部搬辦公室,也是有區別的。領導越大,搬的東西越少。越小,搬的東西越多。

  姚和平主任讓李紅旗送宗榮縣長,程傑之沒有參加,葉能文副書記笑著說:「那我就代表了。」

  車子很快就到了縣政府,李紅旗看見已經有不少人等在門邊了。

  車一停穩,就有人上來,幫忙搬宗縣長的東西。一看就一個盒子,輕飄飄的,一個人搬著還輕鬆。其餘的人禁不住都笑了。

  送進辦公室,李紅旗便退出來了。宗榮說:「李師傅,謝謝你啊!沒事的時候,到這邊來坐坐。」

  李紅旗點點頭,他覺得宗榮縣長還是很有人情味的。也許是女人吧,感情細膩,更重要的是注重細節。

  回到縣委辦,葉能文副書記破天荒地來到了司機辦公室。正好幾個司機都在,葉能文笑著說:「開會呢?」

  「是啊,開會。只許你們領導開會,就不許我們司機開會?」毛旺道:「下面我們是不是請葉書記給我們作指示啊?」

  「指示?你個小毛,胡扯嘛。好了,我不打擾你們了。你們開會吧。」葉能文說著轉身上樓去了。魯小平說:「哈哈,葉書記視察縣委辦司機辦,剛才忘記了,不然讓電視台也來拍個鏡頭。」

  吳坤朝魯小平斜了一眼,黃炳中笑著道:「也是不錯啊。葉書記心情倒是不錯,似乎很輕鬆的。」

  「看得開唄。」毛旺點了支煙,把手上的報紙往李紅旗這邊一遞,問:「程書記又……」

  這又……字後面是什麼,大家都知道。李紅旗當然也清楚,他抽了口煙,「我怎麼知道?領導的事。在車子裡,領導的方向是我們的;可是在車子外面,領導的方向就是更上級領導的了。干我們何事?」

  「紅旗這話精闢!」吳坤鼓了下掌。

  黃炳中道:「紅旗是長進了。長進了啊!」

  李紅旗正要說話,翟軍打電話來了,說有急事,他在縣委大門外面,請李紅旗出來一趟。

  李紅旗邊往大門口走邊想:什麼事呢?這麼急?翟大頭可不是一般的人,能讓翟大頭急到這個程度的事,一定不是一般的事啊!

  要到大門口時,李紅旗已經看見翟軍了,正站在門外吸菸。見李紅旗出來,便走了過來。李紅旗問:「什麼事這麼急啊?」

  翟軍將李紅旗拉到旁邊的花罈子邊,問道:「聽沒聽說紀委正在查我們莫局?」

  「這個……」李紅旗確實聽說了一些,是司機們在一塊閒扯是談到的,但是都不確切。因此,便道:「確切的沒聽說。怎麼了?」

  「怎麼了?有人想整莫局。聽說查了半年多了。是不是朴格朴書記?」翟軍望著李紅旗。

  李紅旗笑著,搖搖頭,「你想想,能查莫局,是朴格書記一個人的事?不僅僅不是他一個人的事,連湖東縣委估計都沾不上邊。都是上邊的事。」

  「這個倒是。我們莫局這些天可……唉!他關鍵是跟二顏走近了,那樣的人怎麼能信?」翟軍嘆氣道。

  「別嘆氣了。反正我們只是個司機,管他做什麼?不過,大頭啊,你不會也有牽連吧?」李紅旗拍拍翟軍肩膀問。

  翟軍抬起頭,臉卻漲得通紅,「我哪有?沒有的事。只是關心領導嘛。」

  李紅旗笑道:「沒有就好。就這事吧?我還以為什麼天塌下來的大事呢。好了,進去坐不?」

  「不進去了。我就走了。」翟軍走了一段,又喊過李紅旗:「有什麼信息儘量替我留心點。徐五四說,你對顧燕有意思?」

  「哪有?只是想想而已。」李紅旗說:「有信息我會告訴你的。不過這事還是少摻和為好。」

  往回走的路上,李紅旗想,徐五四的嘴也太長了,這麼個事都守不住,就給說出來了。回到辦公室,黃炳中說吳坤馬上要到香港了,跟葉能文副書記一道。

  「這葉書記還真行,記著帶上司機一道玩。」黃炳中嘆道。

  李紅旗沒有做聲,他腦子裡想的是顧燕。這幾天,顧燕似乎離他越來越近了。電腦買回去後,徐五四很快給他弄到了顧燕的QQ號碼。他也上網專門重新註冊一個新QQ,用於和顧燕的聊天。網名就叫「清風年少」。他向顧燕發出信息後,第二天打開,已經被加為好友了。

  顧燕的網名叫「明月千里」。哈哈,乍一看,與李紅旗起的網名還真有些對仗呢。而且,李紅旗覺得顧燕這網名就是有品味,對於他來說,顧燕就是千里明月,照耀著他的心靈。當天晚上,他在電腦前守到十一點。可惜,顧燕一直沒有出現。他只好在上面寫了幾個字的留言:一直等著你。

  第三天,在電腦上跳出了顧燕的圖像。顧燕說對不起,一直在忙,剛剛從外面才回來。

  李紅旗說沒關係,看得出來你是一個以工作為重的人。不過再忙,也得注意身體。

  顧燕說我知道,謝謝你。看來你這人還真細心。

  李紅旗說我最小就跟著母親,沒有父親,後來到了部隊,都是一個人,細心一點也是對自己負責。

  顧燕說那我們還真有相同的地方呢,我從小就沒了母親。我父親後來一直未娶,也是為我好。所以我現在很感激他。

  李紅旗說我沒想到顧總還有這麼動人的一面。是個好父親!

  顧燕說從這一點看他的確很好。可是現在有些問題,我們常常有分岐。

  李紅旗問是經營上的嗎?還是其它?年齡不同,自然有分岐。

  顧燕說主要是經營上的。你也知道日出實業現在主產業並不景氣。

  李紅旗說我當然知道。其實應該想辦法強化創新。

  顧燕說你還真有思想。

  李紅旗笑道謝謝你,我有什麼思想?不過是看到後隨便說說的。

  顧燕說你以前不在縣委辦吧?

  李紅旗說在部隊,上半年才轉業回來。

  顧燕說我小時候最喜歡穿軍裝的人,也曾想當女兵呢。可惜沒當成。

  李紅旗說每個人註定有每個人的道路。

  顧燕說深刻。

  李紅旗憨厚地一笑,還了顧燕一個害羞的圖像。

  顧燕也還個掩面而笑的圖像。

  李紅旗說我看得出來你在日出有些憂鬱。

  顧燕……

  李紅旗說平時一個人都喜歡什麼啊?

  顧燕說主要是看書,有時候也聽一些音樂。我喜歡古典音樂。

  李紅旗說我也是。但我更喜歡中國古典民樂,像《春江花月夜》、《梁祝》等。

  顧燕說沒想到李師傅還這麼有雅興。

  李紅旗說隨便聽聽唄,總比不聽好。

  ……

  顧燕說我有事了,下次再聊。

  李紅旗打了一個「88」,又送了個微笑的圖像。

  顧燕下線後,李紅旗一個人對著QQ,突然有一種特別神奇的感覺。這麼一個小小的方框,就讓他和日思夜想的顧燕見面了,而且說了這麼多話。雖然他們曾見過四五次了,可是加起來在一塊說的話也不及今晚上多。他抬起臉,輕輕地吻了口QQ的對話框。接著,快樂之餘的惆悵開始襲上來,李紅旗想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再耽擱了。顧燕就是我李紅旗的,我李紅旗一定要娶到她!

  想著這些,李紅旗在司機辦公室里不禁又笑了起來。毛旺說:「最近紅旗有些花瘋了,動不動就一個人傻笑。」

  「你才花瘋呢。」李紅旗道:「我笑管你什麼事?我高興,我快樂!」

  黃炳中上前來拍拍李紅旗的頭髮,「小伙子動了春心了,是不是看上誰了?哪家姑娘?我們也給參考參考?」

  「沒有的事。我是想著就要笑。你們不給介紹,我能找上誰?」李紅旗說著,給各人發了支煙,吳坤說:「一定是有事了,想拿煙收買我們了。」

  「真是?把煙還回來。」李紅旗裝作生氣道。

  吳坤笑著,「不行這樣,過幾天我在我們店裡給你找一個?」

  黃炳中朝吳坤瞪了眼,「你這不是害紅旗?你那店裡的女孩子,那個不先過了你這一關?再轉手送紅旗,不地道。」

  「天地良心,我要介紹給紅旗的,絕對是正宗的。品牌地道,絕未開封。」吳坤委屈地望著李紅旗:「你可得為我正名,看來我必須介紹一個給你了。否則他說我……」

  李紅旗站起來,拿出手機,揚了揚,「你就別廢心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然後到了門口,給顧燕發了條簡訊:

  天氣冷了,注意身體!

  剛回到室內,顧燕的回覆就到了:

  謝謝。你也注意。

  李紅旗沒有再往下回,他知道男女交往這事,一定要文火燉骨頭——慢慢熬的。有時候,適度的分寸,決定了你才有繼續往下交往的可能。太過了,下次人家不願意理你了。老是不提起,人家又會忘記了。這跟領導們在官場上一樣。就像這次人事調整。李紅旗明明知道程傑之副書記、宗榮副書記都在活動,但是表面上一點也看不出來他們的動靜。照常工作,照常開會,沒事兒一樣。可內在里,他們把分寸把握好了。什麼時候找誰,什麼時候該做什麼,都算計得很準。因此一路下來,即使如程傑之副書記功虧一簣,但程序上沒有問題,自己盡力的都盡力了。特別是宗榮副書記,別看是一個女流。從省城跑了一趟回來後,她更加低調了。以至於後來,外界很多人傳著:宗榮副書記已經和葉能文副書記一樣,退出了競爭。可誰想到最後的結果?

  沉得住氣,經得起推敲,耐得起磨,李紅旗想,也許這樣,才更能成功些。

  領導們用這些方法去經營官場,而李紅旗,則只有用這些方法去經營情場了。

  薛茵科長走過來,問誰有空?她想出去,送一下。黃炳中望了望吳坤,吳坤又望了望毛旺,毛旺把目光落到了李紅旗身上。李紅旗說:「我去吧,走!」

  上了車子,薛科長說李師傅是個好人,程書記說你不像別的師傅,光圖一張嘴。

  李紅旗說謝謝薛科長,還有程書記。我們開車的,除了開好車,還能圖啥?

  薛茵在后座上正在補妝,完了,問李紅旗:「還沒談對象吧?」

  「沒呢。」李紅旗答著。

  「遲點好,反正你還不大。」薛茵說著,環湖山莊到了。她的手機也響了,李紅旗聽見手機里一個男人的聲音,似乎在問怎麼還沒到。薛茵說到了,已經到門口了。

  薛茵下了車,李紅旗開始往回開。路上,他回味著那個男人的聲音,就是像某一個人。像誰呢?他想了會,猛地一醒悟:對了,就是!

  李紅旗笑了笑,回到辦公室,吳坤說:「紅旗啊,拉了一回皮條,感覺如何啊?」

  「什麼皮條?」李紅旗故意呆呆地看著吳坤,旁邊魯小平進來了,問是什麼事。吳坤說不知道為好。魯小平卻低下聲音,悄悄道:「湖東馬上要出大事了……」

  「什麼事啊?一驚一乍的。」黃炳中問道。

  「什麼事?說出來你會嚇一跳的。」魯小平故意停了下,才道:「二顏要出事了。」

  「二顏?」毛旺上前來問道:「不是早說在查嗎?真有動靜了?」

  「快了,快了!」魯小平說:「不過,這可是有人歡喜有人愁啊!」

  魯小平說得地道,二顏在湖東盤根錯節,他們一動,一出事,不知會牽連出什麼驚天的大事情來?弟兄兩個,一個人大代表,一個政協委員,頭上都是光環一暈一暈的。另外,縣委辦的司機們都知道,二顏跟縣裡領導的關係,有的比弟兄還親。雖然明地里很少有人能看得出來。但是作為司機,心裡清楚。領導們忙公事私事時,司機們往往忙著討論領導。誰誰誰昨晚上在環湖山莊了?誰誰誰今天早晨才從天地大酒店出來?還有誰,前兩天跟顏三一道到省城了。據說顏三一晚上就花了好幾萬……

  顏氏產業,就是現在的昌盛實業,事實上是在開氏兄弟出事後,才慢慢興盛起來的。當年,莫天來剛到湖東,就是帶著省廳的命令,來專門清查開氏兄弟的。經過半年多的打黑,開氏兄弟算是徹底地被滅了。可不想不到三年,顏氏兄弟又起來了。不過,有了開氏的前車之鑑,顏氏兄弟的方法上更加科學了。他們不再是打打殺殺,爭搶地盤;而是發展實業,開辦了昌盛公司。這昌盛公司,很多行內人都知道,其實就是壟斷型的黑幫企業。經過兩年的拼打,現在湖東的物流產業和娛樂產業,基本上被昌盛公司控制了。在發展公司的同時,顏氏兄弟開始給自己的頭上尋求光環。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全省優秀民營企業家,等等。平時,逢到九月開學,春節,老師節等節日,昌盛實業會帶著紅包,到一些貧困生、貧困戶家裡,問寒問暖。一般人看來,昌盛還是一個很大的慈善實業了。

  司機們在這個社會上,其實也是一個特殊的群體。這一群體接觸面廣,接觸人員複雜。上到領導,下到最基層,司機們的耳朵無處不在。可以說,沒有司機們看不見的事情,也沒有司機們聽不到的聲音。而且,司機群體的交流,也許是很多其它群體望塵莫及的。信息的及時性和全面性,是司機們神通廣大的一個主要原因。掌握了信息,而且能隨時了解得到,隨時更新,一般的人是很難做到的。正因為如此,對顏氏兄弟和昌盛實業,司機們知道的,肯定比領導們的多。何況司機們知道的,不僅僅是昌盛實業的產值稅收,更多的昌盛實業背後,所發生的一件件近乎殘酷的事實。

  縣委辦的司機們,討論起顏氏和昌盛,心態是很複雜的。其實,小車班的司機中,除了李紅旗,其餘的人可能都或多或少地曾經與昌盛打過交道。說白一點,也多少得過顏氏兄弟送上的好處。條把煙,瓶把酒,或者一張洗浴中心的通卡,甚至過年過節的不算太多的禮金券……

  顏氏兄弟和昌盛,事實上已經滲透了湖東的每一個地方,甚至每一個人。

  李紅旗想起翟軍問他莫天來的事情。前兩天,他側面地探了探左安副主任。左主任笑著問他:「怎麼關心起莫局來了?這事誰知道?」

  李紅旗弄了個無趣,正好晚上他和紀委的司機小楊一塊兒吃飯,便隨口問:「最近公安莫局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問完,他改成了一幅很隨意的樣子。

  小楊一定以為李紅旗是程傑之副書記的司機,這事豈能不知?就不避嫌,答道:「這事朴書記親自在抓,目前正在配合省里偵查。」

  再問就沒必要了,李紅旗哎了聲。晚上,他將這個消息告訴了翟軍。翟軍說謝謝紅旗了。李紅旗說別謝我。我可是不摻和的。就此為止。以後不要再找我打聽了。

  翟軍說放心,哥們兒。

  李紅旗現在突然有種感覺:莫天來和顏氏兄弟,這兩者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聯繫?外面一直傳著,打黑英雄成了黑幫的幕後保護傘。難道是真的?莫天來這樣一個全省出名的打黑英雄,真的如此墮落了?

  蓋子就要揭開了,李紅旗想,不知到底會揭出些什麼來呢。

  17

  縣委大樓這邊突然間有些冷落了。

  縣長沒有到位時,縣委這邊其實就是湖東的權力集中地。三個副書記在這邊,而且其中的程傑之副書記還是暫時「主持」。所有部門,鄉鎮,還有大大小小的企業,基本上都往這邊跑。政府那邊,雖然王成山也承擔著臨時負責的角色,可是他哪能與三位副書記相比?最後定奪的,還不是縣委的這些書記們?

  可現在情況不同了。宗榮副書記正式上任,又經過了湖東縣人大例行程序,到政府當縣長了。政府這一塊事務,立即回到了政府那邊。部門,鄉鎮,大大小小的企業,開始往政府跑了。而且,某種程度上,雖然宗榮是縣長,可是秦懷仁還在雙規,事實上她就是湖東的一把手了。即使程傑之還是湖東縣委的「主持」,可他參與政府大大小小事務的可能性已經沒有了。既然沒了,縣委這邊稍稍冷落些也是正常。

  嚴格說,這不叫冷落,只能說是回到了正常狀態。因為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黨政合二為一的情況畢竟不是太正常的,也不符合黨政分開的原則的。

  小車班的司機們也明顯地感覺到了這種冷落。

  一大清早,黃炳中就到了辦公室。最近,他的心情好些了。上次的事情結束後,他確實是懊惱了很長時間。可是後來聽到上頭在查二顏了,他心裡有了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好!雖然自己曾經也得到過二顏的好處,可這樣過河拆橋的人,還是抓了的好。這樣想著,心情就好了起來。而且,經過了那件事後,他對很多事情一下子想開了。要錢幹什麼?家中的經濟情況不錯了,孩子出來了,自己和老婆的工資,管著過日子,也算是小康了。再爭再努力,也只不過是一串數字,臨了,還是帶不走的。想想秦懷仁書記,當到縣委書記了,還不是說倒就倒了?

  人生安樂,無事為大。黃炳中有些頓悟了。

  李紅旗進來時,黃炳中正給自己的杯里里添茶葉。李紅旗道:「班長早啊!」

  「哈,在家沒事,還不如來辦公室。大家都閒了,好啊!」黃炳中說完,遞過支煙。看見李紅旗有些疲憊,便問:「昨晚喝酒了?熬夜了?」

  「沒喝酒。上網。」李紅旗想到昨晚與顧燕的聊天,臉上忽地笑了下。

  黃炳中說:「與女孩子聊天吧?你們年輕人哪。」

  「哪是?與戰友。」李紅旗這話也沒撒謊,他確實也同時與幾個戰友聊著的。戰友們雖然身在各地,可是一方小小的QQ,馬上將大家聯繫起來了。一個給一個打招呼,一個向一個發出邀請,李紅旗的QQ上已經有二十多個戰友了。

  「快過年了。今天十五了吧?」黃炳中問。

  李紅旗說似乎是,想想也真快。一年將盡了。過了年,自己二十五了。

  黃炳中問:「程書記還在家?」

  「好像是。這幾天沒用車。」李紅旗昨晚聽顧燕說,程書記和她父親前兩天到省城去了一趟。至於幹什麼,她也不知道。可能是散散心吧,住了一晚上就回來了。

  魯小平咋呼呼地進了辦公室,「前一陣子,縣委這邊可是人來人往,現在好了,槍都打不著人了。都到哪了?連領導們也不大見了。」

  「都到政府那邊了唄。」毛旺邊進門邊接道。

  幾個人都哈哈一笑,再不往下說了。停了會兒,魯小平道:「葉書記他們明天出發了吧?」

  「出發?到哪啊?」黃炳中問。

  「怎麼?連班長也不知道。不是到香港嘛。考察萬盛。吳坤也去。」魯小平說著望了望大家。黃炳中說:「我哪知道?這是領導們的事啊!不過,吳坤這小子這次可是……葉書記這點倒不錯,沒忘了司機。」

  正說著,人大的司機李永久過來,探著頭問:「怎麼這麼熱鬧呢?有什麼新鮮的事?」

  毛旺笑著,調侃道:「能有什麼新鮮事?再新鮮也得過人大關啊。永久同志,好久不見了嘛。」

  李永久摸摸頭,拿出煙,給每人發了支,「不是不見我,而是你們縣委的司機面子大,我見不著啊。一見,又挨批評。這不,就批評了。」

  「看看,看看,好個永久。學會賺口了。」魯小平問是哪個大主任過來了,李永久說是梁天超梁主任。

  毛旺湊到李永久邊上,輕聲問:「聽說梁主任有外面還有個孩子,不是真的吧?」說著,拿眼瞟了眼門外。

  李永久馬上正色道:「可別瞎說。這事不是小事。領導幹部的作風問題,是個嚴重問題。」

  毛旺笑著,「我是瞎說。就當沒聽見,沒聽見,好了吧。」

  事實上,就是李永久不說,大家都知道,人大的常務副主任梁天超梁主任在外面是另有女人的。甚至傳說那女人就在人大內部。當然是誰,沒有人會說出來。作風的事,可大可小。很多人一生在作風的鋼絲上走,穩穩噹噹;而有些人一踏上作風的鋼絲,頃刻就掉了下來。不是處理藝術的問題,而是運氣的問題。人要倒霉,你躲也躲不過的。

  梁天超在湖東算得上是一個老杆子了。從鄉鎮書記一直干到縣委副書記,然後到人大當常務副主任。在湖東,很多幹部都是梁天超提拔的。而且,他到了人大後,人大的威信明顯提高了。各種視察,對政府的監督,搞得有聲有色。如果撇開他的其它問題不說,單就工作能力,梁天超絕對算是縣級幹部中的佼佼者。早些年,他有過很多次機會交流到外縣擔任主要負責人,可他不願意。他說的最有名的話是:轉一圈還得打回來。哪為什麼要轉?不是瞎折騰嗎?

  但這個人也有一個致命的弱點,湖東的幹部都知道,梁天超為人灑脫,在男女問題上尢為開放。在鄉鎮時,據傳跟婦聯主席、廣播員,甚至一些小學的女老師,都有廣泛的接觸;到了縣直,也是經常傳出些桃色新聞。可是這人也厲害,傳了這麼多年,也沒人抓住什么小辮子,更沒有哪個女的往組織上鬧。在湖東私下裡傳著句話:要灑脫,就學習梁主任。閱盡風流不出事。誰要有這能耐,誰也去!

  可誰敢說自己有這能耐呢?

  李永久是梁天超的司機,其實不僅僅在人大是,以前在縣委這邊也是。甚至在之前梁天超在常務副縣長任上時,他就是。一個司機,跟著一個固定的領導,轉了三四個崗位,也不簡單了。這裡面既可以看出梁天超對李永久的信任,也可以看出梁天超這人在湖東是敢想敢為的。他要帶著司機走,誰也攔不住。秦懷仁書記任人大主任,基本上是不問事。秦書記一雙規,人大就是梁天超梁主任說了算,程傑之不好問,宗榮更不好問。其它人,還有誰能問?

  上周,人大開會,通過宗榮的代縣長程序。據說通過是通過了,可是不能算十分順利。在會上,梁天超就湖東現在的工作,給縣政府提了若干質疑。對宗榮出任代縣長,梁天超用了個詞:組織意圖。他是在會上公開講的,連程傑之也表示了不同意見。但是,梁天超又說:服從組織安排是每個黨員領導幹部最起碼的素質,因此,人大必須通過宗榮同志的代縣長任命,而且必須是高票通過。

  結果自然是沒有出乎梁天超的意外:除了1票棄權,其餘全數通過。

  就是這一講一通過之間,梁天超事實上給宗榮上了一課。你宗榮既然到政府了,作為政府的監督機構,人大的滋味現在就讓你嘗嘗。免得以後有什麼不妥時,你再出來說不知道。可千萬別不把人大當回事啊!

  李永久坐了會,又同大家說到前不久發生在鄰縣的一個故事。說一個審計局副局長突然失蹤了,家裡人找了好久也找不著。結果有一天,人們在一個公用車庫裡發現了他,是和一個女的一塊的。發現時,兩個人全身赤裸,還在做愛狀態中。

  「真是做鬼也風流啊!」李永久嘆道。

  魯小平湊近李永久看看,「我看永久同志也了不得,一臉的風流相。是不是羨慕人家了?」

  「我倒不是羨慕。羨慕死人,沒意思。我只是說怎麼能到死都還在做愛?怎麼會呢?」李永久有些迷茫。

  李紅旗心想這不好解釋,根本就沒來得及撤出啊!

  司機們都知道,冬天車裡開著暖氣,如果不打開車窗,有時是很危險的。排放的尾氣,很快就會讓人暈倒,而且等感覺到了,事實上已來不及自救了。這審計局副局長和那女的,一定是在做愛過程中,不知不覺地就走了的。不過這也好,沒有痛苦,而且相擁而去。風流啊風流!

  「要是我,就不會在車裡。那麼個小地方,連手腳都伸不開,還做事?太寒磣了吧。」毛旺說著,李永久瞥了他一眼,「毛師傅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啊,人家餓很了,還管什麼地方?天地做床,一樣是愛嘛。」

  「高見!」吳坤豎起大拇指,說:「梁主任身邊的人就是不一樣,高見!」

  李永久看見外面梁天超的身影一晃,就趕緊道:「我走了。」

  黃炳中看著李永久的背影,笑著道:「跟狗似的。跟了梁天超十幾年了。」

  天又下起雪來了,今年雪下得早,而且密。湖東這個地方,很多年來,已經很少下雪了。即使下雪,也只是一場小雪而已。可是今年,入冬來,已經是第三場雪了。有雪的冬天才像冬天,李紅旗看著雪,就想起小時候在鄉村上吃冰凌條的滋味。還有那些在雪地上印著鴻爪的小鳥……

  中午,李紅旗剛準備休息,QQ上跳出了顧燕。她在線上,李紅旗一激動,馬上下了床,打了招呼。顧燕說她正在網上查一點資料。

  李紅旗說那我不打擾你了。

  顧燕說沒關係的。我是一邊查一邊上QQ的。

  李紅旗笑著說下雪了,好大的雪啊!

  顧燕說白雪覆蓋了一切!

  李紅旗說詩意。

  顧燕笑了,說我喜歡下雪,在雪地里行走,有一種特別純潔的感覺。

  李紅旗說我也是,特別是在空曠無人的雪地里,一個人走著走著,就感到天地廣大,人心渺小了。

  顧燕說沒想到李師傅還這麼哲理。

  李紅旗說見笑了,只是平時瞎想而已。關鍵是碰到了你,激發了我的想像。

  顧燕沉默了會,說沒出車?

  李紅旗說當然,出車了還能在這?

  顧燕笑笑。

  李紅旗突然問有男朋友了吧?

  顧燕愣了下,說沒呢。

  李紅旗說真的?

  顧燕說也算有吧。

  李紅旗呆了會,說他有福了。

  顧燕又笑了笑,說我有事了。

  李紅旗說那好,再見。

  說了再見,李紅旗心裡卻是十分的彆扭和難過的。事實上,徐五四說過顧燕似乎是有男朋友的,但是顧燕自己說出來,感覺就不一樣了。他是誰?長得什麼樣?在哪裡?

  下午快下班時,李紅旗打電話給徐五四,問他晚上有事不?

  徐五四說沒事,想喝酒?還是又想得點情報?

  李紅旗說兩樣都有,過來吧,在百福門,我等你。

  雪是漸漸停了,路上的積雪卻很厚,腳踩在雪上,綿軟而有彈性。街道兩旁的燈光,因為雪的反襯,顯得有幾分迷茫,並且透過一縷縷說不出的風情。這使李紅旗想起早年看過的一部日本電影,那裡面全是雪,茫茫雪原,幾個行走的鄉村歌手,路旁熱氣騰騰的小酒店,唱著歌,逶迤而來的姑娘……

  先是李紅旗和徐五四兩個人喝,話說得差不多了,該交待的也交待了。人數便開始增加,程唐來了,接著是吳小黑,最後連翟軍也來了。

  翟軍似乎有些憂鬱,進來時已是滿身酒氣了。一坐下,又喝了一大杯啤酒。

  李紅旗問:「怎麼了?不快活?」

  翟軍嘆了口氣,「怎麼快活?中午同莫局到了省里,省廳對莫局的態度好像也……唉,看來真的……」

  「不會吧?事情也沒這麼糟吧?」李紅旗道。

  「怎麼沒有?有啊。」翟軍說著,端起杯子,敬了李紅旗一杯,「不過我得感謝紅旗,以後還得多關照些。」

  吳小黑在邊上問:「翟哥是不是有什麼事?跟兄弟們說說啊。」

  翟軍不做聲。徐五四道:「不說也就算了。不過心裡有事,可千萬別一個人扛著。何況又不是你的事,你愁著也沒用。」

  李紅旗回了翟軍一杯酒,勸道:「也是,五四說得對。何必呢?」

  酒喝完後,吳小黑建議去泡腳,說天冷,泡著舒服。李紅旗卻不幹了,他想著早點回家,也許顧燕正在網上呢。翟軍和李紅旗一道往回走,翟軍拍著李紅旗肩膀,說:「兄弟啊,我可是一直跟著莫局的人,要是莫局倒了,唉,我也不可能再在公安混了。」

  「別這麼想。他是他,你是你。你不就是司機嗎?別太摻和了。」李紅旗說的是實話,一個司機怕什麼?

  翟軍說事情不是那麼簡單啊,莫局的很多事我都知道。我不是怕我倒霉,而是怕莫局啊!

  「怕莫局?這事我就不懂了。」

  「你當然不懂。不過不懂好。紅旗啊,我也就是一說。別放在心上。回吧。」

  回到叔叔家,上了網,顧燕卻不在。李紅旗心一下子空落了。顧燕好像他胸口上的一顆痣,已經同他的心連在一起了。

  這就是愛的感覺吧?

  李紅旗躺在床上,聽著窗外,似乎又傳來下雪的聲音了。聽雪懷人,無限的寂寞就漫漫地籠罩了他。

  天一放亮,李紅旗出門一看,果真又是一夜大雪。瑞雪兆豐年哪!

  到了單位,葉能文副書記的車子正好出門。吳坤對著李紅旗按了下喇叭。進了辦公室,毛旺說:「你看吳坤那勁頭,足死了。不就是去趟香港嗎?」

  李紅旗笑笑,問到香港怎麼還開車過去?毛旺說是開車到省城,然後坐飛機。車子就放在機場的,回來時再取。

  上午,程傑之書記過來了。他帶著政府的陸縣長,國土局,還有縣委辦的劉主任,一道到了湖東縣城邊上的外環路。車子在一大片空地上停下來,顧懷成顧總已經在等了。

  李紅旗拿眼瞄了瞄,顧燕不在。他站在邊上,點了支煙。

  顧懷成說:「就這地,我交給政府了。」

  陸縣長笑著,「顧總怎麼突然這麼高姿態了?這一大片地,小兩百畝吧?」

  顧懷成一拍腦袋,「陸縣長果然厲害,兩百畝。當初來時,是兩萬一畝。我交給政府,原價。行吧?」

  國土局黃局長道:「當然行。這你顧總不太……」

  程傑之哈哈一笑,「老顧有那麼好人?他是有目的的。跟大家說了吧。」說著,望了望顧懷成。顧懷成便把自己的想法一一地說了。說完,陸縣長開玩笑說:「原來是套狼啊!」

  「怎麼叫套狼?這一下子,政府這邊可以得出讓費好幾百萬的。」顧懷成道:「如果我一直放著,政府能得這幾百萬?這叫做雙贏哪!」

  「雙贏!哈哈,雙贏!」陸縣長看著程傑之副書記,程書記點點頭,這就表明了他的態度是明朗的:支持。陸縣長便向著黃局長,問:「怎麼樣?老黃。」

  「這事還得政府定。不過……」黃局長有點猶豫。

  「不過什麼?是不是比較難辦?」程傑之一問,黃局長改口了,「只要政府定了,事情也不太難辦。反正這事肯定得找省局,然後再按程序辦,就是了。」

  「這就好!」程傑之笑著,對顧懷成道:「就這麼辦吧。你們再商量一下具體的細節。我就不參加了。」

  說完,程傑之就要上車,陸縣長上來小聲說:「這事可能還得給宗榮縣長說說。」

  「你說吧,啊!」程傑之說著,身子已經跨進了車內。陸縣長看得出來,很有些無奈。等程傑之的車子一走,他向著顧懷成道:「老顧啊,你這不是讓我為難嘛!」

  顧懷成問:「宗縣長應該沒問題吧?」

  「我覺得有點問題。」陸縣長搖了搖頭。

  18

  從深圳羅湖口岸進關後,香港的紫荊花便搖曳開放了。

  吳坤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嘆了句:「終於踏上了特區的土地!」到處都是車流,人流,忙碌而有秩序。可是在這秩序之下,還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啊!

  孟查理走在前面,邊走邊給葉能文副書記介紹,說這是口岸的公共區,再往前,便是特區了。又問:「葉書記,以前來過香港吧?」

  「來過。」葉能文到香港不是一次兩次了,基本上都是隨團考察。其實就是變相旅遊。這次出來的五個人中,可能除了吳坤,還有建設局的魏主任,其餘都來過。香港既是中國的特區,回歸了,領導幹部們焉能不來?

  「葉書記見多識廣啊!」孟查理說著,望了望葉能文,又望望徐延高。徐延高說:「我們葉書記本身就是個博學家,歐洲、美洲都跑過了。不同文化,不同風情,葉書記是都了解的啊!」

  「了不得啦!」孟查理向著葉能文豎了下大拇指,「我們董事局的霍主席是個旅行家,這回與葉書記找到共同語言哪。我相信我們的項目一定會有好結果的。」

  「旅行家?」招商局胡局長問。

  「是啦!目前,他大概跑了近五十個國家了,每年都跑一兩個的。非洲、美洲的蠻荒地帶都去過。前幾天剛從剛果回來。不過,他不僅僅是旅行,更是考察。」孟查理一臉敬仰的樣子。

  「啊,霍主席還有如此豐富的經歷,不簡單,不簡單!」葉能文也讚嘆道。

  出了公共區,馬上就見一個高個子的男人過來,迎著孟查理喊了聲:「孟經理。我來接你們了。」

  孟查理給葉能文副書記介紹說:「這是萬盛的副總黃盛中黃總,這是葉書記,這是徐局長,這位是胡局長,還有這位……」

  徐延高忙插話道:「這是魏主任,這是吳師傅。」

  黃總同大家一一地握了手,笑道:「大家辛苦了,辛苦了。先到酒店休息吧。」

  車子是一輛豪華寶馬,吳坤看著,並用手摸了摸車身,「好車,好車啊!」孟查理道:「以後項目談成了,我們送一台這車給你們!不過,過關的關稅可高啊!」

  黃總自己開著車,也是寶馬。葉能文副書記,徐延高和孟查理就坐那車上。路上,孟查理不斷地給葉能文書記介紹沿路的景觀,看得出來,孟查理在香港也混得久了。一問,孟查理竟是潮州人,十來歲時就到了香港,如今已快三十年了。

  「我們黃總可是地道的香港仔羅。」孟查理說:「黃總雖然出生在香港,十幾歲時就到了英國。呆到快三十歲讀了博士回來,就到霍主席這邊來了,霍主席看重黃總啊!」

  徐延高笑著,「就是。內地人十幾歲往香港跑,香港人十幾歲往英國跑。文化的差異性嘛!」

  黃總插話道:「就是啦!文化是由低向高的轉移,低層文化有對高層文化的依附性。不過現在好啦。香港回歸了,文化統一了。中華文化還是博大精深的啦!」

  葉書記點點頭,對徐延高道:「香港的文化意識就是強,不像內地,文化正在……唉!沒有文化怎麼行哪?」

  「有良知的中國人都在呼籲,重建民族文化,勢在必行的啦!」黃總話說得有理,可是後面的那個「啦」,委實讓人有些難受。

  葉能文心想,香港的企業家素質就是不一樣。內地的很多企業家,都是泥腿子上岸,談不上什麼高素質的,更別說考慮什麼文化的傳承問題了。

  車子在香港的人流和車流中行駛,黃總說先帶著葉先生環島跑一遍,看看香港的全貌嘛。葉能文說這當然好。車子上了中環,又到了太平山,孟查理介紹說那山上的那座別墅是李嘉誠老先生的。他是香港的地王,香港有一半的房產都是他的。還有那座看起來平平常常不起眼的別墅,可是劉德華的,裡面可豪華了。香港名人大多在山上有別墅,當然,在銅鑼灣那邊,豪宅也是一幢一幢的。萬盛的霍主席的豪宅就在那邊的。

  車子轉了足足有兩個小時,最後回到了維多利亞灣邊的一幢高層酒店。

  孟查理說:「葉書記就歇息在這裡,可以吧?」

  葉能文掃了眼,這酒店少說也是四星以上的,就連忙點頭,「行,行!住的問題,只要一般就行了,不必要太浪費的。」

  「這不是浪費啊,葉書記是貴客,萬盛當然要盛情招待嘛。」黃總笑道。

  進了酒店,一看,果然是五星級。安排好後,黃總說他先有事,就請孟經理全程陪同。先休息,晚上再過來,請葉書記喝茶。葉能文說黃總先忙,請黃總把洽談項目的時間儘量往前安排,拜託了。

  黃總說這個好說,我請求下霍主席,爭取明天吧。

  吳坤和魏主任一個房間,徐延高和胡局長一個房間,葉書記單獨一個房間,房間裡裝修豪華,推窗就是維多利亞海灣,下午的海風,吹進來,還有一股腥鹹的味道。吳坤說:「真是大老闆,接待就是上檔次。」

  魏主任說:「這酒店一晚上少說也得千兒八百吧?」

  「何止?香港哪是內地?我剛才在總台瞟了眼,標間一夜一千九百八十港元。像葉書記單獨的房間,說不定三四千港元呢。」吳坤摸了摸紅木的茶几,嘆道:「精緻!精緻,省城那邊也有一家五星級的酒店,我看檔次就是不如這。」

  這邊,徐延高安頓好以後,馬上來到葉能文書記的房間,問還行吧?葉書記說行,就是太……

  徐延高笑道:「這說明人家的誠意。香港人精明,生意沒做,朋友先做了。」

  「這倒也是,一種文化吧。」葉書記問:「孟經理呢?」

  「他先有點事出去了。」徐延高道:「看來萬盛的確實力不凡,我們這次有希望了。」

  葉能文笑笑沒有做聲,然後叮囑徐延高,再把相關資料整理下,免得明天見到霍主席,又來臨時抱佛腳。

  這個請葉書記放心,沒問題。徐延高說著便出來,又到吳坤的房間轉了下,讓魏主任好好準備材料,千萬不能出紕漏。

  「這樣的大公司,他們講究的就是正規,可不能搞砸了啊!」徐延高一再地強調著。

  魏主任說我知道,晚上再全面地看一遍,不就是優惠政策和基礎條件嘛,不會出紕漏的,您放心好了。

  徐延高一走,吳坤問魏主任,香港這地方晚上住宿安全不?會不會也像內地有些酒店,電話響個不停?魏主任說我沒來過,哪裡知道?不過,我來前問了些來過的人,他們說香港很正規,你要有想法,就直接到紅燈區去。明碼標價,交錢辦事。

  「其實我說,那也是稅收的一種渠道。內地索性也開放了,還能多增加些收入。」吳坤剛說完,魏主任便道:「那還是社會主義?都像你那藍色冰山,還了得?」

  晚上,黃總過來,還帶了一個年輕的姑娘,說是霍主席的侄女,公司的高管,美國哈佛的高材生。這姑娘生得有些混血,一雙眼睛深邃而吸引人。見著葉能文書記一行,姑娘道:「其實我外婆家就在江南省,不過,我可沒到江南去過。以後合作了,我就可以去看看外婆的江南省了。」

  「那當然歡迎,預祝我們合作成功。」葉書記握著霍小姐的手,半晌才放下。

  酒宴就在十五樓,進了包廂,菜已上來了。黃總請葉書記坐主賓席,左邊是霍小姐。霍小姐身上灑的香水味,一縷縷地直往葉書記的腦子裡鑽。

  上了酒,黃總說:「這杯酒,先給葉先生一行接風的啦!歡迎你們來香港來萬盛考察。來,喝了。」

  喝完後,黃總望著葉書記,問湖東現在的經濟情況怎麼樣?葉書記便簡單地說了說,黃總說:「不錯的啦。去年我到江蘇,那邊的農村很富的啦。特別是什麼……華……」

  「華西村。」徐延高補充道。

  「對啦,華西村。富的啦!家家都有車,豪宅的啦!」黃總道:「香港現在寸土寸金,員工的薪酬也高的啦。所以我們萬盛要將加工放到內地,就是看中了內地的優勢哪。」

  「不錯。我們湖東現在正在做好承接香港和廣深產業轉移的準備,這方面請黃總和霍小姐還要多多關照啊!」葉能文副書記端起杯子,敬了杯酒。

  霍小姐笑著,「葉先生一看就是個文化人。現在內地這樣的領導不多啊!我敬葉先生一杯。」說著,輕輕地端起杯子,泯了一口。葉能文卻喝乾了,黃總在旁邊道:「葉先生好酒量的啦!我再來陪一杯。」

  酒酣耳熱,大家談到內地的招商引資。黃總一揮手,「我不贊成的啦!商哪是招的?首先要安商嘛。我們不少企業到了內地,一投資就死了。這怎麼行的啦?」

  「黃總說的極是。內地確實存在著這樣的情況。不過,湖東不會。我們確定的思路是:先栽梧桐樹,再引好鳳凰。萬盛就是我們要引的好鳳凰,我們的樹早栽好了,就等著你們去安家呢。」葉能文笑道:「湖東要的是呆得長久的鳳凰,而不是那種一飛即的小鳥。」

  「哈哈,葉先生這話正合我意的啦!我們就是要談長期合作,怕就怕一刀宰了就走人的啦!可怕。」黃總拉著霍小姐的手,說:「我們一道來敬葉先生啦,還有查理。來!」

  葉能文和徐延高,還有其它人都站了起來,端著杯子。黃總道:「不必的啦,不過,既然葉先生站了,我們也站了吧!」

  酒喝完後,葉書記問黃總什麼時候能跟霍主席當面談談。黃總說霍主席正在澳洲,跟澳洲政府談一個合作項目。晚上稍晚些飛機回香港。我已經電話里給他匯報了,他說暫且定在明天下午吧,等他通知。到時我再過來接葉先生。晚上請孟經理陪你們游維多利亞海灣,好好享受的啦。

  葉能文道了聲謝,黃總帶著霍小姐要走。霍小姐走了幾步,卻回過頭來,說很久沒看維多利亞海灣了,索性陪葉先生一道,再游一次。不知道葉先生歡不歡迎?

  歡迎,當然歡迎!葉能文笑著,霍小姐身上的香水味又漫過來了。

  遊艇在維多利亞海灣上慢慢行駛,香港的美在夜晚更加曼妙了。霍小姐靠著葉能文副書記,指點著他,這兒是特區政府,那邊是香港大劇院,還有更遠些的,是香港新機場。向上看,那些映著高空一片明亮的,是太平山。

  葉能文一邊聞著她身上的香水氣味,一邊聽她講話。輕柔的話語,在海風中慢慢的沁入到心裡,變成了無數讓人沉醉的音符……

  從遊艇下來後,孟經理提議大家去喝一杯茶。葉能文副書記說太晚上,明天吧。霍小姐笑道:「葉先生畢竟是領導幹部嘛,注意影響啊。好,明天我再請葉先生喝茶。」

  「那現在就謝謝了。」葉能文說。

  回到酒店,吳坤笑著對魏主任說:「看來,那霍小姐不是一般的角色啊。」

  「當然不一般,海歸能一般嗎?」魏主任向吳坤做了個手勢,問葉書記是不是喜歡一點那個……

  「什麼?那個?好像不是太……當然,男人嘛,哈哈。」吳坤欲隱還顯了。

  「不然我看葉書記對霍小姐有點暈乎了,我真怕他同意晚上去喝茶呢。」魏主任說徐延高局長也一直當心,好在最後時刻葉大書記還是做出了正確而偉大的選擇。

  吳坤道:「人家是領導,領導的水平就體現在這關鍵時刻。不然怎麼叫領導?」

  第二天上午,孟經理過來又開車帶著葉能文副書記一行,專程過海到澳門去轉了一圈。吃了中飯回頭,在酒店裡休息了一會,黃總過來了。說霍主席下午五點有空,請葉書記過去面談。

  「怎麼?就葉書記一個人?」徐延高問。

  「霍主席是這樣吩咐了的。他不喜歡見很多人。」黃總說:「其實葉先生一人去就行了,見見面,談個意向。剩下的就是我們再細談。但是這事,沒有霍主席同意,是萬萬不行的。」黃總上前來貼著葉書記的耳朵小聲說:「其實這兩天還有一班大陸的考察團隊在香港,霍主席因為時間和孟經理的介紹,已經不準備見他們了。」

  「那得謝謝霍主席。延高啊,我就一個人去吧,你們等消息。」葉能文想,香港這麼一個大地方,一個人去還能出事?何況他們還有人在陪著其它人,他光身一個,能出什麼事?既然來招商,首先就得相信別人。一開始就懷疑人家,還談何誠信?

  下午四點,葉能文副書記整理了下行頭,坐著黃總的寶馬,出了酒店。車子一直向南,七拐八彎走了大約一個多小時,才到了一幢大樓前。下了車,葉能文一看,這不是家酒店嗎?就問黃總怎麼在酒店了?黃總拍拍葉書記的肩膀,「葉先生,這你就不懂的啦。香港的大佬都是在五星級酒店包房的啦。霍主席回港,基本上就在這裡接待貴客的啦。」

  「啊,原來是這樣。」葉能文隨著黃總上了電梯,到了十七層。黃總叩了叩房門,裡面出來一個侍應生打扮的人,黃總問:「霍主席有空吧?預約的。」

  侍應生說稍等,裡面正在一撥人在談生意,聽說也是內地的。

  黃總領著葉能文,在外面的沙發上坐了會。黃總說:「霍主席不喜歡講空話,所以請葉先生待會兒說話注意點的啦。」

  「謝謝提醒。」葉能文想香港人哪有時間講空話?不像內地,不講空話,時間怎麼打發?

  不一會兒,出來三四個人,一看就是內地人打扮,同黃總點了點頭。黃總說我們進去吧。

  屋內其實十分寬敞,一進門,轉過一個小過道,眼前猛地閃出一大面落地長窗,遠處,大海上船帆點點,再遠處,正是銅鑼灣高聳的建築。裡面坐著三個人,黃總領著葉能文,到一個滿臉紅光、頭髮花白的男人面前,介紹說:「這是霍主席。」又用粵語對著霍主席說了一通。霍主席點點頭,道:「坐啦,葉先生。」

  葉能文坐下來,侍應生上了茶,他將早已準備好的資料和湖東的優惠政策,遞給霍主席,又口頭簡要地複述了一遍。霍主席聽完了,並沒有急著說話,而是向葉能文介紹說,另外兩個人,一個是澳門的大佬吳總,另一個是龍哥。

  葉能文一一地打了招呼,霍主席翻了翻資料,「內地人會搞這個的啦。剛才也有的嘛。萬盛是肯定要在大陸投資的,可是我很擔心哪,聽說環境不是太好的啦。葉先生,你是政府官員,應該清楚啦。」

  「請霍主席放心,環境不好,只是極個別地方。我們湖東,在環境上應該是絕對優化的,詳細的政策我剛才也說了,都可以寫進協議的。我們保證能做到。」葉能文說完,黃總在邊上也說:「查理也了解了一下的啦,葉先生所在的湖東是很理想的啊!」

  霍主席站起來,招呼葉能文,跟他到裡面去。裡面是個小間,擺設也十分高檔。霍主席關了門,示意葉能文坐下來,說:「葉先生,大陸的情況我也了解的啦。我覺得湖東也不錯,我有信心。但是,我還是不太放心的啦。我想,這個項目如果能政府參股,我就沒什麼擔心的啦。」

  「政府參股?」

  「是的啦。政府出資百分之三十,我們出百分之七十。政府可以以土地入股的啦,其實不用出現的。你葉先生也可以擔任我們的投資顧問的啦,我們絕對為你保密。」

  「這個沒有必要。也是不合法的。大陸嚴禁領導幹部這樣做的。」

  「沒關係的啦。我們在海南的分廠,就是海南的一個副市長暗地裡擔任顧問的啦。平時不出面,主要是照應照應的啦。葉先生合適,如果不答應,我就沒多少信心的啦!」

  「也好,只要霍主席能到湖東投資,好說,好說。」葉能文想大不了,跟組織上匯報下,特殊情況特殊對待,不就行了。

  霍主席站起來,握了握葉能文的手,「就這樣談定的啦,細節上由他們跟你談吧。晚上我請葉先生吃個便餐,沒事情吧?」

  「那就謝謝霍主席了。」葉能文心上想這事總算有眉目了,哪像研討會上那些人的擔憂。這樣的大項目到了湖東,雖然他不是縣長,也算是湖東最有貢獻的人了。宗榮,還有程傑之,大概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吧?

  回到廳里,大家坐著,霍主席說吃飯時間還早,今天正好葉先生來,我們來小玩會兒,等著吃飯,如何?

  吳總、龍哥都說霍主席難得這一會兒清閒,我們理當陪著。霍主席問葉先生:「梭哈會玩的啦?」

  葉能文說不會,黃總上來說其實就是每人發五張牌,比點子大小。誰大誰贏,簡單。既然霍主席有興趣,葉先生就陪著邊學邊玩吧。至於錢,我給你。說著,黃總就從包里拿出一沓子錢來,放到葉能文面前,說輸了算我的,贏了算葉先生的。儘管玩,開心的啦!

  話說到這份上,錢也有了,霍主席正望著自己,葉能文只好上陣了。一兩圈玩下來,規則就熟悉了。很快,他面前的錢不僅沒少,反而增加了厚厚一層。黃總在邊上道:「葉先生智商高的啦,一玩就會。現在贏了十幾萬的啦。」

  葉能文嚇一跳,贏十幾萬了?趕緊道:「算了吧,不玩了。」

  霍主席笑著邊發牌邊說:「就最後一圈的啦,玩完吃飯。」

  吳總說既然是最後一圈,我跟一百萬;霍主席說我跟兩百萬吧。龍哥看了看葉能文,放了三百萬在圈子裡。葉能文還沒明白過來,牌已經發出來了。他拿起五張牌,奇蹟似的,竟然是五張最小的點子。他把牌放在桌前,看著其它人亮牌。結果,龍哥的點數最大。吳總嘆了口氣,將錢推給龍哥,同時從口袋裡拿出支票,唰唰地就開了張三百萬的支票,遞給了龍哥。

  葉能文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霍主席也站起來了,對黃總道:「把我的支票拿過來的啦,願賭服輸的啦!」

  霍主席的支票也開好遞給了龍哥。葉能文卻在呆著,龍哥道:「葉先生,拿錢的啦。」

  「錢?什麼錢?不是說好玩兒的嗎?怎麼要錢?」葉能文紅了臉道。

  龍哥冷笑了下,「玩?在香港的地盤上,我還沒見過誰輸了錢不給我的?快給吧。」

  霍主席這時也站過來,拉著葉能文又進了小間,「就給了的啦。香港不同於大陸,不給是不行的啦。你看我和吳總,不都……這樣吧,先給了,然後在我的投資中再還給葉先生好哪。」

  「這哪行?不行!」葉能文堅決道。

  霍主席臉色一變,出門就和吳總一道走了。黃總也開門出去了。葉能文正要跟著走,卻被龍哥攔住了。葉能文說:「你們這……這……這不是詐騙嗎?」

  「詐騙?誰說的?是你葉先生願賭,我們何來詐騙?你想賴帳?聽著,在香港,你不交錢,我可以把你送到海里餵魚的。信不?」龍哥打了個電話,幾分鐘後,就進來三四個男子,個個一臉惡相。葉能文知道今天自己是進了局了,進了一個天大的局了。

  當下的處境,走為上。但是,要走,不出錢是萬萬不可能的。龍哥在邊上道:「葉先生也是明白人,讓人打錢到這個帳號上就行。」說著遞過來一張寫著帳號的卡片。葉能文看了眼,閉上眼,痛苦地思考了足足有十分鐘。其間,龍哥邊上的人,在他的背上狠狠地擂了兩拳。他痛得低下了腰,就在低腰的那一刻,他決定給顏二昌打電話,讓他迅速打一部分錢過來,救他出去要緊。

  電話很快打通了,顏二昌聽到是葉書記,趕緊問什麼事?葉能文說快給我打五十萬過來,我有急事。顏二昌說怎麼了?遇到土匪了?我去啊,我顏二昌還怕土匪?

  不是這麼回事,你快把錢打過來就行。葉能文說著報了帳號,龍哥在邊上示意他三百萬,他搖了搖頭。龍哥等他報完放下電話,又讓他寫了張兩百五十萬的欠條。又坐了一個小時,在再次電話確認款已打過來後,龍哥對葉能文揮揮手,說:「你可以走了。我派對人送你回去。記著,欠條在我這。一個共產黨的領導幹部,對這賭博的欠條,還是有感覺的吧。回去好好籌款,不然我會把它寄到你們紀委的。」

  葉能文頭腦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了酒店,又是如何上了車。當他回到住宿的酒店時,再打孟查理的電話,關機了。黃總的電話,也關機。霍小姐昨晚上悄悄留給他的電話,還是關機。他一下子癱坐在大廳的沙發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唉!」

  19

  李紅旗剛到辦公室,就聽見姚和平主任在樓上喊左安副主任上去。胡約拿著茶杯子,正從樓梯上下來。李紅旗問:「姚主任有事?平時可是小聲小氣的。」

  「發火了。」胡約說:「昨晚上魯小平私自用車,喝了酒後出去,撞人了。」

  「啊,有這事?怎麼搞的?魯師傅也是,喝酒後怎麼能……」李紅旗嘆道。

  黃炳中也進來了,他早知道了魯小平的事,有些幸災樂禍地笑著,「好傢夥,終於幹上了。再喝酒也不能撞人嘛,活該!」

  李紅旗覺得這話也不厚道,但是想想魯小平平時,覺得黃炳中也不太過份。

  毛旺是一路嚼著油條,跑著進來的,一進來就咋呼道:「那人殘了,唉,殘了。怎麼撞到油條鍋上去了呢?」

  「怎麼撞上的?問魯小平去,他知道。」黃炳中挪揄道。

  毛旺說昨晚上他正和幾個朋友吃夜宵,就聽說縣委辦的小車子撞翻了路邊的油條攤子,油撒了一地,油條攤的攤主被熱油給燙得在地上打滾,腳似乎也被壓了下,送醫院了。他趕緊一打聽,說是多少多少號車子,他知道是魯小平了。魯小平聽說撞人後,車子還向前開了十米,撞在路邊的樹上。他似乎在裡面睡著了。

  「沒有其它人?就他一個?」李紅旗問。

  「有,都醉了。醉鬼幫醉鬼,越幫越忙哪。據說後來撞到樹上,就是另一個打方向打的。車子不知撞得怎樣了?領導知道了吧?」毛旺問。

  李紅旗說:「早知道了。剛才姚主任正在發火呢。」

  毛旺笑著,「好,也是該整整了。」

  不一會兒,魯小平過來了,臉上的神色自然有些不太對頭。往椅子上一坐,嘆了口氣。其它三個人也不問。大家干坐著。一直到左安副主任下來。左主任說:「剛才姚主任發話了,從今天開始,縣委辦的小車晚上除領導辦事外,一律不准出縣委大門。私自用車,並且造成後果的,一律由司機自行承擔。」

  魯小平望了望左安,似乎想說話,卻又沒開口。臨走時,左主任道:「魯師傅車在修吧?其餘問題你自己到保險去辦理。另外,將具體情況寫個報告,姚主任要。」

  「好,好的。車子問題不大,下午就可以修好的。其餘的我自己辦吧。報告就寫。」魯小平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聽話過。他的手一直在撓頭髮,好像頭髮里藏著什麼秘密,或者是有什麼能使他鎮定的東西一般。

  左安對著李紅旗道:「傑之書記馬上要下去,你準備一下。」

  李紅旗出了大樓門,將車子又擦了一遍。正擦著,聽見人喊:「李師傅好啊!」

  不用抬頭,李紅旗也知道這是顧燕。她的聲音已在腦海里縈徊了一圈又一圈,深深地刻進去了。李紅旗抬起頭,臉紅著,問:「怎麼?進去有事?」

  「找一下程書記,送個材料。」顧燕問:「要出去啊?」

  李紅旗說程書記待會兒要用車,顧燕說那我得趕緊上去,不然程叔叔就走了。李紅旗說你上去吧。顧燕一笑,進門去了。

  李紅旗心裡突突地跳,其實昨天晚上,他還和顧燕在網上聊了一會兒。顧燕說她回到日出實業後,原來的很多同學都不太來往了。企業又忙,有時也很心煩。而且,現在日出的情況也不好,更重要的是做一個企業,要不斷地和官場和各種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說老實話,我不喜歡,也不太適應。」

  李紅旗表示贊同,他打比方說自己是個縣委司機,有時碰到一些人,說出的話都讓人難受。可是也得忍著。工作吧,「有時候,人不都是能自由地生活著的。」

  「說得太好了,我沒想到你很有思想。」顧燕送了一朵小花。

  李紅旗說讓女士送花,我怪不好意思的。還是我送你吧,說著,就送了一朵玫瑰。

  顧燕又笑了下,說謝謝。

  想到這,李紅旗站在車旁,又笑了下。這個開頭不錯,不過那畢竟是網絡上的。真的到了現實生活中,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能真正地送顧燕一朵玫瑰呢?

  程傑之副書記和顧燕一道,說說笑笑地出來了。程傑之問:「有車吧?」

  「有,您走吧。」程傑之上了車,李紅旗朝顧燕笑了笑,顧燕也輕輕一笑,李紅旗感到自己握著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地顫動了一下。

  程傑之說:「到公安局。」

  李紅旗沒有說什麼,車子向著公安局駛去。很快就到了,停了車,並沒有人出來迎接。李紅旗有些納悶,程傑之卻下來了,說:「紅旗,也下來吧,陪我走走。」

  兩個人穿過公安局的大院,往裡走。就聽見有人「咚咚」地往外跑,接著,就聽到人說:「程書記好。您來公安,怎麼也不打個招呼?莫局正在開會。您也上去,我去喊他。」

  來人是公安局的辦公室副主任小仇,他剛才從窗子裡看見了程傑之和李紅旗,趕緊下來了。

  程傑之說:「不忙,不忙。我們先走走,等莫局把會開了吧。」

  「這哪行?我去喊。」說著,小仇已經「咚咚」上樓去了。三分鐘後,莫天來出現在樓梯拐角處,迎著程傑之副書記道:「傑之書記來視察,也不先說一聲。被動了,被動了。快,請!」

  程傑之哈哈一笑,「你個大公安局長,誰敢驚動你啊?我只是走走看看,沒事的。」

  「怎麼?領導看來對我有想法啊。不然怎麼說這樣的話?」莫天來似是玩笑又很認真地道:「公安工作肯定有不足的地方,我們怕就怕領導不批評,放之任之。公安需要領導的關心哪!」

  上了四樓,到了莫天來辦公室。一幅巨大的照片掛在正牆上,上面是莫天來參加全省打黑英雄報告會做報告時的鏡頭。莫天來濃眉大眼,英氣逼人。旁邊是省主要領導接見報告團成員時的圖片,莫天來戴著功勳章,手捧鮮花,緊靠在領導身邊。

  程傑之看了看,笑著,「莫局是英雄啊!英雄!」

  「都是以前的事了。好漢不提當年勇羅。」莫天來請程書記坐下,然後遞過煙,又讓人給上了茶。才問:「程書記來公安是有事吧?程書記這麼忙……」

  「是有事啊!我在有些地方聽說,公安就是小社會,就是小政府,莫局在湖東說了算,有這回事吧?」程傑之一說話,就亮了天窗。

  莫天來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不過立即鎮定了,笑道:「我有這麼大能耐?公安局有這麼大能耐?再怎麼著,公安也是在縣委政府的領導下工作,好歹我也是個黨員幹部嘛。程書記聽的這話,可是嚴重的問題啊。可大可小,了不得啊!」

  李紅旗心裡也納悶,程書記平時說話一向含蓄,怎麼剛才那話講得那麼沖?正想著,走廊上翟軍的影子一晃,李紅旗沒有起身。程傑之喝了口茶,「我也是聽說嘛。沒事實的話,說說而已。不過,最近群眾對公安有很多反映哪。前幾天,我信訪值班,就有人去上訪。說你們給顏二昌撐腰。我想,不會的吧?」

  「這個怎麼會?書記啊,公安工作面廣,少不得得罪人。說我們給顏二昌撐腰,這不笑話?他還是人大代表呢,要我們撐腰?不需要啊。何況他也是個合法企業家,又不是……」莫天來停了下,望著程傑之,「唉,公安工作難做啊。頭幾年,我還雄心勃勃,現在可是漸生退意了啊!」

  「哈哈,漸生退意?這是你莫局說的?」程傑之指著牆上的照片,「你要退,他們還不答應呢。」

  莫天來點點頭,有些解嘲道:「盛名之下啊,盛名之下……」

  李紅旗正聽著兩個人說話,手機響了,是翟軍。他沒有接,他知道翟軍一定就在外面,便拿著手機出來,翟軍果然站在走廊上。一見李紅旗,翟軍問程書記怎麼突然跑到公安來了?有事?

  我怎麼知道?領導的事……李紅旗說,好像只是過來看看,沒什麼別的。

  沒別的?翟軍問。

  李紅旗說真沒別的,不放心,進去聽聽不就得了。

  翟軍笑著遞上煙,拍拍李紅旗的肩膀,聽說你看上顧燕了?

  誰說的?李紅旗一急凌。

  徐五四說的,需不需要哥們兒幫忙?翟軍又問。

  李紅旗道;這事怎麼幫忙?你們就別摻和了。

  翟軍壞笑著,說哥們兒清楚,這丫頭不錯。不過也不太好弄哪,多花點心思。不能太皮薄了啊!

  什麼怪話?不說了。李紅旗正要進去,程傑之副書記已經出來了。莫天來跟在後面,兩個人也不做聲,一直到了樓下,程傑之說:「注意點吧,公安工作可是全縣人民都在盯著的啊!」

  「謝謝程書記,我知道,知道。」莫天來一臉上都是笑,雖然那笑有些勉強。

  回縣委的路上,程傑之一直閉著眼,聽著民樂。李紅旗心想,程書記今天怎麼突然來這一下子呢?最近,程傑之副書記的心情似乎調整過來了。宗榮副書記到政府後,他在家休息了幾天,很快就上班了。而且一上班,李紅旗發現,程書記跑得比原來勤了,這一周,從周一到今天周五,他一天也沒歇過。今天沒下鄉,可是到公安來了。程書記的心裡到底想些什麼呢?真的一個領導,很快就能將官場上的一場爭鬥,消化得沒有痕跡了嗎?

  這也許正是領導的高明吧,或許正是領導的高尚!

  快到縣委大門口時,程傑之副書記接了個電話,似乎是紀委的朴格書記。只聽見程書記道:「這事不會吧?有這麼嚴重?他們怎麼知道調查組住址的呢?」

  朴格說:「他們給調查組每個成員的房間各放了五萬塊錢和一把刀子。」

  「錢和刀子?」程傑之問。

  「是啊,錢和刀子。這用意很明顯,收買和威脅。」朴格道:「不過,調查組的同志都是辦過大案的,這點事算不了什麼。當然也看出了他們的囂張。」

  程傑之沉思了會,說:「這事暫時保密,不要對外公開。靜觀其變吧。」

  朴格說:「我已給省廳匯報了下,他們的意見也是這樣的。不過,省廳從別的地方調來了便衣,必要的安全防範也是應該的。」

  「這就好!」程傑之放了電話,嘆道:「囂張!太囂張了!」

  回到辦公室,魯小平正坐在桌子前寫報告,李紅旗看到他寫了個開頭,再下面就沒字了。魯小平抬起頭,「紅旗,這報告怎麼寫啊?說說看。」

  「我怎麼知道怎麼寫?又不是我撞的。」李紅旗打馬虎了。

  魯小平低下頭又寫了幾個字,李紅旗正喝著茶,就聽見外面有人喊:「紅旗,紅旗!李紅旗!」

  「誰啊?」李紅旗伸頭望望,卻沒有人。心想誰喊呢?就見大廳外有人一閃,李紅旗趕緊出來,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長得也還周正,一雙眼睛卻好巴巴的。李紅旗問:「是你喊我?」

  來人小聲道:「是我,紅旗,我是村裡的李大寒,現在的村委會主任,也就是村長。聽說你在縣委跟在領導後面了,因此找你辦點事。」

  「找我辦事?」這李紅旗還是頭遭遇到,就問什麼事。李大寒說:「這樣吧,也快吃飯了,中午村里請客,我們邊吃邊談。」

  李紅旗沒必要了吧,有什麼事說吧。李大寒說這怎麼行,村里書記還在飯店裡等著李科長呢。這一會兒,李紅旗從「紅旗」成了「科長」了。

  李紅旗還想推辭,李大寒卻拉著他往外走了。李紅旗說這樣吧,在哪個飯店,我待會兒過去。李大寒說就在百福門,我們等你。一準過去啊!我們來前可是跟你老娘說好了的,她讓我們找你呢。

  李紅旗心裡一顫,連老娘都出面了,這事看來非辦不可了。

  下了班,李紅旗就到了百福門,裡面已經坐了四五個人。其中一個矮胖的男人站起來,自我介紹說他是村裡的書記,叫蓋可舟。李紅旗覺得這人有印象,當年參軍時,好像找過他。那次是老娘帶著菸酒,領著他,去書記家的。本來,這幾年農村參軍,已經不需要再找什麼人了。可是李紅旗參軍時他叔叔在戶口上做了點手腳,這就必須先要讓村里同意了才好辦。正因為村里同意了,叔叔才做成了手腳。導致的最直接的結果是李紅旗轉業回來,憑著城鎮戶口,得到了安置。

  蓋可舟遞過煙,說:「坐,請坐。李科長現在在縣委辦,我們村裡的事就好辦了。大家說是吧?」

  李大寒一臉的笑容,「當然是,李科長哪,都是同村人,我們就先把話說了,再喝酒不遲。」

  李紅旗說:「也好,有什麼事我能辦到的,一定替村里辦。」

  蓋可舟一拍大腿,「好,李科長爽快。是這樣的,村里最近正在搞村村通工程,就是修油路。本來是修到村部的,可是村民們都說太短了,要求修到幾個中心村莊。我們算了下,要是修到中心村莊,起碼還得五六十萬塊錢。李科長,這事要是放在以前哪,我們肯定找李局長了。可是現在……你也知道,人走茶涼,沒辦法。就只好找你了,你在縣委,說句話管用。」

  李紅旗頓了下,「這事……恐怕不太好辦吧?」

  「沒什麼不好辦的。只要李科長跟交通的施局長說聲,保准能成。」李大寒道:「要是有什麼開支,村里來出。只要李科長賣個面子就行了。」

  李紅旗心裡一點底也沒有。到縣委辦這麼長時間來,他還真的沒有為別人辦過什麼事。雖然交通的施局長他也熟悉,見了面也客客氣氣的。但是真要找這事,把握性有多大,還真的拿不準。

  蓋可舟見李紅旗猶豫,就笑道:「這樣吧,現在就請李科長給施局長打個電話,討個交子,如果行,再說;真不行,就算了。」

  李紅旗想這辦法也不錯,就撥了施局長的手機。一通,施局長道:「李師傅啊,好啊,有什麼吩咐?」

  李紅旗一驚,施局長居然一下子就聽出自己是李紅旗來,了不得。就先打了個招呼,然後委婉地將事情說了。一邊說,心裡一邊打著擺子。等說完,施局長笑道:「這事嘛,哈哈,我記著。好吧?李師傅的事,我們盡力,好吧。你讓村里人直接找我,好吧?」

  「好的,好!我下午就讓他們過去。」李紅旗放了電話,將施局長的意思一說,大家一陣高興。李大寒說:「還是縣委的人管用,村里人會記著李科長的。」

  吃飯時,村裡的幾位喝酒。李紅旗堅決不喝,說是下午要出車,就是不出車,還有效能建設的規定。蓋可舟說那就不強求了,以後回村里,再請李科長好好喝一回。席間,蓋可舟就談到了當年李紅旗參軍的事兒,說他頂了多大的壓力。事情辦了,現在不是有回報了嗎?可見眼光一定要長遠,不能只看眼前一小塊的。

  吃完飯,李紅旗也不回叔叔家了,就一個人沿著街道慢慢往辦公室走。雖然已是深冬,可是暖冬天氣,並不太冷。路邊的樟樹,葉子仍然是綠郁的,香氣仍然是清甜的……

  李紅旗又想起顧燕了,就給她發了個簡訊:

  冬日暖陽,願你像陽光般溫暖!

  簡訊發出後,李紅旗抬頭看了看太陽。冬日暖陽,寧靜而溫暖。兒時,他有時逃學,就躺在陽光下的草坡上睡覺,醒了就看太陽。那太陽里有七彩的綢子在飄,飄著飄著,就幻化成了無數飛舞的蝴蝶……

  到了辦公室,李紅旗掏出手機,沒有聲息。他就把手機放在桌子上,倚著椅子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看見顧燕像一隻蝴蝶般,越飛越遠,越飛越高,一直飛到了他看不見夠不著的雲層中去了。

  他伸出手,想要留住顧燕,卻被桌子使勁地碰了下,疼得他一下子醒了。

  兩點了,快上班了。

  這一個下午,李紅旗心神不寧,像小學四年級時,丟了堂姐送他的鋼筆一樣。一直到下班,他接到了李大寒打來的電話,說他們去見了施局長,也表示了點意思。施局長答應先給村里安排一段路,以後再分期安排。

  「謝謝你了,李科長。」李大寒說:「路通了,你下次回去車子就可以直接開到家門口了。」

  20

  坐在電腦前,李紅旗突然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單。就在五分鐘前,顧燕告訴他:她剛從上海回來。李紅旗問:到上海出公差嗎?顧燕說不是,是私事。李紅旗問私事?顧燕說是去看一個大學同學。李紅旗問男同學?顧燕說是的。

  李紅旗沉默了會,顧燕說我很矛盾,他讓我也到上海去。可是父親不同意。

  啊!李紅旗嘆了聲,心裡卻一疼。問男朋友?

  也不能算,剛開始吧。顧燕說。

  啊!李紅旗又嘆了聲,心裡又一疼。

  後來顧燕下線了。李紅旗卻懷疑她是不是隱身了。也許正和上海的那個男人聊著呢。

  心疼!李紅旗第一次感到了鑽骨的心疼。孤單開始襲上來,他好像進入了無邊無際的大海,一個人,被海浪拋扔著,摔打著,卻找不到岸。先前一直看見並憧憬的岸,正在遠離、消失……

  酒,他想喝酒了。

  出了門,李紅旗隨便找了個小酒店。裡面坐著幾個正在喝酒的年輕人,一邊喝酒一邊打牌。李紅旗本來想退出來,但想了想,還是進去了,坐在最靠裡邊的位置上,要了兩瓶啤酒和一個小菜。喝了一杯,啤酒卻是苦的,苦得無法下咽。

  正皺眉,手機響了,是翟軍。翟軍讓他到百福門去,請他喝酒。

  「不了,我正在喝呢?」李紅旗道。

  「跟誰?怎麼都不喊我翟大頭了?」翟軍問。

  李紅旗剛才喝下去的啤酒,又冒了一口上來,「我一個人喝呢?找你幹什麼?」

  「一個人喝?有煩惱的事吧?哪可不行。在哪?兄弟去陪你。」接著就聽見翟軍在電話那頭對著人說:「我先走了,哥們有事。」

  李紅旗趕緊勸翟軍別來了,翟軍說那怎麼行?我不能看著哥們兒一個喝悶酒。又問李紅旗在哪?李紅旗只好說了,不到十分鐘,翟軍開著車子呼地過來了。一個人,手裡還拎著一個大袋子。

  李紅旗說:「我讓你別來,唉,真是……」

  「我不來?你一個喝死了誰找?什麼事,說!看我能不能幫一把?」翟軍坐下就倒了杯啤酒,一咕嚕喝了,說:「比白酒好,那貨太辣。」

  李紅旗也喝了一杯,這回酒不再像剛才那麼苦了。

  翟軍看了看李紅旗的臉,「是談戀愛了吧?是不是為日出那……」

  「別瞎說,別!」李紅旗趕緊制止了,但是,嘴上是制止了,心裡卻有一千個理由,要找個人傾訴。望著翟軍焦急的樣子,李紅旗點點頭,「她有男朋友了。」

  「有男朋友了?那就算了唄。隔天,兄弟給你介紹一個,保比她好。」

  「那不。我就是覺得她……唉!就是感到舒服。想得慌。」

  「你是陷進去了,陷進去了。她談了多長時間了?」

  「她說才開始,是大學同學,在上海。」

  翟軍端著杯子,看著啤酒的氣沫往上飛升,然後又望了望李紅旗:「這就好辦,才談,不是還沒定嘛。好辦!明兒我問問五四,搞清楚情況,讓他黃了不就成了?」

  「黃了?誰黃了?」李紅旗瞪大了眼睛。

  「還能有誰黃?讓那上海的小子黃了嘛。不黃,你怎麼能上?這事包我身上了,我來操作。哥們在公安,這點事有經驗。」翟軍說著給李紅旗倒了杯酒,「既然兄弟願意吊在這一棵樹上,我就把這棵樹弄給你。」

  「這……不妥吧,不妥!」李紅旗囁嚅著。

  翟軍眼一瞪,「有什麼不妥?愛情從來都是你死我活的。」

  「這倒也是。」李紅旗咕嚕了一杯酒,問翟軍有什麼辦法。翟軍說這你就別管了,我來幫你,你到時享受就成了。

  啤酒漲肚,尿多,李紅旗急著上了趟廁所,回來,翟軍又叫了好幾瓶酒。兩個人加了菜,繼續喝。李紅旗問:「莫局的事……」

  「這個……可能是有問題啊。莫局看來也著急。昨天一個人開車到省里去了,到現在還沒回湖東呢。」

  「真有事?」

  「誰沒有事?真查起來,誰都有事。不過沒查罷了。莫局這幾年也是,跟二顏……唉,不說了,不說了。」

  「二顏?」李紅旗詫異地問。

  翟軍道:「就是啊。這跟葉書記也有關哪!莫局現在……不過,要倒不是一棵樹,還有更大的樹呢。」

  「昨天我聽程書記接電話,好像有人給調查組送了錢和刀子。」

  「錢和刀子?誰送的?」

  「這我哪知道?肯定是與調查組有關的人送的。錢,是拉攏;刀子,就是威脅了吧?是不是?」

  「這太……太冒失了。要壞事的。唉,要是莫局知道,一定急死了。」

  「這個可不能亂往外說,泄露了,我可要負責的。」

  「放心,我有那麼呆?不會說的。放心。喝酒,喝!」

  喝完酒,回到叔叔家,已經是十二點半了。叔叔正起來小解,問李紅旗怎麼現在才回來。李紅旗說幾個朋友聊天,聊著聊著就晚了。叔叔說也老大不小了,可別跟社會上閒散人員混,你是縣委辦的司機,要注意影響,知道吧?

  知道。李紅旗答道。

  酒醉好睡,一夜無夢。

  第二天到辦公室,李紅旗感到頭有些暈了。還是昨晚酒多了些,一覺睡了,解了部分,但酒精還在起作用。魯小平哼著歌,慢慢地踱進來。李紅旗問:「事情處理好了?」

  「好了,保險公司賠了。」魯小平道。

  撞車事件發生後,魯小平一下子老實多了。司機最怕的就是出事,一出事,在別的司機面前就抬不起頭。雖然天下有一半的司機,都出過或大或小的事,但像酒後開車,撞翻了油條攤子的,可能也就魯小平一個人。黃炳中就笑他:你開你的車,怎麼看著人家炸油條也不順眼?不順眼就不順眼,也不能撞嘛?那油多燙?還有那油條?惹你招你了?

  誰也沒惹,誰也沒招,就是酒多了,車子把不住了。我有什麼辦法?魯小平無奈地攤了攤手。

  也是,酒多誤事啊!

  喬志成背著個大包,邊進來邊喊:「出去招商羅!」

  魯小平看看他,「你也招商?招女人吧?」

  「真的招商?馬上就走,到北京。我一個戰友在那,開了家公司。我去把他招過來。不然,車沒得開,我不真的失業了?」喬志成說著,發了煙,「以後兄弟我發了,也請大家喝酒!」

  李紅旗和魯小平都笑,喬志成上去了,說要給姚主任打個招呼。魯小平說:「就他?也招商?葉書記出去都沒招成,就他」

  「什麼沒招成?葉書記不是還沒回來嘛?」李紅旗問。

  魯小平抽了口煙,然後將煙圈吐得老高,「回來了。商沒招成,說對方提出的條件太苛刻,沒法招。其實我看,是人家不願意。聽說已經回到省城了,下午就可以到家。」

  「吳坤倒不錯,賺著玩了一趟香港。」李紅旗停了下,「不過時間好像也太短了,不是才四五天嗎?」

  「就是,高效率啊!」魯小平說:「葉書記心裡急啊,湖東這邊的事,說不定就掛上了他呢。」

  「這……什麼事掛上了他啊?」李紅旗輕輕問。

  魯小平笑著,「能有什麼事?莫天來的事,顏二的事唄。」

  「不會吧,不會的!」李紅旗望了望門外,魯小平說:「會的。我聽紀委的小楊說的。昨晚上我們在一塊吃飯。」

  「啊!」李紅旗不說話了。

  劉奇衛副主任夾著一摞報紙,伸了頭,對魯小平說用車出去一下。薛茵科長正好進門,劉奇衛說程書記正找你,讓你把上午那份明傳再送給他看看。薛茵說我這就送上去,劉奇衛莫名地笑了下,魯小平也跟著笑,薛茵卻突然紅著臉走了。

  偌大的一個縣委辦公室,沒有一點桃色,似乎也不太正常。不過就看你怎麼對待這桃色了。說說笑笑而已。欲抱琵琶半遮面而已。虛虛實實,仿如太虛,其中的奧妙也就只能意會了……

  李紅旗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心裡又想著顧燕了。翟軍說要替他想辦法,能想什麼辦法呢?不會是胡來吧?他拿起手機,打翟軍電話。無人接聽。又發了條簡訊:

  千萬不要胡來。讓她反感。

  下午,葉能文副書記果真回來了。李紅旗在大廳里碰見,竟嚇了一跳。才出去幾天,葉書記竟然老了許多,頭髮都有些花白了。人說香港開放,再開放也不至於這樣吧?

  打了招呼,葉書記徑直上去了。過了會兒,吳坤也來了,送給李紅旗一個小玉佛,說是在香港買的。一點小意思,不值錢的。

  李紅旗摩挲著玉佛,「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啊。謝謝了。」

  吳坤說給其它人也帶了,小車班每人一個。李紅旗問在香港玩得怎麼樣?吳坤說就這樣,除了人多,車多,再就是鈔票多,房子多,別的就沒什麼了。本來去時說好要在深圳和廣東玩幾天的,可是葉書記堅決不同意,就提前回來了。葉書記心情不好,大概是項目沒談成。一路上都黑著臉,惹得大家都不快活。徐延高局長說:「這哪叫招商?這叫招罪啊!」

  吳坤哪裡知道葉能文副書記心中的苦楚呢?

  那天晚上,葉能文副書記回到酒店,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足足坐了半個小時,才慢慢地上樓。黃總卻先到了。見到葉能文,黃總神秘地笑著,說:「葉先生,請放心,你的事我們不會說的。酒店的帳我們給結了,明天我送你們出關。」

  葉能文想好好地罵黃總一頓,可是罵什麼呢?而且這是在香港,就是罵了又能怎樣?五十萬已經轉過去了,還有欠條。這樣的神仙局,把他套得喘不過氣來。蹩著,卻又找不到出口。得趕緊離開,不然他要崩潰了。

  當天晚上,葉能文副書記召集徐延高、胡局長,說項目的事同霍主席談了。對方認為湖東的條件還不不夠理想,想再考察考察以後定,看來希望不大。好在這次考察,雖然沒談成項目,也算是見識了萬盛的決策層,何況所有的費用也是有他們安排的。既然談了,就沒必要再呆在香港了,明天就出關,直接回湖東。

  徐延高問:「怎麼這麼匆忙?他們還準備在香港多玩幾天呢。」

  「玩什麼玩?是出來工作的,不是玩的。」葉能文突然沉下臉,徐延高不再做聲了。

  上午,葉能文副書記剛下飛機,就收到了黃總發來的簡訊,問他一路平安否?他沒有回答,黃總又發了條簡訊,說欠條放在龍哥那兒。龍哥是個黑白兩道都通的人,請葉先生慎重,可別惹怒了龍哥。上次有一個大陸客,就被龍哥派去的殺手給砍了。

  黃總這簡訊讓葉能文心裡發涼。這一刻,他最看著難受的,就是徐延高。如果沒有徐延高,沒有什麼朱先生,沒有孟查理,哪會出這麼多事兒?可是,這氣他卻只能悶在心裡。他不能對著徐延高發火。是你自己賭了,是你自己寫了欠條,能怪誰?怪就怪招商心切,怪就怪經驗不足,怪就怪防範意識不到位。要是再怪,就只能怪自己太輕信了。

  回到湖東,葉能文的心裡踏實了些。路上,他反覆權衡,已經決定不再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了,包括組織上。誰能把這事情說清?誰都說不清。既然說不清,索性就不說了。這事到目前為止,清楚的就他一個人。顏二昌打了款,卻不知道詳細情況。葉能文準備適當的時候,再和顏二昌談談的。

  程傑之副書記過來了,看著葉能文,哈哈一笑,「變了嘛?香港有這麼大魔力?事情還好吧?」

  「變什麼?老了吧。事情不太順利,我正準備把詳細情況給你和宗榮同志說說呢。」葉能文沒有用「匯報」,而是用了「說說」。

  「那好啊,我正想明後天開個常委會呢,會上說說吧。」程傑之問香港方面接待怎麼樣,葉能文說挺好的,可惜項目沒談成。

  程傑之哈哈一笑,「不是還沒徹底斷了嗎?還可以再爭取嘛。」

  「也是,也是。」葉能文有些不自然地應著。

  程傑之便往外走,剛走了幾步,又折回來,「能文啊,最近省里正在調查二顏的情況,知道了吧?」

  「這個,這個……我不太清楚。」葉能文到香港之前,顏二昌曾同他談過,說省里正在調查他,好像是紀委的朴格書記在具體負責。他沒往深里想,現在程傑之這麼一說,他的心裡真的一驚了。真的在查?查什麼呢?

  「問題很複雜啊。前幾天,有人給調查組送了錢和刀子,囂張得很哪!」程傑之說省里對這個情況相當重視,專門增加了人手,省委有關負責同志指示說,一定要將這種囂張的氣焰打下去。

  葉能文腦子裡迅速地晃過顏三昌的影子,一定是這個傻瓜乾的。真是傻到底了。你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了,還敢碰調查組?真是……但是,他嘴上卻道:「是太囂張了。湖東這地面上還有這樣的人?是要嚴查,嚴懲!」

  程傑之說這個事情反正省里在直接查,之所以要開一個常委會,就是要通報一下情況,統一一下思想。湖東開氏兄弟才打掉沒幾年,又出了顏氏集團。而且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這顏氏比起開氏兄弟來,是在過之而無不及啊!再不打擊,湖東穩定的政治局面和良好的經濟發展環境就要受到影響了,後果不堪設想哪!

  葉能文聽著,心裡卻一直在罵著顏三糊塗。程傑之說完,葉能文道:「可以的,我同意。常委會統一思想十分有必要。」

  程傑之走後,葉能文一個人關了門,靜靜地理了理。事實上,他同顏氏兄弟也並不是很熟。認識他們,是因了莫天來的原因。這幾年,分管公安工作,同莫天來打交道多了。交道一多,就同莫天來的朋友們也打起交道了。這裡面就有顏氏兄弟。雖然他一直很謹慎,不過多地與顏氏兄弟私下來往,特別是不在公開場合同顏氏兄弟一齊露面。但是,畢竟有來往。而且這次到香港,在萬不得已中,他還向顏二開口要了五十萬。五十萬,是一筆不小的數字啊,顏二能那麼爽快地答應下來,並且很快就打過去了,可見自己在顏二的心目中,似乎就是同道中人了。

  顏氏兄弟在湖東的名聲,葉能文不是不知道。不過,這幾年,好像這兩兄弟已經轉行做正當生意了。不然,怎麼一個成了人大代表,一個成了政協委員呢?現在,省里來查他們,查什麼呢?難道他們還一直在黑道上行走?

  不太可能吧?不太可能!

  葉能文趕緊打莫天來的手機,莫天來一接電話,就聽得出來,聲音很頹喪。葉能文問他知不知道省里正在查二顏?莫天來說知道,我正為這事在省里奔波呢。

  「那情況怎麼樣了?」葉能文急著問。

  「不太好。聽說列入了打黑專案名單。他們的目標不僅僅是打黑,而是要找出涉黑的幕後保護傘。」莫天來一口氣道:「關鍵是湖東有人在慫恿,省里才查的。能文書記,這事可不是小事啊,要是真查出什麼個一二三四來,多少幹部都難保啊!」

  葉能文用筆在紙上使勁地劃了個十字,又慢慢擦掉,「這樣吧,縣裡明天開常委會,要討論這事。我會在會上說的。另外,你一定要冷靜,多了解情況。同時對二顏,也要批評,不要急躁嘛。誰見過急躁的人成得了大事?」

  「葉書記指示得及時,我晚上回湖東就找他們談,找他們談。」莫天來這會兒想起來了,問:「剛從香港回來?」

  「下午回來的。」葉能文答著,有人敲門了,便說有事,掛了,再過來開門,是左安副主任。

  「葉書記,香港萬盛集團的傳真,給您。」左安說著,就將傳真放到桌上出去了。葉能文瞟了眼,便將傳真一把揉了,扔到了字紙簍里。

  剛過三分鐘,他又將傳真從字紙簍里找了出來,展平,原來是孟查理髮過來的一份不可能簽訂的協議書……

  21

  縣委常委會由程傑之副書記主持。按理說,現在宗榮是縣長了,在湖東,她目前應該是最高級別的行政領導。但是,因為秦懷仁的事情一直沒有處理結果,他還是掛著書記。而且,市委關於程傑之主持縣委工作的安排也沒變。所以就出現了這樣的一個局面:宗榮和程傑之都坐在桌子的兩邊,主席空著。

  葉能文副書記將香港招商考察的情況簡單地通報了一下,他總結了三條:一是香港加工製造業正在由內地沿海向內陸延伸;二是他們所要求的條件十分苛刻;三是各地競爭激烈,無形中形成了惡性競爭,抬高了對方身價,損害了自身利益。

  因此,針對這次赴港招商,葉能文副書記建議:繼續聯繫,保持往來,具體工作仍由建設和招商局負責。

  宗榮聽了後,皺了皺眉,「對於香港招商,我看今後還是要慎重,要研究。剛才能文同志的總結,其實就是對招商工作中一些問題的思考。無原則招商,損害自身利益的招商,都是要不得的。招商不是為了政績,而是為了經濟發展,為了老百姓。請辦公室會後將能文同志的意見傳達下去,讓各級深入貫徹。」

  程傑之用嘴唇,把茶杯子邊沿上的茶葉重新啜到杯子裡,抬起頭,「我同意宗榮同志的意見。能文同志辛苦了。對於招商引資問題,我也想談一點。就目前的情況看,我們的形勢不是太好,成果也不是太大。為什麼呢?還是幹部的認識不到位,優惠政策不到位。所以,還是要進一步放開眼光,面向未來,謀劃更好更合適的政策,來推進我們湖東招商引資工作。馬上要過年了,正是招商的大好時機。我們要打親情牌,打老鄉牌,打朋友牌,充分調動各級各部門的能動性,力求這方面工作能有新的突破。」

  招商引資,在常委會上,是每次都需要研究的課題。所以其它常委們也就不再發言了。會議第二項研究的即將開始的「兩會」。

  「兩會」,是指人大全體會議,政協全體會議,正常情況下每年一次。例行會議一般不太涉及人事,基本上討論通過年度經濟社會發展規劃,主要是政府工作報告;但是,今年即將召開的兩會,與往年有所不同。人大會上,要正式選舉湖東縣人民政府縣長,換句話說,就是要將宗榮同志現在頭上的「代」字,經過法定程序拿掉。政協會上,要增補一名政協副主席。今天的常委會,要對這名副主席人選作個初步討論。

  程傑之看了看大家,建議先討論政協副主席人選問題。他喝了口水,道:「這個人選,也是在充分考慮我縣幹部結構,考慮政協工作的基礎上,向市委提出來的。市委同意後,書記辦公會作了初步研究,擬向常委會提名兩位同志,作為候選人。這也符合政協副主席的選舉程序和組織法要求。具體的,請徐成部長給大家介紹一下。」

  徐成是組織部長,半年前,剛從另一個縣交流過來。他拖著濃重地方言,「兩個人選分別是:章達,鬍子夫。這兩個同志的情況,大家都清楚。章達同志現任教育局長,鬍子夫同志現任縣一中校長。」

  會議室又陷入「人事靜默」了。

  紀委書記朴格先說話了,「對於剛才提名的兩個人選,鬍子夫同志我沒有意見。但是章達同志,我建議慎重。紀委多次收到關於章達同志經濟問題的舉報,我們查了,對於他的有關問題,我們也掌握了初步情況。從這些情況看,不宜於提名該同志。我怕提名了,在政協會上是否能通過,就值得考慮。」

  「有什麼問題?」程傑之問。

  「這個……目前還只是初步情況,主要涉及教育局行政大樓。因為是初步,所以不好細談。」朴格說得很原則,程傑之眯著眼,看了眼宗榮。

  宗榮正低著頭,一抬頭,正碰著程傑之的眼光,便道:「對於朴格同志提供的情況,我覺得應該高度重視。章達同志應該說是個比較不錯的同志,這幾年在教育局擔任主要領導,全縣的教育工作取得了較大的成績。但是,如果確實有問題,就應該深入調查。防患於未然。不能出了紕漏,再來堵漏。」

  「這個我不贊成!」程傑之停了一下,「宗榮同志這個意見很原則,但是我不同意。朴格同志介紹的情況,畢竟還是初步情況嘛。而且是否屬實,現在難以定論。我們不能因此否定一個同志。」

  宗榮動了動嘴,但沒有說話。政協主席遲大維這時開口了。

  「我是政協主席,雖然列席會議,但我想也發表一下觀點。因為這是提名政協副主席嘛,是吧。」他朝所有人看了一遍,「我同意宗榮縣長的意見。既然紀委初步查出了章達同志可能有一些問題,雖然問題有大有小。但是,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也許是有問題的。這是一個帶病的幹部,我不同意把帶病的幹部,作為政協副主席的提名。這是對政協工作不負責任的做法。我不同意!」

  遲大維這一炮,顯然是為宗榮說的。而且說得在理,即使情緒激動了點,但理卻沒錯。他是政協主席,對政協副主席人選當然有建議權。帶病上崗,是我黨一貫反對的。將來病大了,犯錯誤了,誰來承擔提拔的責任?

  這一炮顯然是有威力的,程傑之也在低頭喝茶。葉能文副書記清了下嗓子,「這樣吧,請紀委再就章達同志的問題深入調查一下。沒有問題的話,我同意這兩個人選。如果有問題,年前再開會研究定。怎麼樣?」

  宗榮說我同意,程傑之事實上還有些惱火。章達是他在書記會上堅持提名的。昨天晚上,章達還到他家裡去坐,談到提名,程傑之告訴他:不會有問題的。不就是政協副主席提名嘛。先提名了,下一步選舉,我再給有關人員說說。章達很是感謝,可是他怎麼會想到,在上午的常委會上,會冒出朴格的發言,而且又將這事暫時地擱置了呢?

  程傑之看看朴格,這個一雙濃眉的紀委書記,遇事就是那麼認真。這事,你說沒關係,會前先溝通一下,也讓我有所準備嘛?唉,現在這麼被動……算了,算了,不是還要複議嗎?會後再說吧。

  「那好,就請朴格同志再組織人員徹底地查一次。下次常委會再定。」

  正說著,外面傳來吵鬧聲。姚和平主任望了望程傑之和宗榮,然後出門去了。

  吵鬧聲更近了,好像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我要找我女兒,她被那個姓梁的弄走了。我要他交出我女兒。」

  「正在開會,有事到樓下辦公室講,好不好?」這是姚和平的聲音。

  「我只要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可憐的小茹啊,你怎麼……」女人的聲音更大了。

  左安的聲音出來了,「到下面講嘛。這上面講不清。何況梁主任也不在這兒。」

  「那個姓梁的明明在裡面開會,怎麼不在?我不找他,我找書記,找縣長。」女人這話一傳進來,裡面的人都嚇了一跳。原來是衝著人大的常務副主任梁天超來的。梁天超,小茹……怎麼啦?雖然大家有意識地不把眼光投向梁天超,但一個個問號的大鉤子,卻在梁天超的頭頂上晃蕩了。

  梁天超臉上開始出汗了。

  外面似乎靜了些,姚和平推門進來,對宗榮和程傑之道:「是不是請程書記和宗縣長出來一下?」

  程傑之朝宗榮望望,宗榮已經起身了。

  出了門,剛才吵鬧著的那些人,已經被安置到了樓下。三個人到了旁邊的辦公室,關了門,姚和平說:「看來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人大的會計馬茹失蹤了。」

  「馬茹?就是那個個子高高長得還漂亮的女孩子?什麼時候失蹤的?」宗榮問。

  姚和平道:「聽他們說是一星期前就沒了影子。手機也打不通,家裡人先以為是出去有事了。可是到昨天仍然沒人,他們就在報了案。剛才來鬧的是她的母親,說是梁天超梁主任害了她女兒……」

  宗榮「嗯」了下,程傑之問:「他們憑什麼說是梁天超主任害了的呢?」

  「她母親說馬茹失蹤前曾對她說,梁主任想害她。」姚和平補充道:「聽她的說法,馬茹和梁天超同志一直有男女關係。最近一年,馬茹要梁離婚娶她。結果,梁曾警告她不要妄想,說要找人做了她。因此,現在,馬茹失蹤了,家人自然就懷疑到天超同志了。」

  「有這麼嚴重?」程傑之感嘆了聲,問宗榮:「是不是要把天超同志請出來一下?」

  宗榮想了想,說也好,當面了解一下,也知道真相。

  姚和平就進去喊梁天超,程傑之嘆道:「老梁一輩子就這點不好,老了還是沒改。唉!」

  梁天超進來時,臉還是白的,汗水雖然剛擦過,可還是亮晶晶的。程傑之和宗榮互相望了眼,程傑之開口了,「天超同志啊,剛才你也聽到了。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馬茹是你們人大的工作人員,失蹤了這樣的大事,情況應該有所了解了吧?」

  梁天超抬了頭,恢復了慢條斯理,「啊,是這個嘛,情況是有所了解的。上周三,馬茹同志沒有請假就直接離開了單位。到昨天,一直沒有回來上班。我們先是以為她有事外出了。反正單位上最近也不是太忙,就沒有打電話與她聯繫。昨天下午她的家人找到單位,我們才知道馬茹失蹤了。手機關機,其它朋友處也都沒有音信。我當時就建議向公安局報了案。我們對這事也很重視。但目前下結論還為時過早。她是不是有什麼特殊原因,或者特殊情況呢?所以,我們的意見的再等幾天看,如果還沒有回來,再向組織上正式匯報。」

  宗榮笑了下,「現在還無法確定是否是失蹤了,是吧?」

  梁天超說:「當然。我沒想到她家人會到縣委來鬧,太……太不像話了嘛!」

  姚和平在邊上道:「她們好像提到……說梁主任您……」

  「我什麼?她沒見著,關我什麼事?雖然我是領導,可是一個大活人,我也不能一天到晚的收著掖著的吧?」梁天超轉過身來,問宗榮:「宗榮同志,你說是吧?」

  「這個……啊,目前情況還不清楚。不過,梁主任哪,這個事情必須高度重視,要督促公安部門,儘快找到馬茹。」宗榮強調道:「這個事件別看是個小事情,處理不好容易出大問題啊!」

  程傑之應和著:「梁主任會處理好的,是吧。繼續開會吧。」

  四個人進了會議室,討論別的議題。左安副主任在樓下,勸那些人足足勸了半個小時,李紅旗和其它幾個司機也過來勸,總算讓她們走了。

  黃炳中嘆了口氣,「要出大事了,唉!」

  李紅旗說:「可別亂說。出什麼大事?也許馬茹是外出遊玩了呢。」

  「也有可能啊。不是說她是梁……的情人嘛?老是這麼掛著,心煩。出去走走,也正常。」毛旺剛說完,吳坤一笑,「出去也得打個招呼吧?都七八天了,不容樂觀哪!」

  吳坤的話,平時大家都無所謂,但這次,不知怎的,卻讓大家都一驚。吳坤是個黑白兩道都交往的人物,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講:不容樂觀了呢?

  那麼,又是怎樣的「不容樂觀」呢?

  毛旺問吳坤,怎麼叫不容樂觀?吳坤把手上的大半截煙往桌子角上使勁地一摁,「這就叫不容樂觀!」

  李紅旗看著有些呆了,難道?

  「不會出事了吧?」毛旺咕嚕著。

  吳坤又一笑,「說不準哪。前幾天,我還看到報上有條新聞,一個大老闆讓人把情人做了。原因就是那情人非得要名份。多得很哪,這樣的事!」

  上面的會議結束後,程傑之特意將葉能文和宗榮兩位留下來。梁天超臨走時,對程傑之意味深長地望了眼,這一眼,讓程傑之決定要留下另兩位副書記了。他覺得馬茹失蹤的事情確實有些蹊巧。人不見了,電話總得接吧?總得有個音信吧?都沒有了,而且馬茹的母親說過馬茹之前曾說過那樣的話,那這裡面就不可能是出去走走這麼簡單了。難道真的……

  程傑之把自己的想法給兩位副書記一說,宗榮首先嘆了口氣。馬茹在縣直機關也呆了很多年了。在到縣直之前,在鄉鎮呆過。確切點是說是在梁天超任書記的鄉鎮呆過。算起來,那時候她應該剛剛從學校畢業,就和梁天超副主任工作在一起了。這個女孩子人長得高挑,見人一直笑笑的,人緣也還是不錯的。在這個小縣城裡,除了她一直未婚外,其餘的應該說沒有多少值得別人議論的地方。想到這,宗榮道:「這個事情我也覺得應該高度重視。 不太像一般的離崗出走。公安已經介入了,我想請能文書記還要過問一下,加強警力,爭取儘快找到線索。」

  葉能文把頭髮向上捋了捋,「這個可以。我待會兒讓莫天來過來。如果真的……」

  「這個目前最好還是不要猜測。」程傑之道:「事情還得等調查清楚了再做結論。另外,上次我也跟兩位說了,省里調查組正在湖東秘密調查。主要是二顏的涉黑情況。前幾天,有人居然給調查組送了錢和刀子,這分明就是挑釁嘛!錢,是收買;刀子,是恫嚇。這還了得?我讓朴格同志轉告省調查組,一定要壓住這股邪氣,要嚴厲打擊,決不手軟。」

  葉能文轉過頭,似乎是朝窗外看了眼。窗外正起風,香樟樹的枝頭正在風裡不斷地擺動,仿佛被什麼拉扯著,正在做激烈的掙扎。

  宗榮望了望另外兩位,「我同意傑之同志的意見。對於涉黑性質的犯罪,一定要嚴懲不貸,這樣才能保一方平安,真正地創造好的發展環境。」

  「這個……我擔心是不是會影響到企業的積極性,是不是會引起負面影響……唉,難說啊!不過,我是同意傑之同志的意見的。關鍵是要實事求是。並且要儘快,不能拖。拖久了,難免會造成社會上的傳言,這不利於發展哪!因此,一旦事實查清了,就應該立即結束。而不能拖泥帶水,影響全局。」葉能文這番話說得在點子上,既把自己想要說的話表達出來了,又站在了全縣的高度。

  這也許就是藝術吧?官場語言的藝術!

  晚上,李紅旗送程傑之到環湖山莊。顧懷成請客,主要是土地和建設的領導。到了後,程傑之把顧懷成單獨喊到裡面的小包廂里,告訴他上午他與宗榮縣長通了氣。宗榮對此有些不同的想法。「這樣吧,顧總適當的時候,去給宗榮同志匯報一下。另外,這個事情我看也可以請陸縣長在裡面多說說。還有國土的,部門的話還是有作用的嘛。是吧!」

  顧懷成連連點頭,「宗榮縣長那兒,前兩天我曾聯繫過。可是宗縣長說她太忙,讓我直接和陸縣長說。既然程書記這麼說了,我今天晚上就過去一趟。至於國土局這邊,黃局長的工作我已經做了,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但是,這事非得有領導發話才好,不然他們……程書記,你看……」

  「這個嘛,先由政府那邊說吧。我會打招呼的。」程傑之說完問:「燕子呢?怎麼沒見?」

  「這丫頭,最近在同我鬧彆扭啊。沒辦法。她不想在日出幹了,想到上海去。」顧懷成道:「我是有心培養她啊,可是……程書記什麼時候好好地教導教導她,她還是很聽她程叔叔的話的。」

  「這個行。燕子是很不錯的嘛。年輕人想到大城市,可以理解。關鍵是你現在要放權哪,讓她感到企業管理與發展的艱辛,這樣才能留住她。不然她一直站在企業之外,哪有什麼責任心啊!」程傑之望望顧懷成,「這一點上,老顧啊,你還要放權再放權哪!」

  兩個人邊說邊出了小包廂,黃局長和其它人都到了。李紅旗坐著,心情有些惆悵。顧燕怎麼沒來呢?有事?還是出差了?

  這幾天,顧燕一直沒在QQ上露面。李紅旗天天晚上守著,也給她留言了。可是,每回打開QQ,都是一片灰色。本來,剛才程書記說到環湖山莊,顧總在。李紅旗就想這下能看到顧燕了。可是還是沒見著。李紅旗的心裡,如同一隻葫蘆,被掏空了。掏得疼了,而且疼得厲害。

  飯後,程傑之副書記就在環湖山莊和顧懷成他們喝茶去了。李紅旗問要不要待會兒過來接。程書記說不必了,你先回去吧。李紅旗就開車回到縣委辦,然後步行回到叔叔家。剛走到叔叔家門口,就接到翟軍的電話。翟軍問今天的常委會是不是涉及到了公安的事兒。李紅旗說應該沒有,我聽胡約胡局長說,都是些日常的事,招商引資啊,人事調整啊,等等。只是中間有了個小插曲。人大的馬茹的母親來鬧了會。說到這,李紅旗問馬茹失蹤的事,公安不是介入了嗎?有線索了嗎?

  翟軍小聲說線索倒是沒有。但是情況肯定不妙。具體的,刑警隊正在偵破。莫局也是親自坐鎮。這對莫局也是個機會啊。

  李紅旗「啊」了一聲,翟軍又問:「跟那個燕子怎麼樣了?」

  「這幾天一直沒見她。」李紅旗正在愁著呢。

  不料翟軍卻一笑,「這就對了,說明我幫你有成效了。她煩惱了吧?要的就是這效果。等她回來,給她關心,機會啊,機會!紅旗啊,可要把握住。兄弟可是盡了力了。」

  「你這是……」李紅旗弄不明白翟軍這是什麼意思,翟軍笑道:「那就別問了。等著吧!」

  22

  臨近春節了,街上的人多了起來。平時就有些擁擠的湖東縣城,這一下子湧進了那麼多的外出務工回家的人,還有那麼多的從外地直接開回來的車子,到處都是人,都是車子了。李紅旗開著車子,也感覺到比平時難走多了。

  程傑之副書記坐在後面,問李紅旗:「今天二十五了吧?」

  「應該是。前天才過小年的啊。」李紅旗答著,算算還有四天就過年了。今年沒有三十,二十九過年。

  程書記沉默了會,「老李現在怎麼樣啊?還好吧?」

  「還好。就是一人個人不願意出門,老是在家呆著。」李紅旗說:「我嬸嬸也勸他,就是不聽。沒辦法。」

  「他啊,是心裡還有疙瘩啊。人嘛,不都有退下來的那一天。退了,就好好地過日子嘛。」程傑之像是對李紅旗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凡事還是要想開啊,不想開又能怎麼樣呢?一個人和組織,誰大?還用說嗎?是吧。」

  李紅旗沒有搭腔,這個問題太深了,也不是他一個司機能回答的。何況程書記這麼一說,也並一定就希望有人搭腔的。自己說給自己聽,何必要別人來回答呢?

  車子停在建設大廈。今天是湖東城區燃氣管道項目簽約舉行儀式的日子,這個項目從籌劃到正式簽約,花了三年多時間。來洽談這個項目的建設單位,也有七八家了。最終,省城的安爾公司獲得了承建權。

  建設局局長徐延高已經在門口等著了,見了程傑之,忙道:「都在恭候程書記呢。」

  「都總到了嗎?」程傑之問的都總,就是安爾公司的老總都若英。

  徐延高說:「到了,早到了。」說著,陪程傑之上樓,先到了辦公室。都若英都總正在和其它人說話,見了程傑之,站起來伸出手,邊握手邊說:「程書記能來,是對這個項目和安爾公司的支持啊。謝謝程書記了。」說著,又將其它幾位給程傑之介紹了。都是副總和各部門的經理。其中一位副總,姓江。三十多歲,對程傑之說:「我跟程書記的司機是戰友。」

  「戰友?」程傑之問了聲。

  「是啊,戰友。不過他去時,我是他們的營長。他回來之前,我就轉地方了。這不,就到了都總這邊。」江非林道。

  「啊,這麼說,你是他的首長了嘛。他也來了,待會兒你們見見。」程傑之說著,問徐延高是不是準備好了,要是好了,就開始吧。

  一行人就直接到了會議室。裡面的人已經坐滿了。等了幾分鐘,常務副縣長王化成和陸副縣長都到了。儀式便開始。

  一切都按程序進行。都總代表安爾公司介紹了項目情況,陸縣長代表湖東縣政府,對項目的建設提出了要求。程傑之坐在主席台上,不時地同都總說話。都總抹的香水,味道十分好聞,程傑之禁不住多聞了幾下。心想這一定是高檔的進口香水。當然嘍,像都總這樣在省城都有影響的女老闆,抹世界頂尖級的香水,也是在情理之中的。程傑之心裡清楚,這樣高檔次人女人,在省城那一塊,聽說是經常與一些高層人士接觸的。一個好的企業,沒有高層次的官場關係作支撐,恐怕在中國這樣的環境,生存是不太容易的。不是說不行,至少要艱難得多。都若英是深諳這一點的。湖東的燃氣管道項目,這幾年一直在跟一些公司地談,卻總是在這樣那樣的問題上談不攏。其實,程傑之作為這個項目的縣級領導責任人,他是明白其中的道道的——說白了,就是資金。

  燃氣管道項目,投資總計三個多億。原則上是政府公共財政支出。可是,湖東的財政狀況,完全是保工資略有盈餘的財政,哪還能一下子拿出三個多億來投資燃氣管道?可是,隨著城市的發展,燃氣管道公用型建設,又勢在必行。兩難之中,也是程傑之出了點子,在常委會上提出了由建設方帶資建設,五年內財政從項目受益和財政收入中,再行償還。這個點子,得到了大部分常委的認同,特別是當時的縣委書記的認同。因此,項目就一直沿著這個思路,往下走。這幾年先後洽談的幾家公司,都是在分年償還的數額上難以與湖東縣達成共識,因此才沒談成。

  都若英是年初才正式與湖東方面接觸的。確切點說,是同程傑之副書記接觸的。而他們接觸的中間人,是政府的秘書長尉春田。

  談了幾輪,都若英竟然同意了湖東方面的一攬子要求,帶資建設,五年還清。這期間,都總邀請程傑之副書記到安爾總部進行了考察,同時還到他們承建的幾個大中城市燃氣管道項目點進行了實地參觀。當然,都總也陪程書記拜見了尉秘書長。秘書長說:這個城市建設的項目,先上馬嘛。上馬了,再向省里申報一下,我給你們爭取,從建設廳和發改委那邊,再支持一點。

  上周四,程傑之到省城開會,都總在大富豪宴請他。尉秘書長也來了。席間,就談到湖東的人事變動。秘書長暗示他,這事不要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許是好事呢?不是還沒書記嗎?即使干不上,也可以出去幹個正處嘛!

  程傑之請秘書長方便的時候,在有關領導面前說說。尉秘書長一笑,說:「這好辦。都總不是在湖東搞項目了嗎?有她在,你的事就好辦啦。」

  開始簽約了。

  陸縣長代表湖東縣政府,江非林代表安爾公司,分別在協議上簽了字。簽完字,兩個人握手,掌聲便響起來了。程傑之對都總道:「祝賀啊,祝賀!」

  都總朝他望了眼,笑道:「也祝賀湖東哪。這是雙贏的選擇!謝謝程書記啊!」

  都總請程書記作指示,程傑之說:「不必了,這是政府與企業的合作,關鍵是看將來的合作是不是愉快。我就不說廢話了,精誠合作,為民造福吧。」

  「程書記說得對啊,一定,一定!」都總道。

  中午宴會,江非林特地找到李紅旗。李紅旗有些驚訝,漲紅了臉,喊了聲:「營長。」江非林說:「現在不是營長了啊,紅旗啊,咱們就是戰友了。以後我在湖東,你還得多擔待點。誰叫咱們是戰友呢?是吧。」

  李紅旗說:「當然是。營長到湖東來,我很高興。以後有什麼需要的地方,一定盡力。湖東還有幾個我們部隊的兵,有空我把大家請了,來給營長接風。」

  「這就不必了,以後少不得麻煩你們。」江非林說著,端了杯酒過來。李紅旗說開車,酒是不能喝的。江非林說你喝茶吧,只要有感情,水也比酒濃嘛!

  李紅旗沒有想到會在湖東見到營長,更沒有想到營長會成為安爾公司的副總,而且將來就要駐在湖東,具體負責燃氣管道工程建設。真是就世界大,世界就大;就世界小,世界更小啊。

  晚上回到叔叔家,李紅旗打開電腦,上了QQ,顧燕在上面留言了:

  近來心情不好。請原諒。

  李紅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心情不好?為什麼心情不好?他想問,可是顧燕卻不在線。他有些急了,打電話給徐五四。徐五四正跟著顧懷成在外面,簡單地說了句:「好像跟上海的那個男的,有矛盾了。」

  啊!李紅旗先是有一絲高興,接著卻又莫名地擔憂起來。她為什麼與上海的那個男朋友有矛盾了呢?是以前就有?還是現在才有?是……

  不會是翟軍……這一想,把李紅旗自己也給嚇了一跳。翟軍說過要幫他的,至於用什麼辦法,翟軍沒說。翟軍這樣的人,是會做出些下三爛的事的。會不會是他在裡面做了手腳?可是,他怎麼做呢?他與顧燕遠在上海的男朋友並不熟悉,他能做什麼呢?

  越想越煩,越想就越是理不清頭緒。李紅旗望著電腦,呆呆的,一瞬間大腦空了。

  手機響了。

  李紅旗拿起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便問道:「誰啊?」

  「我,江非林。」

  「啊,營長,有事?」

  「是有事。你在家吧?能不能出來一下?」

  「出來?現在?」

  「就現在。我在縣城的廣場等你。」

  李紅旗說那好,我就過去。到了廣場,江非林果然在等著,李紅旗說:「營長,不,江總,晚上有什麼安排?」

  江非林說:「是這樣的,我請你陪我去一趟程傑之副書記的家裡。」

  「這個……不太好吧。」李紅旗問。

  「沒關係的。你只要陪我去就行了。」

  李紅旗不好再推辭,就陪著江非林到了程傑之副書記的家。程書記正好在家,一見是這麼兩個人,就讓保姆上茶。江非林說:「不用茶了。我也就是來認認門。以後在湖東,還少不得經常麻煩程書記的。所以,我特地請我這戰友帶我過來了。主要是來看看程書記啊。」

  程傑之就說:「戰友好啊,戰友好!都總回去了吧?」

  江非林回答說都總已經回去了,晚上的飛機,到深圳。那邊有一個項目,明天要洽談。又說李紅旗在部隊時是個好兵,「人誠實,肯吃苦,現在這樣的年輕人不多了。」

  程傑之說這倒不假,紅旗是很不錯的。跟了我大半年了,差一點被別的領導挖了牆角呢。

  李紅旗就笑笑,說這都是領導關心。一個司機,干好本職工作,開好車子,就是本份,領導這麼表揚,我可要驕傲了。

  江非林把燃氣管道項目最近工動工的有些情況,又簡單地說了遍。然後就告辭。臨出門時,江非林將一個信封子放到了鞋柜上。程傑之要推辭,江非林和李紅旗兩個人已經出門了。江非林還順手將門給帶上了。

  出門上了車,江非林說:「紅旗啊,我也要謝謝你啊。」說著,也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李紅旗。李紅旗說:「營長這不是寒磣我嗎?我不能收。」

  「怎麼?有意見?就權當是我去看望伯母了。收下吧。」

  「這……」

  「這什麼?收下!」江非林用了在部隊時的語氣了。

  李紅旗慢慢地收下,把信封子放在口袋裡。江非林又問到湖東縣其它的一些領導,李紅旗撿自己知道的說了。江非林說:「其實前幾天我到湖東,就接到過電話,說是要給他們一些業務。打電話的人口氣強硬,自己報了名字,叫劉宇宙。還提到他們的大哥,好像叫顏什麼昌的。後來我了解了一下,應該是顏二昌的。

  「這個人你熟悉吧?」江非林問。

  「知道,卻不熟悉。不過,這事沒多大關係。我找個哥們給營長說說。他們很熟悉的。」李紅旗說:「我一個哥們,也是我那一年兵,在公安,跟這顏二挺熟。」

  「啊,這就好。要不,晚上請他出來喝茶?」江非林建議道。

  李紅旗也正想找翟軍,想問問顧燕的事。他一直擔心是翟軍在裡面做了什麼手腳。既然江總提出來了,就同意道:「行,我這就聯繫。」一打翟軍電話,翟軍就在附近。不到十分鐘,就過來了。一介紹,翟軍說:「江營長熟悉啊,在部隊時,誰不知道營長是個美男子?部隊邊上的女孩子有好幾個上床了呢。哈哈。」

  江非林也笑,「哈,連這事都記得?看來我這個營長是名聲在外啊。來,坐,咱們戰友喝一杯。」

  喝酒之間,就談到顏二昌的事。翟軍說這是很正常的事,大凡外地的項目在湖東,顏氏兄弟都是有一份的。

  「啊!」江非林似乎理解了。李紅旗卻道:「有這事?哪不是……」

  「是什麼?保護費嘛。他找人看場子了的。不然你看看,不到三天,你的項目就做不下去了。」翟軍喝了杯啤酒,江非林點點頭,「翟老弟,這事還得請你跟他們說說,通融一點。我們交嘛,但不能太多了。這個項目是帶資,利潤本來就小。再一折騰,就虧本了。是吧?我先敬你一杯。」

  「營長這就不必了。我一定說。不過,最近他們有點急躁。有人正在查他們呢。」翟軍喝了酒,突然轉過頭來問李紅旗:「那事怎麼樣了?有起色吧?」

  「哪事?」李紅旗問。

  翟軍說:「還裝蒜?就是那女孩子的事。」

  「啊!」李紅旗嘆了下,「我正要找你。沒做什麼手腳吧?」

  「這個……這個……哈哈,這你就別管了。反正兄弟是為你好。讓你們成,讓你高興,不就行了?」翟軍道。

  李紅旗這下明白了,翟軍一定是想了辦法,但是,他能想什麼辦法呢?江非林在場,他也不好再問,只好拿眼瞅了翟軍一下。翟軍卻一笑,說:「心虛了?為了愛情,不惜一切嘛!」

  酒散後,李紅旗回到家中,打開QQ,仍然沒有顧燕的身影。他打電話給翟軍,問翟軍到底使了什麼絆子。翟軍說:「簡單!我是搞公安的,知道吧,公安!找人查她男朋友的電話,然後告訴他一些內部消息,不就行了?哈哈,別擔心,一切都在不侵犯人權的基礎上進行的。」

  「這……這不行吧?我總覺得這不好。」

  「有什麼不好?現在說不好,也來不及了。事情已經做了,反悔沒用。」

  「唉!」

  李紅旗點了支煙,煙霧之中,一切都在幻化著。他給顧燕留了句話:

  心情不好,來我這喝茶吧。隨時歡迎。

  第二天,臘月二十六。李紅旗到了辦公室,左安副主任喊他,說單位在下面搞了點年貨,你通知其它司機都來拿了吧。年貨就放在二輕商場那邊,每人一份。領導的,就請各人的司機拿著送一下。李紅旗說這個行,我看見他們都說一下。

  說到年貨,今年李紅旗的年貨算是豐盛的了。最近每次下鄉,車子後面都裝滿了東西。有魚,有肉,有乾貨,有野菜,還有鞭炮,酒,基本上只要是過年能用到的,都有了。鄉鎮在準備這些年貨時,可是把領導和司機看成一樣了。每人一份,按人頭點。李紅旗將自己得的,一部分給了叔叔;另一部分,也抽空送回了家。老娘說:「太多了,沒必要。兩三個人過年,要許多幹嘛?多送點給你叔叔和嬸嬸。」

  李紅旗說:「叔叔那邊也有呢,您放心。」

  其實,今年過年對於叔叔來說,可能是上最殘酷的年了。去年,他還在交通局長的任上,過年前,李紅旗剛剛從部隊回來,在叔叔家住著。每天晚上,都有人上門,而且是一班接著一班。李紅旗當時也想,一個小小的縣交通局長,怎麼能有這麼大的人情?底下送給叔叔的,大多是菸酒,或許也有卡的。不過李紅旗不知道也不過問,只是有時候,嬸嬸喊他一道去給商店送煙。他才看見一次送的,中華煙就有三四十條。每條四百,也一萬多了。李紅旗也帶了一部分東西回鄉下的家,老娘說:「你叔叔是我們李家村子最有出息的人,雖然不長回來,可是村里人哪個不知道?」

  今年不同了。

  門庭冷落,一點也不為過。叔叔每天呆在家裡,有時一個電話,能讓他激動好一陣子。前幾天晚上,一個叔叔的老部下來看他,他硬是拉著人家說了兩個小時。沒有菸酒了,更沒有卡了。李紅旗最近帶回來的東西,對於去年的叔叔來說,太多了。可是今年,叔叔眯縫著眼,一件件地看,看得認真,看得仔細,甚至看得有些讓李紅旗心酸。叔叔的神情,和叔叔家今年的冷落,讓李紅旗想到古人的一首詩: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他總覺得這詩用在叔叔身上再貼切不過了。有時,他也想起黃炳中說的話:「官場哪,就是人走茶涼,哪像我們小司機,退就退了,沒什麼不平衡。官越大越不適應啊!」

  李紅旗坐在辦公室里,胡亂地想了會,見到別的司機,又通知一遍。臨近下班時,程傑之副書記說要到市里。紀委的朴格書記一道,在車上,李紅旗聽他們談話,似乎是去向市委專門匯報莫天來的有關案情的。程傑之的心情看起來一點也不輕鬆,他一直在強調: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怎麼好好的一個打黑英雄,就這麼墮落了呢?

  墮落?李紅旗聽著,心裡發涼。真的莫天來局長要出事了?

  快到市委時,程傑之卻接到莫天來的電話,說是馬茹失蹤案件有了重大突破。可能涉及到買兇殺人。

  「怎麼回事呢?」程傑之問。

  莫天來說:「昨天晚上,我們根據群眾舉報,到光明小區抓賭。結果抓住了兩個外地小混混。帶回來後一審問,竟交待了一起命案。有人重金請他們做了一個叫馬茹的女子。他們交待說這人曾講過這個女人對他們的領導很不利。因為案情重大,我們一直很慎重。上午我們已到現場,挖出了受害人的屍體。所以及時把情況向縣委匯報一下,請指示。」

  程傑之想了想,說:「這事繼續偵查。但不要對外公布。我下午回去後再定。」

  朴格問:「出什麼事了?」

  「唉,大事!湖東怎麼搞了?怎麼……」程傑之嘆道。

  23

  宗榮縣長急匆匆地趕到縣委,在樓下正與李紅旗打了個照面。李紅旗喊道:「宗縣長有事?」

  「是有事。沒出去?」宗榮邊應著邊上樓了。

  李紅旗看她的神情,一定是有什麼大事要研究。何況上面程傑之副書記、葉能文副書記和政法委的吳航書記都已經到了。這麼多領導聚在一塊,又這麼嚴肅,不是大事,不會這樣的。

  再過兩天,就過年了,這個時候出事,不是添亂嗎?

  是顏氏集團的事?還是莫天來?或者就是馬茹被殺?

  昨天在車上,程傑之副書記還叮囑對馬茹案件不要公開,可是這世界上,最是秘密的,就最容易走風。等到下午回到湖東,李紅旗一進辦公室,黃炳中他們都已經在議論了。毛旺說:「人不能長得漂亮,是不是姦殺?」

  「不太會。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了,而且實事求是地說,也不是太漂亮。一般吧?我覺得姦殺的可能性不大。」魯小平分析道。

  黃炳中在邊上突了一句:「也許是仇殺?」

  「一個女子,能有什麼仇人?仇到能讓人殺了她?不……看不出來。我覺得是不是她在外面有人了,情殺?但是,也不太可能吧。她一個單身女人,就是有男人又能怎麼樣?何必要殺呢?」毛旺說:「我老是感到她還是惹怒了誰,才被人做了。」

  李紅旗聽了會,才道:「都別猜了。要是我們能猜著,還要公安幹什麼?」

  「那也不一定。現在的公安哪!莫天來自己都焦頭爛額了,還……」魯小平說完這句話,朝吳坤看看。吳坤一直低頭在手機上發簡訊,這會兒抬起頭來,「除了被殺是事實,其它都純屬虛構。」

  「喲,吳坤跟葉書記聯繫公安,說話也是公安語言了嘛。」黃炳中笑話道。

  吳坤把手機揚了揚,「說老實話,這案子要是我查,一天就行。不是抓了兩個嗎?審,再審,不信他交不出有價值的線索來。」

  「人家莫局不知道審?就你能!」毛旺調侃了句。

  晚上,李紅旗回到叔叔家,叔叔就問到了馬茹失蹤的事。李一然說:「馬茹這孩子還是不錯的。為人很熱乎,看不出有什麼仇家。要說問題,聽說就是與梁有一手,不過也不一定真實。怎麼就被殺了呢?」

  「這誰知道?反正還在偵查。大過年的,搞得人心惶惶的了。」李紅旗道。

  李一然嘆了口氣,回房休息去了。李紅旗開了QQ,顧燕說謝謝他,有空她請他喝茶。不過這兩天沒空,等過幾天吧。也提前祝李師傅新年好!

  李紅旗看著這很禮貌的幾句話,一時想不到怎麼回答。也許顧燕壓根兒就不想他回答的,只是出於一種禮節而已。李紅旗的心思有點亂,開了門,轉到后街,一個人慢慢地走。后街更靜,連燈光都少。街是清朝時的老街,也是湖東縣城裡保存的唯一完整的一條老街。事實上,說叫街,早已失去了街的功能了。老街坊們大部分搬遷走了,現在這裡一半的房子是空的,另外一半,住著些上了年紀的人,或者乾脆就租給了別人。因此,這條從前湖東城裡最繁華的街道,現在冷落得只剩下光寂的麻石條和夜風吹著窗欞發出的呼呼聲了。小時個,李紅旗有時到城裡來,就喜歡從叔叔家跑到這老街來。那時街上到處都是商店,都是賣各種小吃與小玩意兒的小販子。還的耍鳥的,玩馬戲的,甚至有唱草台戲的。可是現在,一切都靜寂了。只有李紅旗的皮鞋走在街道的麻石條上,發出響亮的聲音。這聲音算是給這古老的街道,添上了一點生動。

  走著,李紅旗又想到顧燕。看來,她的心情是很不好了。翟軍那種做法,顯然已經在起作用了。從心裡來說,李紅旗是反對翟軍這麼做的。那種下三爛的手法,甚至讓他有些噁心。可是,換句話來說,人家翟軍也是為了你李紅旗,而且,翟軍也說了:愛情從來都是你死我活的。為了愛情,什麼手段都不為過。何況……李紅旗想,如果翟軍的手法真能成功,也說明了顧燕的上海男朋友,對顧燕的愛還有問題。至少是不信任,不理解。這樣的男人,結束也罷。要是我李紅旗,我不會聽任別人。我只相信自己,相信顧燕。

  可是……李紅旗想到這,不禁苦笑了下,也許都只是自己的一場幻想罷了,或者是一場春夢!

  天竟然下起了小雨,冬雨寒涼,打在額頭上,有絲絲的疼。

  李紅旗往回走,走著走著,又想到了江非林。這個部隊裡的營長,如今是安爾公司的副總。看來已經徹底地進入了官場規則和世道規則。到了湖東,就忙著打點了。昨天晚上那個信封,李紅旗回家一拆,竟然是五千。他吃驚的同時,又想程傑之副書記那是多少呢?從厚度上看,至少是……他不好再想了。一個副書記,真的能……

  唉!都說權力是人民賦予的,可是用的時候,還不是他在用?江非林也就是沖了他的權力才去的,否則?就像叔叔一樣,門庭冷落鞍馬稀啊!

  坐在司機辦公室里,李紅旗想著這些,竟自笑了下。毛旺遞過一支煙,點上火。李紅旗抽了一口,又看了看牌子,問:「啥牌子?沒抽過嘛。」

  「這個當然沒抽過。是剛出來的。一包八十多。」毛旺抖了抖菸灰,說:「你看,這灰,多白。好煙,抽著有味。」

  李紅旗抽菸,說老實話是一種糟蹋。好煙孬煙,都是一個味。到縣委辦後,他抽菸時只看牌子,好牌子就抽。一般牌子的,就放著。縣委辦的司機嘛,用魯小平的話說:抽菸也不能掉了檔次,那是會給縣委辦——抹黑的。

  「剛才幾個書記都上去了,是不是案件有了進展?」毛旺問。

  李紅旗說:「我怎麼知道?」剛說完,翟軍咋呼呼地進來了,說是送莫天來局長來匯報。接著又低聲神秘道:「案件有重大突破。了不得,可能涉及到縣幹了。」

  「縣干?」毛旺往前伸了伸頭,「誰啊?」

  「這個……我不能說,目前僅僅是推斷。沒有證據。」翟軍說著,望了望李紅旗,「那妞怎樣了?上了吧。據我了解,情況不錯。不出一月,那男的就會黃了。」

  李紅旗趕緊示意翟軍別往下說,翟軍也就停了。黃炳中提著茶杯進來,問翟軍:「大頭啊,案子破了吧?」

  「有線索了。」翟軍回答得很謹慎。

  「還瞞著?有什麼大不了的?要不要我說說外面的傳言?」黃炳中問。

  翟軍一笑,「說說看,我倒真想聽聽呢。」

  黃炳中便道:「外面說是有人買兇殺了馬茹。而且說買兇的這個人就是縣直單位的一個司機,讓他買兇的是某單位的領導,好像還是縣干。」

  翟軍和其它兩個人都無言了。這傳言甚至比翟軍帶來的東西還詳細了。

  幾個人繼續議論著,但卻都把握著不往具體的哪個人身上想。這是很危險的,這個時候,往具體的人身上想,是會有麻煩的。作為縣委辦的司機,這點素質還是有的。

  下面司機們在議論,而樓上,三個副書記和一個政法委書記,剛剛聽完莫天來的案情介紹,他們都一下子呆了。就目前的情況看,案件的矛頭直指縣人大常務副主任梁天超。突擊審訊後,那兩個外地小混混,已經交待了具體跟他們聯繫的人。而且交出了手機號碼。之所以這兩個人在作案後一周,又來到湖東,就是來取錢的。他們約好,一周後全部交清款子。買兇金額是十萬元,最初談時,先付了兩萬。還剩下八萬,是看到死者照片,確認已死後才支付的。前天,他們到了湖東,剛剛取了錢,到光明小區參賭,不想卻被抓了。如果當天抓不著,夜裡的火車,他們就要離開湖東了。

  手機號碼成了最重要的線索。公安機關根據這個號碼,到電信局查詢。這個號碼是兩周前才開戶的。從往來記錄看,僅僅與兩個小混混有過通話。線索眼看著要斷了,卻不想電信局的一個工作人員提供了重大情況:她好像記得這個號碼當初來開戶的是縣直機關的一個司機。這人曾是她哥哥的戰友,好像叫什麼永久永久的。

  結果很簡單,通過照片一比認,兩個小混混和電信局的那個工作人員,幾乎同時確認了那個人就是李永久——縣人大司機。

  「那為什麼會牽扯到梁,身上呢?」葉能文問。

  莫天來說:「這個我們是推理的。假定李永久就是聯繫人,那麼我們要分析下他作案的動機。這一分析,便不難找出梁天超來了。其實很多人都知道,馬茹是梁天超的情人。兩個人的關係維持了多年。但最近一年來,馬茹一直要求梁天超離婚。為此,兩個人鬧了不少矛盾。據人大內部的同志介紹,兩個人有時見了面都不說話。馬茹失蹤前曾對其母親說梁天超要害她。她還跟同辦公室的一位同事說過要是我哪一天失蹤了,一定就是梁天超和李永久乾的。

  吳航以前也是公安局長,他問莫天來:「這事目前的公開面有多大?是否對李永久採取了必要的措施?」

  莫天來說:「還沒公開。不過有傳聞了。對李永久,暫未採取措施。」

  「這不行。立即對李永久進行傳訊。你們看如何?」吳航問。

  三位書記都表示同意,人命大案,豈容耽擱?莫天來立即給刑警隊那邊打電話,傳訊李永久。但在方法上要婉轉些,不要搞得動靜太大。特別是不要直接到人大機關抓人,最好採取請他出來的方式,做到聲息最小。

  程傑之問莫天來,這事是不是向省廳匯報了?莫天來說當然匯報了,命案必報,是一點不能馬虎的。程傑之看著莫天來,心想這樣的一個人,其實也算是個能人。當初剛到湖東,就端掉了開氏兄弟;就這個馬茹失蹤案,他一蹩勁,事情就有了眉目。要是這個人不……唉!怎麼能同顏二混到了一塊呢?一正一邪,如何能相容得了?

  莫天來在馬茹失蹤案上,的確是下了功夫的。前一階段,他一直在四下活動。省調查組的調查,越來對他越不利了。顏氏兄弟出事,他就保不准不被牽連出來。如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他找了省廳的一些熟人,又通過關係找到了部里的一位領導。他的目的很簡單:自己在湖東也呆了五年了,想調回省城。

  這個事還沒有多大進展,湖東出了馬茹失蹤案。莫天來一接手這案子,就心裡一激愣。憑他的經驗,這不可能是個簡單失蹤案。他要在這個案子上來做一些文章了。特別是當這個案子涉及到李永久時,他覺得更是個機會了。他要把人們關注的視線,從顏氏兄弟那兒移到這個案子上來。因此,他就必須將這個案子辦得曲折,辦得驚心動魄,辦得所有人都懸著心,辦得所有人都佩服……

  昨天審訊後,莫天來已經安排翟軍等,將這個案子的消息稍稍向外擴散了一下。現在,如果他不猜錯的話,李永久已經離開了湖東。李永久不是傻子,再呆在湖東,等著人來抓他?這可不是一般的案子,可是要掉腦袋的啊!

  果然,刑警隊電話來了,李永久已經不見了。

  「李永久逃了。」莫天來向幾們領導道。

  「逃了?怎麼會……」宗榮急切地問。

  「這哪知道?刑警隊正在全力調查。」莫天來臉上也掛著幾分急切,心裡卻是更加安穩了。

  程傑之指示道:「公安部門必須全力以赴,爭取儘快破案。對於李永久,要想辦法尋找線索,以最快的速度抓捕歸案。整個案件由吳航同志負責,莫天來同志配合。」

  葉能文和宗榮都同意這樣安排。會議散了後,宗榮找葉能文,問問上次香港萬盛的項目,後來有沒有聲音?葉能文笑著說:「暫時沒有。他們是待價而沽啊。慢慢來吧。」

  宗榮說這也不假,慢慢來。我向來主張招商引資不能急的。性急吃不了熱豆腐,就是吃下去了,也不是什麼好豆腐。

  葉能文聽著忽然一笑,宗榮問他笑什麼。葉能文說宗榮同志這個比喻,可不能在外亂說的。吃豆腐,可不是什麼好說法。宗榮一下子明白了,便道:「你那都是想歪了。心歪,才亂想啊!」

  葉能文問鄒濤春節回來不?宗榮說不回來了,可能年後要回來一下。葉能文說快轉業了吧?宗榮說是的,明年春上吧。葉能文笑道:「千萬可別轉回湖東,沒意思。要轉,就到省城,至少也得到南州去。」

  「這是組織上的事了,我哪問得著?隨他吧。」宗榮說著,心裡卻不是滋味。鄒濤最近一直不冷不熱的。讓他回江南,他已經是絕對不會同意的了。而且,他還一直想讓宗榮也跟他過去。說夫妻分居這麼多年了,也該團圓了。可是,憑什麼就得宗榮過去呢?宗榮一說到這,鄒濤就發火。按他的意思,一個女人在官場上混,是很危險的,也是很沒有意義的。宗榮想不明白,一個正團級幹部,怎麼是這麼個老眼光?可是,自從上次跟馬天一道跑了趟省城後,她其實自個兒是明白了,但是她不能說。上周,王旭升副書記還打電話讓她過去。她開始是說有事,可是後來……

  宗榮縣長下了樓,到司機辦公室時,特地朝里望了望,正好李紅旗在。宗榮說:「小李啊,最近忙吧?」

  「還好,謝謝縣長。」李紅旗請宗縣長坐,宗榮說不了,政府那邊還有事。年關了嘛,還要下去慰問。「個人問題解決了吧?」

  「沒有呢,不急,不急。」李紅旗不好說,他已經看上了一個,只好含糊著。

  宗榮問:「不行,我讓人給你張羅一個?」

  「不了,不了,等等再說吧。」李紅旗忙推辭道。

  宗榮又問了問李一然的情況,讓李紅旗代她向他叔叔問好。「讓他沒事也出來跑跑,別老呆在家,心情鬱悶,不好啊!」

  李紅旗說:「我一定將宗縣長的話代到,謝謝了。」

  宗榮走後,魯小平笑著對李紅旗說:「宗縣長對紅旗可是特別關心哪。專門問到個人大事,縣長親自過問,了不得啊!」

  李紅旗沒有做聲。

  這兩天,到縣委的縣直機關的一把手和鄉鎮的負責人明顯的多了。都是很匆忙地在領導辦公室坐上一會就走。有時,彼此在樓梯上碰到,心照不宣,互相一笑。領導們也暫時停止了下鄉和其它活動,只在辦公室坐著,研究問題了。

  黃炳中悄悄地對李紅旗說:「一個年下來,你算算一個人多少?」

  李紅旗問:「多少?」

  「怕也有個十來萬吧……」黃炳中把眼朝外面望了望,正好看見教育局長章達往樓上走。就回頭道:「你看那個章達,想個政協的位子,想瘋了,這會兒上去……唉!」

  李紅旗想起民間流傳的幹部最難過三關:情人關,年節關,領導關。是啊,這三關,讓多少幹部止步不前了啊!可是,還是得過。有些人過不了,就出事了。就他這個縣委辦的司機所知,就有許多活生生的例子了。如梁天超,如程傑之,甚至如宗榮……

  湖東官場再小,也是官場的一個縮影。難道這個縮影的小官場,真的五味俱全了嗎?

  下班前,李紅旗突然接到了顧燕的電話。顧燕說她正在紅月亮,她想請李師傅喝茶。願意嗎?

  願意,我就到,李紅旗的心差一點就蹦出來了……

  到了紅月亮,顧燕正一個人坐著,李紅旗一看,好端端的一個人兒,竟然變得快讓他認不出來了。他心裡一陣疼,趕緊問:「怎麼啦?顧燕。」

  顧燕朝他望著,沒有說話,眼淚卻先掉下來了。

  24

  臘月二十九的下午,李紅旗送程傑之副書記回鄉下上墳。回來後,到了縣委,程傑之喊李紅旗上去一下。李紅旗問:「有事嗎?程書記。」

  程傑之笑笑。李紅旗跟著上去,進了辦公室,程傑之從柜子里拿出兩條煙來,遞給李紅旗:「春節抽吧。反正我也不太抽菸。拿著吧。」

  李紅旗不好意思,推辭了下,程傑之笑著說:「一年忙到頭了,就不興我表示一點?收著。」

  「那我就收下了,謝謝程書記。」李紅旗下樓時,心想,這煙反正也是別人送的。不過,作為副書記,能想到過年了,給自己的司機兩條煙抽,也算是有人情味了。就是不給,你不也是要工作?司機嘛,就是這樣。

  說是過年了,雖然國家明確的放假是從正月初一開始,其實這只能是形同虛設。沒有多少人真的捱到了初一的。大部分縣直單位,從小年後就開始值班了。縣委辦、政府辦等四大班子,情況不同。上班可是玩得相對真些。不過,也有不少人沒事時上街了。特別是女同志,買年貨,添置些必要的衣物,就是領導看見了,知道了,也不好太反對。年底就這麼幾天了,不讓人家去,到時哪能買到?不能說因為工作,就不好好地過個太平年吧?

  司機當然不行。司機是個特殊的群體。領導在,司機就得在。而且這兩天格外地忙。慰問貧困戶和下崗失業人員,到鄉鎮和縣直部分單位參加年終總結大會……晚上,李紅旗還陪著程傑之副書記跑了一趟省城和兩趟市里。好在臨近年關,辦事的效率提高了。都是一眨眼的功夫,到人家門上去坐上一會,抬腳就走。李紅旗呆在車子裡,往往是看著程書記還沒出來,其它的人就在等著了。當然,他們有時也等。一直看著別人在裡面,心裡也急。等到別人出來了,程傑之馬上下車。好在現在禮物現金化了。越來越小巧,不用提著大包小包的。一個人,光身子一個,溜進去,忙完事,再溜出來。李紅旗覺得領導也是挺難當的。那形像,好像比平時在台上的形像總歸有些不一樣了。

  辦公室已明確通知,所有小車班司機,過年期間,一是不能離開湖東,二是手機一定要二十四小時開機,三是領導有事能隨叫隨到。同時,為方便起見,又每天安排兩個司機值班。李紅旗是正月初一和初五。所以,待會兒晚上,他還要趕回鄉下,去陪老娘過年。

  今年過年,李紅旗是花了心思的。現在他有工作了,是家中真正的當家的了。因此,過年這樣的大事,他就得做主。他讓兩個姐姐都回家來過年,費用上全部由他來承擔。這樣人多,也熱鬧。而且全家人聚在一起過年,也是很多年沒有過的事了。老娘也高興,上午他打電話回去,老娘說你兩個姐姐都回來了,家裡吵得很呢。

  老娘說「吵得很」時,明顯是一種興奮的語氣。也難怪,兒子這麼有出息了,她能不高興?

  也許明年,李紅旗又將會給老娘一個新的更大的驚喜:他也許會帶著自己的女人回去。那時,老娘是不是會用她近乎瞎了的雙眼,一一地撫摸兒子和媳婦呢?

  一定會的,一定會!

  明年,時光其實很快。轉業回來,一忽之間,就是一年了。同樣,再一忽,就會是明年的冬天了。李紅旗坐在辦公室里,稍稍歇息了會。這一小會,他想了很多。然後就想到了顧燕。

  前天在紅月亮,他是看到了顧燕的淚水的。那一刻,他沒有任何多想,就遞過紙巾,而且,輕輕地拍了拍顧燕的肩膀。顧燕一定也感覺到了,抬著婆娑的眼,說:「謝謝,我就是想找個人一塊坐坐。你能來,太……」

  「別說謝謝,好嗎?」李紅旗回到座位上,他沒有問顧燕為什麼。他明白,顧燕如果願意和他說,自然會說的。如果她不想說,你問了,適得其反。而且,他心裡還存著一絲歉疚。也許這一切都與翟軍的「幫忙」有關。除了愛情,一個女人,是很難在一個男人面前流淚的。要麼是愛這個男人,要麼是為了另一個男人,而向這個男人尋求依靠。至少,顧燕能在這個時候這種心情下,想到他李紅旗,說明了她對他的信任。在她心裡,他已經是一個可以聽她說話陪她坐著的男人了。

  這一點上,李紅旗要感謝網絡。網絡時代,愛情也網絡化了。如果沒有那神奇的小企鵝,怎麼會有顧燕與他的聊天呢?不交談,何來了解?不了解,何以生情?

  李紅旗陪著顧燕坐了兩個小時,中間有人打他電話,他說有事推了。

  顧燕當然說到了在上海的男朋友。說是有人給那男孩子打電話了,告訴他顧燕在湖東已經……那男孩子本來就與一個也在讀研的師妹有來往,這一下,索性提出來要與顧燕斷了。顧燕到了上海,卻無濟於事。回來時,那男孩子連到車站送她都沒有了。她想解釋,他不聽。其實是他不想聽。顧燕知道:這大學時代的一段愛情,其實就此已經終結了。

  「既然這樣,也別留戀。不值得!」李紅旗勸她。

  顧燕沒有做聲,李紅旗又說:「兩個人首要的是信任。既然這點都做不到,斷了也好。何況你將來要操持日出實業,接觸面廣,都這麼不信任,哪還了得?當然,我理解你對這段感情的留戀,慢慢想吧,時間會撫平傷痕的。」

  一直到黃昏,顧燕才離開。臨走時,李紅旗讓她如果不開心了,就讓他陪著喝茶吧。顧燕說:「謝謝你聽了我的故事。我會好好想想的。」

  今天早晨,李紅旗特地給顧燕發了條簡訊:

  路既然斷了,就重新走。希望你永遠快樂!

  上午,在送高開河主任回鄉下老家時,李紅旗收到了顧燕的回覆:

  知道了,謝謝。

  李紅旗看著這寥寥的幾個字,卻仿佛看見一棵棵嫩綠的小芽兒在往外萌生。別看著這個字不動,也不多。可是,在李紅旗看來,這就是一條條通向顧燕靈魂的道路。籍著這些道路,他就可以走進顧燕的心裡去。然後在她的心靈世界,建一座秘密的花園……

  下午六點,李紅旗開著車子,回到了老家。因為路沒有修好,他只能將車子停在鄰村的路邊上。好在都認識,打了個招呼就也放心了。

  兩個姐姐早已忙活了一個下午,年飯已做好了,就等著李紅旗回來。一進家門,老娘說:「快將門對子貼起來吧。」

  李紅旗忙著拿出自己帶回來的對聯,,也就是門對子,這是建行送的。縣委辦每人兩副。漿糊子也經熬好了,貼上,再熨服帖,大紅的對聯一下子把喜慶的氣氛烘託了出來。大姐夫在邊上看著,說:「這門對子上還有湖東縣建設銀行的落款,小舅子在縣委,就是不一樣啦。」

  李紅旗笑笑,老娘上前來,湊近看了看門對子,「好啊,好!明年紅旗要是能帶個媳婦回來,就更好了。」

  二姐說一定能的,紅旗現在在縣委上班,哪個女孩子不想?就怕他看不上呢。又轉過頭對李紅旗說:「可別看花了眼,挑走了神,瞅上一個就是一個。老娘盼著抱孫子啊。」

  李紅旗聽著,也沒說話。吃飯時,李紅旗和兩個姐夫各自喝了些酒,正喝著,外面傳來聲音:「李科長回來了吧?給你拜年來了。」

  一家人都抬頭朝門外望,是李大寒和蓋可舟。還有村委會的幾個人,一進門,蓋可舟就嚷道:「感謝李科長去年給村裡的關心哪,前幾天,交通局的施局長來電話,說我們的項目已經列進去了。開春就能動工,第一次安排了四十萬。這可全是靠著李科長的面子啊!」

  李大寒也說:「這事兒我們是找對了。李科長一說,施局長能不聽?現在看來,李科長比李老局長面子還大,咱們村以後再辦事就容易了。」

  說著,李大寒讓人拿出包東西,遞過來,說是村裡的一點心意。又拿出一個信封,說給李科長買條煙抽。李紅旗馬上道:「這可不行。書記村長要這麼幹,就是瞧不起我李紅旗了。是吧?大過年的,東西我收下了。這個拿回去。」說著,將信封子推給了李大寒。

  李大寒朝蓋可舟望望,蓋可舟笑了笑,「這個嘛,李科長就別拉了。這樣吧,算作村里給嬸子的壓歲錢吧。這你沒意見吧。好不好?李科長。」

  李紅旗老娘一聽,立即說這使不得,使不得,哪能要村里給壓歲錢?何況我都是六十歲的人了,要什麼壓歲錢?何況紅旗給村里辦點事,也是應當。怎麼能這樣呢?

  李大寒見這局面,再拉也沒什麼意義,而且難堪,就道:「那也好。以後再感謝。你們吃飯,我們先走了。李科長正月要是有空,哪天也給村里個面子,大家一起喝餐酒。你是縣委的人了,忙啊!」

  李紅旗說正月恐怕不行。領導們天天有事,得值班呢。以後再說吧,同鄉同土的,酒還能少喝?

  村里人走後,老娘說:「紅旗啊,以後村裡的事,是要多擔待些。誰叫你在縣委呢?是吧。」又拆開剛才村裡帶過來的東西,原來是一條煙、一瓶酒和一些其它雜糖。煙是中華,酒是郎酒,檔次都是很高的,可見村里是早有預備了的。老娘問:「這要不少錢吧?」

  李紅旗說是不少。老娘拿著煙道:「告訴村裡的幹部,少花點這冤枉錢,把錢拿來一分一厘地用到修路上,就算好了。以前你叔叔也給村里搞過錢,可是被亂花了。後來他就不願意了。你記著,給他們打打招呼。不然,人家背後要戳你脊梁骨的。」

  「我知道,一定說。」李紅旗沒想到老娘還能說出這麼多道道來。四十萬,要是真全用在修路上,也夠了,怕就怕真的像老娘所說的那樣羅!這幾年,村村通工程,國家不知花了多少錢,可是路呢?也不能說沒修。可是修出來的路,好的管了兩三年,差的幾個月就壞了。有一次,在司機辦公室,他同魯小平談到這事。魯小平一笑,說這很簡單。兩個原因:一是各級都揩了油;二是市縣沒配套。一揩油,水分多了。不配套,里子少了。不壞哪才叫怪!

  也許明年,這村里就會有一條嶄新的柏油路;而讓李紅旗擔心的是,也許後年,這就成了一條爛泥路。那時候,村民們會不會連帶著也罵上他呢?

  一邊說話,一邊喝酒,李紅旗有點多了。酒一直拉扯著喝到十一點多,電視裡春節聯歡晚會也在放著,到了十二點,李紅旗點響了開門鞭。這鞭也是一個鄉鎮的花炮廠送的,一點著,「劈里啪啦」,烈得很!惹得周邊上鄰人家都出來看。不僅烈,而且發出五色的電光,把個門口,照得通亮。李紅旗老娘站在門邊上,禁不住擦了擦淚水……

  李紅旗心裡也有些難過。要是父親也在多好。可是,李紅旗是壓根兒也沒見過自己的父親的。一個沒見過自己父親的人,現在也到了該做父親的年齡了,也成了一家之主,心裡的滋味……唉!

  早晨起來,天已經大亮了。而且下了雪。一地的白。李紅旗問:「昨夜下雪了?」

  老娘說:「是啊,後半夜下的。早晨便停了。好事啊!」

  吃了雞湯炒米,李紅旗就出了門,今天是大年初一,他值班。到了辦公室,帶班的副主任是左安。李紅旗問了聲「新年好。」左安說:「李師傅來得正好,待會兒傑之書記和幾個領導要過來有點事商量。黃師傅剛剛出去了。你待著,以防他們要用車。」

  李紅旗想這大過年的,又商量什麼?領導們難道不過年了?

  手機上不斷有簡訊,戰友的,朋友的,還有鄉鎮和縣直的一些熟人的,他是看了這個,又轉發給另一個。反正轉過來轉過去,就是一種心意嘛。昨天晚上十二點,當新年的鐘聲響起時,他給顧燕發了條簡訊。那不是轉發的,而是他自己編的:

  新年新心情,祝燕子快樂!

  顧燕的回覆是上午才收到的:

  新年新感受,祝紅旗開心!

  哈,還對仗了呢!李紅旗看了高興,一是高興顧燕能這麼快回復他,二是看得出來,她的心情似乎好些了。要是心情不好,她不會發這樣的一個有意識的對仗著的簡訊的。他回道:

  晚上QQ上見。

  顧燕說:

  好的。

  不一會兒,宗榮縣長、程傑之副書記、葉能文副書記和政法委吳航書記都到了,姚和平主任也來了,大家都急匆匆地上了樓。莫天來最後一個上去,後面跟著刑警隊的司隊。一進會議室,宗榮就問莫天來:「情況到底是什麼?」

  莫天來說:「情況相當不好。基本上印證了我們的推斷,人大常務副主任梁天超同志捲入了馬茹被殺案。」

  程傑之看了其它人,問:「有證據了?」

  「有。」司隊說著從包里拿出一個筆記本來,「這是馬茹的日記。這個女子有記日記的習慣。這本日記是從一年前開始記的。一直到她失蹤前一天。在這日記里,她寫到了與梁天超的矛盾,並且提到梁天超的司機李永久,曾不止一次地威脅她,要請人殺了她。在最後五天的日記里,處處流露出對梁天超殺她的恐懼。提到他們的吵架,梁天超對她的最後通牒,說如果再糾纏,將不客氣了。這不客氣是什麼?也許就找人做了她。在日記里,還提到了一些梁天超同志的經濟問題。看來馬茹曾經是想拿這點來要挾梁天超的。」

  葉能文接過筆記本,仔細地看了看,裡面的字跡清秀。他想不通這麼一個女孩子,為什麼要老是纏著梁天超這個半老的人?以至連命都搭上了,可惜啊,可惜!而梁天超,這個人平時看起來也還是溫文爾雅的,怎麼就會……

  程傑之也翻了翻筆記本,問莫天來:「僅憑這個就能確定梁天超參與了此案,未免有些武斷了吧?」

  「當然不僅僅是這個。我們還收到了另一樣證據。」莫天來打開公文包,掏出一封信,遞給程傑之。程傑之展開一看,是一封直接寫給公安局莫天來局長的信。莫天來說:「這是我們昨天下午剛收到的,應該是李永久逃亡前發出的。在這封信里,他交待了梁天超讓他買兇殺害馬茹的全部經過。並且說自己已經到了國外,就是發動再多警力,也是追不回他的。」

  「這個李永久,唉!」程傑之嘆道:「怎麼都這樣糊塗?糊塗啊糊塗!」

  宗榮也拿過信,掃了眼,問吳航,這事該怎麼辦?吳航說這事案情重大。我建議立即給南州市委匯報,同時向省廳匯報,在取得上級的指示後,再確定方案。宗榮說:「就這樣吧,姚主任,你立即安排。莫局長,你直接向省廳匯報。」

  莫天來說好,我就匯報。說著掏出手機,就打電話了。姚和平也到邊上的辦公室,打通了市委周書記的電話,然後請程傑之副書記直接和周書記說話。程傑之簡單地把情況說了下,周書記也感到很驚訝,連續問了幾遍:「真的嗎?是不是有錯誤?」

  程傑之說:「目前的證據基本上能確定梁天超同志有重大嫌疑。我們也很驚訝,並且覺得這事應該慎重,所以立即向市委進行匯報。梁天超同志是一個老同志了,而且是市人大代表,即使採取行動,也必須先取得市委和市人大的同意。因此……」

  周書記想了會,「如果情況屬實,先對梁天超同志採取一些必要的措施。但是一定要按法寶程序進行。有什麼情況及時匯報。」

  放下電話,莫天來那邊也匯報完了,省廳指示按正常程序辦理。程傑之道:「那就請莫局這邊採取行動吧。姚主任,通知人大的尢主任過來,請他立即到市里,完善手續。不過,這大過年的,這事……」

  宗榮也嘆道:「這過年……是不是……」

  莫天來望了望幾位書記,「這案子重大。李永久已經逃了,如果梁也逃了,可就……」

  葉能文一揮手,「那就辦去吧。自己作孽,能怎麼辦?」

  李紅旗是翟軍來接莫天來時,才知道這些情況的。而且翟軍說司隊已帶人去了。「不過,李永久還是有點名堂,這麼快到了國外了。是不是到金三角了啊?」

  「唉,其實就是再跑,也不一定跑得了啊!而且,既然做了,跑了,何必還留下封信?這不是……活該梁主任倒霉嘛。再說,那馬茹,唉!這年頭啊!」李紅旗抽著煙,感喟著。

  翟軍臨走時問李紅旗,與那小妞怎麼樣了?過年可是個好機會啊,聽徐五四說今年過年,她一個人悶得很呢。

  李紅旗笑笑,說:「忙你的事去吧。別問她了。」

  25

  李紅旗說你好,新年好!

  顧燕說這個新年一點也不好,是我人生中最難受的一個新年。

  李紅旗說我理解。

  顧燕說為什麼有些感情說斷就斷了呢?難道這個世界沒有了美好?

  李紅旗說你是很少見的純潔的女孩子,也是唯美的。

  顧燕說我只是說說,這幾天我一直在思考,我想一點點地忘記。

  李紅旗說懂得忘記,是一種進步,也是一種智慧。

  顧燕說我這不是進步,也不是智慧,只是無奈。

  李紅旗說也是。又問顧總呢?

  顧燕說他到北京去了。他在那邊有朋友。

  李紅旗說那你不是在家看門了嗎?

  顧燕說是的。不過一個人難得清淨,正好想想問題。

  李紅旗說我以前在部隊時,一到過年就想家。部隊裡也吃年夜飯,但就感到不如家中的好吃。現在回家了,卻發現家中的年夜飯不如部隊裡的好吃了。

  顧燕說人就是這樣,總喜歡正在失去的。

  李紅旗說正是,其實失去了的,就不必要再回來。就像精美的玉,碎了,再怎麼拼湊,也還是碎的。沒意義。

  顧燕……

  李紅旗說不談這些了,我給你說一件部隊裡的趣事吧,說我們部隊邊上有一個村子,村裡有一個女孩子,看上了我們的排長。我們那排長可是直接從大學裡參軍的,長得也英俊。那女孩子看上後,就天天到部隊裡來。一來二去,排長也動心了。這事被連長知道了。連長也還是個光棍。就找排長談話。哪知這排長一聽,就強調說:「你不知道,連長哪,她的確是太有魅力了。兩情相悅,你叫我怎麼放得下?」

  連長把臉一黑,說:「放不下也得放。從今天起,不准再見她。」

  排長只得服從連長。可是事後連長想起排長的話,就產生了好奇心,也跑去看看這女孩子。結果你猜怎麼著?

  ——連長也看上她了。這事傳到營長耳朵里,營長也急了。他想知道這女孩子到底有多大魔力,能把我們的排長和連長都俘虜了。營長一看,了不得。第二天就向團里遞交了轉業報告。

  三個月後,正當大家對營長惋惜時,營長轉業了。並且帶著那個女孩子回老家結婚去了。

  顧燕……

  李紅旗問怎麼了?

  顧燕說我正聽著呢。下雪了。

  李紅旗說今年的雪好多,你喜歡雪嗎?

  顧燕說喜歡。白茫茫無邊無際。

  李紅旗說有空請你出來踏雪吧。

  顧燕說還真有詩意呢。

  李紅旗說在部隊裡我是連里的詩人,還在軍區的報紙上發過詩歌。不過現在不寫了。

  顧燕說:啊!

  李紅旗說明天下午怎麼樣?我去接你,然後我們到清峰山那邊去。山上看雪,別有味道呢。

  顧燕說好的,到時聯繫。

  李紅旗看著顧燕的小企鵝,蹦蹦跳跳地閃身而去,他在心裡笑了一下。如果說這個春節,李紅旗感到高興的話,那麼最大的高興就是顧燕。他起身,開了窗子,窗子向南,燈光照著窗外,雪花正紛紛揚揚地往地上落。白天看見的雪花是純白的,現在卻是淡黃的了。淡黃之中,卻更多了一層韻味。而且,淡黃本身也就是一種詩意。李紅旗突然想到了一句詩:

  踏雪尋梅,你就是梅花中的清香!

  他反覆地吟詠著這句詩,卻再也想不出下一句了。也許,明天在山上,面對顧燕時,這下一句就會像小企鵝一樣,快樂地蹦出來呢。

  早晨醒來,李紅旗給叔叔和嬸嬸拜了年。按照湖東的風俗,正月初二是最好的日子,要拜最重要的親人。對於李紅旗來說,現在最重要的親人就是叔叔和嬸嬸了。所以他也準備了一些禮品,對叔叔說:「感謝叔叔和嬸嬸的關心和照顧,沒有你們,哪有……李紅旗的今天啊!」

  李一然坐在沙發上點點頭,嬸嬸說:「這孩子……一家人還這樣……」

  「紅旗有這點心意,就很不錯。」李一然說著,讓李紅旗坐下來,問到梁天超的事。說不知道梁天超是不是真地被抓了?想起老梁,以前他們在鄉鎮還同過事。這個人工作能力很強,除了那點愛好,其餘什麼都好。可是怎麼到要退了,還弄出這麼個驚天大案來?是不是一時糊塗了?還是鬼迷了心竅?

  李紅旗道:「可能是那個馬茹纏得太緊了,他們說梁主任早在兩年前,就不想再理她了。可是……」

  「這女的怎麼這麼糊塗?人家不要,嫁人唄。」嬸嬸插話道。

  李一然哼了聲,他不喜歡老婆在他面前插話,即使是跟李紅旗。對於梁天超和馬茹的關係,李一然也是很早就知道了的。這在湖東,並不是秘密,只不過沒有公開而已。有多少領導幹部沒有在生活作風上出過這樣那樣的事?只不過有的出了,做得光滑;有的留了後遺症,或者鬧出了亂子,才被處理或者被人笑話。就是李一然,不也曾有過?這會兒,李一然想到自己在鄉里當書記時,那個小廣播員可真是甜,真是可人……唉!一晃三十年了。

  因為約了顧燕,李紅旗就決定今天不回鄉下了。上午沒事,就到了辦公室。黃炳中正在值班。一進門,互道了新年好,黃炳中就說:「梁天超被抓了。據說昨天公安去時,他正一個人鎖在屋裡,準備自殺。」

  「還有這事?」李紅旗驚訝地問。

  黃炳中道:「當然有。是姚主任早晨說的。公安當時叫不開門,只好來硬的。衝進去時,梁天超正準備吃藥。是一瓶安眠藥,要是早吃下去了,不就沒了?」

  「唉!不過,……要是真的吃了,也許還要好些。」李紅旗想一個縣人大的常務副主任,正縣級幹部,從堂堂的高官,一下子變成了買兇殺人的罪犯,身陷囹圄,會是怎樣的心情怎樣的感受啊!特別是面對公安,面對家人,被押上囚車,又是何種感覺呢?

  只一個字:悔!

  然而,此時還有何益?悔不當初,關鍵是已經當初了啊!

  劉奇衛副主任帶班,這會兒也簽著孩子一道過來了。還有簡平。值班秘書。李紅旗逗了會孩子,劉奇衛問他在哪過年了,他說在鄉下,不過,今天在叔叔家。簡平在邊上笑道:「今年過年,湖東老百姓有談資了。」

  劉主任瞥了眼簡平,簡平卻不理會,照樣道:「梁天超殺人,顏氏兄弟被調查,還有……哈哈,湖東這小地方,別看著平靜,內在里熱鬧得很呢。」

  黃炳中喝了口水,「也別亂說。除了梁的案子,其餘都是小道消息。可不能散布的。虧你還是秘書,比我們司機覺悟還差。」

  劉主任說老黃這批評得好,就是嘛,一個縣委辦秘書,說出這麼不負責任的話,哪能呢?

  簡平把嘴一撇,笑道:「怎麼了?縣委辦的秘書,就不能說這樣的話了?可是,有些人還能做這樣的事啊!只許領導犯罪,不許秘書發言?這也太不人權了吧?」

  李紅旗遞給簡平一支煙,「簡秘書,也別說了。說著無益。上午沒事,咱們來拖拉一會吧。」

  拖拉,是指一種撲克的打法,完全的稱呼叫「拖拉機」,其實是四個人打兩副牌,一家撿分,另一家守。形式上和「釣主」差不多。大家打著牌,少不了會爭吵。簡平說劉主任的牌技太差,黃炳中怪李紅旗那張牌不該出,簡直是「牌盲」。但不管怎麼吵,牌還是往下打的。打著的間隙,黃炳中說起了年前在另一個縣政府那邊發生的一件事情。說是這個縣有個鄉的一個年輕人,看樣子是在外面掙了點錢,就回來和弟弟一道,準備搞一塊地皮,辦個廠子。他們找到了鄉長,送出五萬。鄉長一口答應了。可是,過了半年,這塊地卻被別人拿走了。這哥倆氣壞了,就去質問鄉長。鄉長說忘記了,再想辦法。哥倆說不行,我們就看上了那塊地。鄉長說那就沒辦法了。哥倆說你沒辦法行,我到縣裡去,縣裡會有辦法的。

  鄉長先是以為這哥倆說的是氣話,哪知道他們真的到了縣政府,而且把送錢的事也抖了出來。這一下,鄉長慌了。就想了個點子,讓會計帶著五萬塊,找到縣政府,說是上次這哥倆送鄉長的錢,鄉長已交到鄉帳戶上。現在,地沒拿到,鄉里經過研究,退給他們。哥倆自然不收,拉拉扯扯,錢就從包里滑出來,撒了一點。周邊圍著的人很多,這時不知誰喊了聲「這錢是黑錢,不要白不要」,哄地一下,給搶光了。

  你們說這錢搶光了,事情該怎麼辦啊?

  黃炳中望著大家,簡平說:「怎麼辦?讓紀委把那鄉長給抓起來就是了。」

  「沒這麼簡單?任什麼抓?人家是放在鄉財帳戶上的。」劉奇衛道。

  李紅旗說:「也是,怎麼辦呢?誰來賠這錢?鄉里?哥倆?都不妥。後來到底怎麼處理了?」

  黃炳中哈哈一笑,「我也不知道。給我說的人說時,剛發生這事。後來怎麼樣,我就沒問了。」

  「要不打個電話問問?」簡平出壞主意了。

  「這大過年的,問這事?我不是瘋了吧?」黃炳中用手中的牌打了下簡平的腦袋,「我可不想人家說我腦袋進水了。」

  快到下班時,毛旺也過來了。毛旺家就在城關,他領著兒子,逛街逛到辦公室里來了。一來,他就報告了一個大新聞:昨晚,啊,不,是前天晚上了,大年夜,皇冠大酒店熱鬧非凡。你們猜是為什麼?

  「怎麼今天儘是猜謎?」劉奇衛笑道:「剛才老黃讓我們猜,現在你又來了。不猜了,徑直說吧。」

  毛旺便不再繞彎子,「那天晚上,皇冠在大廳里開了二十桌,坐在上首的不是別人,正是顏二昌、顏三昌。那個威風……哈哈,據說酒都喝了好幾萬塊,都是五糧液。」

  大家聽了都不做聲。毛旺問:「怎麼了?震住了?」

  「誰震住了?這二顏啦,也太膽子大了,都這個時候了,還……」黃炳中說:「氣數要盡了吧。」

  劉奇衛瞟了毛旺一眼,茬開了話題,問毛旺兒子:「說說,你長得像誰?」

  「像叔叔。」小孩子才四歲,隨口一答。

  這一下子,劉奇衛樂了,毛旺卻急紅了臉。其它人都跟著笑,連劉奇衛的女兒也跟著笑開了。

  李紅旗喜歡孩子,這會兒大家歇了牌,他開始逗孩子玩了。玩著玩著,他不知怎地想起過年晚上老娘靠在門邊流淚的情形。是該好好解決個人問題了,也讓老娘有個盼頭。老娘現在心裡最大的願望,可能就是這點了。無論如何,一年內,要讓老娘看到媳婦,兩年內,要讓老娘抱上孫子……

  下午三點,李紅旗打顧燕的手機,問她準備好了沒有?顧燕說沒什麼準備的,不就是看雪嗎?李紅旗說要準備的,穿上稍微防滑的雪,多穿點衣,帶上圍巾。顧燕說你真心細,像個女孩子了。李紅旗一笑,說那我就過去接你了。

  從城裡到日出實業,再從日出實業到清峰山,李紅旗的車子一共開了一個半小時。在車子裡,李紅旗和顧燕很少說話,他放著音樂,是王菲的《流年》:

  愛上一個天使的缺點

  用一種魔鬼的語言

  上帝在雲端 只眨了一眨眼

  最後眉一皺 頭一點

  愛上一個認真的消遣

  用一朵花開的時間

  你在我旁邊 只打了個照面

  五月的晴天 閃了電

  有生之年 狹路相逢

  終不能倖免

  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懂事之前 情動以後

  長不過一天

  留不住 算不出 流年

  遇見一場煙火的表演

  用一場輪迴的時間

  紫微星流過 來不及說再見

  已經遠離我 一光年

  有生之年 狹路相逢

  終不能倖免

  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懂事之前 情動以後

  長不過一天

  留不住 算不出 流年

  有生之年 狹路相逢

  終不能倖免

  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懂事之前 情動以後

  長不過一天

  哪一年 讓一生 改變

  顧燕一直聽著,李紅旗喜歡這歌中的兩句歌詞: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加上王菲磁質的聲線,這歌就更加地楔入人心了。

  歌聽完,清峰山也到了。

  一大片雪,從山腳一直鋪到山頂。從雪裡挺立出來的松樹,枝子上還掛著雪。風一吹,似乎就要掉下來;你擔心它時,卻發現風過後,它依然不動,依然在松枝的蒼翠中,渲染著潔白。李紅旗伸出手,顧燕稍稍猶豫了下,還是把手給他了。這雙夢是不止一次握過的手,終於握在李紅旗的手裡了。他感到了自己掌心的溫度,越變越熱,越變越灼燙……

  顧燕停了下來,看著雪,幽幽道:「要是一切都能被雪覆蓋,多好!」

  「是啊,要是心也能夠,就太好了。雪能讓一切覆蓋,也能讓一切萌生。」李紅旗甚至驚訝自己如何說出了這詩一般的句子,顧燕一定也驚訝了,望著李紅旗。李紅旗有點窘了,笑笑,說:「上去吧,那上邊還有一座寺廟呢。」

  兩個人往上走,路也越來越窄了,越來越清淨,李紅旗拉著顧燕的手,慢慢地往上,天地間是一泓廓大的靜寂,人仿佛芥子,行走在這靜寂之中。雖然微小,心胸卻一下子開闊了。開闊得同山巒、同松風、同白雪融化在一起了。

  李紅旗真想這樣一直地走下去,走下去,永不回頭。

  可是,寺廟的檐角已經露出來了。

  到了門口,門卻關著。只有一樹紅梅從寺牆裡伸出一根鐵一樣的枝幹,上面點綴著寥寥的梅花。那紅有些蒼涼,也有些倔強。顧燕看著,默默的,不出聲息。李紅旗卻要去叩門。顧燕說:「算了吧,不進去了。免得打擾了人家。」

  李紅旗想也是。兩個人就說起寺廟裡的事,說到抽籤。顧燕突然情緒一下子落了,李紅旗忙問是不是說錯了什麼。顧燕說:「沒錯。一點也沒錯。我是想到了去年抽籤。也是抽了上上籤的,結果還不是……」

  「唉!」李紅旗一下子明白了,卻不好說話。兩個人沉默地下山。雪比來時,稍稍地暗淡些了。剛下了山,李紅旗接到電話,是村主任李大寒打來的。說晚上請李科長吃飯,無論如何都請李科長給個面子。我們還請了鄉里分工的高書記來作陪。

  李紅旗說今晚上怕不行,李大寒說那可怎麼辦?高書記都會在這兒了,我讓高書記跟你說話。李紅旗還沒來得及答應,高書記就在電話那頭喊了聲李科長,說在城裡吧,我知道你們縣委辦忙。可是再忙,飯也得吃,家也得回。我在等著,晚上咱們好好喝兩杯。說著,電話就斷了。

  顧燕問:「是家裡的吧?」

  李紅旗點點頭。顧燕說那就回去吧,大過年的。我待會兒讓徐師傅過來接就行。李紅旗說這不好,我先送你回去吧。顧燕也沒再反對,上了車,直接就向日出實業開去了。到了日出,顧燕下車時,李紅旗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說:「一個人悶得慌,就告訴我。」

  顧燕點點頭。李紅旗上了車子,正要走。卻又停了,從車子裡拿出本書,下來遞給顧燕:「這是上次在市里買的,也許仍然用得著。」顧燕一看,正是《企業策劃最新大全》,便笑著,說:「這書我正想要,先謝謝了。」

  李紅旗說不用謝,一本書,謝什麼呢。

  這天晚上,在村里,李紅旗心情舒暢,一下子喝了個斤把酒,硬是把一桌子的人都喝倒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了家裡。第二天早晨醒來時,他發現自己的袋裡多了個信封。拿出來一點,是三千。這一定是村裡的,他猶豫了下,還是裝進了袋子裡。

  手機上有一條簡訊,是顧燕昨天晚上發的:

  今天我很快樂,謝謝你!

  26

  李紅旗這幾天,用一句俗話說,是「泡在酒缸里」了。從初六開始,幾乎每天都有一餐酒。分起來,有三種類型。一種是戰友,翟軍,徐五四,吳小黑,程唐,大家輪著請了一餐。過年嘛,不喝酒作甚?不僅僅要喝,且要醉。因此,戰友們的酒都放在了晚上,即來之,則醉之。第二種是領導。當然不是指請領導和被領導請,而是跟著領導。過年了,各部門各鄉鎮請一桌飯,請領導坐坐,喝點小酒,暢談新年,意義非同尋常。李紅旗和其它和司機也得跟著,這一般也在晚上,領導說今晚紅旗你就喝點吧,李紅旗只得喝。初四跟著程傑之副書記,初七跟著姚和平主任。中間有一天晚上,李紅旗還悄悄地當了一回差,跟著宗榮縣長跑了趟省城。不過,那天晚上宗縣長是八點到,九點半即回頭了。而且回來路上,李紅旗發現宗縣長情緒不好,一直不說話。他也不能問,只在心裡揣摩了會,便藏住了。

  至於第三種,那純粹是應付了。到親戚家,或者鄰居家互相請著,還有就是在叔叔家,幫叔叔招待客人。這樣的場合,李紅旗的酒都喝得很少。他有理由:要開車。縣委辦的司機,可不像一般的司機,有時你酒喝著喝著,領導一個電話,車就得動了。還能耽擱?不能哪。既然不能耽擱,酒還能喝?不能!因此只好意思意思了。大家說也行,盡到心意就好。紅旗現在可是縣委的人了,縣委的人哪還能像我們一樣放肆?

  不管怎麼說,李紅旗這個過年,酒是喝夠了,喝足了,也喝盡興了。

  正月十二,江非林從省城趕過來,一方面做管道燃氣項目的前期準備工作,另一個事就是請哥們兒喝酒。李紅旗把翟軍和其它幾個人都喊了。喝酒前,江非林讓人送給每人一塊手錶,是進口的。徐五四問這得不少錢吧?翟軍瞥了他一眼,說當然。不然江總江營長能出手?江非林笑笑,說錢也不多。每塊表就三千來塊錢吧。以後在湖東地面上,少不得哥們幫忙,有了這表,就像部隊裡偵察兵的接著暗號,方便點。

  李紅旗說這也太……不太好吧?江總臉一瞪,說有什麼不好?不就一塊表嘛?紅旗啊,看來你還是童男了啊!

  這話我就不懂了,怎麼還是童男子呢?李紅旗問。

  這還不懂?說你不經世事呢。程唐笑道。

  酒喝得昏天黑地,除了江非林,李紅旗,其餘一干人馬,全部就地臥倒了。李紅旗找了輛車,一一地送各位回家。江非林住在環湖山莊,李紅旗陪著他回去。到了山莊,李紅旗要回頭。江非林喊住了他。然後請他進屋,交給他一個精緻的小盒子。李紅旗問:「這是啥啊?還包得這麼漂亮。」

  「勞力士。」江非林說。

  「又是表?不會又是我的吧?」李紅旗明知不是,故意問道。

  江非林抹了下有些發紅的眼睛,「這是給程書記的,程書記,就請你帶給他吧。這可是正宗的勞力士,正宗的。」

  李紅旗說:「這……這不妥吧?你自己送去不更好?」

  江非林哈哈一笑,「一隻表?我不好送去。你帶給他吧。下次我再專門去拜望。」

  李紅旗只好拿著盒子,出了環湖山莊,上車回到叔叔家。他打開盒子,裡面有一張發票,一看金額,他有點懵了。這隻小小的手錶,竟然要三萬五千。了得,了得! 看著發票上的數字,李紅旗有點心慌。都說現在的幹部收入高,這不?一隻手錶,就三萬多。怎麼得了?但是轉念一想,也沒什麼的。自己不也收了三千多的嘛。一個司機,與一個副書記的差距,就是這數字的差距嗎?

  第二天上班,李紅旗特地將小盒子帶了。本來他想直接送到程傑之副書記的辦公室的,但又覺得不太適合。萬一有人呢?或者程書記不收呢?豈不難堪?還是等程書記下班回家時再給他吧,迴旋餘地也大,程書記自己大概也放心一些。

  李紅旗將小盒子放在貼身的衣袋裡,上午領導們開碰頭會,研究三級幹部大全的最後準備工作。司機們在下面,少不得談論起過年的事來。魯小平初三,他到鄉下岳父家喝酒。幾個親房的舅子想整他。卻不料被他全給整趴下了。黃炳中「撲哧」一笑,問魯小平酒量是不是一個年過大了,不然怎麼能將那麼多人喝趴?魯小平說:「這你就不懂了。這是喝酒的藝術。」

  「一定是玩了滑頭。不過,跟舅子們喝酒玩滑頭,可不地道。要是知道,他們會把妹子收回去的。」毛旺俏皮道。

  「知道?趴下了,誰知道?等知道了,我早殺回頭了。哈哈。」魯小平說著,得意地搖搖頭,又道:「你們猜怎麼著?我那孩子要下面準備了一瓶礦泉水,他在身後,不斷地給我換酒。酒倒在杯子裡,是酒;可是喝到我肚子裡的,卻是礦泉水。多好,多巧妙。整死了也不知道怎麼死的,慘哪!」

  「這不地道!以後你還要吃虧的。」黃炳中說。

  魯小平咕嚕了幾句,轉過來問李紅旗:「過年去相親了吧?」

  李紅旗臉一紅,「哪有?你看見了?」

  「這可沒有。還是你好啊,赤條條一個,自由自在。要是知道結婚這麼沒意思,還不如一輩子光棍呢。」魯小平剛說完,毛旺說開了,「小平這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你們換換,看看怎麼樣?」

  「看我揍你!」魯小平做出要揍毛旺的樣子,李紅旗卻道:「換換?我拿什麼換哪?那我可是白沾光了。」

  「哈哈,哈!魯小平,這下自在了吧?」黃炳中也打趣道。

  正說得起勁,胡約下來了,伸著頭朝司機辦公室望望,「說什麼呢?這麼高興?」

  「領導是不能聽的。只是司機專利。」魯小平唬著臉。

  「那就是怪事了?什麼事我不能聽?一定是說到魯師傅的疼處了。」胡約往門裡走了一步,朝魯小平望望。魯小平說:「望見什麼了?還不是老臉一張?」

  胡約笑著,薛茵科長正好經過,也湊近來,見大家笑,也跟著笑。毛旺問她:「要不進來,咱們打幾牌?」

  薛茵說:「想死吧。打牌?剛才說什麼呢?是不是說馬茹的事啊?」

  大家都沒想到,薛茵怎麼以為在說馬茹呢?便真的說轉了話題,說起馬茹來。薛茵說:「多可憐的一個女子,聽說她母親都快瘋了。何必死纏著,能放則放,也不至於丟了性命。唉!」

  魯小平瞟了眼薛茵,「也是,馬茹的最大錯誤就是不放手。而且太公開化了。跟領導做情人,還能公開?除非領導讓你公開,否則越靜悄越好。可見馬茹傻,太傻了。還想著和梁天超結婚……傻啊!」

  薛茵的臉不自覺地紅了下,好在也沒人認真地看。但李紅旗看到了,他不會說。點了支煙,李紅旗道:「那是人家的事,誰能搞得清?馬茹不放手,一定有不放手的理由。梁天超說不定就曾承諾過她。跟了這麼多年,一下子要斷,而且她年齡也大了。當然不同意。她怎麼會想到梁天超和李永久會下毒手啊!」

  「我覺得紅旗說得有理。世間上就這種事情最難說清。誰都有理,誰都沒有理。千不該萬不該,梁天超不該殺人。現在馬茹死了,自己也進號子了。再過過,靠不住就只有……自己死便算了,家裡人,還有……怎麼過啊?」黃炳中嘆著氣,把茶杯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

  毛旺愣了會,突然問:「不知道梁天超現在在裡面想些什麼?」

  「能想什麼?啥也想不了。等死唄。」魯小平道。

  胡約朝魯小平白了眼,「也不能這麼說。要是二十天前,保你見了他還點頭哈腰呢。現在倒霉了,就……」

  魯小平脖子一梗:「這樣的人我當然這麼說。他是殺人犯,不像一些當官的。受了點錢,或者碰上個瀆職罪,被抓了,多少可能還讓我有點同情。這兩者完全不同。馬茹不放手,就拖著唄,看誰拖過誰?何必走這不歸路?活該!」

  「李永久呢?」毛旺問。

  誰都沒回答。誰知道?誰都不知道。毛旺說:「看來是跑掉了。其實這傢伙才應該砍了的。聽說就是他給梁天超出了點子。梁一開始還不同意,後來李說再讓馬茹這麼鬧下去,你的事,包括財務上的事都會露餡,那時想收拾都來不及了。這樣,梁才同意了。他才是真正的兇手。」

  下面司機們討論得越來越激烈。上面,碰頭會剛剛結束,程傑之副書記請宗榮縣長到他辦公室,說有個小事想商量一下。宗榮一進辦公室,程傑之就問道:「陸縣長將日出用地的事,跟你匯報了吧?」

  「說過了。上次他稍稍說了下,情況還不太清楚。」宗榮皺了皺眉。

  「啊,這個小陸。是這樣的,日出好幾年前,在城南郊圈了塊二百畝的地。當時的用途是農業用地,準備搞產業化開發的。最近,年前顧懷成提出來要將這塊地交給政府,按原價。然後由政府再運作,進入商業用地市場。」程傑之簡單地介紹了下,宗榮聽了,幾乎沒有考慮,就說道:「這個可能很難,也不符合政策。」

  「當然嘛,是很難。可是好好的一塊地,一直荒著,也不是事嘛。我覺得老顧這個想法還是可以考慮的。政策收回,再向省里報商業用地。然後公開進行招拍掛。不就行了?是吧。」

  「這個……顧懷成這麼做的意思,還不是要改變地的用途?可是,第一,改變難。現在國家政策這麼緊;第二,也無法保證將來招標,就能讓日出中標。如果他中不了標,以前地的差價,他不會輕易放手的。」

  「這個沒關係,你就放心。招標他招不著,那是他的事。政府這邊只要把省里商業用地的指標拿到了,就好辦了。」

  「……這事我看這樣吧,我帶回去在政府常務會上再討論一下,然後定。」

  「也好,不過還是要快。不行……是不是先請國土那邊到省里先活動。這邊政府定了,立即就開始運作。」

  「我看這不好。還是等政府常務會議定了再說為妥。」

  「……這也是為企業服務嘛,要是有什麼難處,我直接到省里去,怎麼樣?」

  「傑之書記,我不是這意思,土地的事,目前很敏感,不能闖紅線啊。」

  「那好,我等著。」

  宗榮點點頭,就開了門,下樓去了。在樓下,正碰著要上樓的朴格。朴格拉過她,「宗縣長,省里調查組又過來了。」

  「還是?」宗榮問。

  「二顏的。還有莫……」朴格輕聲道。

  「既然來了,就配合調查吧。具體的事,你給傑之書記說,好吧。」宗榮說著要走,朴格道:「這事後面可能不簡單啊。也許涉及到縣領導……」

  宗榮愣了下,接著道:「涉及就涉及,誰涉及誰承擔責任。等調查了再說吧。你辛苦了,多注意。特別是要懂得保護。」

  「謝謝宗縣長。」朴格握了握宗榮的手,便上樓了。

  李紅旗正和宗榮的司機小倪站在車門邊說話,見宗榮過來,就喊了聲宗縣長。宗榮說:「不忙吧?好像瘦了?」

  「哪是瘦了,酒喝多了。」李紅旗笑著。

  宗榮邊上車邊說:「以後少喝點,年輕人,注意點身體啊!」

  李紅旗說是是,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宗榮的車開走後,李紅旗站在花罈子邊上,看見花壇里有一種矮小的綠草,卻開著一兩朵純白的小花。這花也清瘦,卻頑強。他看了會,突然靈機一動,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然後回到辦公室,用彩信發給了顧燕。

  下班時,程傑之副書記讓李紅旗直接送他回家,說今天親家從省城過來,是要回家陪著的。到了程書記門口,李紅旗停了車,從袋裡拿出江非林送的小盒子,遞給程傑之。程傑之掂了掂,問:「什麼啊?搞得這麼神秘?」

  李紅旗說:「不知道。是安爾的江總讓我給您帶的。他昨天來湖東,今天回去了。他說過幾天再來看您。」

  「啊,知道了。好,好!」程傑之說著就把盒子放在手上,進門去了。

  路上,李紅旗心想:他不說是手錶是對的,他裝作不知道更是對的。知道了有什麼好處?一點好處也沒有。最好的處理問題的方法,就是裝。一個裝字,大家彼此放心。不過,程傑之要是看了手錶,看了發票,會怎麼想?也許習慣了,一笑而已。也許……不會有也許的,李紅旗想,收了便收了,有什麼也許?不過是自己多慮罷了。

  晚上,縣委辦會餐,用姚和平的話說就是大家也在一塊過個年。會餐特地請了縣劇團來演出,還請了幾個湖東當地有名的「金嗓子」來助興。姚和平一直在辦公室呆,會辦這事。會餐除了他自己這個縣領導外,其它領導一個沒請。講話時,姚和平強調道:「我今兒晚上也不是領導,只是咱們縣委辦的頭兒。所以請大家記住:今晚無領導。」

  大概正因為無領導吧,酒便敞開了喝。反正縣委辦喝的酒,吃的菜,都是由接待處來承擔的。大家盡興就好。既然想盡興,酒杯子便不斷地舉起來。連平日少喝酒的司機們,也放開了量。來之前,姚和平特地強調,誰都不許帶車。放下包袱,努力喝酒,自然是一件讓司機們興奮的事。吳坤第一個醉了,然後是毛旺。吳坤醉後便正式發布了消息:邀請所有參加會餐者,到藍色冰山去消費。男的每人發一個小姐,女士每人發一位帥哥。

  毛旺端著杯子,在各個桌子間穿梭。一滿杯子酒,跑個來回,其實也灑得差不多了。薛茵科長臉也喝得紅紅的,喝著喝著,不知是誰就提到了梁天超,還有李永久。有人說:不知這會兒梁主任正在看守所里幹什麼呢?一個縣干,到了裡面不知適應不?是不是受虐待?有酒喝麼?還有煙?有人就罵開了,「一輩子享福,這會兒也該受點罪了。何況還殺人?死罪。他自己大概也巴不得早點死呢。聽人說,死刑犯就是等死最難受。」

  「其實他就是不殺人,也夠死。現在按黨的紀律條例,不知會有多少幹部要進號子的。」簡平端著杯子,說完一古腦兒喝了,然後亮了亮杯底,「找個情人算什麼?不是還有很多領導都有?萬不該的是,他不應該讓李永久殺了馬茹。一招錯棋,毀了終生啊!」

  簡平這聽似無心地一說,卻讓薛茵低下了頭。李紅旗正好過來敬酒,也裝作沒看見,說:「我是第一次參加辦公室會餐,謝謝大家這快一年的關照。我敬大家一杯。」

  這話說得有理而且大家愛聽,酒自然都喝了。黃炳中笑道:「今年我們等著喝紅旗的喜酒啊。縣委辦就這麼一個光棍,也要加把勁呢。」

  姚和平也一桌一桌地敬了酒,喝得舌頭也有些繞了。一高興,姚和平說了個笑話:

  以前在外地一個鄉里工作的時候,有一個副鄉長,跟婦聯主任好上了。這婦聯主任是軍婚。丈夫長年不在家。有一回過年,丈夫本來說好不回家的。這副鄉長就跑到婦聯主任家裡,喝了點酒,兩個人便快活起來。可是剛到興頭上,出事了。你說怎麼著?有人敲門了。副鄉長說不能開,婦聯主任當然也說不能開。可是,門還是開了。接著就聽見婦聯主任丈夫的聲音:「在家咋不開門呢?幸虧我的鑰匙一直帶著。」

  大家都停了,等著姚和平主任往下說。可是,他不說了。

  魯小平催道:「後來呢?是不是把那個副鄉長給殺了?」

  姚和平一笑,「殺了?比這還慘。副鄉長和婦聯主任一緊張,就下不來了。丈夫先是氣,再後只好嘆氣,想了些辦法,也無濟於事,只好用一床被子裹著兩個人,直接送到醫院了。」

  「後來呢?」毛旺睜著血紅的眼睛問。

  「後來……」姚和平說:「你再喝一杯,我告訴你。」

  毛旺只得又喝了一杯,姚和平道:「後來,後來我就調回湖東了。哪還知道?」

  正說笑著,姚和平的電話響了。姚和平稍稍遲疑了下,接了起來,是紀委的錢書記。錢書記說晚上八點半,朴格書記在散步時被一伙人打了。姚和平趕緊問打得嚴重嗎?錢書記說不算太嚴重,已經送醫院了。主要是臉上被刀子劃了幾道口子,看來這夥人是有意的,想朴書記破相。

  「太不像話了,太不像話?有線索嗎?」姚和平聲音提高了。

  「目前還沒有,公安已經介入了。」錢書記說:「就請姚主任給程書記、宗縣長、葉書記和其它領導匯報下。我正在醫院呢。」

  「好,我知道了。我馬上就過去。」姚和平放下電話,簡單地說了兩句,便喊上李紅旗,讓他迅速去開車子,然後過來一道去醫院。

  李紅旗想:晚上跟顧燕的聊天又不行了,唉!

  27

  三級幹部大會後,按理說,一年的工作,應該正式步入正軌了。

  可是,大家都感到,今年的湖東,與往年不一樣了。在三干會上,大家看到去年秦懷仁坐的縣委書記的位子,依然空著。雖然沒有空出椅子,可是誰都知道在宗榮和程傑之之間,是還有一個無形的人存在的。這個人現在到底在哪裡,將來又以怎樣的方式來到湖東,誰也不知道。但這個人確實存在著,而且正在左右著身邊另兩個人的官場生活。

  去年三干會上,梁天超是坐在前排的。今年他卻進了看守所了。這不能不令人喟然長嘆。誰能說得清呢?誰又能看得准呢?大家都在霧裡,又有多少人願意走出霧來,仔仔細細地看一朵花啊!

  報告還是報告,表態還是表態,授獎還是授獎,討論還是討論,但今年的三干會,到底是不同了。會後,雖然各地也在貫徹,也在學習。然而氣氛就是不太一樣。一個事件迭出的縣,能期望多少人能靜下心來,好好為著工作謀劃?

  宗榮一定也感覺到了這點。

  三干會後一周,宗榮縣長跑了全縣十幾個鄉鎮,同時到幾個重點縣直經濟主管部門進行了調研。

  回來後,宗榮到了縣委,找程傑之和葉能文商量。宗榮說:「這樣我總感到不是事啊,現在看來很多幹部人心不穩。也是啊,近一段來,湖東出了不少事。可是,不能因此不干工作嘛。我想我們應該儘快扭轉這種局面。」

  「扭轉?我覺得也挺好的嘛。這些天我也在下面跑了跑,也看了一些。是有些問題,可是,總體上還是很好的嘛。都有一個過程,都需要一些時間,不能頭腦子發熱,一頭沖啊!」葉能文說著,揭開杯蓋,吸了一口茶香,然後抬起頭,掃了眼宗榮,又低下頭喝茶了。

  程傑之咳了下,然後道:「是有問題。我也有感覺。我想還是穩妥一點的好。請縣委、政府的領導同志,按照聯繫,最近到鄉鎮和縣直深入調研和督查。然後再回來研究。湖東的情況,今年有些特殊。我已和市委匯報過了。」

  宗榮聽兩位副書記這麼一說,也只好不再堅持了,就說:「那好吧,按照聯繫,儘快下去。現在陽曆快三月了,時不待人啊!我都急了,去年湖東的財政收入,就從全市的第二名跌到了第三,今年不能再跌了。再跌就出了前三,不好交差,我們的日子也沒法過了。兩萬多號人的工資,還有市政建設,千頭萬緒,樣樣都要錢羅。」

  「這也得慢慢來啊,宗榮同志,是吧?」程傑之邊笑邊說。

  葉能文突然茬開了話題,問:「朴格同志不知恢復得怎麼樣了?臉上是不是有疤?」

  程傑之說:「恢復得還算好,當時那伙人目的是不殺害朴格,而是要他破相。所以刀子劃在臉上,而且不是太深,多劃了幾道。其它的地方,大腿上的一刀,也是在爭鬥時留下的。現在朴格即將出院了,臉上雖然做了手術,進行了一些修補,但要徹底恢復,怕是不可能了。」

  宗榮說:「真沒想到,現在還有這事?那伙人也太張狂了。不知道莫天來那邊有什麼進展沒有?我怎麼老是覺得在朴格同志這個案子上,公安部門行動一直很緩慢,成效到目前為止幾乎為零。這是要問責的,工作沒有成效,就等於沒做工作。」

  「話可不能這麼說」,葉能文不同意了。

  葉能文說:「現在犯罪公子不像以前了,以前是笨頭笨腦,現在是高智商高科技了。想破一個案子,可能要花更多的精力。莫天來他們,這些天一直在尋找線索,排查嫌疑人。可是,就是沒有線索啊。他們懷疑是外地流竄作案。」

  「流竄作案?那不太好解釋吧?朴格同志散步時,身上連手機也沒帶,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何況根本就沒有搶竊的意思。只是破相,這明顯是有意圖的,甚至是明顯地報復。」

  程傑之聽著葉能文和宗榮爭論,一直眯著眼,這會兒開口了。程傑之說:「這事不慌,犯罪分子也不是一會兒就能抓住的。但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最終還是要破案的。能文書記可能要進一步地促一下公安那邊。這個案子在湖東影響大,群眾都在看著。這個案子能不能儘快破,群眾在盯著呢。」

  葉能文沒有做聲,宗榮道:「確實這樣。梁天超的案子已經讓湖東的老百姓有很多議論了。朴格的這個案子性質更加嚴重。竟然公開打擊報復領導幹部,性質惡劣,影響極大。這個案子不破,黨的威信,公檢法的威信何在?」

  宗榮說著就有些上氣了,程傑之笑笑,說:「宗縣長也別急,公安不是在努力地偵破嘛?也許明天,也許後天,案子就破了呢。是吧?」

  宗榮說:「也許是吧」,就要出門。程傑之喊住她,說:「上次說的日出的那事,我看這樣吧,先搞起來。省里已經批了。我讓國土那邊搞招標。政府常務會議也儘快通過下吧。」

  「現在就搞?省里通過了?我怎麼不知道?」宗榮顯然有些不高興,一連問了三個問題。程傑之依然笑笑,「他們還沒來得及向你匯報吧?省里剛剛上午通過的。我也才知道。這事我看,你也忙,我就來牽頭吧。沒事吧?」

  宗榮望著程傑之,葉能文也在邊上悠悠地喝著茶,便道:「那好,既然傑之同志牽頭,就按你的意見辦吧。我有事先走了。」

  一直到下了樓,穿過大廳,宗榮心裡的氣還在堵著。程傑之這事做得也太……太過分了點吧?土地,向來是政府的事,怎麼輪到他一個副書記來做主了呢?而且這事明顯違規了。不知他怎麼在省里運作,居然還通過了?真是……現在很多時候啊,底下一出了問題,上面就來追究責任。可是,誰能知道,大部分底下所出的問題,或許都曾經在上面備過案的,很多都是經過上面點頭同意或者批准的。他批准可以,你出事不行。唉,就是這個邏輯啊,有什麼辦法?

  不過,這事程傑之堅持,而且宗榮知道,程傑之和日出的老總顧懷成的關係不是一般的關係。但這事總讓她擔心,二百畝地,雖然不算多。可這中間一轉,從農業用地變成了商業用地,其中的利益就不是一點了。按湖東現在每畝地四十萬來算,政府這一塊一次可以增加七、八百萬的收入。顧懷成呢?他會更多。他要了地,然後搞房地產,獲益就不是幾百萬,可能是上千萬了。顧懷成是個精明人,吃虧的事他不會做。可是這樣一做,將來要是出事了,還不得政府來兜著?說是政府兜著,她這個縣長能脫了干係?

  依宗榮的脾氣,她是不會同意程傑之的想法的。可是她剛到政府,而且程傑之現在還是排名在前的副書記,葉能文也不反對。她就不好再堅持不同意了。再堅持,這事就不是針對二百畝地,而是針對程傑之了。

  這就是規則嗎?潛規則?

  宗榮想著搖了搖頭,李紅旗正從外面進來。李紅旗喊道:「宗縣長好。」

  「小李啊,剛回來?」宗榮問。

  李紅旗說剛從一個戰友那過來,他帶了些特產,去取的。說著,就將袋子拉開,都是些海產品。李紅旗說:「宗縣長也拿一點吧,這可是正宗的舟山干海產,好吃得很。」

  宗榮說:「這不必了,你留著吧。」

  李紅旗說:「還是拿一點吧,我這多。」就從大套著的袋子裡翻出一條來,裝了幾條乾魚,還有一些小些的海貨。然後遞給宗榮,宗榮笑道:「我可還真沒吃過干海產呢。味道一定不錯。」

  「很好的,宗縣長吃了要是好,我下次讓人還帶些過來。」李紅旗說著,小倪的車子來了。李紅旗將袋子拎著,交給小倪,然後朝宗榮縣長揮揮手。宗榮道:「謝謝了,謝謝,小李!」

  李紅旗看著宗榮的車子走遠,才拎著袋子回到辦公室。黃炳中正站在門口,笑眯眯地望著李紅旗,「紅旗啊,我說你真應該去給宗縣長開車。她對你印象很好啊。我還沒看過她對哪個司機能這樣。」

  「是吧,都是領導嘛。」李紅旗說著,問黃炳中要不要一點海產。黃炳中看了看,說要一點吧,也嘗嘗味。兩個人分著海產,黃炳中低聲說:「程書記聽說正在省里活動,搞宗縣長呢。」

  「有這事?」李紅旗也低著嗓子。他是程傑之的司機,就他所知,最近程傑之雖然跑了幾趟省城,好像也沒做什麼神神秘秘的事。難道真的?他搞宗榮縣長,為了什麼呢?想當縣長?不太可能吧。

  黃炳中把分好的海產裝了袋,「怎麼不可能?官場上的事,搞不清哪。他一時走不了,再不上,機會就少了。書記他看來上當不到的,不就剩縣長了?」

  「可是,宗縣長幹得挺好的,怎麼會?」

  「幹得好好的?哈哈,紅旗啊,你還是太天真了。這年頭,像程書記這樣的人,要搞別人,還能搞不倒?他最清楚。誰有弱點,他知道。宗榮縣長也是人,也是從小官當到縣長的,這裡面不可能一樣問題沒有。既然有,不就行了。」

  「太……」李紅旗嘆道:「不會吧。我總覺得不會。」

  黃炳中笑笑,不說了。魯小平拿著張報紙進來,念著:「市委書記受賄一千一百萬,一審判處死緩。」

  「死緩?」李紅旗站起來,湊到報紙前看了看,是外省的一個市委書記,因為在項目開發上收受巨額賄賂,被一審判處死緩了。「一千一百萬,天啦!要這麼多錢幹什麼啊?連命都差點搭上了。」李紅旗一感嘆,黃炳中也道:「都是傻子!要是我,肯定不要那麼多。能過日子不就行了?」

  「過日子?你老黃日子不能過?怎麼還要了二顏的……」魯小平一說完,就知道這話不該說了,望望黃炳中。黃炳中正紅著臉,魯小平趕緊賠不是,「我只是信口一說,錯了,不說了。不過,這市委書記也是,要一千多萬有什麼意義?用四十個密碼箱裝錢,可憐哪!」

  「我總覺得,有些貪官,可能一開始是自己主動貪的。到後來,就像吸毒,上癮了。而且人家投其所好,剎不住車了。最後只有往下滑,下面就是深淵。萬丈深淵啊!」李紅旗說著,不知怎地想起江非林送程傑之的那塊手錶,此刻在眼前正晃蕩著。三萬塊,三萬多塊啊!程書記收了後好像再沒提起過。他肯定知道那表的價值的。發票還放在裡面。當初,李紅旗還想過,江總為什麼非得把發票放在裡面呢?現在他知道了,這也是「送」的一門學問,讓人家知道這貨正宗,而且價格也不菲。

  魯小平把報紙折起來,放到抽屜里,問黃炳中:「沒跟二顏來往了吧?」

  黃炳中瞪了魯小平一眼,魯小平笑道:「二顏對你算客氣了。你看朴格,破了相吧。狠著呢。」

  「別亂說。誰說是二顏乾的?」李紅旗問。

  「我亂說?哈哈,外面誰不知道?公安局也知道,只是不動就是了。莫局跟二顏合計好了,要給朴格顏色看的。指望公安捉那伙混蛋,還不知等到牛年馬月呢。」魯小平說著,哼著歌出去了。

  李紅旗有點發呆,手機正好響了。

  打開一看,李紅旗立即從發呆狀態中興奮起來。是顧燕。

  顧燕說她晚上要到城裡來,如果有空的話,想請李紅旗喝茶。

  李紅旗回了個簡訊,說還是我請你吧,你到城裡來了嘛。顧燕說不了,我請你,謝謝你的書,還有謝謝你這一陣子一直陪著我說話。我現在走出來了,陽光遍地,心情也好了。

  李紅旗心裡一愣,顧燕這話沒別的意思吧,不會一說謝謝,事情就完了?但他又不好問,只好回答說那就依你,晚上見。

  下午快下班時,李紅旗正和毛旺在擺龍門陣。話題自然上與最近湖東發生的一些事有關。縣委辦的司機,討論得最多的就是這些事。他們在領導的身邊,是縣委辦的一員,關心和關注縣的大事,是他們的本份。毛旺說:「聽說梁天超的妻子有些傻了,住到了精神病院了。真是作孽啊!」

  「還有他兒子,正在四處活動。可是,這殺人罪,怎麼活動得了呢?」李紅旗也嘆息著。

  毛旺說剛才看見顏二的車子,就是那紅色的寶馬,從縣委大門前「呼」地開過去,還鳴了下喇叭。「我就是看不慣,也太囂張了吧。」

  李紅旗笑笑,顏二是囂張,可是在湖東地面上,他有囂張的本錢。想想朴格書記還躺在醫院裡,這事……唉!

  「我可聽說……不過這事你千萬不能對外說。你一說,我可要掉腦袋的。」毛旺望著李紅旗,李紅旗說:「想說就說吧,不說就拉倒。」毛旺輕聲道:「聽說吳坤也是二顏團伙的,沒有二顏,他能開藍色冰山?」

  李紅旗一驚,「這不可能吧?一個縣委辦的司機,成了二顏的一夥?不會吧。」

  「不會?紅旗啊,你想想,在湖東的地面上,能開那麼大的一個娛樂中心,而且黃賭毒什麼都帶。除了二顏那一班人,誰敢?即使不是二顏團伙的,也是長期緊密合作的。」毛旺說著,向門外瞥了眼。

  正好劉奇衛副主任過來,說晚上有個單位請客,誰和我一道去?李紅旗說晚上有事,請毛師傅去吧。毛旺「嘿嘿」一笑,道:「紅旗最近不太正常啊,是不是泡上了哪個妞?」

  李紅旗說:「去你的?我叔叔家有事。」

  晚上,李紅旗在叔叔家早早地吃了飯,然後跟顧燕聯繫。顧燕說她下午已經到城裡了。剛吃完飯,馬上到「日月潭」去。

  「十分鐘,我就到。」顧燕的聲音似乎很平靜了。

  從叔叔家步行到日月潭,正好十分鐘左右。李紅旗本來想步行過去,但一想,還是不好。哪能比人家女孩子去得晚呢?這也不是男人的風度。就找了輛出租,三分鐘就到了,計程車司機看他下車,大概也覺得奇怪。李紅旗可不管這些,進了日月潭,找了個靠窗的位子,然後望著門外。從這個位置看,顧燕無論是從哪條路過來,他都會第一眼看到她的。顧燕今天穿什麼衣服了?是藍色的羽絨服?還是那件火紅的小襖?

  時間仿佛停滯了,等待中的時間,一年猶如萬年。李紅旗看了好幾次手機,再去吧起頭時,一襲淡黃的風衣,撩動了他的眼帘。真美啊!顧燕如同一隻春天的乳燕,從對面飄過來,一直飄到了日月潭的門前。李紅旗已經迅速地衝到門邊,替她把門打開了。

  顧燕朝他笑笑,說:「謝謝!」

  李紅旗道:「今晚是你請客,所以我等你來再定位子,我們上去吧,上面清靜。」

  上了樓,找了個靠窗的包廂,兩個人坐下後,顧燕點了壺龍井。李紅旗:「看樣子,你心情不錯。」

  顧燕一笑,「是啊,不錯。最近忽然想開了。人一想開,還有什麼不愉快的?」

  「這倒是。想開就好。古人說難得糊塗,不能講糊塗,但是也不要太過於清醒了。」李紅旗將茶杯洗了,然後慢慢地往裡沖茶。

  「你這喝茶的方法,還挺有功夫茶的意思呢。」顧燕說:「我以前到過福建,在那裡看茶藝表演,都是先洗茶,再沖茶的。」

  「功夫茶要靜心,也要智慧。我哪行?」李紅旗道:「只是這樣洗著衝著,有點意思罷了。」

  兩個人談著談著,竟然很能談得攏了。李紅旗也感到意外,一個轉業軍人,一個大學生,居然在很多問題的見解上,不謀而合。雖然,在某些問題上,他也稍稍遷就了一下顧燕;但是,在主要的問題上,他是有意識的不讓步的。這樣一遷就一堅持,他便把自己上升到了與顧燕一樣的高度。對於顧燕,李紅旗想:征服這樣一個女人,其它的都無關緊要,只有一點最重要,那就是——自信!

  ……茶喝著漸漸淡了,兩個人的談話卻越來越合拍了。有幾次,顧燕甚至開懷大笑起來,那種笑的樣子,活脫像一個孩子。李紅旗看著,竟然有幾分憐惜了。

  一壺茶喝盡,快十一點了。顧燕說:「走吧?」

  李紅旗道:「走吧。」

  兩個人下了樓。李紅旗問:「住哪兒呢?」

  顧燕說:「我同學家。就幾步路。」

  李紅旗說:「我送你吧。」

  顧燕沒有做聲。兩個人出了門,在過馬路時,兩雙手不知什麼時候緊緊地扣在一起了。而正月的風中,正捎來一絲絲初春的氣息……

  28

  紀委書記朴格,再次出現在湖東縣委大院,已經是陽曆的三月初了。再過兩天就是「三、八婦女節」,縣委大門口,已經提前掛上了「熱烈慶祝『三、八國際婦女節』」的橫幅,大門邊上,也擺放了各種顏色的花朵和盆景。再遠一點,文化公園那邊正傳來咿咿呀呀的聲音,有胡琴聲,有戲曲聲,有鑼鼓聲,還有斷斷續續的掌聲,這是為了慶祝三、八,而特意進行的演出排練。乍一看,歌舞昇平,湖東是一個多麼詳和的世界啊!

  可是,縣委大院的人們知道,這一切的平靜之後,正洶湧著巨大的波濤!

  朴格一進縣委大門,門衛就吃了一驚。朴格的臉上,直一道橫一道,交叉著兩道傷痕。陽光一照,格外顯眼。門衛呆了會,才喊道:「朴書記,你……」

  「啊,好,好!」朴格看了眼門衛,見他正瞧著自己,便笑道:「看這吧,好看不?是紀念了。哈哈!」

  門衛也笑了,門衛當然早知道朴格書記這是被人給劃的,一個紀委書記被壞人給傷了,這不是紀委書記的恥辱,而恰恰是紀委書記的光榮。門衛也這樣想,於是說:「朴書記這是勳章呢。您沒坐車?」

  「怎麼?怕了?非得坐車?不啊,走走好,也活動活動嘛。」朴格說著往裡走。路上又碰到幾個人,都喊他,且不自覺地盯了盯他的臉。朴格早晨出門時,妻子曾讓他戴上一副墨鏡,稍微遮一遮,可是他沒同意。我又不怕什麼?何況這不是做虧心事留下的。朴格堅決不同意,妻子也只好算了。

  到大樓時,葉能文正要上車。一見朴格,立即從車子邊上走過來,上前握住朴格的手,「辛苦了,受苦了,朴格同志。怎麼?出來了。應該再休息休息嘛!」

  「再休息也是這樣啊。我休息有人快活,還不如我出來。我一出來,他們難受啊!」朴格笑著,問葉能文是不是出去。葉能文說到公安局去一趟,了解下有關案件的進展。「當然更包括朴格同志的案子,我們都很關注。太囂張了嘛!我一直盯著他們,讓他們加快進度,務必儘早抓到傷害朴格同志的兇手。」

  「謝謝葉書記了。」朴格說著,要往裡走,葉能文拉住他,看了看他臉上的傷痕,輕聲道:「唉!太不像話了嘛。不過,我說朴格同志啊,以後辦事也得悠著點。自己吃虧啊!流血又留疤啊!」

  朴格哈哈一笑,「這沒什麼。權當是他們送我的一個記號罷了。越是這樣,越有鬥志嘛。是吧,葉書記,你忙吧,我上去見下程書記。」

  「那好,那好。你上去吧,傑之同志正好在。」葉能文又握了下朴格的手,便上車了。

  朴格回了頭,望了眼疾馳而去的車子,嘆了下。李紅旗正好出來,忙道:「朴書記好,上去?」

  「啊!」朴格應了聲,上樓去了。

  李紅旗回到司機辦公室,毛旺問:「剛才那不是朴書記嗎?上班了?臉上有疤吧?」

  「是朴書記。臉上有沒有疤,我還真沒注意。」李紅旗道。

  毛旺說:「聽外面人說,朴書記就是得罪了二顏,才……這他一出來,不知還……還繼續不繼續?」

  「這個誰知道。領導的事,別想的好。不過,二顏也太狂了,連紀委書記都敢動。我可聽說朴書記不是個一般的人,搞不好這事……我看他不像要停的樣子。」李紅旗把手同放到桌子上,「前幾天我見到朴書記的司機小楊,小楊說朴書記給省紀委表態:不徹底打掉湖東涉黑團伙,他決不離開湖東。」

  「還有這話?真是個硬漢子啊。不過,話又說回來,咱老百姓還真希望多一點這樣的領導。雖說我們這些縣委司機,有時也吃點拿點占點,可是真要讓我選擇反腐敗,打擊黑社會,我還是願意放棄眼前這小利益的。風氣正了,太平了,最享受的不還是咱們這些小老百姓?」毛旺一口氣說了一大堆,然後望著李紅旗。

  李紅旗點點頭,「這話不假。很多人都這麼想。可是路還長哪!」

  手機震動了下,李紅旗拿起來一看,臉上就有了笑意。是顧燕的,顧燕發簡訊問他晚上有事沒有?她想到城裡來一塊兒吃晚飯。

  李紅旗馬上回了簡訊,就目前沒事,過來吧。在夢裡廊橋,怎麼樣?

  顧燕回說:行,就那裡吧。氣氛好。有情調。

  毛旺伸了伸頭,朝李紅旗的臉上仔細地瞄了會,道:「紅旗啊,是戀上了吧?不然不是這樣的。跟我說說,是誰?」

  「沒有的事。才開始,不能說的。」李紅旗一邊說,一邊笑得像花一樣。毛旺道:「可不,戀愛中的人是最幸福的人。你現在就是!」

  李紅旗心想,我現在確實是最幸福的人了。能和顧燕這麼一個好的女人談戀愛,能不是最幸福的人嗎?還有誰比我幸福?沒有了,不會有的。我李紅旗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最幸福的人!

  李紅旗想著,禁不住臉紅了下。毛旺更笑話了,「啊啊,一個戀愛中的男人,一個戀愛中的臉紅的男人……哈哈,哈哈!」

  黃炳中走進來,一見這陣勢,就問笑什麼呢?毛旺想說,李紅旗制止了。黃炳中說:「跟我耍花招,是吧?能瞞得過我?是不是撿什么元寶了?還是……」

  「都不是,說笑話呢。」李紅旗道。

  左安副主任也伸了頭,問怎麼了,這麼快活?李紅旗說:「我們正商量怎麼過『三、八』呢。」

  「哈,『三、八』怎麼過?我倒想聽聽了。」

  「能聽到什麼?光棍一根。自個兒抽抽菸,不就過了?」黃炳中打趣道。

  毛旺卻搶著開口了,「誰說紅旗是光棍一根?人家現在可正是正在進行時。這樣的時候,過『三、八』才最有意思。哪像我們,天天對著黃臉婆。」

  左安也笑了,問毛旺:「怎麼?結婚才兩年,就想作怪?像我們老夫老妻,還了得?乾脆離了吧,老黃,是吧?」

  黃炳中點點頭,側過臉問:「紅旗啊,真的談了?那也該帶給我們看看啦。」

  「沒有,真的沒有。才認識,以後真談時,自然會帶來的。不給你們把關,我剛談?」李紅旗這話說得光滑,幾個人都笑了。

  毛旺問左安:「左主任,剛才朴書記上去,有事吧?」

  「我哪知道?領導的事,領導的事!」左安應付著。

  「你不也是領導?」黃炳中道。

  「我是領導?我算什麼領導?參謀不帶長,放屁都不響。」左安說著,轉身到薛茵辦公室,讓薛茵替他找一份材料,順便告訴她,辦公室經過研究,「三、八」節,給每個女同志發兩百塊錢,同時組織全體女同志到月亮湖遊玩一次。遊玩費用已經給鎮裡說過了,由他們全程解決。女同胞們只管玩就行,不過,先說好了,不准帶老公,更不准帶情人。

  「薛科長,這兩個不准,你沒意見吧?」左安故意問。

  薛茵擂了左安一拳,「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說不了好話。去,去!」

  左安笑著走了,薛茵坐下來,想想左安的話,臉上有點發燙。她站起來,出了辦公室,朝樓上望望,嘆了口氣,又折了回來……

  樓上,朴格書記正和程傑之副書記商量著,其實也不為別的,就是省調查組的事。省調查組一部分人員已經撤回去了,準備另外讓省公安廳打黑小組過來。程傑之擔心,省打黑組過來後,湖東會不會引起震動?二顏現在還沒感覺到即將到來的末日,如果有所感覺了,他們會不會更囂張?會不會做出比傷害朴格書記更出格的事來?

  「這個不能想得太多。」朴格說:「程書記,如果都這麼想,就沒法了。不揭蓋子,就不能明了真相,湖東一天就不能太平。我已經給省紀委匯報過了,這個案子不結束,我不會離開湖東的。」

  「啊!」程傑之嘆了聲,問:「二顏真的有那麼多……那麼多事?好像我也不太聽說嘛。是不是……有人為誇大的萬分哪?」

  「這個,初步的調查結果,已經足已認定二顏集團就是涉黑性質的犯罪團伙。當然,目前比較困難的是,沒有多少有力的證據。很多事情大家知道,卻沒人敢出來指證。」朴格喝了口茶,「關鍵還是老百姓怕他們。不敢說話啊!老百姓都怕到這地步了,我們再不打擊,還了得?將來不知會怎麼樣呢。」

  「這倒是個問題。怎麼解決呢?」程傑之把桌子上的筆筒子拿起來,向著窗子射進來的光線,眯著眼問。

  朴格站起來,「這倒不難。省打黑小組過來就是為這事的。這次來,是明來。關鍵就是造聲勢。通過聲勢,告訴老百姓,這次我們是下定了決心的。必要的時候,可能會先採取措施,然後再取證。」

  「這……我有點擔心啦。他們不會……變本加厲吧?」程傑之依然有些顧慮。

  「變本加厲?敢?這是共產黨天下,還真能翻了船?」朴格有點激動了,程傑之按住他,笑道:「不要激動嘛,老朴。事情總得考慮周全些好,是吧。我看這事就按你的意見辦,具體工作你多辛苦。不過,這回我可要鄭重地告訴你,一定要注意個人安全。安全是第一,千萬馬虎不得啊!」

  朴格說:「這行,我會注意的。有什麼情況再匯報吧。」

  朴格走了後,程傑之想了好大一會兒,他是有些擔心。二顏的事,最近他也了解了一下,不問不知道,一問還真地很嚴重。看來自己以前的工作太過於注重抓經濟了,對社會安全這一塊忽略了。聽他們說,二顏的團伙現在都在三四百人了,過年的時候,居然還大搖大擺地在皇冠大酒店開了二十多桌。真是膽大包天了,也無法無天了。以前自己分管政法公安工作時,同莫天來接觸,有兩次也跟顏二昌在一起吃過飯。那時候,顏二昌似乎也還是溫文爾雅的,哪像個黑社會頭子?前年,政協提名顏二昌為政協委員時,他還為他說過話。畢竟是一個年交稅兩千多萬的企業嘛?幹個政協委員,理所當然。顏三昌也是那一次當選了縣人大代表,據說選舉時,還是高票當選的呢。

  可是,了解到的事實,還有朴格書記的匯報,又不能不讓程傑之感到心驚。顏氏兄弟每年交的兩千萬稅收,百分之八十都是來自於他的物流行業。而這個行業,正是顏氏兄弟在湖東的一個壟斷行業。以前,湖東也有過幾家大大小小的物流企業,顏氏兄弟看上這行業的前景後,採取了「打,擾,砸,嚇」等手段,硬是在一兩年內,把其它幾家全給弄倒了。有一家據說不太願意把苦心經營的地盤交給二顏,結果兩輛車子被莫名其妙地燒了,老闆也挨了頓揍。顏氏壟斷了物流行業後,將原來的物流價格提高了近一倍,而且強買強賣,財富不斷聚集,每年交的兩千萬,只是企業利潤的一小部分。有人說,二顏的資產已經有一個億了。其中一半以上,都已經被他們轉移到了海外。二顏的妻子兒女都在澳洲,在湖東陪著他們的,是他們的小老婆,而且還不是一個、兩個……

  如此猖狂,如此猖狂啊!

  春節以後,程傑之心情上一直不是太好。本來去年宗榮當了縣長,他心裡就不太平衡。後來找到周錦光書記,周書記說是省里王旭升書記定的,市里也不好改變,你的事,開過年,我會考慮的。可是,過了年,程傑之跑了兩趟市里,周書記在談到這個問題時,態度卻變了。變得曖昧,變得含糊。市委書記一曖昧,一含糊,程傑之就知道這裡面有名堂了。果然,找忽主任一打聽,省里已經寫了要派書記到湖東。不過派誰,還沒最後定。至於程傑之,市里也摸了下,沒有合適的位子啊!一個縣委副書記,要再上,只有縣長了。可是,幾個縣市的縣長和市長,都在位子上坐得好好的,能把誰拉下來讓你上?不可能的,就只在再等等吧。在官場上,等也是一種藝術,等也是一門學問嘛。

  程傑之想,等,等到何年何月啊?再等幾年,組織上說你年齡大了,不太適合在一線工作了,到人大或者政協吧。到了那邊,就是參政議政了,說明白點,也就是往後走了。再等,也就這兩年,特別是今年。可是,不等,又能怎樣呢?個人還能拗得過組織?

  「唉!」程傑之嘆道。

  程傑之這一聲,仿佛是近三十年官場生涯的一個感嘆號,碩大而又無奈,隱秘而又深刻……

  顧懷成來了。

  程傑之抬著頭,只是望了眼顧懷成。顧懷成說:「怎麼?不歡迎?看得出來,情緒不好啊。」

  程傑之有些應付似的一笑,問:「怎麼上來了?有事?」

  顧懷成說:「是有事。」

  程傑之問:「還是那地的事吧?不是說好了嗎?」

  顧懷成笑道:「是說好了。剛才我到國土局,他們已辦好了手續,下周招標。我是有點擔心,萬一招標出了意外,我不是兩頭倒霉,一頭沒一頭嗎?」

  「這是有可能的」,程傑之站起來,走到顧懷成的身邊,「這完全有可能。招標,就是陽光操作。誰能保證不出意外?要真的出了意外,你也就認了。反正你也是為政府增加財政收入嘛。是吧?」

  「程書記啊,你這是調我了。話不能這麼說啊!我知道這是領導說笑話,可是我怕成了真的,那日出就完了。我要政府給的四百萬幹什麼?就是利息,也好幾十萬了。因此,這事我想來想去,還是想請程書記給國土黃局長那邊說說。」顧懷成摸著禿頭,熱切地望著程傑之。

  程傑之哈哈一笑,「急什麼嘛?這事我會說的。昨天開會,我已經跟老黃說了,沒問題的。不過你們做事要光滑些,不能讓人看得太明顯。招標嘛,本身還是要公開公正的。至於具體的,你再去找一下老黃,聽他安排吧。」

  「哎呀,這就得謝謝程書記了。」顧懷成說著,突然低下聲音,問程傑之:「你後面那個小李,人怎麼樣啊?」

  「小李?李紅旗?你問這幹嗎?」程傑之莫名道。

  「啊,隨便問問,隨便問問。人不錯吧?」顧懷成掩飾著。程傑之笑道:「不錯。小伙子還厚道,也單純,怎麼?給他介紹女朋友?」

  顧懷成這時有點難為情起來,扭捏了一下,才說:「我們家燕子,最近同他來往多。我也不太好阻攔。她原來談的上海那個同學,吹了。她傷心了很久。最近才好了些。我怕我阻攔,她會不高興。現在年輕人哪,不能說啊!」

  程傑之一驚,「有這事?我怎麼沒看出來啊?李紅旗那小子,天天跟著我,連個影子都不說。不會吧?」

  「我也只是揣測。是不是走到哪一步了,我看還沒有。以前,我對燕子寄與的希望很大,現在不同了。只要她願意呆在湖東,我就滿足了。」顧懷成繼續道:「關鍵是人品。燕子傻,所以我才問問。」

  「這個嘛,這個。我也不太好說啊,不過,燕子跟李紅旗,我總覺得,不是太合適吧。不太合適!」程傑之又道:「什麼時候我去勸勸她,這不合適啊!」

  顧懷成說:「也好,你的話她願意聽。」說著,就從包里拿出一個大信封遞過來,「這是省城那房子的房地產證。全部辦好了。鑰匙也在裡面。裝修這一塊,可能還要你親自過去看看,什麼樣的風格好,定了再搞。」

  程傑之拿起信封,從口邊上往裡看了看,然後放到抽屜里,「那謝謝你了。」

  顧懷成說:「謝什麼?程書記對日出這麼關心,這點小事,還值得謝?」

  電話響了,程傑之接起來,是宗榮縣長。宗榮問到日出那塊地的事,說陸縣長跟她說了,即將招標。問程書記知不知道?

  程傑之大聲道:「我知道。」

  宗榮道:「傑之書記知道就好。一切都要按照法定程序來辦。最近中央又處理了幾起違法用地的事,湖東不能再添亂子了。」

  「這你放心。二百畝地,我看也出不了什麼大亂子。宗榮同志就請放心好了。」程傑之又「啊、啊」了幾聲,電話便掛了。顧懷成知道是為日出用地的事,也沒多說,只是又謝了聲,就出去了。

  程傑之走出辦公室,上了趟衛生間,回來進門時關上了門鎖。然後打開抽屜,拿出信封,將房產證抽出來。桃紅的房產證書上,端端正正地寫著他兒子的名字。這是他早吩咐過的。這房子,顧懷成去年就在省城買了,當時跟程傑之說,程傑之沒有同意。省城一套房子,少說也得七八十萬,他是有點拿不定主意,也有些擔心。到了春節,顧懷成說房子快交付了,程書記的兒子將來也得在省城有個落腳的地方,這事,就讓我們日出來辦好了。

  那一次,程傑之沒有再反對。

  顧懷成是個聰明人,什麼事都會辦。這事至少到目前,辦得漂亮。比起二顏,素質就是不一樣。程傑之將信封重新裝好,又放進抽屜里,心想:有套房子也好,將來老了,就到省城去。一個當官的,老了最好別呆在原來自己任職的地方,抬頭不見低頭見,感慨多多啊!很多以前自己的老上級,現在退了,門庭冷落,那種心情,不會好受的。如其呆在湖東受罪,還不如到省城。

  眼不見為淨,眼一淨,心就平和了。

  當然,那是老了以後的事,至於現在……程傑之搖了搖頭,上前把門打開了。

  29

  貢立全死了。

  李紅旗乍一聽到這個消息,嚇了一跳,第一個反應就是:這不可能,不可能!前兩天,我還碰到貢局長呢,活蹦亂跳的,怎麼會突然死了呢?

  「真的死了。」程唐說。

  「怎麼回事?」李紅旗問:「是急病?還是……」

  「什麼都不是。」程唐說:「前天下午,局裡開了黨組會後,貢局長讓我把車子給他,他說有點事要出去一下。結果一直到今天早晨,他都沒露面。手機是通的,就是沒人接。他家裡人也不知道他到了哪。我們也急了,於是查找,最後確認前天晚上貢局長在皇冠那邊住過。跑過去一看,服務人員說自從貢局長進去後,就沒見他再出來。我們趕緊找人開門,結果發現貢局長已經死在床上了,衣服沒穿,但是身上沒有任何傷痕。房間裡除了他,沒有別人。我們已經向公安局報案了。」

  「還有這怪事?是不是自殺?」李紅旗想到梁天超的自殺了。

  「不太可能。」程唐道:「通過走訪,已經知道當天晚上還有一個女的,和貢局長一道入住了。可是現在找不著她。不過,聽公安說已經有線索了。從來往通話記錄上,查到了這個女的。是一家企業的營銷經理,長得很漂亮,也很年輕。目前,公安正在訊問。」

  李紅旗愣了下,想了想貢立全。李紅旗到縣委上班後,第一次去縣直單位吃飯,似乎就是貢立全請客的。那時候,貢立全正在為當一把手局長而奮鬥。後來,局長沒當成,一直主持工作,就很少看見他了。哪想到,這突然就……

  人命真的這麼薄?說沒就沒了?

  放下電話,黃炳中正好進來。李紅旗就把貢立全死的事,說了遍。黃炳中也吃驚。不過,黃炳中道:「這人就有那愛好。不然不早搞了一把手?」

  李紅旗說:「有愛好也不能死?才四十七吧。唉!」

  「那女的說什麼了?」黃炳中問。

  「不清楚,正問著呢。」李紅旗遞給黃炳中一支煙,略略停了下,問:「怎麼現在這麼多領導幹部都有這習慣?出事都出在這上面。剛剛有個梁天超,這又出了貢立全。有什麼意義啊?還不就是男人和女人。」

  「這你就不懂了。」黃炳中吸了口煙,「男人和女人,是不假。可是這裡面學問大著呢,樂趣多著呢。你看看現在許多貪官,一倒下來了,查查後面,哪個沒有三五個女人?還有的用MBA來管理。活該貢立全倒霉,怎麼就死了呢!」

  吳坤剛停了車子,小跑著進來,「老貢走了,這個老色,說走就走,不像話!」

  黃炳中朝他望望,「這麼看,吳師傅還有些不平衡是吧。老貢走了,羨慕?」

  「瞎說,老黃。」吳坤道:「再怎麼著,死也不能。一死百了,還有什麼意義?不過,他怎麼好好地就死了呢?那女人有什麼辦法,硬是把一個大男人,活活搞死了呢?」

  「這誰知道?問問去啊。公安局那邊正在訊問,問問不就知道了。」李紅旗看了下手機上的簡訊,顧燕約他晚上一起看夜場電影。是一部進口大片,叫《羅馬假日》。

  李紅旗立即回覆說可以,晚上等你。吳坤已經打通了公安局莫天來的電話,詢問那個女人訊問的情況。莫天來說事情很簡單,貢立全帶著這個女經理,到賓館開了房,然後做愛,可是情節還沒來得及展開,貢立全突然暈厥。那女經理嚇得趕緊跑了。直到公安局找到她時,她才知道貢立全死了。

  「就這麼簡單?」吳坤問。

  「當然。你還想怎樣複雜?」莫天來笑著道。

  吳坤說:「我還以為又是什麼情殺、仇殺了呢。一點也不好玩,不好玩!」

  黃炳中搖搖頭,「吳坤你這個傢伙太不像話了,人都死了,還說不好玩。遭報應啊!」

  「報應?誰報應?貢立全這才叫報應呢。」吳坤說著咂咂嘴,「不過那個女的也太不地道了,怎麼能跑?人家都暈厥了,你還跑,這不明擺著要讓人家死嗎?就是不救,也可以打電話給120的嘛!糊塗,糊塗啊!」

  李紅旗也覺得這女人太糊塗了,怎麼說也得救人啦。雖然這事不怎麼光彩,但比起人命來,又算得了什麼?現在,人沒了,事情也出來了,豈不是一樣也沒撈著?

  縣委辦的司機們議論著,在外面,湖東的老百姓議論得就更凶了。從春節開始,湖東大地上,不知中了什麼邪,一件事接著一件事,而且件件事都讓人提心弔膽,都讓人觸目驚心。老百姓茶餘飯後,最大的談資就是梁天超,就是朴格,就是二顏,現在又多了一個貢立全。唉!外面的傳說簡直就像是江湖上的傳奇一樣。有的說李永久在金三角,做了一個大賭場的打手;有的說傷害朴格的,是兩個職業殺手,不然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在一個大男人臉上劃了好幾個十字;還有的說二顏,上面再怎麼查也不會查得到的,人家有保護傘嗎?而且不是一般的保護傘。甚至有人說得更玄乎了,說二顏的公司,縣裡不少局級幹部,還有個別縣級幹部,都入了股,每年就分紅這一塊,每個人都是十幾二十萬的。這樣的大肥肉,能真地把它毀了?真地把它給割了?

  不可能哪!怎麼可能呢?從去年就傳著調查二顏了,人家現在不還是好好的。出入寶馬,美女成群。如果是調查帶來了什麼變化,那就是物流的價格又上漲了。縣城的一些飯店,今年給二顏他們交的費用更多了……

  議論歸議論,春天還是一步步地來了。二月二龍抬頭,地氣是一天比一天往上沖了。縣城裡太平路的兩邊,樟樹開始冒出些紫紅,細一看,都是新發出來的葉子。紫紅的,像一尾小魚,可愛極了。

  李紅旗開著車子,從太平路上過去,直接往環保局駛去。程傑之靠著,閉著眼,一如既往地聽著民歌。車子到了,程傑之下來,環保局的大院裡,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二月的陽光,照著巨大的落地長窗,顯得五彩斑斕……

  上了樓,到了會議室。宗榮縣長已經到了。程傑之朝宗榮點點頭,宗榮問:「能文同志沒一道來?」

  「沒有,我是直接從開發區過來的。」程傑之說著,望了下會場。姚和平正在小本上寫著什麼,莫天來顯得有些漫不經心,而朴格書記的臉上的疤痕,正直刺刺地閃亮著。環保局班子裡的其它幾位成員,也都到了。

  宗榮看了看表,問程傑之:「不行,我們先開始吧?」

  「也好,邊開邊等。」說著,程傑之清了下嗓子,開宗明義,道出了今天會議的主題:貢立全同志事件的善後與定性。

  「請大家都先談談各人的意見吧。」程傑之道。

  莫天來先把有關情況簡單地介紹了下,特別提到貢立全是在性行為還沒正式開始時,突然發生暈厥的。經法醫鑑定,死因是突發性心梗。宛如玉已經正式被刑事拘留了,在這起事件中,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主要是見死不救,在當時的突發性情況下,她有進行呼救和向醫療機構報告的義務。正是由於她的不作為,間接導致了貢立全的死亡。她應該負有過失傷害的責任。

  應該說,莫天來這一席話,是很簡捷也是很專業的。朴格聽了後,把筆在桌子上輕輕地敲了幾下,然後道:「對於貢立全的死亡原因,我完全同意公安部門的法醫鑑定。我認為這是沒有什麼疑義的。關鍵是對於貢立全的事件的定性。其實,我認為這也沒有必要,一個黨員領導幹部,私會情人,出現如此尷尬局面,責任是只有他自己來負的。因此,我的意見是定性為意外死亡。」

  宗榮點了點頭,程傑之卻咳了下。程傑之說:「朴格同志的意見很好啊,其它同志也說說。人死了嘛,不要再多指責一個死人,那是沒什麼意義的。我想,主要還是就現在的狀況來談談,好吧。啊!」

  朴格向上翻了下眼睛,疤痕也有些發紅了。

  環保局班子的幾位成員,也都分別談了點個人的看法。大致是一個內容:貢立全局長是在工作期間,不幸離世的。雖然有一些不太妥當的地方,但是,考慮到一個為黨工作多年的黨員幹部的形像問題,建議縣委以因公殉職來定性。

  朴格突然站了起來,聲音也很大,「我不同意,怎麼能這麼定性呢?你們的黨性原則到哪裡去了?明明是私會情人出事的嘛,怎麼能定性為因公殉職?這不是笑話?啊!笑話!我不同意。」

  程傑之按了下朴格,「朴格同志,不要激動嘛。現在是發表個人意見,大家都提出來,不對的,再否定不遲。坐下吧,啊,坐下。宗榮同志呢,你說說。」

  宗榮把筆記本子合上了,理了理頭髮,然後道:「我同意朴格同志剛才的意見。嚴格說,我們應該追究貢立全的責任的。但是人死了,就不好再說。可是定性為因公殉職,那是不現實的,也是不嚴肅的。我的意見是,環保局按一般同志去世的標準,處理善後事宜。傑之同志,你沒意見吧?」

  「我還有什麼意見?同意。」程傑之正說著,葉能文進來了。

  葉能文朝大家望了眼,程傑之繼續道:「就按規定吧,貢立全的善後,由環保局負責。按一般職工的標準,要注意影響。會後,我倒想請紀委發個文件,就黨員領導幹部的作風問題,再作些強調。」

  程傑之說完,又看了眼葉能文,問道:「能文同志還有什麼意見發表吧?」

  「我是有意見!」葉能文這一句話,讓所有人都有點吃驚,「我是有意見,我不同意這樣處理貢立全同志的善後事宜。現在的情況是,目前還沒有證據證明貢立全是在性行為過程中死亡的。他和那個女的,是在談招商引資的有關事項時,突然暈厥的。這不就明顯地說明,他是在工作過程中,因公殉職的嘛!」

  葉能文這一番話,顯然是經過了準備的,是找到了要害才敢說的。程傑之和宗榮交換了一下眼神,宗榮轉過頭來問莫天來:「確實不存在性行為?」

  「就法醫鑑定的情況看,沒有這種可能。」莫天來說時,瞥了眼葉能文。

  程傑之道:「那用什麼證明貢立全是在招商引資呢?」

  「這個好解釋。那個女的,本來就是一家合資企業的經理,他們談生意,選擇皇冠的房間,也是很正常的。」葉能文道。

  宗榮嘆了口氣,她沒有想到葉能文會來這麼一招,按理說,葉能文與貢立全的關係也不是鐵到了能為他這麼說話的地步。那麼,葉能文這麼堅持,又是為了什麼呢?

  會議一下子僵了。

  沉默了會,程傑之把本子合起來,說:「這樣吧,今天的會就到這。貢立全的喪葬,請環保局負責。其家屬的工作,也請局黨組考慮。千萬不能再出後遺症,至於定性,下一步再說吧。宗榮同志,你說……」

  「就這樣吧。」宗榮邊說邊站起身來,開始往門外走了。

  李紅旗一直在樓下和程唐談著貢立全的事。程唐說他一周前就有些感覺,老是覺得貢局長印堂發黑,人的狀態也不一樣,特別興奮,就像撿了個大元寶一樣。可不,這就出事了?唉!

  「死生由命,富貴在天。」李紅旗道:「那個姓宛的女人可倒了霉了。她哪知道?會因此進監獄的。」

  程唐遞過支煙,轉了個話題,「聽翟大頭說,你跟顧懷成的女兒好上了?」

  「哪是,還剛開始呢。」李紅旗有些害羞了。

  「是好事啊,一個大企業家的女兒,能攀上多不容易?好好抓住,可不能滑了。」程唐拍拍李紅旗的肩膀,「對待女孩子,千萬不要心軟。該狠的時候就狠點,該上的時候就上了。一上了,人是你的了,就保險了。可不能犯傻,愛情是不能太純潔的。」

  李紅旗說:「別亂說。什麼愛情是不能太純潔的?我看未必。」

  「哈哈,我們李大師傅還是個愛情至上主義者嘛,佩服,佩服!」程唐笑著,問最快的速度,什麼時候能辦事?

  李紅旗擂了程唐一拳,「盡瞎說,才開始呢。再快也得明後年吧。」

  「明後年?哈哈,說不定孩子都出來了。哈哈。」程唐似乎覺得李紅旗的話很荒唐,大聲地笑了起來。

  笑過後,程唐問李紅旗:「最近跟翟大頭在一塊喝酒沒有?」

  「沒有。過年後就喝了兩次。這半個多月也沒見他人。剛才莫天來來開會,也不是翟大頭送的。他幹什麼去了?怪了。你不說,我還沒想起來呢?」李紅旗疑惑地望著程唐。

  程唐小聲道:「上一周,我碰見翟大頭,他說上面在查二顏,可能涉及了莫天來莫局。最近,莫局開始誰都不信任了,換了司機,讓翟大頭到治安大隊去了。」

  「這……真的?」李紅旗瞪大了眼睛。

  「真的。不過,我對他說這可能是好事,莫天來要是倒霉,你不就脫了干係?」程唐補充道:「像省里這麼查下去,莫天來遲早都要出事。」

  宗榮縣長下來了,後面程傑之也下來了。程傑之問宗榮,車子沒來?宗榮說小倪有點事了,我跟你車到政府吧。兩個人上了車,李紅旗把音響關了。一回頭,看見葉能文副書記正和莫天來站在車邊上低頭說著什麼。李紅旗也沒管,發動車子,一溜煙就出了環保局大院。

  這邊,葉能文副書記正批評莫天來,一定要尊重事實,抓住重點。貢立全事件的重點就是,他們沒有發生性行為。有這一條,就好定性。再說,一個局長,有這點事也不算什麼?他程傑之似乎也有嘛。不過現在,貢立全死了。既然死了,就沒必要再窮追猛打。重在安撫嘛,這個道理為什麼不懂?也是人性化的體現嘛。

  莫天來點點頭,說能文書記這觀點好,一味的教條是沒有意義的。

  葉能文又將聲音放得更小,「老莫啊,我這麼辦也是對你好。貢立全的事一時不定性,就一時解決不了。一時解決不了,縣委的注意力就在這上面。還在梁天超的案子,都慢慢來嘛。我看有些同志,就是辦案上了癮,整人上了癮,什麼人都想碰一下。這不好啊,也很危險。老莫,好好考慮考慮吧,啊!」

  莫天來這時候算是明白了葉能文的用心,點頭道:「能文書記的指示我一定記著,一定記著。」

  「好好,那我先走了。」葉能文轉身上了車子,對吳坤說:「到市里。」

  李紅旗晚上和顧燕一道,看了《羅馬假日》,出電影院時,已經是十一點了。李紅旗說:「我送你吧。」

  顧燕望著李紅旗,說太晚了吧。

  李紅旗說是太晚了,不行這樣,你就在縣委招待所住一晚上吧,明天上午回去。

  顧燕說這不好吧,我還是讓徐師傅過來接我算了。

  李紅旗說這哪行,都半夜了,聽我的話,去住下來吧。

  顧燕也就沒再做聲,兩個人到了縣委招待所,開了個單間。李紅旗送顧燕到房門口,就不再往裡進了。

  顧燕說行了,你回去吧。

  李紅旗說我等你進了房間再走。

  顧燕開了門,又回過頭來,望著李紅旗。李紅旗說我走了,顧燕說晚上注意點。

  李紅旗往前走了幾步,又跑回來,喊過顧燕。

  顧燕問還有事嗎?

  李紅旗說是有事,我忘了。說著,就一把拉過顧燕,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迅速地跑了。

  顧燕愣在門口,好長時間才反映過來。她用手摸摸額頭,竟有一絲如水的溫柔……

  30

  日出實業交還給政府的二百畝地,在正式改作商業用地後,進行了公開的招標。結果,日出房地產公司以並不太高的價格競購成功。參與競標的七家公司中,有三家在開標前一天,宣布退標。另外四家,除了日出房地產公司,還有三家,兩家是外地的,一家是本縣的。本縣的這家,是顧懷成拉來給自己作陪襯的。那兩家外地公司,只舉了三次牌子,就不再舉牌了。因為他們看到了現場的氣氛,日出是必定要奪標的。但是,也不排除日出將價格頂上去,然後不再舉牌,這樣,中標的公司事實上就成了大冤家。而且,在舉到第三次牌時,兩家公司的業務員先後出了會議室,又先後接了個電話。回來後,格局已定。大家皆大歡喜,顧懷成沒有參加,顧燕來了。顧燕在中標後,給李紅旗打了個電話,說她感覺到這招標後就像幾個孩子在玩家家,真真假假,搞得自己也糊塗了。

  李紅旗說糊塗啥?只要能中標就行了。

  顧燕說當然中標了,可是我覺得太容易了,太平靜了,甚至讓我感到就像演戲。

  顧燕說這話是有道理的,她不知道這之前,程傑之副書記已經給國土局打了招呼。招標只是形式,最後無論如何要保證日出拿到這塊地。就是拿不到,想辦法也要解決。國土局的人自然不敢怠慢,他們先是勸退了三家公司,然後給另兩家外地公司施壓,當然也承諾了一些好處,這兩家便不再舉牌。招標會結束了,明眼人清楚,這哪是招標,分明就是做標嘛!招標只是取得一個合法的理由,結果卻是早已定好了的。

  顧燕給父親也打了電話,顧懷成一點也不驚訝,更聽不出什麼欣喜。事實上,這一刻,他唯一的感覺就是,總算定了。既然定了,馬上就得緊鑼密鼓地上馬。房地產市場目前正在上升的態勢,誰能說准它的好日子能有幾年?早一天上馬,早一天上市,就早一天獲得效益。日出實業這邊連連虧損,上個月,幾乎停產;整個企業的運轉,完全靠銀行貸款在支撐著。再不尋求新的增長點,日出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國土局的黃局長將招標情況報告給程傑之副書記的時候,程傑之正在黨校出席青干班開學典禮。聽了黃局長的匯報,程傑之只是「哼」了聲,再也無話。

  黃局長說:「這事宗榮縣長一直沒有同意,方便的時候還請程書記給宗縣長說說。我們國土也為難啦。」

  「知道了,好的。」程傑之說著掛了電話。回到座位上,心想宗榮也是,二百畝地,值得這麼認真?何況這地本來就是顧懷成的,人家不交出來,政府哪能來七八百萬?不過想一想,宗榮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從上到下,土地問題很敏感。怕就怕有人在裡面操蛋,有人搗亂。特別是上訪,那就麻煩了。一個剛上升幾個月的縣長,她當然不願意去冒這個風險了。也許就這一冒,她頭上還沒戴穩的帽子就會掉了的。宗榮何其聰明,她一直不表態,但也沒有公開反對。含含糊糊,也是一門藝術。數學上不就有「模糊數學」嗎?官場上也該有「模糊態度」吧!

  中午,李紅旗跟著程傑之副書記,在黨校吃了中餐,剛回到縣委辦,就接到嬸嬸的電話:叔叔病了。

  叔叔病了?李紅旗感到奇怪,早晨出門時,叔叔還跟他打招呼,怎麼現在好好地就病了?叔叔雖然很少出門,不太說話,但是身體還是可以的。大病沒有,就是血壓有些偏高,血脂降不下來。他問嬸嬸,是什麼病?嬸嬸說是腦血管破裂了,在醫院裡剛搶救過來。

  李紅旗心裡一涼,腦血管破裂了?可怕!他趕緊給辦公室說了下,就跑到醫院。叔叔還沒醒過來,但醫生說根據CT,破裂的是小血管,應該是沒有什麼大問題的。不過這樣的病人,有過一次血管破裂史,以後就可得注意了。再發生,就難免不涉及到大血管了。

  嬸嬸坐在病床邊上,說已經給在外地的女兒打了電話。李紅旗說其實不必要打的,讓姐姐又擔心。既然醫生說了,沒大事,好好住著,就行。有什麼事,儘管讓我來做就是了。

  李紅旗又找到醫院的副院長,副院長來到病房,詳細地看了CT圖片,然後又檢查了一遍,說的結果與醫生說的差不多。說現在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只有輸液,慢慢將腦子中的積血清除。破裂的小血管,也會自行癒合的。

  嬸嬸問:「這不會留下後遺症吧?」

  副院長一笑,「不會的,放心。我估計兩三個小時後就會清醒,但是徹底清醒可能要個三五天吧。你們放心,有什麼事,李科長可以直接找我。好吧。」

  李紅旗說:「那謝謝了。」

  回到病床前,李紅旗看見叔叔緊閉著眼,就像睡著了一般。想起叔叔從小就待他不錯,後來參軍,一直到找工作,都是叔叔安排的。李紅旗禁不住鼻子一酸,他趕緊轉過身來,然後借著打電話,出了病房的門。

  其實,剛才在到醫院的路上,李紅旗就想,叔叔這病一半是憋出來的。從退下來後,叔叔基本上不與外界來往了。一個人,老是在家憋著,怎麼能不生病?心思重,又沒有發泄的渠道,鬱悶成病,是不會錯的。以前,李紅旗沒到縣委機關之前,是不知道在機關的里的名堂的。特別是領導幹部,名堂就更多。在台上時,風風光光,前呼後擁。可是一下台,不說人走茶就涼,至少是慢慢涼了。叔叔退下來後,去年上半年,還偶爾有人來坐坐。到下半年,特別到了春節,就基本上沒見人來了。一個在交通局長位子上呆了十幾年的領導幹部,這內中的感慨一定是很多的。只是叔叔不說,不願意說的叔叔,選擇了逃避。不再出門,不與人來往,一個人,悶著頭,往前默默地過。

  這也許就是所謂的「二線病」吧?

  在一線時風光,到二線時暗淡。天地之隔,很多人就適應不了。叔叔也是。時間一長,就病了。這病不僅僅是病在身體上,更重要的是病在了精神上啊!

  李紅旗站在走廊上抽了支煙,他想等叔叔這次好了後,一定要勸叔叔多出去走走。參加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動。人也是個群體性的動物,孤單地與世隔絕,豈不像獨立的樹一樣,只有枯死?

  嬸嬸出來,問李紅旗是不是有事,要是有事,你先走吧。反正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了。有事我再打電話給你。

  李紅旗說沒事,我就是抽支煙。嬸嬸你也別急,沒大事的。

  嬸嬸說既然這樣,我待會兒給丫頭打個電話,免得她急。

  李紅旗說是的,快點打。就告訴她沒事了。嬸嬸啦,我叔這次好了後,以後可要多活動活動,不能老呆在家裡。病是悶出來的,一個人,不吸點新鮮空氣哪行?

  我不也老這麼說?嬸嬸道,可是他不聽話啊。從退下來後,他出門最遠的就是到你家那次。平時見得最多的就是電視裡的人。一天到晚,大部分時間呆坐著。我說,這次是小血管,以後還不定是什麼呢?靠不住成了呆了、傻子……唉,當幹部有什麼用,到頭來往下一退,比平常人還不如啊!

  李紅旗也嘆了口氣,卻不好說話。兩個人站在走廊上,從門裡看著插著氧氣管的李一然。從前是一個多麼精神的人,現在卻是如此的無助……

  下午,程傑之副書記要到市里。路上,李紅旗說到了叔叔生病的事。程傑之感嘆了一下,說:「也是。一然同志這個人就是好強。在交通的時候,因為這個性格,跟一些同志很不難處。這個人只適合當一把手啊!退下來,心情不好,是可以想像得出來的。」

  李紅旗道:「退便退了,都有退的那一天,何必呢?」

  程傑之一笑,「紅旗啊,你不知道啊。唉!」

  李紅旗不做聲了。程傑之這一聲嘆,自然不僅僅是為李一然,更多的是為他自己。按任職來算,他比宗榮早好幾年擔任副書記,而且排名也在前面,可是宗榮當了縣長,自己仍是主持。事實上,現在這「主持」的感覺也在消失了。因為有了縣長,大家的心目中,宗榮就是一把手了,即使是副書記,也是名正言順的第一副書記了。你程傑之再「主持」,還有什麼意義?徒增笑料耳!

  本來,年前周書記答應過他,要動一動的。可是最近情況又有所變化。他實在是有些急了。湖東的形勢也是越來越複雜,說不定哪一天就鬧騰到自己的頭上來了。官場就是一局棋,一個棋子走錯了,就會影響其它所有棋子的命運。就拿梁天超來說,關在看守所里快四個月了。這四個月里,因為李永久的遲遲不得到案,梁的案子也就暫時擱著。可是,程傑之聽說梁天超進去後就放出了話,他會立功贖罪的。至於立什麼功,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動靜。明眼人其實清楚,梁天超能立什麼功?唯一的立功就是檢舉揭發他人。而這一點,梁天超有優勢。這麼多年在官場上行走,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也許隨便抖出一兩條,也足以讓一些人進了監獄的。

  省市對梁天超案都十分重視。老百姓更是十分關注。梁天超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讓更多的人議論著。可是,程傑之同時發現了一個奇蹟,省市在梁被抓了後,就很少再過問了。周錦光書記有一次在談到這件事情時,就說過:「一個老同志嘛,一時糊塗……」

  周書記這話是什麼意思?梁天超干到人大常務副主任,正縣,周書記不可能不沾上邊的。甚至還有省里的個別部門的領導也打招呼,讓程傑之在關鍵時刻,還是對梁天超多些同情吧,一輩子為黨工作,到頭來……

  想著,車子已經到了市委大院。程傑之下了車,上樓到馬天書記辦公室。馬天正在對著人發火。程傑之在門口站了會,忽主任正好過來,打了招呼,程傑之問:「看來馬天同志情緒很大啊?」

  「啊」,忽主任把程傑之拉到邊上,小聲道:「最近心情不好。」

  程傑之一驚,「心情不好?有事?」

  「你還不知道?馬書記要調走了。」忽主任繼續道:「不過位子不好。南州學院黨委書記。」

  「啊」,這一下,程傑之明白了。南州學院黨委書記,雖然是正廳,可畢竟是個閒職了。現在是行政負責制,黨委書記管思想。而思想又有什麼要管的呢?馬天不高興,難免。本來,他是有希望接任市長的。可這一下,黨委書記可能就到頭了。他怎麼會甘心?

  忽主任說你等等,我有事。程傑之點點頭,卻沒有再到馬天的辦公室了。馬天正在發火的關口,何況心情不好,這時去,再好的事也會辦砸了。如果真是像忽主任說的,馬天要調到南州學院,再對他說自己的事,就沒有什麼意義了。他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能管得了你程傑之?

  程傑之略略遲疑了下,就下了樓,上車徑直趕到市政府。王市長正好在。程傑之進去坐下後,就把湖東近期的工作,簡單地說了幾條。又告訴王市長,上一次市長提到了湖東農業局的那個同志,已經解決問題了,黨組成員、副局長。

  王市長說這得謝謝你啊。程傑之一笑,說哪能說謝?培養年輕幹部,也是我們縣委應當的嘛。然後,朝門外看看,又道:「王市長,今天過來還有件事想給您匯報,就是我個人的事。這個,也請組織上考慮考慮。」

  王市長翻了翻面前的文件,然後停下來,望著程傑之,「啊,是啊,是啊!你干副書記也好幾年了吧?」

  「六年了。」

  「不短了,不短了啊!這事跟錦光同志談過了吧?黨委管人事,這你是知道的。不過,我可以給你建議建議。」

  「給周書記也匯報了。王市長要是真能建議,還有什麼不行?」

  「不過,也難啦。湖東現在的形勢很複雜嘛,是吧,市里也在考慮。等等吧,關鍵還是要干出點特色來。 傑之同志,是吧。」

  「這當然,當然。」程傑之站起來道:「市長忙,我也就不多打擾。我的事,還請市長多關照關照。」

  王市長把文件放到一邊,說:「好的,好。」

  程傑之拉開公文包,抽出一個信封子,迅速而準確地放到了王市長桌上的文件下面,然後道:「市長您忙,我先走了。」

  「這……」王市長在後面剛講了個「這」字,就沒了聲音。

  程傑之下樓時,想著有些想笑,又有些異樣的感慨。平時,別人是這麼對他的。現在,他又是這麼對市長的。那市長是不是也這麼對省長呢?

  說不清,真的說不清。那就不說了吧!

  晚上,程傑之在市教育局吃飯。市教育局的錢局長是他的同學。錢局長把在市裡的幾個同學都找來了,一大桌子滿滿的。這些人中,大部分是老師,只有四個在機關。其中錢是教育局長,程傑之是湖東縣委副書記,一個姓王的是教育局的辦公室主任,還有一位姓鮑,在郊區當城管局長。

  同學相見,自然是酒侍候。程傑之也放了量,很中喝了幾杯。雖然臉紅了,但是李紅旗知道這與程書記的酒量還有差距。臉紅有時是一種假象,是一種藉口。很多臉紅的人,真地喝起來,比那些臉越喝越白的人厲害得多。程傑之就是這一類,平時他是領導,酒沾到嘴唇就行。今天都是同學,他不能這麼做了。幾個在機關混的還好說些,那些至今還在學校的,清高得很。你稍稍有點架子,玩點虛的,說不定就會被罵個狗血噴頭。

  酒喝著,錢局長問程傑之到市里來是不是有事?怎麼在湖東干副書記七八年了,也不動一下,該找的還得找,不能守株待兔啊!

  程傑之嘆道:「難哪!」

  錢局長問:「難什麼?事在人為。」

  程傑之笑道:「誰不想?那是假的。可是,難哪。去年的事你們知道,唉,不說了。」

  鮑局長插話說:「去年的事大家都清楚,本來就定了你當縣長的嘛。我們同學說什麼時候還要你請客呢。哪知道後來……聽說那個當縣長的女的,跟省里領導有一腿,是不是真的啊?」

  「不要亂說」,錢局長制止道:「沒有根據的事,瞎說不好。不過,宗當縣長,既出乎意料,也在情理之中。至少說明一點,她比你積極。傑之啊,這方面還得補課啊!」

  「補課?」程傑之端著酒杯,敬了錢局長一杯,然後道:「我都老了,還補課?沒意思吧。我剛才同王市長說,再不動,我可要求到人大和政協去了。多清閒,也沒煩惱事,多少能圖個自在。」

  「啊,人大?那個梁,梁什麼的,怎麼處理了?」有人問道。

  錢局長朝程傑之使了個眼神,沒有回答。程傑之已經明白了,這事不宜於在這種場合說,而且,這事有點譜。這個老錢,當年在大學裡,可是個比誰都柔弱的男孩子。沒想到一畢業,就立馬像換了人似的,很快在機關上找到了位置。如魚得水,不到五年,就混到了政府辦。又過了七八年,在政府辦混了個副處,回到教育搞第一副局長。搞了六年副局長,便順利地扶正了。最近又聽說要到政府了,搞市長助理兼政府秘書長。

  做官也就像禪宗所言,需要頓悟。這老錢,就是一個頓悟的典型,先是一竅不通,爾後突然圓融通透了。了得!太了得了!程傑之打心眼裡佩服。當官也是天份,其實就跟學裁縫一樣。同樣是學,有的人一學就會,一做衣就漂亮;而有的人,怎麼學也不成,做出的衣服,也只好將就了。

  ……酒越喝越多,話也越來越多。

  李紅旗先吃了飯,然後一個人在大廳里坐著。看了會兒電視,就給顧燕發簡訊,問顧燕在幹什麼呢?是不是在想著上午招標的事。顧燕說中標了,就不想了。你呢?李紅旗說我正在市里,跟程書記一道。顧燕停了會,說程叔叔知道了我們的事,是我父親跟他說的。他似乎沒表示反對。這說明你在程叔叔心目中的印象還是不錯的啊。李紅旗說當然,他知道了,我可有些不好意思了。你父親不反對吧?顧燕說反對什麼?這是我自己的事。

  李紅旗正要再回簡訊,程傑之他們下來了。個個酒氣衝天,握手,擁抱,甚至喊小名字的都出來了。李紅旗看著,平時一向謹嚴的程書記也有這一面哪!

  上了車,剛出了城,李紅旗的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嬸嬸。

  李紅旗問:「怎麼了?嬸嬸。」

  「你叔叔突然嚴重了。口吐白沫,正在搶救。」嬸嬸幾乎是哭著說。

  「怎麼?中午醫生不還說沒事嗎?怎麼……」李紅旗把車停在了路邊,也沒來得及跟程傑之說一聲,就下車在電話里道:「別急,嬸嬸。我馬上就趕回去。馬上!」

  程傑之也約略地明白了,哆著,問李紅旗是不是你叔叔病重了?李紅旗說是的,正在搶救。急死人了!程傑之說:「不要慌,我給你先說說吧。」說著,就打通了醫院蔣院長的電話,讓他全力以赴,積極搶救。

  李紅旗聽著,眼淚不知不覺地就湧出了眼眶。

  31

  湖東縣交通局原局長李一然,在退任主任科員後一年,因患腦溢血,在醫院病床上躺了七天,撒手西去了。

  李紅旗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在他心裡,叔叔就是父親。從小開始,他沒有見過父親,只是從叔叔這裡感受到過父親的愛和關懷。他沒有想過,叔叔在這麼個年紀上,就過早地走了。一開始是小血管出血,但是當天黃昏時,大血管破裂。醫院組織了搶救,而且從省立醫院請來了專家。但是,一切無濟於事,叔叔的眼睛一直沒有再睜開。蔣院長說:「關鍵是病人長期抑鬱,腦血管脆弱,在小血管破裂後,雖然進行了一系列的治療,但沒有能阻擋住大血管的破裂。」

  省立醫院的專家告訴李紅旗,「已經是盡力了。像這種多發性血管破裂的病人,很難有醒過來的可能。即使醒過來,也會有嚴重的後遺症。」

  嬸嬸哭著,「就是有後遺症,我也願意服侍他一輩子,總比眼睛一閉就走了的好。我的可憐的老頭子哎,一生都為公家的事奔波。到頭來,一天福也沒享過,就這麼走了。你苦啊!……老頭子哎!」

  整個喪事,都是李紅旗為主在辦。堂姐雖然回來了,可是插不上手,而且心情悲痛,也沒法主持。交通局專門組織一個班子,來處理此事。遺體告別時,程傑之副書記,宗榮縣長,葉能文副書記,還有姚和平,等等,縣裡的一些班子領導都來了。這裡面一半是因為李一然是剛剛退下來的交通局長,另一半因為李紅旗在縣委辦。當然還有一重原因,就是李一然死得太早了,太年輕了,才五十六歲。李紅旗和嬸嬸商量好了,所有私人送情的,一概不收。單位送情的,全部收下。結果,私人的也變成了單位的了。一個喪事下來,就這一塊,收的人情費就有三萬多塊錢了。

  李紅旗這幾天其實一直是麻木的。頭兩天,他還有淚水,想著叔叔就心裡痛。但是後來,他在替叔叔擦身子時,看著冰冷的叔叔,似乎跟自己沒有什麼關聯了。叔叔到了另一個世界,跟李紅旗的父親也就是他的哥哥在一塊了,還有他們的父母,一大家子團聚,是不是也很快樂呢?也許退下來的叔叔曾經想過這麼一天,如其在這個世界孤郁地活著,到另一個世界也許更加開心些吧?

  喪事辦完後,堂姐留了下來,專門在家陪嬸嬸。本來,李紅旗建議嬸嬸跟堂姐一道到上海去,免得在家一個人難受。可是嬸嬸不同意,她說她要替死老頭子做完了「七」,不然他到陰間走不安穩的。所謂的「做七」,就是從下葬之是開始,每七天家裡人做一次小祭奠,好送死者安心上路。這與傳說中的到陰間要走七七四十九天有關。七做完了,等於喪事徹底完了。死者就完全地到了陰間,這個世界上除了氣息,就再也沒有什麼屬於他的了。

  整個喪事有條不紊,最令李紅旗感動的,不是來了那麼多人,也不是來了那麼多領導,而是顧燕來了。

  李紅旗本來沒有告訴顧燕,他覺得他們還沒到要把這事告訴她的時候。但是,在叔叔去世的第二天,他就接到了顧燕的電話。顧燕說她也很難過,很遺憾,也很內疚。沒有能在叔叔生前,去見叔叔一面。李紅旗說怎麼會想到呢?誰都沒想到。也別內疚了,你能打電話來,我就得替叔叔謝謝你了。

  顧燕說那你注意點,我知道你對叔叔就像對待父親一樣。

  李紅旗說我知道了。

  可是第三天的遺體告別儀式上,李紅旗站在門口迎送時,卻看到了顧燕。顧燕顯然是有意識地穿了件黑色的套裝,三鞠躬後,走到李紅旗面前,同李紅旗握了下手。李紅旗感到顧燕握手時,特地用了些力,眼睛也望著他,似乎在說:「堅強點,有我在呢。」儀式結束後,李紅旗出來,顧燕卻已經走了。

  上班後,李紅旗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仿佛被掏空了似的,找不到著落。左安怕李紅旗情緒不好,影響開車,就臨時讓他歇一下。李紅旗說沒事,也許拿上方向盤,心裡才踏實些呢。

  確實是這樣,當李紅旗將方向盤握在手裡的時候,心一下子靜了下來……

  湖東縣人大、政協兩會即將召開。本來這兩會,應該在三月初就要開的。可是湖東出了意外,一是梁天超出事了;二是政協副主席的兩個人選遲遲定不下來。鬍子夫是沒有爭議的,章達有爭議,主要是朴格說有人反映章達有經濟問題。本來上次會議以後,紀委已經著手開始調查。可是隨著朴格自己被人劃了幾刀,這事就耽擱了。可是,再耽擱,兩會還得要開,不能老是拖著。拖很了,老百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連兩會都開不成了,還了得?

  宗榮縣長也很急,人代會上,她的縣長還要經過一次等額選舉,獲得正式任命。問題當然不會出現,可是,老是這麼拖著,人家還真以為有問題了呢。

  常委會上,宗榮首先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她問朴格:「章達同志的問題查了沒有?到底是什麼情況?」

  「沒全部查。」朴格道:「剛查了一些,因為我的事,停了。我正要匯報這事呢。就目前查的情況看,有問題,但沒發現重大問題。」

  宗榮把眼光朝程傑之和葉能文兩個人看了看,然後說:「既然沒重大問題,我看是不是就按組織部門以前的提名來辦理?」

  程傑之點點頭。

  葉能文喝了口水,「我看這樣吧,章達同志既然有一定的問題,還是不要作為提名人選好。現在的委員們認真得很,到時再出難堪,還不如現在就把問題解決在萌芽狀態。縣直機關和鄉鎮符合條件的人選不少,是不是在這些人當中再提名一個?像清溪的光大帥,還有建設的徐延高,都是合適的嘛。不必要非在一棵樹上吊死,是吧?」

  ……一片靜寂。

  葉能文又補充道:「這兩個同志,好像都已經在縣級幹部的後備名單中,這就好辦嘛。不必要再搞民主測評了,直接上報。批覆後,我們的兩會不就能順利地召開了?」

  組織部長徐成插話道:「光大帥和徐延高都是去年後備縣干推薦中推薦出來的人選,市委也批准了。」

  程傑之知道,這會兒該他說話了。這個話題是宗榮提出來的,她只有最後才能定奪。現在,她是不會說話的。這是開會的藝術,特別是常委會,什麼時候該說,什麼時候不該說,是很有講究的。該說不說,你無法表達你的想法;不該說的說了,你等於充當了炮灰。表達想法是常委的權利,當了炮灰,可就是政治上的幼稚了。

  「我覺得能文同志這個提議很好。湖東最近以來,形勢十分不令人樂觀。出了很多事,老百姓和各級都有議論。這個時期,領導幹部在決策問題時,就更應該慎重再慎重。尤其是政協副主席提名這樣重大事件。對於剛才提到的兩個同志,我想還是光大帥同志稍好些。兩個提名,一個縣直,一個基層,也體現了對基層工作同志的關心與愛護嘛。大家再考慮考慮,醞釀醞釀。」程傑之邊說著邊將手機拿出來,看了眼手機,「應該定下來了,不能再拖哪。」

  程傑之這麼一說,其實是給定了個調子,很快其它同志都發表意見了,大部分都是同意光大帥的。但也有兩三個人傾向於徐延高。相比起來,有點勢均力敵的架勢了。

  大家都發言後,宗榮稍稍看了下筆記本,「都發表了意見吧?我也來說說。這兩個同志,應該說都很不錯。政治素質過硬,領導能力強,又都在各自的崗位上工作了多年。群眾反映也是很好的。剛才我粗略地統計了一下,在兩個人中選擇誰,爭議還是有的。這樣吧,我提議一下,實行無記名表決。如果大家沒意見,就請徐部長馬上安排一下,立即進行。」

  程傑之愣了一下,接著道:「我看這辦法可行。」

  票很快投好了,現場統計,結果徐延高比光大帥多一票。這個結果與剛才發言的結果恰恰相反。可見說出來的話,與心裡想的,往往是不一致的。說的時候,可能礙於某些人的面子,把想說的咽了,把不想說的講了。而投票則不一樣,反正是無記名,投誰了,只知道結果,卻無法知道是誰投的。何況即使知道,也搞不清楚具體是哪一個人。方法不同,心態不同,結果自然也就不同了。

  宗榮宣布了結果。程傑之看起來心情也不錯。徐延高跟他走得也很近,這樣的人上去,也不是壞事。而且,就是剛才結果基本知曉的那一刻,程傑之忽然想到了下一步應該安排誰到建設去?建設在縣直機關中是個好單位,誰都想去,可也不是誰都能去。越是好的單位,人事越複雜,一般的人是駕馭不了的。程傑之在腦子裡迅速地過了一遍,很快選定了一個人選:黃花鄉的書記屠大河。

  前兩天,屠大河還到家裡去找過程傑之書記,說自己在黃花呆了整整十一年了,連書記都幹了六年了。就是輪流,也該動他了。程傑之問他想往哪動?位子都是滿的,叫誰讓?屠大河說不行到縣直哪個好一點的單位,當黨組書記也成。反正鄉鎮不能再呆了,再呆,胃也喝壞了,脾氣也糟透了,連老婆孩子都懶得再親近了。

  這不,位子出來了。而且,這位子適合屠大河。

  當然,這還得等到政協會後,不過,未雨綢繆,先考慮總不壞啊。這幾天,他想儘快找個合適的時機,與宗榮通個氣,免得她到臨時又提出別的人選來。他知道,宗榮現在是必須低調的。雖然是等額選舉,可也不能萬無一失。真要出了點事,不選你宗榮,你也沒辦法。民主嘛,民主就是尊重代表的意願。既然是尊重代表的意思,代表就有可能選別人。真要出了這洋相,哪怕你最後還是當選了,往後你在湖東的威信,也自然地下降了。那還能讓人服?不能啦!

  程傑之想著會心地笑了下。

  葉能文副書記剛剛從外面進來。剛才,就在程傑之愣著想屠大河的事情的時候,葉能文拿著手機出去了。

  到了走廊上,葉能文打開手機,是徐延高的簡訊,感謝葉能文副書記在關鍵時刻拉了他一把,使他獲得了提名。葉能文心想,我還沒跟你說呢,就有人先說了。可見這真是個資訊時代,決議傳播的速度,已經遠遠超過了紀律所約束的程度。他只是回了三個字:好好干。然後,葉能文副書記蹲下身來,看走廊上的花草。縣委辦的綠化用盆景和花草,都是由園林公司定期更換的。這面前的幾盆,看來都是才換過來的。茉莉打了朵兒了,清香;晚開的蘭花,把冬天的美帶到了四月。一切都是人為的跡象,仿佛整個大自然是人造的一般。

  葉能文覺得心裡的一塊石頭稍稍地落了落。上次香港之行後,雖然他並沒有把上套子的事告訴徐延高,可是他覺得徐延高他們一定知道了些什麼。上個月,孟查理還打電話給他,問他餘下的那些錢怎麼辦?他在電話里發了火,說再來催,他就報案了。可不?他這一發火,還真見效了。一個月了,孟查理再沒煩過他。他們畢竟是做著虧心事的,你要真的硬起來,真的去報案,他還是有所恐懼的。他們要的不僅僅是這一個受騙上當者,他們要的是更多的後來者。

  但是,葉能文總感覺到需要給徐延高一點安慰。什麼安慰呢?

  錢,對於一個建設局長來說,沒有意思了。其它的,也不好弄。葉能文這樣一個縣委副書記,最能弄的,其實就是位子。而徐延高最需要的,也正是位子。葉能文一直盤算著,給徐延高找一個合適的機會。他沒想到今天居然這麼順當地就來了,而且這麼順當地就通過了。事實上,這通過是一種鬥爭的結果。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啊!

  李紅旗坐在司機辦公室里,看見一輛加長的寶馬衝進了院子,然後停在大樓前。不用說,他也知道,那是顏三昌的車子。好膽量,這個時候還敢招搖過市,衝到縣委里來了。

  顏三昌下了車,進了大廳,李紅旗朝他望著,他笑了笑,然後上了樓,徑直到了葉能文副書記的辦公室。聽說葉能文正在開會,就坐著等。

  半小時後,葉能文回到辦公室,嚇了一跳,要是平時,顏三昌這樣的政協委員、企業家到縣委匯報工作,也是正常不過的事了。可是現在氣氛不一樣哪!省里打黑小組正在湖東活動,而且這次是高調出現在湖東,矛頭很明朗,就是要打擊湖東的黑惡勢力。說白了,就是要打擊顏氏兄弟。

  本來,葉能文和顏氏兄弟的直接交往也就不多。最近他格外注意了,有兩個三月沒見了吧。過年時,顏二昌讓人送了一些土特產,還加了一張卡,他至今還將卡放在辦公室抽屜里,要是真的哪一天有事了,就先將它交到紀委的廉政帳戶上去。但是,顏三昌來了,他是不能不見的。一來還沒有誰宣布顏氏兄弟有罪,二來上次在香港他還動用了顏氏的五十萬。最近他正在考慮,要不要將這五十萬還給他們。可莫天來說不必了,他們哪在乎五十萬?何況也沒到那個時候嘛,一還錢,顯得生份了,更不好!

  葉能文黑了臉,讓顏三昌坐下來,問:「有事吧?」

  「沒事。就是來看看葉書記啊!」

  「看看我?我有什麼好看的?沒事不要往縣委跑嘛。」

  「葉書記這是……我可真的有事。我想想問問,為什麼老是查我們昌盛實業?什麼意思嗎?」顏三昌說著,擂了下桌子。

  葉能文皺皺眉,上前把門關了,小聲道:「糊塗!糊塗!這個時候了,還亂說亂講,有好處嗎?啊!一點好處也沒有。回去吧,不要亂跑。安靜點,人家能抓住你啥?」

  「我怎麼安靜?讓他們把我關起來我再說?」顏三昌的聲音又高了,而且聞得出來,他的聲音里有酒氣。

  葉能文更生氣了,坐下來不再理會。

  顏三昌笑笑道:「我顏二要是倒了,誰也好不到哪兒去。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一條繩子上的,哈哈!」

  葉能文打電話讓劉奇衛上來,不一會兒,劉奇衛上來了。

  葉能文說:「顏總看來酒多了。你讓人把他送回去吧。」

  劉奇衛點點頭,就過來扶顏三昌。朴格進來了,邊進來邊說:「葉書記啊,有個事我想跟你……」

  顏三昌朝朴格盯了眼,朴格也望著顏三昌,一瞬間,兩個人都愣住了。

  「朴書記好啊」,顏三昌說著,忽然抬起手,抬著朴格的臉,「朴書記這臉怎麼了?讓人劃了?誰啊?告訴我,我去替你出頭。」

  朴格一笑,「這就不勞顏總了。我跟葉書記有事。」

  劉奇衛幾乎是架著顏三昌出了門,下了樓梯,到了底下辦公室。然後又打電話到昌盛實業,請人過來開車,接顏總回去。

  顏三昌還在大聲地說著,「調查我?查吧,你們查吧!哈哈……哈哈……查吧!」

  劉奇衛勸道:「顏總,這是縣委,可別亂說了。影響不好。」

  「什麼影響?我顏三昌怕什麼?在湖東,老子天下第一,誰敢動我?劃他,砍了他。哈哈……哈,老子天下第一,第一!」顏三昌越說越興奮了,這裡面一半是酒精的作用,一半是流氓的習氣了。

  薛茵科長和其它的一些人,都圍了過來。樓上,程傑之副書記打電話下來,問左安主任是怎麼回事?誰在縣委裡面這麼吵鬧,像什麼話?

  左安說是顏三昌,酒喝多了,剛才在葉書記辦公室就鬧了會,我們已經通知昌盛來人了。

  程傑之嘆了口氣,說:「快一點,像什麼話!太……」

  顏三昌興奮了一會,竟然睡著了,大概是酒勁發作了。正好昌盛的車子過來了,幾個人攙著,硬是把他架上了車,然後走了。

  劉奇衛搖搖頭,「唉!流氓嘛流氓!」

  黃炳中道:「劉主任可別瞎說,人家是政協委員,企業家呢。」

  「企業家?政協委員?難怪老百姓說……」劉奇衛把話咽了,回辦公室了。

  薛茵問黃炳中:「這顏三昌平時也這樣?這樣的人怎麼當了政協委員哪?」

  「我哪知道?平時也好不了多少。至於怎麼當了政協委員,程書記清楚。你上去問問吧。」黃炳中半開玩笑半是認真地答道。

  「黃師傅,你這是……這是什麼意思?」沒想到,薛茵生氣了,大概是後面那句話說得太露了。

  黃炳中趕緊一笑,「我只是說說而已。不說了,不說了。你也別當真了,我的薛大科長!行了吧。」

  李紅旗在邊上也幫著黃炳中圓場子。薛茵總算沒說話,黑著臉回自己辦公室了。黃炳中和李紅旗也回到司機辦公室,李紅旗笑道:「以後這話還上少說的好,要是真的薛科長上去,可怎麼辦?」

  「我也只是隨口一說,哪知道她就用心了呢。」黃炳中道。

  兩個人點了煙,黃炳中問李一然局長的喪事辦完了,嬸嬸的情況怎麼樣?李紅旗說還好,有女兒陪著呢。黃炳中嘆口氣,「人哪,有什麼名堂?一眨眼就沒了。功名利祿,榮華富貴,都帶不走的。沒意思啊!爭什麼爭?沒意思啊!」

  「也真是。叔叔走了,這幾天我反覆想了想,再爭到多高的位子,再掙得萬貫的家財,都不如一個好身體。身體沒了,生命都沒有了,要那些有什麼用?」李紅旗說著,眼光望了望窗外,春天的花朵開著,然而叔叔卻再也聞不到花香了。

  32

  晚上,李紅旗正和顧燕在QQ上聊著,翟軍打電話來,請他出去。李紅旗說太晚了吧,都快十點了。翟軍說不晚,我就在你住的邊上,出來喝一杯吧,我心裡煩。

  既然翟軍心裡煩,李紅旗就不好再說什麼呢。

  到了小酒店,翟軍正在一個人喝悶酒。見了李紅旗,翟軍問道:「不會是也要同我劃清界限了吧?」

  李紅旗一驚,翟軍怎麼說這樣的話?他壓根兒也沒想過,要同翟大頭劃清界限,為什麼要同他劃清界限呢?沒必要嘛。

  「怎麼了?大頭,是不是聽到什麼了……」

  「聽到什麼?你還不知道?你在縣委,什麼事都清楚,就是不說。」

  「我真的不清楚。你快說吧。」李紅旗倒了杯啤酒,陪著翟軍喝了下去。

  翟軍抬起頭,笑著,「還不是二顏的事?聽說要收網了?是吧?」

  「我不知道。也沒聽說。這事好像是省里直接在搞。」李紅旗說的是實話,至少到下午為止,他沒有聽到關於收網的消息。

  「真的沒聽到?你天天跟在程書記後面,這事能不知道?」翟軍端起酒,喝了一大口,然後道:「其實我也沒什麼。這就是給莫局開開車嗎?可是,我一直有點擔心……」

  「擔心?」

  「是啊,擔心得很哪!」

  「到底是怎麼啦?你說說……」

  翟軍又喝了一大口,「不說了,不說了,咱們喝!」

  事實上,在前一個多月,翟軍已經不再給莫天來開車了。莫天來自己換了司機,有時甚至就是自己駕車。翟軍到了內勤。怎麼也還有「擔心」?

  李紅旗嘆了口氣,問翟軍:「不是沒給莫局開車了嗎?又不接觸,擔心什麼?」

  「擔心什麼?唉。莫局不讓我給他開車,是用心良苦啊。我知道得太多了,太多了。這不好,我後悔啊!」翟軍繼續道:「現在想來,我不是一個好司機。我摻和得太多了。還是你們好,不摻和,只開自己的車。單純,單純哪!」

  李紅旗笑笑,「問題也沒這麼嚴重吧。不開車不就行了?出事是他們的,反正你只是知道,又沒參與。怕什麼?」

  「也是,也是。怕什麼?怕也怕不掉的啊!來,咱們喝。」翟軍將兩個人的杯子都倒滿了,然後一碰杯,全喝了。

  「最近跟那個顧……有進展了吧?」

  「這……有進展。五一我準備陪她到省城去。」

  「啊,進展挺快的嘛。看來十一我們就要喝喜酒了吧?」

  李紅旗有點臉紅,「不會那麼快吧?我還沒上門呢?」

  「上門?顧懷成又不是不認識你?形式罷了。這事你老兄把握得好,先恭喜你了。」翟軍喝了一杯,「不過我聽說日出現在日子不好過,要倒了。主要是在搞房地產了,是吧?」

  「這個我不清楚。我也沒問。他們最近拿了塊地,恐怕是吧。」李紅旗泯了口酒,問翟軍到內勤適應不?翟軍說有什麼不適應,不都是開車?內勤輕鬆,出車也少。基本上都是送送人,拿拿材料,樂得清閒。不過就是太閒了,比不得以前跟著莫天來。而且還有些人背後指指點點。也是,本來跟著一把手開車好好的,怎麼就突然被一把手給甩了呢?

  李紅旗沒有做聲。翟軍問:「程書記最近忙吧?」

  「似乎也還好。馬上要開兩會了,正在準備。」

  「兩會?哈哈,兩會?我聽說省里就是要趕在湖東兩會之前,對顏氏兄弟展開行動,好給湖東老百姓一個交待。」

  「是嗎?」

  「大家也都是揣測。昨天晚上,莫局把我喊過去,稍稍透漏了點,讓我注意。其實,我注意什麼?大不了說出來吧,不就是……」

  「……」

  「其實莫局也很為難。為難哪!」翟軍望了望門外,跑上人已經很少了。李紅旗看看手機,十一點半了,就說:「散了吧,下次再喝。」

  「也好,走吧。」兩個人出了店門,翟軍拍拍李紅旗的肩膀,「有什麼消息,儘量盯著點兒。你放心,所有的消息,到了我翟軍為止。我不會對不起你老兄的。」

  「這我知道,知道。只是我哪能有什麼消息?一個小司機嘛,是吧。走吧。」李紅旗也拍拍翟軍的肩膀,便轉頭往叔叔家走了。

  第二天,一到辦公室,毛旺就拉過李紅旗,神神秘秘地告訴他:「吳坤出事了。」

  「出事了?什麼事?」

  「他的藍色冰山,昨晚上發生群毆,結果死了一個,傷了兩個。」

  「真的?什麼時候的事啊?」

  「凌晨兩點。吳坤已經被控制了。」

  李紅旗正要繼續問,黃炳中過來,問說什麼呢?唧唧秘秘的。又說誰的壞話了吧?是不是議論哪個領導了?

  毛旺一笑,「我們哪敢議論領導?是說……」

  「什麼啊?要急死我,是吧?」黃炳中說著,給每人發了支煙,「這樣行了吧,快說說。急著呢。」

  「吳坤出事了,知道了吧?」毛旺重複了一遍。

  黃炳中也一愣,「吳坤出事?他能出什麼事?」

  毛旺就又將事情說了一回,黃炳中聽了,嘆了口氣,問:「不是吳坤請的人吧?」

  「那倒沒聽說。可能是兩股子小混混都在藍色冰山消費,後來為了一個小姐就爭起來了。一爭,事情就麻煩了,就動了刀子,結果一死兩傷。聽說死了的那孩子,才十九。」

  「唉,可惜。吳坤當時不在現場吧?」

  「好像不在。是裡面的人打電話他才知道的。趕過去,人都跑了,只在死都和傷者留在那兒。好像殺人的那些小混混,就是顏二手下的嘍羅。」

  「太亂了,太亂了。再不打擊,也不太像話了。」黃炳中把菸蒂使勁地在菸灰缸里撳滅了,轉過頭來問李紅旗:「不是說省里正要打出二顏了嗎?」

  「這我哪知道?」李紅旗笑笑,「我要是知道這事,還開車?」

  三個人又說笑了一陣,就見莫天來進樓來了。

  莫天來臉色是黑的,步伐匆匆,徑直上樓,先是到了葉能文副書記辦公室。葉書記正跟姚和平商量個事。莫天來說:「我先匯報一下吧,昨天晚上,藍色冰山那邊發生群毆事件,一死兩傷。其中涉及到吳坤,我們已經將他控制了。請領導指示,這事怎麼辦?」

  其實剛才葉能文和姚和平正在商量這個事情,莫天來一說,姚和平道:「怎麼辦?依法辦事。先將人控制了,特別是兩幫群毆的首要分子。」

  莫天來搶過話頭,「現在不僅僅是控制首要分子,關鍵是死者家屬的問題。他們有七八十號人,從昨天晚上四點多,就已經在公安局門前了。現在人數可能有一兩百人了。如果不及時處理,看來人數還會增多。到時我怕……」

  「啊,死者家屬已經……」葉能文皺了下眉,「千萬不能出現群體性事件。姚主任,你看這樣吧,我馬上繪吳航同志聯繫。你先和莫局一道到公安那邊,安撫家屬。一定要記住,以安撫和疏散為主,嚴防群體性事件發生。」

  姚和平說好的,我這就過去。說著,就拉著莫天來出了門。

  葉能文先是給吳航打了個電話。吳航正在省里學習,一聽說這事,他說他馬上趕回湖東。然後,葉能文又到程傑之副書記辦公室,將事情簡略地說了遍。程傑之一聽,也有些吃驚,倒是不因為一死兩傷,而是越來越多的家屬在公安局門前聚集。如果不及時處理,群體性事件就極有可能爆發。一旦爆發了,想再處理,就很困難了。

  「我看這樣,立即給宗榮同志說一下,這個事情態度一定要明朗:對於群毆事件中的人員,堅決打擊。包括涉及到的縣委辦工作人員。同時,請公安局那邊,妥善接待家屬。特別要注意個別別有用心者,進行煽動。第一步就要控制不發生群體事件。我看這事,請能文同志,直接指揮吧。」程傑之望了望葉能文,葉能文說:「行。我已經讓吳航同志回來,同時請姚和平主任到公安局那邊去了。一有情況,他隨時會向我說的。」

  電話響了,程傑之接起來,是宗榮,也是為這事。程傑之說他正和能文同志在商量。首先要穩定,儘快處理,不出群體事件。宗榮說我同意這個意見,湖東夠複雜了,再出現群體性事件,就無法向上面和老百姓交待了。

  放下電話,葉能文說我過去再安排一下。臨走時,程傑之又道:「告訴莫天來,千萬不要出動警察。這樣會激起民憤。千萬不能。最好都著便裝,避免產生對立情緒。」

  葉能文回到辦公室,立即給莫天來打電話,讓他們把所有在現場的警察都撤了,換上不著裝的內勤人員。同時,他壓低了聲音:「告訴顏二昌,儘快地將他們參與群毆的首要人員交給公安。如果不交,一旦發生群體性事件,事情鬧大了,誰都不好收場。在這個時候,一定要分清孰輕孰重,千萬不能糊塗。」

  莫天來說:「我知道了。馬上傳達葉書記的指示。」

  葉能文一定要莫天來告訴顏二昌,讓他交出首要分子,是有他的理由的。他知道,像顏二昌這樣的人,在江湖上混久了,江湖意氣重。出了這樣的群毆事件,一般情況下,他是不會主動讓手下的人被公安抓了的。而是想辦法給錢給他們,讓他們出去躲避風頭。但是,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啊!省里正在調查,死者家屬正在聚集,這個時候顏二昌再按照以往的做法,拒不交人,公安就沒法向死者家屬交待。交待不了,聚集的人就會越來越多,情緒就會越來越激烈、越對抗。如果真的發生了群體性事件,只能是加快了省里打擊顏氏兄弟的速度,也給省里打擊的證據上增加了份量。現在,如果顏二昌痛痛快快地將人給交出來,不僅僅可以息事寧人,還可以表明一種姿態:我顏二昌對打架群毆這種違法亂紀的事情,從來都是痛恨的,而且是配合公安部門,積極打擊的。

  最近,葉能文的心情一直很煩。可是他不能說。一個不能說出自己心情的人,他內心的疼痛,又有誰能知道呢?

  快下班時,葉能文副書記喊左安副主任,要他準備車子,他親自到公安去一趟。姚和平主任在電話里說,現在聚集的人數已經達到了近千人。情緒激動,一觸即發。關鍵是顏二昌到現在還沒交出首要分子來。宗榮縣長來過,看了下陣勢,覺得形勢危急。現在正在莫局的辦公室里和吳航書記一道商量呢。

  「這個混蛋!」葉能文在心裡罵了句顏二昌,下樓來了。

  左安主任喊黃炳中,讓他跑一趟。李紅旗看見葉能文副書記邊上車邊打電話,似乎在生氣。毛旺也伸出頭來,朝李紅旗笑笑。問李紅旗程書記怎麼不過去?李紅旗說領導的事,我哪知道?

  不到十分鐘,黃炳中的車子又開回來了。葉能文副書記和左安主任也都回來了。李紅旗問:「怎麼了?事情處理好了?」

  「哪處理好了?進不去。都是人,到邊上一看,只有掉頭。再不掉頭,車子都靠不住會被砸了的。」黃炳中嘆道:「人真多。再不處理真的要出大事了。」

  葉能文副書記氣呼呼地上了樓,拿出手機,打通了顏二昌的電話,問他怎麼到現在還沒把人交出來?「你是要武警到你那兒去要人,是吧?糊塗!」

  「那可不是。可是我現在交不出人啊。他們跑了。」顏二昌的聲音似乎也有些委屈。

  「跑了?胡扯!一個小時之內,你無論如何我將人送到公安局去。否則一切後果你負責!」葉能文沒等顏二昌再說話,就掛了。

  中午,左安特地打了個招呼,司機們就不要回去了。領導們隨時有事,免得找不著。程傑之副書記、葉能文副書記,還有趕過來的朴格書記,都在縣委辦等著消息。快到十二半時,姚和平電話里告知:顏二昌讓人把兩個昨晚群毆的首要分子送到了公安局。這兩個人在公安局門前,被老百姓圍住了。幸虧宗榮縣長當機立斷,在現場召開了一個群眾會議。她發表了簡短的講話。大意是請大家相信黨相信政府,我們在十個小時不到,就能將犯罪分子抓獲,本身就是對人民群眾負責的一種態度。對於這起案件,我可以代表湖東縣委縣政府,向大家表個態:堅決按照法律,從快從重給予打擊。

  大概因為宗榮縣長是個女同志,另外加上她講的時候,情真意切,竟然將圍觀的人群漸漸地疏散了。死者家屬也同意坐下來,商量解決善後事宜。

  「危機總算解決了,請兩位書記放心!」姚和平最後道。

  葉能文也鬆了口氣,同程傑之副書記一道,到食堂去吃工作餐去了。

  吃飯中間,程傑之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對葉能文道:「聽說吳坤的藍色冰山不簡單哪,什麼事都做?」

  葉能文抬起頭來,「這個我不太清楚。有這回事?」

  「是啊。外界反映很強烈啊。說縣委辦的司機開黑店,黃、賭、毒,樣樣都來。這不是黑店,還是什麼啊?」程傑之喝了口湯,「這個事情請能文同志還要好好過問一下,這影響縣委的形像嘛!加上又出了這事,老百姓怎麼議論?不行的話,乾脆關了。開什麼店啊,不務正業!」

  葉能文沒有做聲。對於吳坤的藍色冰山,其實早在一年前,葉能文就聽到了一些議論。他也為此講過吳坤,讓他把店關了。但吳坤說他的店絕對是乾乾淨淨的,不信可以查嘛!何況我開店,也不影響開車。好好的店,關了幹什麼?

  現在出事了,吳坤自己也搭上了,唉!

  「等他出來讓他把店關了,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到時請辦公室鄭重地跟他談一次吧,我跟和平同志說。」葉能文說著夾了塊肉放到嘴裡,細細地咀嚼了一遍,笑道:「很長時間沒有食堂吃過了,味道還真的不錯嘛!」

  李紅旗、黃炳中,毛旺,還有剛剛來的魯小平,幾個司機,薛茵,在邊上另開了一桌。黃炳中說:「領導們最怕的就是群體性事件,一出來,慌了。你別看著他們平時那樣,到了這一刻,跟我們也差不多。」

  「那當然。不過事情總算解決了。聽說是宗縣長帶人去解決的。」毛旺剛說完,薛茵就道:「哪是?這邊,兩個書記堅持要顏二昌把昨晚群毆的帶頭的兩個小混混,送到了公安局。這才起了作用,老百姓才散了的。」

  「是吧?薛科長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啊?是程書記……」魯小平還沒說完,嘴上卻被薛茵堵了塊肥肉。李紅旗笑了起來,「一張嘴,還說啊?薛科長的肉好吃吧?」

  薛茵臉一紅,卻不好對著李紅旗發作,悶著頭吃飯了。

  黃炳中慢慢地在菜里找辣椒,邊找邊說:「這顏二昌這回怎麼聽話了?你看那天,顏三昌喝酒後那個德性……唉!無賴啊!」

  「顏三昌就是比不得他哥哥,顏三太張狂了。顏二這人陰得很,其實越是陰的人越可怕。可別看他今天聽了兩個書記的話,說不定明天就……」魯小平說著望望薛茵。薛茵白了他一眼,「我臉上有字嗎?望什麼望!」

  「嘿嘿,就是有字。漂亮的字,別人能看我不能看啊?」魯小平油滑道。

  黃炳中制止著:「小平,就別說了。吳坤的藍色冰山這回怕要關門了吧?」

  「那是肯定的。再不關,以後還會出事。」毛旺說:「早就聽說那地方,是吃喝嫖賭一條龍,吸毒,賣淫,什麼事都干,這樣的地方不出事才怪呢。」

  「也沒那麼嚴重吧?」李紅旗問。

  「比那還嚴重!」魯小平提高了聲音,又趕緊望了望兩個書記吃飯的包廂,發現人已經走了,聲音又高起來:「他有後台啊!」

  黃炳中往前傾了傾身子,問:「什麼後台?」

  「顏二嘛,還有莫……甚至聽說還有……我不說了,不說了。算我瞎說吧,吃飯,吃飯!」魯小平突然噤了聲音,低頭扒飯了。

  大家也不好再問。李紅旗心想:魯小平說的不會是真的吧?一個縣委辦的司機,居然能開那樣的店,那豈不……

  不過,李紅旗心裡也是有些相信的。他記得去年他剛到縣委辦來上班,有一次和翟軍他們喝酒後,就曾到過藍色冰山。當時,翟軍就給他們每人請了一個小姐。那女孩子長什麼樣子,李紅旗不記得了。只記得一身的香水味,穿著暴露。他在裡面呆了幾分鐘,就逕自走了。

  而且,平時湖東人說到藍色冰山時,就很曖昧。這曖昧後的意思,大概就是指這些吧?如果僅僅是一些小姐的話,現在全國哪個地方沒有?這也是中國改革開放中的一個副產品嘛。可是居然涉毒,涉賭,這就太……

  李紅旗真地想問問其它人,這樣的店怎麼一直好好地開著呢?

  但他沒有問。他知道即使問了,也永遠不會有答案!

  33

  剛過五、一,縣委大院裡的香樟葉子更濃郁了。走在院子裡,一陣陣的清香,沁人心脾。李紅旗喜歡沒事的時候在樹下走走,他感到這香樟的香,如同戀愛的味道,慢慢的,卻讓人心神寧靜,心生美好。

  顧燕到北京出差了。已經去了三天,走之前,她特地約李紅旗在一塊兒喝茶。茶喝過後,顧燕說:「我要到北京了。」

  李紅旗嚇了一跳,「到北京?」

  顧燕笑道:「出差,一周就回來。」

  李紅旗才釋然。當他抱著顧燕,輕輕地吻著她的發梢時,他也聞到了香樟一樣的氣息。他在她的耳邊說:「你的香讓我陶醉!」

  顧燕一笑。

  李紅旗說:「我們結婚吧?」

  顧燕又一笑。

  結婚對於他們來說,現在只是一種形式了。該走的路他們全走了。怎麼走的?李紅旗自己也說不清。就仿佛流水,流過流著,就到了某一個關口。然後又流下去了。他們也是順理成章地走來了。走過後,顧燕問他:「還像之前一樣喜歡我嗎?」

  李紅旗點點頭,「不僅不像,更多了。」

  事實上,李紅旗一直注意到一個細節,顧燕從來不對他說「愛」字,而且當李紅旗說到「愛」字時,顧燕也是從來這回應。李紅旗知道,「愛」傷她太深了。索性就不說了吧,在他們之間,愛只在心裡,而在口頭上的字,是兩個字:「喜歡!」

  李紅旗撫摸了下顧燕的臉,望著她。問:「我們結婚吧?」

  顧燕又一笑,點點頭。然而她的眼光去很空茫地望著窗外。一大片陽光,正掩飾著春深後的心思。

  「紅旗」,有人喊了。李紅旗抬起頭,朝四下里一望,是徐五四。

  「怎麼到縣委來了?」李紅旗問。

  「縣委又不是你李紅旗一家的,你能來,我就來不得。哈哈。」徐五四點著煙,湊的來,問:「哪天辦事?顧燕為這事可是跟顧總鬧了下。顧總妥協了。剛才顧總還說要見見你呢。」

  「是嗎?他人呢?」

  「馬上就到。正在洗頭髮。」

  想到顧懷成顧總洗頭髮,李紅旗就有些想笑。但是他沒笑出來,再過一陣,顧總就是他的老岳了,哪還能笑?何況顧燕說過:「父親一個人不容易。要不是父親,她早就到外地去了。」

  李紅旗不禁有些緊張了。兩個人回到辦公室,徐五四說:「緊張什麼?顧總人挺好的。何況就這麼一個女兒,他當然重視了。我看這事,你最好找程書記說說,管用。」

  「是嗎?我不好說,個人的事嘛。」

  「個人的事也要領導關心嘛,是吧?」

  李紅旗點點頭,想想也是。就讓徐五四先坐會兒,自己上樓,到了程傑之副書記辦公室,紅著臉道:「程書記,我想向您匯報件事。」

  「啊,匯報件事?說吧。」程傑之抬了頭,笑著。

  「是這樣的,我和日出的顧燕,談上了。我們準備結婚。她也答應了,我想請您給顧總說說,免得他不同意。」

  「啊,這事?」程傑之停了下,睜大了眼睛,「真談上了?紅旗,有點能耐嘛。哈哈,有能耐!」

  「是真的談上了。都大半年了。」

  「保密工作做得好啊。上次老顧也跟我說過。我看這事,真的你們自己談好了,就成。我給老顧說說吧,好不好?」

  「等會兒,顧總可能要來。我看您是不是先找他談談?」

  「行!我就跟他聯繫。」程傑之又望了眼李紅旗,笑著說:「好樣的嘛,一個司機,干倒了大學生,而且是老顧的千金。好,好啊!」

  李紅旗臉更紅了,說了聲謝謝,就出來了。

  下了樓,徐五四說他得去接顧總了,馬上就來。李紅旗說我請程書記先找他,我暫時迴避一下,等程書記談了再說。徐五四說這樣最好,顧總對程書記可是言聽計從的,尊敬得很。

  徐五四走後,李紅旗就會在辦公室里看著門外。不到十分鐘,車子來了。他趕緊躲到了隔壁辦公室。顧懷成去沒找他,逕自上樓了。又過了半小時,程傑之副書記打來電話,讓李紅旗到他辦公室去一趟。

  一進門,李紅旗看見顧懷成正坐在沙發上抽菸,就喊了聲:「顧總。」程傑之笑道:「紅旗啊,得改口了,還叫什麼『顧總』。」

  就這一句話,李紅旗知道有戲了。

  果然,顧懷成望了望他,說:「剛才程書記也說了,燕子也跟我講了。既然你們彼此同意,我也就沒意見了。燕子從小沒娘,也有個性,你以後要好好待她。」

  李紅旗一下子激動了,眼淚差點掉下來。他哆嗦著,「我一定會,一定會!」

  顧懷成道:「有程書記給你擔保,我自然放心。其它的事,你們兩個自己定吧,不要太急就行。」

  李紅旗下了樓,徐五四見他激動的樣子,就知道事情成了。上前擂了他一拳,「哈哈,了得!了得!先祝賀了。」

  黃炳中從外面進來,見到李紅旗紅著臉,就問:「有事?」

  徐五四將事情說了,黃炳中道:「那可要恭喜了。紅旗厲害,這麼大的事,誰都不知道。你小子長出息了啊!什麼時候喝喜酒?」

  「早呢,早呢!」李紅旗小聲道。

  可是黃炳中卻嚷開了,「別再早了,你也二十五了吧。馬上結了,明年你老娘還能抱孫子呢!」

  這一嚷,薛茵出來了,一問,也笑了,說:「紅旗還真看不出來,看不出來。好事,恭喜了。」

  中午,李紅旗本來想留顧懷成顧總吃飯,可是他們有事,程傑之副書記開玩笑說:「現在我不留你了,有人留了。」顧懷成摸著光頭,「那還得靠程書記多多關心哪!紅旗,以後多向程書記匯報匯報!」

  中午回到嬸嬸家,嬸嬸正在整理行李,她很快就要跟女兒一道去上海了。

  李紅旗想了想,還是將上午的事說了。嬸嬸聽了,嘆了口氣,「要是早些說多好,你叔叔也能知道……」

  嬸嬸又問他們準備什麼時候辦事?李紅旗說還沒定。顧燕正在北京出差。等她回來再定吧。嬸嬸道:「按照常理,你叔叔去世了。要麼在七內把事辦了,要麼就得等三年。雖然他是你叔,可他一直把你當兒子一樣地待。把這事跟那女孩子說說,要是七內能辦了,還有十來天準備。我也就等著你的大事辦了,再出去,也算是了了一然的一樁心事。」

  堂姐在邊上也功,「就快辦了吧,反正總得辦。趁著我們都在家,多好!」

  李紅旗撓了撓頭髮,「這事還得等她回來。反正就這兩天吧。」

  下午,縣委召開書記擴大會。程傑之,宗榮,葉能文,還有朴格,吳航,政協的遲大維主席都過來了。毛旺站在辦公室門口,看到進來開會的人一個個表情嚴肅,就知道可能有什麼大動作了。自從上次藍色冰山群毆事件後,湖東城這一段時間還算平靜。顏二昌交出了兩個人,聽說又拿了二十萬賠償款,死者家屬也就沒再鬧了。人已死了,不能復活,又弄了錢,還鬧個啥?

  吳坤進去呆了三天,出來了。藍色冰山隨即關了門。魯小平說葉能文副書記為此事狠狠地批評了吳坤,限他必須關門停業。吳坤先還不太願意,可後來一想,既然書記都發話了,你不關門,還會有好果子吃?就是撐著堅持,能撐幾天?

  吳坤到底是個聰明人,關門後,群眾的議論也少了,事情也就慢慢地平息了。

  李紅旗到辦公室時,吳坤也進來了。吳坤問:「聽說紅旗要結婚了?」

  「哪裡?別亂猜。」李紅旗笑道。

  「結就結唄,藏什麼?這是好事啊。不過,你怎麼把顧燕那丫頭搞到手了,還真有名堂呢。佩服,佩服!」吳坤繼續道:「以後日出不也就是你的了?顧懷成就這麼一個孩子,你是走了大運了。」

  李紅旗真的沒想到過這些。他只覺得自己喜歡顧燕,結婚是兩個人的事,跟日出實業有什麼關係?他遞了支煙給吳坤,說:「日出是日出,我們是我們。別亂說了。」

  吳坤把煙點著,笑著說:「我沒輪到這好事,不然也不搞什麼藍色冰山了。幾年的錢一下子賠了,唉,折老本了。慘哪!」

  「都賠了?」李紅旗知道,藍色冰山給死者也賠了一些,但總不至於讓吳坤折了老本的。吳坤這樣說,只不過是一種障眼法而已。既然他自己願意,李紅旗也沒必要點破,就順勢問了句:「賠了多少?」

  「多少?一分錢沒哪,窮光蛋一個,專門開我的車子了。」吳坤正嘆著,魯小平哼著小調過來,一看吳坤,就笑道:「嘿嘿,來了?關門了?真關了?還是應付一下啊?」

  「真關了。再不搞了。」吳坤問下午領導們在開啥子會,搞得這麼嚴肅?

  魯小平向里走了一步,然後又回頭望望門外,才悄悄道:「聽說要收網了……」

  「收網?收什麼網哪?」李紅旗一時沒想起來,剛問完,就明白了。

  吳坤也一笑,三個人都不再做聲了。

  領導們的會議開得更是緊張。基本上形成了兩種意見:一種是立即收網,抓了再審;另一種是暫不收網,繼續搜集證據。

  宗榮是主張收網的,「湖東現在的形勢,就必須儘快打擊這些黑惡勢力。我們的招商引資工作,還有其它的一些工作,總是難以推進,與這些黑惡勢力不無關聯。他們破壞了好的環境,形成了阻力,就是對我們的事業和我們的人民的一種挑釁。因此,我認為必須向省里要求,立即行動,全面抓捕。」

  程傑之點點頭,對於顏氏兄弟,程傑之的態度一直是比較明朗的——打擊,嚴厲打擊。但是,他也深知,官場上的事,並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所能實現的。你說打擊,沒有好的氣候,沒有有力的證據,沒有從上到下的支持,也許是越打越壯大,越打越囂張,越大越興旺。一次打不盡,下一次你再動手,就更難了。盤根錯節,錯綜複雜,是這些團伙的共同特點。正因為有這些特點,所以更應慎重。顏氏兄弟敢在調查緊鑼密鼓的時候,給朴格書記劃了幾刀,這就是個信號:如果你打不死我,我會更加猖狂!

  「請能文同志說說吧,啊!」程傑之看見葉能文正在發呆,就點道。

  葉能文馬上一震,咳了兩聲,又望望大家,才道:「我其實沒什麼說的。我的態度很明朗:暫時還是不要收網的好。一是證據不足,一收網,勢必對後期工作有影響;二是對昌盛實業這樣大的有影響的企業,我們還是要有一分為二地看問題的態度。顏氏兄弟,一個是人大代表,一個是政協委員,他們每年向國家交納的稅收都在兩千萬元以上。對於這樣一個對國家作出貢獻的企業家,我還是堅持認為:必須慎重再慎重!如果證據不足,或者打擊得過度了,不僅僅挫傷了他們的積極性,也損害了黨和政府的聲譽。」

  「這個我不同意!」朴格的聲音提高了,「能文書記的觀點我不贊成。顏氏兄弟的罪行,就目前調查掌握的證據來看,已經是十分嚴重了。具體的,剛才吳航書記已經匯報了。如果再強調證據充足,或者有其它理由,我覺得很有可能是養虎遺患,難以收拾。我們是共產黨人,就是要為老百姓說話。這幾年,顏氏兄弟欺行霸市,魚肉百姓,壟斷物流行業,打壓競爭對手,強買強賣,可謂是地方一霸。這樣的黑惡勢力再不剷除,湖東還是共產黨的天下嗎?大家可以看看老百姓在網站上發的帖子,那裡面說得多激烈。那都是人民的呼聲哪!」

  葉能文臉一陣黑一陣白,終於忍不住,騰地站了起來,指著朴格,「朴格同志,你這樣說話我是不贊成的。我們是共產黨的天下,誰說不是了?而且,你也沒有必要有意識地針對我說話,既然是開會,各自談自己的觀點,這是民主嘛,不能借著人民的呼聲就來扼殺!」

  宗榮趕緊過來,拉著葉能文坐下,「都好好說話嘛,啊!大家的心情我都理解,但是討論一定要心平氣和。傑之同志,你看呢?」

  「我當然同意。大家的出發點都是好的,無論是同意立即收網,還是暫不收網,都是為了更好地搞好這項工作。我看這樣吧,既然意見暫時不能統一,請吳航同志把這兩方面的意見,都匯報給省調查組,具體的方案請他們定。大家看看,行不行?」程傑之說著,朝朴格望了眼。

  朴格把頭一偏,臉上的疤痕格外醒目。

  宗榮問葉能文:「能文書記,你看……」

  「我沒意見!」葉能文說著,端著杯子出去了。

  會議室里稍稍冷了下,一直坐著不說話的政協主席遲大維說話了:「什麼作風?也要整頓!不僅僅要打黑,我說領導幹部也要打一打,就專門打這種容不得別人講話的作風!」

  大家都聽著,卻沒有人應。程傑之同宗榮交換了下眼神,宗榮說:「那好,就這樣。吳航書記辛苦了。」

  吳航說沒事,會後他就去匯報。

  會散了後,程傑之副書記回到辦公室,顧懷成打電話來說那塊地上的房產項目,十八號正式開工,程書記能不能賞光,去給剪彩?程傑之問怎麼這麼快啊?不是才辦好手續嗎?顧懷成笑道:「是快了點。不過不算太快。這個項目我們自己沒做,而是給江蘇的一個公司承接了。」

  「啊,你這不是賣項目嗎?難怪……」程傑之提醒道:「對外可不能這麼說,容易引起誤解。」

  「這我當然知道。我也只是給您程書記才說。十八號,就這麼定了吧。」顧懷成掛了電話。程傑之想,這老顧上午來的時候,還不提這事。現在卻定了時間了。二百畝地到了手,雖然日出看起來多花了好幾千萬,但其實,程傑之清楚,日出只交了百分之十的費用。其餘的,看來是由江蘇的公司來承擔了。顧懷成一轉手,既沒有經手做房子,也沒有墊多少錢,但到頭來,獲得的受益絕對不是小數。這就像日本人玩的空手道一樣,靠著二百畝地,顧懷成玩了一回漂亮的空手道了。

  不過,這種事情也只是內部說說,顧懷成是不會向外宣布的。對外,無論是開工剪彩,還是將來的樓盤發售,名義上都是日出實業的。江蘇公司帶了錢經營,落了干利回去。雙贏,也許就是這道理吧。反正都是鑽了空子,各得其所罷了。

  左安副主任進來,問省委十二號文件是不是在程書記這裡,看完了沒有?程傑之先是一愣,接著想起來了。省委十二號文件是個加密文件,他看了後放在抽屜里的。就打開抽屜,拿出文件交給左安。左安走後,程傑之關抽屜時,看到了顧懷成上次送來的大信封。他上前關了門,拿出信封,掂了掂,又放進去。停了會兒,又拿了出來,重新用一個信封套著。放在抽屜外口。他想等下班時再帶回去,這東西放在辦公室總不是太保險的。

  最近,程傑之到省里跑了幾趟。有一個消息,很讓他感興趣。外界傳著,省委副書記王旭升,可能要出事了。

  對於省一級幹部,中央歷來是慎重的。外界能傳出這個消息,絕對不會是一點根據沒有。無風不起浪,沒有由頭,誰敢傳一個正當紅的省委副書記的謠言呢?

  王旭升副書記要是真的出了事,那麼……

  程傑之不再往下想了,他覺得自己這樣想,甚至有點不太光明。不過,像王旭升這樣的幹部要真的出事了,就不會是一個兩個,而是一串。撥出蘿蔔帶出泥,那可就是一場不大不小的地震了啊!

  電話響了,是市教育局的錢局長。他問章達的事怎麼變了?不是說得好好的嗎?

  程傑之一笑,「你老錢難道不知道基層的事?他要變我也沒辦法。集中的前提是民主嘛!關鍵是紀委這一塊有不同意見哪。政協副主席無非就是個副處,是吧?以後再說吧,啊!」

  「以後再說?哈哈,傑之啊,也好。不過章達本人看來是有些想法的。」錢局長停了下,「你的事呢?」

  「哪知道?服從組織安排吧!」程傑之淡淡地應了句。

  34

  春雨綿綿,湖東城裡被一層薄薄的雨霧罩著,有幾分朦朧,也有幾分清新。

  李紅旗走在雨中,想著顧燕答應他求婚時那種羞澀的笑,他的心裡有了幾分溫暖。他們已經商定了,陰曆的四月二十八結婚,按照陽曆算,應該是六月初一。顧燕說我們出去一趟吧,免得在家裡麻煩。李紅旗也同意,他當然希望出去,兩個人在外面享受蜜月的甜蜜,那是多麼愜意、多麼浪漫的事啊!

  晚上,李紅旗決定回家一趟,好好地把事情給老娘說說。老娘一定是高興的,但是,他也做好了挨罵的準備。這麼大的事,一直到了結婚,才跟老娘說。不挨罵才怪呢!順便,他要去父親的墳上看看,告訴父親他的兒子李紅旗長大成人了,現在也要成家了。告訴他媳婦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大學生,不說別的,就那條件,在李家莊的後一班輩媳婦中,算是出色的了。你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笑一笑吧!

  到了辦公室,李紅旗發現今天下午特別安靜。毛旺坐在辦公桌前,一動不動地看報紙。李紅旗問:「怎麼啦?」

  毛旺抬起頭望望他,又低下頭看報了。

  李紅旗感到奇怪,毛旺這樣話多的人,也沉默了,出什麼事了?他出了門,到薛茵科長的辦公室,問薛科長是不是有事?薛科長悄悄道:「是出事了。程書記和葉書記吵起來了。吵處凶,我們來時,剛停下。現在都關著門呢。」

  「是嗎?吵什麼呢?」

  「哪知道?領導的事。可能還是跟上周開的那個書記擴大會有關。葉書記說程書記是要找茬子整他。看樣子,葉書記喝了酒,而且喝得很多。不然,他不會……」

  「是啊,領導怎麼會這樣?領導都是有涵養的。一定是喝多酒了。」

  「中午喝這麼多幹嗎?我聽其它人說,大概還涉及到吳坤的事。程書記堅持要求處理吳坤,葉書記不同意。這其實就是葉書記不是了,一個司機,犯了這麼大錯誤,當然該處理。李師傅,你說是吧?」

  「……這個,應該吧。」

  薛茵嘆了口氣,「領導也難當哪!難當。」

  李紅旗坐了會,回到司機辦公室。毛旺已經走了,魯小平正在椅子上翹著腳,閉著眼睡覺。黃炳中邊收雨傘邊進來道:「這個天,再下要發水了。」

  「不會吧?就下這麼點大,就發水了,哪還了得?」李紅旗去年來的時候,汛期已經過了,他當然不知道,城裡下小雨,山區是大水。山洪一爆發,水就大了。

  黃炳中笑笑,「你是沒見過陣勢啊。這幾年河道很少疏浚,山上的水一下來,就塞了。水哪能淌得下去?淌不下去,不就成災了?」

  「哪……」

  「這兩天該沒問題的。不過再下個三五天,就難說了。」黃炳中道:「去年大雨,山區的龍口鄉一下子就衝倒了三十多戶人家,還死了兩個人呢。」

  「啊,這麼嚴重!」李紅旗嘆道。嘆完後,他拉過黃炳中,小聲道:「有個事,我想跟班長說一下,我要結婚了。」

  「結婚?你小子行啊!真成了。好。什麼時候?」

  李紅旗說二十八,快了,問黃炳中這事應不應該給姚主任匯報下。黃炳中說:「現在雖然不是我們結婚那陣子了,要組織批准。但是最好還是說一下,不是還要請假嘛。另外,也是尊重。」

  「我就怕一說,大家都……」

  「這也沒什麼。結婚大事,熱鬧點不更好?」黃炳中拍拍李紅旗肩膀,「不管怎麼說,我是賀定了。」

  李紅旗紅了臉,「這事顧燕她爸還沒同意呢,我們自己定的。」

  「一定行。顧懷成就這麼一個千金,寶貝似的,能不同意?不過,他肯定要搞場面的,這個你要做好準備。」

  「我們不準備搞的,出去一趟就行。」

  「那肯定行不通的。顧懷成不會同意的。」黃炳中說得肯定,李紅旗心裡有些打碼子了。顧懷成是湖東有面子的人,是企業家,又就顧燕這麼一個孩子,結婚這大事,他肯定不願意讓小輩們馬虎的。但是不馬虎,攤子就大了。不僅僅麻煩,李紅旗和顧燕都不喜歡。結婚是幸福,而不是折騰啊!

  「唉!」李紅旗望著黃炳中,黃炳中說:「這事還得聽老輩人的。兩結合吧。」

  「兩結合?」

  「就是兩樣都搞,既然搞場面的,也出去。各得其所。」

  「這倒不錯。我馬上跟顧燕說。」李紅旗出了門,到外面花罈子邊上,給顧燕打電話,問她是不是給父親說過了。顧燕說還沒來得及呢。李紅旗就把兩結合的意思說了,顧燕想了想,說可以,我跟父親說吧。

  嬸嬸本來準備出了七就走的,可是因為李紅旗要結婚,嬸嬸就推遲了。堂姐一個人回上海時,跟李紅旗講:「其實我媽媽是不想走的。人老戀家,沒辦法。正好你結婚,你就多照顧些。我會經常回來的。」

  李紅旗完全贊成堂姐這說法,上一次他回鄉下,跟老娘說在城裡買房子,然後接她一道去住。老娘二話沒說,就否了。老娘說:「我就在這終老了。哪裡也不去?我一走,你父親要是摸回來了,到哪裡找家?」

  老娘這話說得李紅旗傷心。他知道一時也勸不動她,就不提了。房子是他和顧燕兩個人買的,在湖東城的南郊,一百二十平方,主要的錢都是顧燕出的。顧燕說父親早就給了她五十萬,說給她結婚用。這不就派上用場了?現在正找人在裝修,一應風格,都是顧燕定的。裝修公司也是從省城請來的。顧燕說:「家是最後的港灣,家一定要舒適。所以一點也不能馬虎!」

  李紅旗從顧燕的身上感到了精緻。這是一個強調生活質量的女孩子,雖然她也讓李紅旗看到了差距,可是也給他多少增加了自信與力量……

  程傑之副書記下來了,臉上沒有笑意,喊李紅旗,說要出去一下。李紅旗趕緊發動車子,程傑之說到房改辦。

  一路上,程傑之都沒再說話。大概他心裡還窩著火。本來,李紅旗準備把和顧燕要結婚的消息告訴他的。但是,程書記這個心情,讓李紅旗打消了念頭。反正還有十幾天的,等過過再說吧。

  到了房改辦,李紅旗停了車,也上去了。他想順便問問房補的事。他到縣委辦來得遲,沒享受福利分房,應該是有房補的。一問,果然有。而且不少,應該在兩萬多塊錢。他又問了問手續辦理的有關事宜,問好後下來,程書記也下來了。上了車子,李紅旗就聽見程書記給顧懷成打電話了:「老顧啊,事情說好了。先借一千萬吧。你明天上午過來直接找房改辦施主任就行。我已說好了。」

  「那真得感謝程書記!我明天就去。」顧懷成道。

  程傑之笑了下,「感謝我有什麼用?不過這公積金是要還的。而且一定不能出來。關鍵是要周轉開。不是說全部由江蘇公司帶資的嗎?怎麼?」

  「是全部由他們帶資。但是,我的資金全部投到土地上了。廠子這邊空了,最近有一批合同趕著要。這不就……有這一千萬就行了。等貨款回頭,立即還上。」顧懷成又問:「省城的房子看了吧,怎麼樣?」

  「很好,很好。就這樣吧,啊!」程傑之掛了手機,問李紅旗與顧燕的事怎麼樣了。李紅旗一愣,道:「我正想給程書記匯報呢。我們準備二十八結婚了。」

  「結婚了?真快啊。不過也好,定了?」

  「就等著她父親同意了。」

  「那是沒問題的。要不要我給老顧說說?」

  「那就不必了,謝謝程書記。」

  過了兩天,是日出房地產項目開工典禮。程傑之副書記參加並作指示。場面宏大,人山人海。典禮後,顧懷成請程傑之副書記到環湖山莊小坐。程書記就談到李紅旗和顧燕的婚事。顧懷成說:「燕子說了,我能不同意?孩子大了,由不得我了。不過,我沒同意他們的方案。結婚是人生頭等大事,不搞點場面哪行?何況是我顧懷成的女兒?是吧。我已經安排了下,到時辦個結婚典禮,第二天讓他們出去。」

  「這就好。可不能虧待了燕子啊!」程傑之指著李紅旗,「以後可要好好地待燕子,不然老顧放不過你。」

  李紅旗憨厚地笑笑。顧懷成輕聲問程傑之:「梁天超的案子就一直放著?」

  「你怎麼想到這……」程傑之看著顧懷成。顧懷成說:「昨天省機械廳的一個處長來,問到這事。這會兒想起來了,就順便問問。」

  「主犯沒到案嘛,只有放著。」程傑之道。

  正說著,顧懷成的手機響了。顧懷成接了,剛聽了幾句,就大聲道:「什麼?什麼?要保護費?誰啊?顏三昌。好啊,都要到我頭上來了?他們人呢?在工地上。開口多少啊?……什麼?十萬,也太……好,我知道了,等會再說。」

  程傑之問:「怎麼了?什麼保護費?」

  「顏三昌,讓人到工地上,要十萬保護費。說不給就不准開工。」顧懷成說:「以前那幾處工程也要過,也就萬把兩萬的嘛,這次也是獅子大張口,一下子十萬了。太……」

  「這也……你們為什麼要給呢?」程傑之說:「不給就不行?」

  「不給?他們有的是人,都是些街頭小痞子,一來一班,天天在你的工地上耗著,見著材料就拿,見了機器就砸,有時甚至連工人都打。哪個不想息事寧人?給點錢,消消災。算了。可這次……早就聽說要打擊二顏,怎麼?」

  「是要打擊,太不像話了。他們的日子不會太長了。」程傑之說:「省里正在研究,也許最近就要動手的。」

  中午吃了飯,程傑之就在環湖山莊休息。李紅旗回到辦公室,正好毛旺也回來了。兩個人坐著閒聊,就談到二顏的事。毛旺說:「我有個哥們,跟在顏三昌後邊,聽他說,顏二最近正在積極活動,準備出國。」

  「有這事?不是外逃吧?」李紅旗想,既然省里已經決定收網,顏氏兄弟不可能聽不到風聲。聽到風聲不走,束手待斃,應該不是他們的做法。難道他們真的要走?就像李永久一樣,一下子跑了,到現在也杳無影蹤?

  「那也難說。紅旗啊,你知不知道,外面傳著省里打擊二顏是假,關鍵是要打擊他們背後的保護傘。不然不早就收網了?就是一直在查保護傘。聽說莫……」毛旺停了話頭,遞給李紅旗一支煙,問:「你也聽說了吧?」

  「我倒沒聽說。真的?」李紅旗問。

  毛旺一笑,「你沒聽說也正常。一天到晚談戀愛,昏頭了,哪還管這些事?嘗過味兒了吧?如何?」

  「什麼味兒?」李紅旗一時懵了。

  「哈哈,就是女人的味兒啊!」毛旺哈哈一笑,李紅旗立即明白了,臉一紅,「別亂說,誰像你?」

  毛旺笑著,拿出手機,給李紅旗看一條簡訊:

  老婆.2奶.小秘.小姐的區別:

  老婆是作業系統,一旦安裝卸載十分麻煩;二奶是網際網路,風光無限花錢不斷; 小蜜是桌布,只要你有興趣天天可以更換;小姐是盜版軟體,用時記著先殺毒。

  老婆是字畫,掛得發了黃也不能換;二奶是年曆,每年都得換新鮮; 小蜜是月曆,三十天的時間足夠長了;小姐是日曆,過了今天,撕了又是新的開始。

  老婆是掛麵湯,雖然溫暖但過於平淡;二奶是肯得基,投著洋味吃多了又膩人; 小蜜是涮羊肉,吃的就是那種膻味;小姐是麻辣燙,只要你能叫上的菜就有的賣。

  老婆是期刊雜誌,你選擇了她就得有所付出;二奶是小說,從頭到尾讀完很累; 小蜜是散文詩,形散神聚,雋永悠遠;小姐是連環畫,人人可讀,物美價廉

  「真的什麼都敢寫了。了得!」李紅旗看了後,問毛旺:「我怎麼覺得這裡面就是寫你的啊?」

  毛旺道:「要是寫我就好了,我哪有那本事?能有老婆、二奶、小蜜,還能找小姐的,能有幾個?不容易啊!混到四樣都有,至少也是個人上人了。」

  「你羨慕?」李紅旗笑著吐了口煙圈,「其實也沒意思的。」

  「不都是說說好玩兒嗎?」毛旺問程書記中午是不是就在環湖山莊那邊了,李紅旗說是的。毛旺說領導們就喜歡那兒,安靜,隱蔽。「薛科長也在吧?」

  「你這是……不在。她在幹什麼?」李紅旗馬上把話茬開了。

  今天中午,薛茵真的不在。至少在李紅旗離開環湖山莊之前,他沒有見著薛茵。薛茵人稱「薛姑娘」,雖然也四十歲了,過得卻十分地年輕。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吧。平時,薛茵很少跟人說話,顯得文靜,嫻雅。這樣的人能跟程傑之副書記搞到一塊,這是李紅旗很長時間都沒有想通的事。一開始,他也有些不太相信,不太可能嘛,這兩個人,一點看不出名堂。可是後來有兩次,他確實看到了薛茵在環湖山莊出現了,而且就在程傑之副書記休息的那幢別墅前。他也為此想了想,還跟顧燕探討過。最後還是顧燕的話點醒了他:薛茵是愛著程傑之的,他們雖然是情人,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為著利益的情人,他們是為著愛的。至少薛茵是。因此,她才能一直低調地守護著,一直小心地堅持著。

  也許就是,愛是沒有理由的,又何來解釋呢?

  兩點半,程傑之打電話來,讓李紅旗去接他,下午下鄉。

  李紅旗到了環湖山莊,程傑之上了車,李紅旗從後視鏡里向車後一瞥,卻看見了薛茵科長,正在湖邊的垂柳前徘徊。他趕緊回了頭,裝作沒看見似的,發動車子,衝出了山莊大門……

  車子到了清溪鎮,停下來後,鄉長王句早在等著了。程傑之問:「大帥呢?」

  王句說:「在辦公室呢。」

  進了辦公室,光大帥正端坐在桌子邊,手裡夾著支煙,見程傑之進來了,也只是意思性地往起抬了抬身子,嘴上喊道:「程書記,坐,坐!」

  程傑之卻沒有坐,而是站在桌子邊上,「怎麼?有情緒?看樣子不歡迎我嘛。」

  「是有點。」光大帥站起來,走過來,讓程傑之副書記先坐下,然後說:「憑什麼程書記就不同意提名我光大帥?我的工作不行?還是我的能力不行?」

  「誰說的?你樣樣都行。就是組織上的名額太少了,這點不行。」程傑之回答得很乾脆,也很原則。

  「那他徐延高就行?在建設呆了好幾年,什麼好處都得了,反過頭來還升到政協。看看他這幾年,城市建成了什麼個樣子?不成樣子嘛。他能上,我光大帥就行。」

  「話也不能這麼說嘛,啊!大帥同志,我今天來是檢查工作的,不是來聽你牢騷的。啊,是吧!」程傑之有點火了。

  光大帥馬上矮了氣焰,咕嚕著:「在鄉鎮干,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憑什麼一有機會,就是縣直的?這不公平,不公平啦!程書記」他走近過來,「乾脆我到建設好了。反正我也能抓住一頭,總比在鄉鎮呆著好。喝壞了胃,得罪了人,吃盡了苦,怠慢了老婆,挨夠了罵……不值得啊,不值得!」

  「就你在鄉鎮幹過?別人都沒幹過?我在鄉鎮的時候,你在哪裡啊?大帥同志,不要老想著跟別人比,跟自己比就行了。還有多少人想著你的位子呢,是吧?」程傑之上前拍拍光大帥,「任何時候組織上的考慮都是全面的,不可能只是為了某一個人的利益。你當初搞清溪書記的時候,還有很多人反對呢?也有不少人拼著,組織上不還是用了你嗎?要相信組織,相信縣委。情緒可以有,但要正確對待!」

  光大帥不做聲了,王句在邊上插話道:「大帥書記按理……也是應該的。當然羅,哈哈,程書記,是吧,哈哈。」

  程傑之朝王句看看,說了三句話,「哈哈」了五六個,其實等於什麼也沒說。他點點頭,問光大帥:「清溪河的防汛準備得怎麼樣了?」

  清溪河防汛的總指揮是程傑之,這條河也是湖東歸大的一條河。光大帥道:「基本準備到位了。我上午還上堤看了。」

  「我們過去看看吧。」程傑之說著就起身。防汛是大事,馬虎不得。特別是汛前檢查,一定要到位。否則到時出了事,你檢查過了,工作到位了,那是天災;你沒檢查,工作不到位,那就是人禍。誰願意背個「人禍」的帽子?不就是坐半小時車子,跑三五里河堤嗎?

  車子開了四十分鐘,上了河堤,程傑之和鎮的人一道,沿著河堤邊走邊看。李紅旗開著車子,在後面慢慢地跟著。突然手機響了,是個陌生的號碼。他接了,問:「喂,誰?」

  「我,顧懷成!」

  李紅旗嚇了一跳,顧懷成怎麼突然驗他打電話了。就戰戰兢兢地問:「您,有事嗎?」

  「程書記跟你在一塊吧?我打不通他手機,才打你的。他人呢?」

  「他在前面。現在正在有事。您待會兒再打吧。或者他上車了,我告訴他。」

  「好,就這樣。」

  電話掛了。李紅旗想顧懷成怎麼知道了他的號碼?是顧燕說的吧?想著,他心裡有一縷甜蜜,禁不住哼起了《甜蜜蜜》來。

  程傑之副書記上車後,李紅旗告訴他日出的顧總找他。程書記拿出手機,笑道:「忘了開機了。」就打回去,原來是公積金的事。顧懷成說一千萬全到帳了,特地給程書記匯報下。

  「那就好,一定要按時償還!」程傑之強調道。

  35

  宗榮沒有想到,鄒濤回來的第一句話不是溫存,而是:「我們離婚吧!」

  宗榮一時呆了,馬上就有淚水涌了出來。她望著鄒濤,問:「為什麼要離婚?」

  鄒濤說:「還是離了好。至於原因我不想說了。」

  「為什麼不想說?是我的原因,還是你的原因?總得說清吧。」宗榮的心裡一疼。

  鄒濤道:「不需要說了。只是想離婚。既然我們不能達成一致,還是早一點分開好。我這次回來,就是要解決這個事情的。」

  宗榮的心裡又一疼,「為什麼不能說出原因?」

  「真的要說?」鄒濤低下頭,「我問你,省里是不是有一個副書記叫王旭升?」

  這一下子,就像一根導線,突然被通上電了,宗榮的身子一跳,人隨即被抬升到一個虛無的境地。她望著鄒濤,然後轉過身,「你知道了什麼?」

  「我當然知道。還需要說嗎?」鄒濤說:「我回老家一趟,過幾天來再辦手續吧。」

  鄒濤走後,宗榮關了辦公室的門,又從裡面保上。她想哭,卻哭不出來。鄒濤剛才直接跑到她辦公室,就讓她感到奇怪了。他剛下車子,不回家,卻直接闖進縣政府的辦公室,這明明是早已想好了的。他要直截了當地與宗榮解決他所想解決報問題。而且,他顯然已經知道,至少是聽說了什麼。他在部隊裡,誰告訴他的呢?

  離婚,這兩個字,從來就沒有在宗榮的大腦里出現過。本質上,宗榮覺得自己還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女人,從結婚開始,她就一直把與鄒濤的家視為唯一。然而,她也知道,她現在正在失去了。當她從王旭升副書記房間裡衝出來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有些東西在她身上消失了。她的內心裡,已經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就是鄒濤不來揭它,她也會深藏愧疚。鄒濤一揭,明晃晃的口子,就如同鴻溝,把她和鄒濤分隔開了。

  感情是什麼?夫妻懷又是什麼?宗榮一時呆著,她癱坐在沙發上,陷入了無限的虛空……

  鄒濤的心情,宗榮完全能夠理解。一個男人,特別是像鄒濤這樣一直在部隊中的男人,再苦再累,對他都沒什麼。但是,妻子的出格,卻是對他致命的打擊。她不能期望鄒濤理解她。她也無法解釋她一次一次內心的屈辱與痛楚。她更不能說清她為什麼不拼死不從……一個官場上的女人,更多的時候,她已不屬於自己了。或許,她僅僅是個案,但是,她攤上了。她只能承受,而無法去改變。

  離婚?一個女縣長的離婚!這或許又是湖東的一大新聞了。

  手機響了,宗榮慢慢地坐起來,從桌上拿了手機,是市委副書記馬天。她看到手機上顯示的這個名字,突然有了一種厭惡的感覺。但是,手機一直在響,她只好接了。馬天問:「在忙嗎?宗榮同志。」

  「啊,不忙。正在開會。」宗榮答道。

  「是吧,開會,好啊,開會!有個消息,我想還是告訴你的為好……」馬天吞吞吐吐地,似說又不說。

  宗榮有點急了,「什麼消息?說啊!」

  馬天壓低了聲音,「王旭升副書記被雙規了。」

  「……」宗榮沒有說話。早在兩周前,王旭升就曾打電話給她,說有人在調查他。省直工作的另一個同學,也在前幾天告訴宗榮,王旭升副書記可能要出事了。因此,馬天這麼一說,宗榮並沒有感到太大的驚訝。相反,她感到了一種快意的輕鬆。仿佛肩頭上一直挑著什麼,這一下子徹底放下來了。這會兒,她更明白了鄒濤為什麼急急地跑來,一開口就提出離婚。一個副書記倒下去了,隨之而來的就是他的種種傳聞。而男女關係的傳聞,如同佐料,是必不可少的。幾乎是一種規律了,每一個倒下去的官員,身後都有一連串的情人。男官員有,女官員也有。情人現象,似乎已成了腐敗官員的一種標籤。

  馬天問:「最近沒見著王……吧?」

  「沒有。」確實沒有,兩周前,王旭升打她電話,她說生病了,推辭沒去。

  「啊,那就好,那就好。宗榮同志我是相信的,是吧,相信的。」馬天接著道:「我也要走了,你知道了吧?」

  「不太清楚。是不是到學院那邊?」市領導的動向,作為一個縣長,難道能不關注?不知道?

  「是啊,我是不太願意的啊。不過組織安排,要服從哪!不就是一個正廳嘛,是吧。」馬天說:「以後到了學院那邊,還請宗縣長多多關照啊!」

  「這當然,當然。」宗榮放了手機,回到沙發上,頭突然有點疼了。鄒濤剛才講的話,又回到了她的耳邊。離婚,離婚!真的要離婚?難道鄒濤真的要堵死了路子,不給她一點迴旋的餘地?

  宗榮想了會兒,拿過手機,給鄒濤發了條簡訊:

  我們都再冷靜冷靜,好嗎?我很珍惜我們的感情。

  簡訊發出後,宗榮站起來,捋了捋頭髮,重新坐到辦公桌前。下午要開政府常務會議,還有些事情要先過濾一下。一縣之長,說好當,確實好當。下面有六個副縣長,還有政辦主任,組閣部門;說不好當,也確實不好當。兩萬多人的人頭費,就足以讓她傷透腦筋了。尤其是今年,湖東的財政收入在不斷下降,與往年同期相比,下降了三成。這個窟窿是巨大的,這個包袱也是沉重的。誰來填?誰來背?只有縣長了。早晨,宗榮梳頭照鏡子時,發現自己的鬢邊添了白髮了。真的,白髮。雖然只有三兩根,確也讓她心驚了。

  程傑之副書記打電話過來,請宗榮縣長過去一下,省里打黑調查組的苑組長有事要給縣委通氣。

  宗榮到縣委大樓時,李紅旗正站在大樓前給顧燕打電話。見了宗榮,李紅旗捂住手機,打了個招呼。宗榮看著李紅旗,心裡莫名地想:不會是李紅旗告訴了鄒濤吧?接著,她就否定了。不可能,而且是絕對不可能!李紅旗沒有和鄒濤接觸的機會,何況就她所了解的情況,李紅旗也不是一個喜歡亂說的人。她甚至有點歉意地朝李紅旗笑笑,然後進去了。

  程傑之、葉能文,吳航,都已經在了。宗榮一到,苑組長就將省里的指示傳達了:今天晚上正式收網!

  葉能文一驚,隨即就恢復了鎮靜,問:「今晚?」

  「是的,今晚。所有參加人員均從省廳和周邊調集。」苑組長答道。

  「那我們公安……」葉能文問。

  「湖東公安就不參與了。而且這事必須高度保密。大家都是領導幹部,我相信不會出現泄密的。到行動之前,知道情況就是在座的六位同志。」苑組長繼續道:「晚上行動的總指揮是省廳的黃廳長。」

  宗榮認識黃廳長,不高的個子,臉漆黑。

  程傑之表態道:「我們會遵照上面的指示辦的。全力以赴地支持這次行動。」

  宗榮也表示支持。苑組長說:「行動開始後,宗縣長可能要給醫院打個招呼,隨時待命。因為我們考慮顏氏集團持有槍枝,很可能出現人員傷亡。」

  宗榮說行,你們一行動,我就來安排。

  苑組長說這就好,我先走了。他走後,宗榮和程傑之幾個人,互相望了望,卻不好說話。程傑之問宗榮:「聽說鄒濤轉業了?」

  「是啊,剛剛轉業。到珠海了。」宗榮想起鄒濤上午繃著的臉,心裡又一疼了。

  「珠海?好啊,沿海開放地區,就是比內地好啊。單位定了吧?」程傑之接著道。

  宗榮說:「還沒最後定。可能是珠海市底下的一個區。」

  「他轉業時應該是副師吧,好安排。」吳航插話道:「其實我跟鄒濤算得上同學,不過,是幼兒園同學。」

  「哈哈,還一起摸屁股長大的呢。」程傑之開了句玩笑,看見葉能文一直不說話,就問:「能文同志啊,聽說女兒出國了?是讀博了吧?」

  「是啊,到美國。讀博。讀博。」葉能文顯然對這個問題興趣不大,不冷不熱地應付著。

  宗榮就談到了葉能文的女兒,說那孩子聰明,從小就看出來了,是個讀書的料。到了美國,幾年博士一讀,再回來,就是「海龜」了。「現在,海龜可是了得啊,我上次到北京。海歸的博士,到中直機關,可以直接進。其餘的對不起,國產博士,一個字:考!」

  「這倒是。」程傑之笑著,說:「其實啊,我們這些人,現在看起來就混得馬馬虎虎,可是,真正能拿起來一拼的,不是我們自己,而是我們下一代啊。我有個同學在工大,夫妻兩個都是教授,可是那孩子不爭氣。結果呢,我那同學說他見了人都矮三寸。特別是見了孩子成績好的同事,他發現自己無形中就沒了自信。」

  「完全正常。不是有人說:競爭不在我們這一代,而在我們的下一代嘛!」吳航正說著,葉能文的電話響了。葉能文拿起來,卻並沒有接。程傑之看了一眼,意味深長地笑笑。宗榮說:「沒事,我就先走了。」

  宗榮下樓時,接到了鄒濤的簡訊:

  我珍惜我們的從前。可是我不希望我們再有未來。

  不希望我們再有未來?這是什麼意思?說白了,就是堅持離婚罷了。宗榮想著,腳底一滑,整個身子歪了,人差點就從樓梯上滾落下來。好在她一隻手抓住了樓梯的扶欄,但是,整個身子卻傾斜了。就在她努力地往前正著身子時,李紅旗過來了。李紅旗一手扶住宗榮,一邊喊道:「宗縣長,怎麼了?」

  宗榮站穩了,臉卻通紅。她掠了掠頭髮,謝了謝李紅旗,說:「不知怎的,就滑了下。沒事了。」

  李紅旗道:「這樓梯可能沾了水了。待會兒我用拖把拖一下。」

  宗榮邊往下走,邊問李紅旗:「聽說你要結婚了?」

  「是的」,李紅旗有些害羞,「還在十來天吧。」

  「是顧懷成的女兒?就是那個營銷經理?人挺不錯的。祝福你們啊!」宗榮說到祝福兩個字,鼻子卻一酸。

  「謝謝宗縣長。」李紅旗說:「就是她,叫顧燕。」

  宗榮又笑了下,出門上車去了。

  李紅旗回到辦公室,吳坤問:「今天領導們神情異常,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

  「出事?看不出來啊。剛才宗縣長神情很好的。」李紅旗從杯子裡倒了點水,放到菸灰缸里。然後,又將菸頭子摁了進去。

  「我有種感覺。可能是要對二顏動手了。不然剛才省里的苑……不會來的。他一來,領導都來了。一定是有事。」吳坤說得很肯定,但隨即又道:「不對啊,如果真是動手,那莫天來要參加啊。莫天來一直沒出現,這……」

  毛旺說:「就像偵探小說一樣,你好好推理吧。」

  吳坤道:「偵探小說本身就來源於生活,有什麼不對?我總感到氣氛不一樣,不一樣。我的感覺是很好的。」

  李紅旗接過毛旺遞過來的煙,「那你就玩你的感覺去吧。哈哈。要是真有感覺,藍色冰山出事怎麼就沒感覺出來?」

  「你別那壺不開提那壺。那是意外,意外!懂嗎?」吳坤有點氣急了。望著李紅旗,「藍色冰山關門,可是領導的意思。如果依我,我是不會關門的。為什麼要關?不就是死了個人嘛,又不是我給搞死的。唉,活該我倒霉,碰上了。」

  「人都有走背運的時候,不可能永遠都大發的。」毛旺陰陰地笑著,「你看貢立全,他怎麼想到就沒命了呢?是吧。」

  吳坤紅著臉,「貢立全能跟我比?亂來。再說我可……」

  「不說了,不說了。我怕你讓人也劃我兩刀呢。」毛旺邊說邊笑,就看見一個女人進了大廳。「那不是嫂子嗎?」他拉了拉吳坤。

  吳坤朝外一看,正碰著他老婆的眼光,臉一下子就白了。吳坤的老婆姓楊,原來在化工公司上班。公司破產後,就成了全職太太。這會兒,小楊站在門廳里,用手指著吳坤,嚷開了:「你們看看,你們看看,就是這個吳坤,說起來還是縣委辦的司機。首先敗壞,無惡不作,怎麼就沒有管呢?我就是要來替我們娘兒兒倆計個公道。」

  小楊的嚷聲一起來,薛茵就出來了,拉著小楊,「別嚷嚷了,這是機關。有什麼事慢慢說,好吧?」

  「慢慢說?我怎麼慢慢說?你問問吳坤,他在外養了個小的,還生了個女兒。你讓他說,讓他說啊!吳坤,你出來,說給大家聽聽。」小楊嚷嚷聲中,夾雜了哭聲了。

  吳坤剛才還站在門口,這會兒乾脆坐下了。李紅旗說:「出去勸勸吧,不然……」

  「勸什麼?讓她發瘋好了。反正我們要離婚了。」吳坤點了支煙。

  毛旺也道:「還是去勸勸吧,先回去。不然在這裡鬧,影響多不好。」

  吳坤望了望門外,站起來,又將手上的煙扔進菸灰缸里,一句話也不說,就衝出門,朝著小楊說打了過去。薛茵大吼了一聲:「吳坤,你瘋哪!」

  接著,小楊的哭聲由沉悶變得響亮了,猶如裂帛一般。吳坤已經被李紅旗他們拉開了,薛茵正扶著小楊。吳坤剛才那兩下正好打在小楊的臉上,這會兒,她的鼻子裡出血了。薛茵又回到自己辦公室,拿了棉球,出來替她堵上。然後把她扶進了司機辦公室。劉奇衛也過來了,問:「到底怎麼回來?怎麼到了縣委來?」

  小楊說:「你讓吳坤說。他在上養小的了,我管不住他,也就不管。這好幾年了,只要他給錢給我們娘兒倆就行。可是,從上個月,他提出來要離婚。這我不同意。你養小的就養吧,可是離婚我不行。他就想著法子整我和孩子。昨晚上還打了孩子一頓。這樣的人,組織上不處理,我們哪還有活頭?」

  薛茵望著劉奇衛,說:「這事辦公室是得處理。太不像話了。而且剛才當著這麼多人面,就動手打人。讓公安局過來,要給他點嚴厲的。流氓一樣,哪還像個縣委的司機?簡直是流氓,流氓!」

  劉奇衛想了想,就出門到樓上,不一會兒,姚和平也下來了。

  姚和平看了下小楊,說這事我們一定嚴肅處理。不過,向組織上反映問題可以,不能一進門就大聲嚷嚷。至於吳坤,我立即找他談話。小楊說:「談也沒用。他是鐵了心了。這幾年,他開藍色冰山,一個好好的人,就變成了流氓。現在那個女的,就是他店裡的婊子,混就混,還養孩子了。姚主任,你說為叫我怎麼活啊,怎麼活?」

  小楊又哭了。

  姚和平皺了皺眉,讓薛茵好好勸勸小楊,又讓劉奇衛去喊吳坤。劉奇衛過來說:「吳坤走了。」

  「打他電話,讓他立即到辦公室見我。」姚和平氣呼呼地上去了。

  葉能文副書記在辦公室里,也聽到了底下的吵鬧。而且聽出了那是小楊和吳坤的聲音。本來,他想出來好好地罵吳坤一回,可是轉念一想,覺得不妥,就沒動了。吳坤最近沒少讓他生氣。先是藍色冰山,外面傳著是湖東黑巢;接著是出了群毆事件,他堅持要吳坤把店關了。說就是吳坤不願意關,他也會讓公安去查,一直查到關門為止。這不,事件剛剛平息,老婆又鬧過來了。煩!唉!領導的司機,很多時候跟領導的形像相關。司機一天到晚跟著領導,人們說到時,都很少直接說「某師傅」,而是說「某領導的司機」。「某領導」和「司機」是相連的。說不定現在外面就傳著,葉能文副書記的司機吳坤,在外養了個小老婆,甚至還生了個孩子……

  唉!葉能文嘆了口氣。

  其實,讓他嘆氣的,還不僅僅是這事。昨天,莫天來打過來電話,說南昌市公安局發來了協查函。說是他們根據線索,破獲了一起大陸和香港人士聯合詐騙案件。在調查中,發現湖東縣有一位葉姓領導捲入了此案。是在赴港招商引資過程中,被對方設置神仙局,一次性詐騙了五十萬元人民幣,同時欠下了二百五十萬元。據說後來詐騙團伙曾多次索要,但被拒絕了。請湖東方面協查一下,是否確有此事。

  莫天來當然是個聰明人,接到這個協查通報後,立即封鎖了消息。同時經過了解,在通報上所說的時段內,恰好是葉能文副書記事隊到香港招商。那次招商時間很短,也沒聽說有什麼成效。現在想來,一切都好解釋了。根本就無商可招,只是茫然地走了一次「神仙局」。事涉葉能文副書記,莫天來不敢怠慢,很快給葉書記電話。葉能文先是一驚,待聽清楚後,卻長舒了口氣。他簡單地說了下事情的經過,讓莫天來回復南昌方面,說確有此事。但是,該領導已經調離湖東,不要再查了。

  昨天晚上,葉能文為此失眠了。

  可是,今天他的心情更加亂了。省里決定對顏氏兄弟收網。那麼,五十萬呢?五十萬怎麼處理?二顏進去後,會不會把這事牽扯出來?如果牽扯出來了,又怎麼辦?上一次,他本來跟顏二昌說過,要將五十萬還了的。可是顏二說什麼也不同意。這一不同意,就拖到現在了。再想辦法,已經是不可能了。唉!唉!葉能文站起來,要辦公室里來回踱著,忽然他的心底一下子開亮了——好就好在這五十萬是被別人詐騙走了的,而不是裝進了他自己的口袋。要是追究起來,也無非是工作不慎,處理方法不當,與賄賂和腐敗是沾不上邊的。一個領導幹部,只要不是方向上的錯誤,只要不在賄賂和腐敗上沾邊,其它的錯誤都好說。這樣想著,葉能文稍稍地平靜了些。

  下午,李紅旗正在辦公室看報紙,翟軍打電話問他,是不是有什麼動作?李紅旗說我不知道。翟軍就掛了。

  可是,到了晚上十二點,事實正如翟軍所言,有所行動了。不僅僅是有所行動,而且是大行動。縣委辦的司機們臨時接到通知,全部回到崗位待命。宗榮、程傑之、葉能文和吳航,都齊齊地等在縣委辦公室里。兩點,行動指揮部通報:行動結束。一共抓獲顏氏集團成員八十七人。但是,顏二昌沒有抓到。據可靠消息:在行動開始後十分鐘,顏二昌逃離了湖東縣。參戰武警中有一個負傷,目前已送往湖東縣醫院搶救。

  莫天來是在行動即將結束時打電話給葉能文的,他很生氣地問:「這麼大行動,怎麼我們公安都沒參與?也不知道?」

  葉能文說:「這是省里統一指揮的。一切服從命令。」

  36

  雨一直下著,不大不小,但是一直連綿。連綿的雨,讓空氣變得沉悶,早晨到辦公室,頭一天還乾乾淨淨的辦公桌上,甚至結了一淺層薄薄的霉斑。李紅旗一到,就打來熱水,慢慢地抹桌子。邊抹邊算計著,今天二十四了,再過四天就是二十八。二十八,這個他人生中的特殊的日子,他幸福生活的開端,就要在他面前展開了……

  李紅旗的心裡蕩漾著微微地幸福。

  雖然,最近,李紅旗明顯地感到顧燕有時候,會在突然的幸福之中陷入沉思,或者在一瞬間流露中憂鬱。看著剛剛裝修好的房子,她有時候會一個人靜坐著,一坐就是一個小時,李紅旗也不好問她。他想:也許她正在梳理自己過去的時光,畢竟要嫁作人婦了,梳理過去,向過去告別,本身就是一種沉默的儀式吧?

  吳坤一邊甩著鑰匙,一邊進了門,「喲,紅旗早啊!真勤快,謝謝了。」

  「謝什麼?明天你干就是了。」李紅旗望了望吳坤,從上次小楊到縣委大鬧後,沒聽說吳坤要離婚了。但是,司機們在吳坤背後,都一直在探討一個問題:吳坤那個小老婆怎麼辦?還有孩子?雖然現在這種現象並不在少數,但是既然問題出來了,還是得想辦法解決。可是怎麼解決呢?大家也想了好多主意,可最後都覺得不好。黃炳中說:「都瞎想,船上人不急岸上人急。乾急有啥用?船到橋頭自轉彎的。」

  想想也是。蛇有蛇路,鱉有鱉路,誰能想不到辦法?他能找到小老婆,就能有解決問題的好辦法。那麼多人不都找了?多少人出了事?很少啊。吳坤不過是因為事情出了頭,才讓大家都知道了的。要是不出頭,誰知道?他不也就糊裡糊塗地往前過?

  黃炳中進門後,嘴裡咕嚕著,早晨跑了一趟了,姚主任到老家。送過去,下午再去接。好在路並不遠,三十里地。看見吳坤,黃炳中朝他臉上望了望,「嘿嘿,水色不錯嗎?兩個老婆養著,感覺怎麼樣?給我們說說吧。」

  吳坤一笑,「怎麼?你老黃也想了?要是真想,我給你介紹一個。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老婆多床被。你也試試?就怕你試不動了啊!」

  「我試不動?哈哈,哪天就試試。」黃炳中轉過頭問李紅旗:「都忙好了吧,還有幾天?」

  「還有四天,也沒什麼可忙的。不就是房子,反正都是請人。顧燕在負責。」李紅旗的語氣里也含著幸福,一個即將跟自己心儀的女人結婚的男人,在這一刻,除了幸福,還只能是幸福!

  「聽說李永久死了?」吳坤壓低了聲音道。

  「死了?」黃炳中往前湊了湊,問:「真的?什麼時候?在哪裡啊?怎麼死了呢?」

  李紅旗也走近來,吳坤小聲說:「是死了。不過這消息絕密,你們千萬不要外傳。李永久不是到金三角了嗎?去之後,參加了一個販毒團伙,前不久,從金三角到雲南販毒,結果在邊境上被武警給擊斃了。聽說死得很慘,身上中了十幾槍,都成了蜂窩了。」

  「唉!不過,他要是不跑,在家裡被抓住,也是一槍。反正都是死,命吧!」黃炳中嘆口氣,「李永久當初從部隊轉業到人大的時候,還是個二十幾的小伙子。現在就……一個人,什麼事不能做,怎麼就做起買兇殺人和販毒的勾當呢?他家裡還有七十多歲的老娘,不知怎麼過?心裡一定……」

  「他老娘心裡早就死了。有這麼個兒子,唉!」李紅旗道:「只可憐,連死都見不了兒子一面。這事好像沒公布吧?」

  「當然沒公布。」吳坤抽了口煙,「我是聽省的人說的。連家屬都還沒有通知。不過,我還聽說,李永久在死之前,曾經想跟公安接觸的。甚至同意做臥底。可惜沒有來得及……要是,真是做了臥底,也許……」

  「都難。錯就錯在他不該走第一步,為梁天超殺人。傻啊!人一糊塗,什麼事都敢做。可是等清醒了,想改,已經沒機會了。」黃炳中說著,吳坤的臉卻紅了下。李紅旗趕緊茬開話題,問黃炳中:「顏氏集團收網了,好像湖東也沒……」

  黃炳中「嘿嘿」地乾笑了兩聲,「當然沒動靜。顏二還沒抓著呢?另外就是,外面傳著顏三也不會在裡面呆多長時間的。他還有後台嘛!顏三進去了,誰最急?後台最急。後台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救他出來,不然,他一氣之下全給兜出來,豈不糟了?老百姓沒有信心了,被顏氏集團逼停了的那幾家物流企業,也都在觀望,說不準啊,說不準!」

  李紅旗在桌子上沾水寫了個「顏」字,又用手擦去了。昨天晚上,他和徐五四他們喝酒,還談到顏氏集團的事。徐五四說:「不過是搞搞形式罷了,保證不出半個月,人就回來了。」

  程唐白了他一眼,「這回不大可能。這次是省里直接抓的,由不得地方上了。而且搞了大半年,證據也很充足。想出來,也許是下一生了。」

  李紅旗是同意程唐的意見的,但是,他沒有說。從到縣委辦當司機後,他養成了一個習慣:很少發表自己的意見。很多時候,自己個人的意見,在別人聽來,成了程傑之副書記的意見,或者成了縣委的意見。徐五四不屑地努努嘴,「我們打賭,看誰贏了。紅旗,你做證。誰輸了,誰請一餐飯。不過說定了,飯得在金凱悅。一桌子不得少於一千。」

  「這個我願意。就這麼定了。一月為限。」李紅旗讓兩個人勾了勾手,說既然打了賭,到時個不管是誰,可得認賭服輸啊!

  雨繼續在下,縣委辦的電話響個不停,都是各地在上報雨情。湖東總體上汛情不容樂千觀,清溪河、黃花河等幾條大河都發生了一些崩塌。上午十點,程傑之副書記讓李紅旗準備車子,他要到防汛一線去看看。宗榮縣長已經到江堤了,葉能文副書記也正在防指那邊坐鎮指揮。

  車子出了縣委大門,雨突然大了些。程傑之望著窗外,嘆了口氣。李紅旗問:「程書記,這雨……」

  「唉!是啊,雨!雖然不大,時間太長了。很多堤岸都浸泡得久了,鬆了,危險哪!」程傑之說著,沉默了會,問李紅旗結婚的事準備得怎麼樣了,說人生大事,一定要搞得熱鬧些。特別是老顧,就這麼個女兒,寶貝似的,可不能虧待了。李紅旗說我知道,謝謝程書記。房子都已經裝修好了,先在湖東搞個典禮,第二天再出去。

  程傑之道:「這辦法好。兩頭兼顧了,不錯。」

  走了十幾公里,車子拐到了向花塘鄉的方向。李紅旗邊拐彎邊問:「外面都說顏三昌很快就要出來了,程書記,沒這回事吧?」

  「顏三昌?出來?」程傑之輕輕地笑了下,「誰說的?盡瞎說嘛。花這麼大精力抓他,難道是開玩笑的?瞎說!」

  「我也只是問問。外面人們在傳著,說縣裡有人在給顏氏集團活動。要是沒有通氣,顏二昌是跑不了的。那麼多武警,又那麼保密,怎麼會跑了?」

  「這也是不負責任地亂說。誰通氣了?不可能的。顏二昌是在別的行動組行動後,他正好在路上,知道後就跑了的。紅旗啊,以後少聽這些話,更不要議論。知道吧?」

  「知道了。」李紅旗看見前面路上站著許多人,近前才知道,是路斷了。

  程傑之下了車,撐著傘,走到人群中,問是怎麼回事?其中一個人道:「是上面的清溪河缺口了,水下來,把這路給沖斷了。」

  「清溪河缺口?」程傑之心裡一驚。清溪河什麼時候缺口了?我怎麼不知道?他趕緊回到車子裡,拿起手機就打防指,一問果然是清溪河出事了。從昨天晚上開始,清溪河上游山上發生山洪,特在山洪夾雜著泥沙,傾瀉而下。整個清溪河上遊河堤,崩塌了二十多處。形成大的缺口六處。目前,縣武警中隊和鎮裡正全力以赴,進行搶險。

  「這麼嚴重?」程傑之讓李紅旗掉轉車頭,往清溪鎮去。

  路上,程傑之又給光大帥打電話,卻總是打不通。一直到快到鎮政府時,才有人接了電話,卻不是光大帥。是鎮裡的一個副鎮長,說光書記正在河堤上,有一處缺口太大,實在堵不了。光書記就命令民兵跳下河水,排成人牆,正在封堵。程傑之問那他自己呢?副鎮長說也下去了,這會兒正在缺口處呢。

  程傑之問清楚了缺口的位置,叫李紅旗直接沿著河堤開過去。河堤上到處是來往的車輛,都是運送防汛物資的。小車在裡面行駛,車身被大車濺滿了泥水。雨仍在加大,河堤上不斷有跑步行進著的武警官兵和群眾。

  車子行駛了半個小時,實在沒法再走了。停了車,程傑之打著傘,直接往前走。不幾分鐘,就碰到在這兒指揮的常務副縣長王化成。王化成說:「太嚴重了,情況危急。我已經向市里匯報了。」

  「那光大帥呢?」程傑之問。

  「還在上面。」王化成說:「下面又出了缺口,我帶人過去。」說著,就跑開了。

  程傑之繼續往上走。李紅旗也停穩了車,趕了上來。就在他們又跑了十幾分鐘,要到缺口這邊時,突然傳來一陣「轟」的聲音,接著是一陣嘈雜的人聲,就聽見有人喊:「快上來,快上來!」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程傑之和李紅旗站著,看見水頭足足有一丈多高,洶湧而出。傾瀉的水裡面,好像還能看見正在掙扎的人手和頭。程傑之腦子裡也「轟」地一下,整個人都呆了。

  往回撤的人群推搡著程傑之和李紅旗,回到了安全地帶。程傑之馬上清醒了,問:「誰在這兒指揮?」

  人群里有個人站出來,是鎮裡的人武部長。姓田。

  程傑之讓田部長立即組織人員沿著缺口救人,首先是保證自身安全,發現被沖走的人,立即報告,採取措施進行搶救。又問:「缺口再次衝決時,剛才大概有多少人在下面?」

  田部長說:「大概二十人。光書記也在。」

  「啊!」程傑之心裡又一震,馬上用手機給葉能文打電話,將情況簡單說了,讓他立即報告市委。還有宗榮縣長,讓她將江堤那邊的武警二支隊也調回來,全面投入清溪河的防汛工作。「現在關鍵就是要保重點,特別是根據汛情,以防山洪為主。黃花河那邊也要增加人力,確保不出事。」

  ……一直到下午三點,雨漸漸小了。從缺口處衝下去的二十一人中,有十九人先後被救起來。而另外兩人失蹤,其中一位就是清溪鎮黨委書記光大帥。

  程傑之聽了田部長的匯報,眼睛閉了會兒,再睜開,李紅旗發現程書記的眼裡似乎有淚花。雖然一直有種不祥的預感,可是誰都不想放棄最後的一線希望。四個小時了,水勢漸漸減弱,缺口處的水深,由先前的三米多,降到了一米五左右。整個缺口大約有四十米長,猙獰著,活像一隻張開的鱷魚嘴巴,讓人覺得恐怖和絕望。

  民兵們開始沿著缺口再次拉網式尋找。這回,剛剛找了五分鐘,就有人喊:「找到了,找到了,光書記找到了。」

  光大帥正兩手拉著被水沖得光溜溜的樹根,上身只穿件背心,下身也只穿件短褲。頭髮被水沖得全向下倒,整個身子臥在沙土裡,似乎在努力地集中著最後的力量,想抓住什麼一樣。這地方正是個回水灣,所以他才沒有被水一直地衝下去。但是,也可能正因為這個回水灣,把他給嗆著了,纏住了,使他失去了生存的機會……

  所有的人都不說話,只有雨水打在傘上的聲音,異常的沉悶,也格外地疼痛!

  回到縣裡,縣委立即召開了常委擴大會議,程傑之在會上說到光大帥時,眼淚突然掉了下來。其它人也眼紅了。想想時間不久前,大家還在這討論光大帥是不是作為縣政協副主席的候選人呢,可是現在,人已經走了,陰陽兩隔,恍若一瞬哪!

  縣委向全縣發出號召,要求全體干群,向光大帥同志學習。省報上也刊發了光大帥的長篇事跡通訊。電視台更是連續報導了光大帥的先進事跡。

  李紅旗和顧燕的婚禮也因此推遲了。

  本來,李紅旗只是覺得在全縣上下都學習光大帥時,舉行婚禮似乎不太妥當。等跟顧燕一說,她也同意,說本來就準備出去的,這事一鬧,怎麼還好意思請假出去?乾脆稍稍往後挪一下吧,等天氣好定了,出去不遲。

  還是顧燕懂他,李紅旗的幸福,更加深了。

  過了兩天,防汛的事漸漸定了。天氣也開始好了起來,李紅旗和黃炳中,還有魯小平幾個人,坐在司機辦公室里聊天。魯小平神秘兮兮地說:「知道不?宗榮縣長離婚了。」

  「胡扯!怎麼會呢?」李紅旗首先反對了。

  魯小平一笑,「我知道你們不信,不過可是真的。宗榮縣長真的離婚了。手續都辦了。」

  黃炳中問:「這事可不能胡說。你聽誰說的?」

  「我這是絕對可靠的消息。從民政局婚姻登記處來的。還不信?何況縣長離婚這樣的大事,我敢一個人亂說?」魯小平說民政局搞婚姻登記的是他一個哥們的老婆,宗榮縣長和她丈夫已經離了有兩個星期了,好像是個周一去辦的。他們局長陪著,只用了五分鐘就結束了。辦理過程中,宗縣長一直不說話,出門時兩個人好像還上了同一輛車呢。

  「這麼說,還是真的了?」黃炳中問李紅旗:「你也沒聽到啥?」

  「我真的沒聽到。要不,我打電話問問小倪。」李紅旗說著打宗縣長司機小倪的電話,通了後就問是不是有這事。小倪說:「可能有吧,我也不太清楚。上上周一,他們好像到民政局去了一趟。但是,我看情緒還挺好的嘛。不像離婚哪。不過,宗縣長最近是有些反常,難道真的……」

  李紅旗說:「也不一定,只是問問。你忙吧。」

  放下電話,李紅旗說連小倪也不清楚。魯小平道:「這就怪了。瞞得還真緊。不過也是,縣長離婚,不隱蔽一點,哪還不讓人議論死了?不過,不對啊,我以前可聽說宗縣長和她丈夫關係挺好的。怎麼一點事沒有,就……」

  黃炳中笑笑,「我還是不太相信。」

  魯小平望了望李紅旗,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笑了下,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早聽說宗縣長為了當縣長,跟省里的王……是不是這事被她丈夫知道了?一定是的,傳著省里的王,倒霉了。這事上周我陪姚主任到市里開會,外縣的司機還問到我。」

  「盡胡說。」李紅旗狠狠地抽了支煙,他想起宗榮縣長那天晚上的表情了,疼痛中隱含著一絲絲屈辱……

  黃炳中也說上魯小平了,沒有根據的事千萬別亂傳。你是跟我們說,沒什麼關係,要是在外面說,可千萬要注意。宗縣長是一個多好的女人哪,工作本來就那麼辛苦,還傳這個? 不應該啊,再怎麼說也不應該!

  魯小平很是委屈,「你們哪,跟你們說了還不信,不信就算了,還教育人。不說了,不說了,走吧,出去踩背啦。」

  黃炳中和李紅旗相視笑笑,李紅旗的手機響了,一接,是江非林,說要晚上請幾個戰友喝酒。李紅旗問:「怎麼了?營長發了?」

  「哪是發了?就是想唄。晚上六點,絕品軒見。」江非林沒等李紅旗說話,就掛了。

  李紅旗心想,這營長也好長時間沒聲音了。雖然他是負責湖東的天然氣管道項目具體施工的,可是,看樣子平時也不是經常來。可能有時候就是來了,也是匆匆忙忙的。項目已經開工四個月了,據說進展不錯。這個時候,他來請戰友們喝酒,大概不會再有上次那樣的麻煩事了吧?

  果然,晚上一上桌子,江非林就道:「今晚上只是戰友聚會,不談公事。咱們好好喝。」

  翟軍卻一臉的心思,江非林端了杯酒,問:「翟老弟好像不太痛快嘛?是不是有事?說說,咱們戰友嘛,什麼不能說?」

  「也沒什麼事,就是心煩。」翟軍端起酒,一口喝了。

  李紅旗明白翟軍為什麼心煩,顏氏集團被打擊後,省里並沒有停止對這個團伙的調查。主攻方向從原來的搜集集團犯罪證據,轉向了兩塊:一是繼續追捕顏二昌;二是深挖顏氏集團犯罪的保護傘。翟軍擔心的就是第二塊,其實也不是擔心他自已。而是擔心莫天來。畢竟他跟著莫天來好幾年了,莫天來真要是出了事,他能脫得了干係?

  喝著酒,江非林就談到顏氏集團的事,說:「這事太好了,不然湖東這個局面,以後那還有人敢來投資?現在,環境是第一生產力。一個地方,環境不好,誰都不願來。誰願意工程沒做,就交十幾兩十萬的保護費?你保護了啥?什麼也沒保護嘛!」

  徐五四笑道:「都是一樣。我們的房地產項目剛開工,顏三昌就讓人去了,一開口就是十萬。他們習慣了,不過也把湖東的形像搞壞了。」

  「現在好了」,李紅旗道:「顏氏集團沒了,營長還不就放心地在湖東干。」

  吃完飯,大家都散了。江非林卻喊住李紅旗,讓他陪著再到程傑之副書記家去一趟。李紅旗問什麼事?不是去過了嗎?江非林說這次不一樣了。我們的工程幹了這麼長時間,我想請財政這一塊撥點款子。這事我也找過了王化成副縣長,他說最好有傑之副書記或者宗榮縣長打招呼,否則財政資金是不好隨便大筆動的。李紅旗說最近幾天,程書記好像心情不太好。自從光大帥的事出了後,程書記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太說話,也基本上不下鄉了。這個時候去找他,怕……

  江非林道:「沒事,你只管帶我去。其餘的事我來處理。」

  李紅旗不好再推,就帶著江非林到了程傑之副書記的家。程書記臉黑著,江非林卻拿出一封信,程書記看了,馬上客氣起來了。江非林說:「我也就是想早一點請財政撥一點款子,我們墊的太多了。」

  程傑之想了想,問江非林可跟政府那邊說了。江非林說已經跟王化成副縣長說了,他說一定要程書記同意,否則是不能隨便動用財政資金的。程傑之說這好辦,我明天給化成同志說說,請江總回去以後,也給我的那位老領導問好,讓他有空到湖東來走走。

  江非林說過一階段,我來安排。然後就要離開,李紅旗先出了門,聽見江非林和程傑之副書記拉了一下,他也不問。等車子到了叔叔家,江非林塞給李紅旗一個信封,李紅旗說:「這不行,千萬不行。」

  江非林一笑,「我們是戰友,這又不是為別的。這是我對你們結婚的一點心意。連這都不收?也太不夠人情了吧?」

  李紅旗還想推辭,可是江非林鑽進車子走了。

  第二天上午,李紅旗正在上班,江非林打來電話,說財政撥了五百萬。這事還得謝謝紅旗呢。

  「不用謝,戰友嘛!」李紅旗笑道。

  37

  葉能文副書記端著杯子,在走廊上走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不到五分鐘,他又出來了,這回是上衛生間,回來後,他在走廊上稍稍停了下,又進辦公室了。再過了五分鐘,葉書記空著手出來了,這回,他沒在走廊上停留,而是直接叩響了正面對著他自己辦公室的程傑之副書記的門。

  「進來」,程傑之應道。

  葉能文推開門,「哈,正在忙哪!」

  「啊,是能文同志啊,快坐,快坐。」程傑之也站起來,兩個人就在沙發上坐下來。雖說都是副書記,同在一個樓層,但是,平時他們之間互相串門並不多。有事要麼在會議室講,要麼就是請縣委辦主任姚和平講。領導之間是要有距離的,走得太近,也並不是什麼好事。

  葉能文從袋裡摸了支煙,點上。程傑之笑道:「什麼時候也抽上了?」

  「有時心煩,抽點玩玩」,葉能文說著,望了望程傑之,「唉,最近的湖東啊,怎麼……不太平啊!當然,現在好了。基本定了,我也就放心了啊!」

  「是啊,多事之年哪!」程傑之嘆道:「一連串的事情,怎麼都擠在這一年了?我也納悶。可是,還得往前走,是吧。你來得正好,市里剛才還問到我們的『兩會』的事,我想儘快地把它開了吧。你說呢?能文同志。」

  「這個我也想過,是要開,而且要儘快。再不能拖了,再拖老百姓的議論更多。我也就是為這事找你的,看來我們的意見不謀而合啊!」葉能文將大半截煙放到菸灰缸里,繼續道:「不過,我還有一個想法,想先和你通個氣。然後再給市委匯報。」

  「什麼想法?說吧。」程傑之有些疑惑了。

  葉能文勉強地笑笑,「是這樣的,我最近呢,你也知道,身體不是太好,前不久到省里去查了下,『三高』,醫生叮囑一定要注意了,再不注意就……當然嘍,我也無所謂。人生不都一樣?誰沒個大病小災的?這個我倒不太放在心上。主要就是湖東現在的領導班子壓力大啊,不說傑之你了,就是化成他們,還有和平同志,都是不錯的同志啊,可是,領導職數有限嘛。怎麼辦?我想人大的常務位子不是正好空著嗎?不行,我就過去吧。既可以休息休息,也可以解決一點問題。」

  「這……不太合適吧?你才多大?不太合適!」程傑之說:「政策就是這樣,你到了年齡,不去也得去;你不到年齡,想去可能也不行啊!」

  「這沒關係。我可以向市委報告嘛。」葉能文道:「我先和你通個氣,到時市委徵求你的意見時,可就不能這麼說了。有什麼合適不合適?都行,是吧,都行!」

  程傑之笑笑,「既然能文同志真有這個想法,我會向市委報告的。」

  「那就好,就好。不過『兩會』即將要開了,我明天準備到市里,當面向錦光書記匯報。」葉能文又看了下程傑之副書記的辦公室,對著書架上的一個小玉佛,端詳了一會兒,笑道:「好啊,好啊,什麼事都想空了,好!」他回過頭,問:「可是,真的能萬事皆空?難哪!」

  葉能文走後,程傑之想了想,葉書記怎麼在這個時候突然提出來要到人大?他絕對不會是僅僅為了一個正縣級的。那麼,難道還有其它?

  不會吧,不會的。程傑之想起朴格上次給他講的話,湖縣縣委班子內個別同志,可能與顏氏集團有牽連,甚至就是他們的保護傘。難道是……不會的,能文同志為人一向謹慎,怎麼會?

  程傑之打電話給朴格,請他過來一下。

  不到十分鐘,朴格就過來了。大概因為天氣濕潤的緣故,他臉上的疤痕似乎看得並不明顯了。一坐下,就急急地問有什麼事。程傑之笑笑,「別這麼急嘛。你就是這個性子。那邊的事調查得怎麼樣了?」

  「有進展。情況也很複雜。」朴格道:「公安那一塊你是知道的,嚴密得很。現在顏二昌又沒有歸案,所以取證工作很艱難。」

  「一定要細緻再細緻。這可是關係到很多同志的前途和命運哪!」程傑之嘆道:「莫天來同志目前看,情況……」

  「不是太好。可以肯定的是,莫天來同志已經涉及到了顏氏集團的案子。其中已查實的就在三起,受收的賄賂數額也是比較大的。我們正在繼續調查。剛才正在傳喚莫的司機翟軍。就小小的翟軍,每年從二顏那裡得到的感謝費就有二十多萬。可以想像,莫天來是多少?很可怕啊!」朴格作了個二十的手勢,「莫天來同志應該說在開氏集團的打擊上是有功勞的,可是,一個打黑英雄怎麼這麼快就墮落了呢?這是值得研究的問題啊,確實值得研究!」

  「是啊,我有時想著也心寒哪!關鍵還是監督機制不完善,沒人監督了嘛。學習也不到位,自身修養出了問題。可惜啊!天來同志也才四十多一點吧?」程傑之問。

  「四十二」,朴格說著,停了下,問:「剛才不是說有事嗎?都忘了,你看……」

  「啊,是這樣。」程傑之上前將門拉開又關上,然後問:「二顏後面的保護傘的事怎麼樣了?有什麼線索沒有?」

  「這個嘛,啊,有!但是,證據目前還不夠。有些事情可能只有等顏二昌歸案了,才能有所進展。顏氏集團主要的掌控人還是顏二昌。顏三昌只不過是個出頭露面的大管家。真正說話算數的,還是顏二昌啦。但是,也有些證據,目前……」朴格稍稍頓了下,「我們查到一筆五十萬的資金,與葉能文副書記有關。直接打到香港了。我們再繼續查後,發現了這是葉能文副書記去年到香港招商期間發生的事。五十萬,直接由昌盛的帳戶上打到了香港某公司的帳戶上。我們還正在深入調查。」

  「五十萬?這麼大數字,幹什麼用呢?」程傑之皺了皺眉。

  「這哪知道?是不是葉能文副書記用了,也搞不清楚。等再查了後,我再匯報吧。」朴格說:「省紀委這次派出了精幹的調查組,省委孟書記親自作了批示。」

  「啊!」程傑之想說什麼,又停了。

  朴格說就這事吧,沒事我就回紀委了,那邊正在開會。程傑之說你回去吧。朴格一走,程傑之回到桌子邊,心裡突然疼了一下。本來,他剛才是想跟朴格說說的,在某些事情上也不必要太過於認真了。特別是對於一些領導同志,過於認真,就等於扼殺了人家的政治生命,甚至可能帶來……作為湖東班子裡的一員,現在還正在「主持」,他也不希望班子裡有人倒下的。再怎麼說,那也不是一個班子的光榮。

  可是,在這件事情上,原則性是很強的。程傑之不會直接去干預,他真要有問題,你再干預也無濟於事;只能說問題可大可小時,儘量努力地去化解些。想到葉能文副書記突然提出來到人大,也許他自己也有所意識了。到人大,畢竟不在第一線了,至少是從風口浪尖上退了下來,別人的注視也就會少些,從現有的官場形態上來看,很多人都以為到人大就是到了「避風港」,葉能文大概也是這樣想的吧。

  下午,程傑之突然想到日出房地產的工地上看看。這件事總讓他有些不太放心,雖然顧懷成這個人他是了解的,但從公積金當中拿了那麼多錢,也委實讓程傑之心裡有了些負擔。看看,知道些進度,心裡總有底。

  到了工地,顧懷成已經到了。

  李紅旗上前打了招呼,他還有些不太好意思。顧懷成點了點頭,問程傑之副書記:「我看你瘦子,怎麼回事?太累了吧?」

  「是嗎?瘦了?紅旗你看呢?」程傑之問道。

  「是有點。」李紅旗答著。

  程傑之摸摸自己的臉,笑道:「是瘦啦,我也知道。最近事情多,而且都是麻煩事。不瘦才怪?我前天還跟別的同志說,要想減肥,就到湖東來干。事情一個接著一個,唉,難哪!難!」

  顧懷成的禿頂上「地方支援中央」的幾根頭髮,被風吹到了一邊。他急忙用手壓住,程傑之道:「乾脆剪了吧,反正明年就做外公了。」

  李紅旗聽著臉一紅。顧懷成轉過頭來問:「紅旗啊,怎麼又推遲了?還是儘早吧,不是燕子的意思吧?」

  「不是,是我。因為最近也忙,所以就……」李紅旗一說完,顧懷成就道:「有什麼忙?結婚大事,程書記,你說是吧?月底前吧,好不好?」

  「這可能還要跟燕子說。」李紅旗看著程傑之,程傑之點點頭,笑著:「就月底吧,老顧嫁女心切嘛!」

  工地上人不多,但是,一層的基礎也做得差不多了。程傑之說速度還算不錯,一定要注意質量和安全。顧懷成說這當然,不瞞程書記說現在這個工程是日出單獨在做了。我們把江蘇人公司退了。

  「退了?為啥?」程傑之很驚訝。

  顧懷成道:「不就是多賺幾個嘛。有了一千萬,加上日出本身的一點積累,我們打算一幢幢地往前蓋,蓋一幢銷售一幢,馬上我們就要搞個營銷活動,提前上市。這在沿海,叫賣樓花。」

  程傑之聽著,卻嘆了口氣,「老顧啊,能行嗎?湖東這邊一向是現錢現貨,能走得通嗎?賣樓花的方法不錯,我知道,可是也要慎重哪!我就擔心那一千萬,可千萬別……」

  「這個請程書記放一百二十四個心。不會有問題的,絕對不會。」顧懷成拍著胸脯,「程書記關心我們這麼多年了,這點還不清楚?」

  三個人在工地上轉了一圈,到了簡易工棚。顧懷成輕輕地問:「聽說葉……跟二顏有關,沒這事吧?」

  程傑之向他翻了翻眼睛,「沒這事,別亂聽瞎說。」

  顧懷成道:「我可不是瞎說啊。莫天來的事,程書記清楚吧?省里就快……」

  程傑之沒有做聲。顧懷成也就不好再說了。

  回到縣委辦,李紅旗一進門就看見吳坤側著臉站在桌子邊。他上前一看,啊,好傢夥,吳坤的臉上有幾道長長的血痕。李紅旗驚道:「怎麼弄的?怎麼了?」

  「能有怎麼了?老婆抓的唄。」吳坤沒好氣道。

  「老婆能抓到你?不會吧?」

  「昨天晚上我睡著了的時候,她突然襲擊。媽的,離了算了,離了,離了!」

  「唉,怎麼?還不是因為你自己,找什麼二奶……」

  吳坤抽了口煙,「你還不懂,紅旗啊!」又問:「剛才出去了?程書記出去的?」

  「是啊,程書記出去有點事。」李紅旗也點了支煙,左安副主任踱了過來,一看見吳坤臉上的血痕,也叫了起來。吳坤趕緊拉住他,「好你個左主任,千萬別叫。抽支煙好吧,抽菸!」

  可是,左安那幾聲有意識地驚叫,已經把薛茵給吸引過來了。

  「喲,怎麼吳大師傅受傷了?傷得不輕哪。」薛茵往前看了看,嘖嘖道:「喲喲,是哪個老婆抓的?」

  「……」吳坤臉一紅,血痕更深了。

  薛茵正準備再講,吳坤卻說話了:「薛大姐,這個世界是可不僅僅是男人有二奶啊,好像某些女人也有『二夫』吧?」

  誰都沒有想到吳坤會說這樣的話,一下子,大家靜了。薛茵科長臉騰地紅起來,沒有說話,掉頭就回辦公室了。左安也朝吳坤看看,說:「你啊,你啊,瞎說什麼?這事能瞎說?你看看,你看看……」

  吳坤索性笑道:「有什麼?她那點事,以為誰不知道?不過不說罷了。書記我就怕?怕什麼?不都是人……」

  李紅旗按了按吳坤的肩膀,左安也趁機走了。李紅旗說:「別跟她計較,也都是笑話嘛。當真?」

  吳坤沒有應,轉身出門去了。

  李紅旗一個人坐著,嘆了口氣。然後打顧燕的電話,告訴她今天在日出工地上的事情。問她是什麼想法?顧燕說:隨你吧,既然父親有那意思,就儘快吧。

  「那好,現在離月底還有八天,就二十八吧,離原來定的日子正好一個月。」李紅旗問顧燕同意不?

  「行,就那麼定了吧。」顧燕很爽快地答道。

  李紅旗心裡又升起了一縷幸福,其實昨天晚上,他和顧燕還在一塊。在他們新房子裡,親吻,擁抱,然後……他感到顧燕就像一枚嬌小的花朵,在強大的幸福面前,顫抖著,戰慄著……

  李紅旗總能起老娘在聽到他要和顧燕結婚的時候所說的話,老娘摸索著從床頭的小柜子里拿出一副手鐲,邊流淚邊說:「紅旗啊,老娘活著還真的能看到你結婚,還是這麼好的人家,這麼好的女子,幾輩子修行啊!你一定要好好待她,不然,老娘我也不同意的。這副鐲子,是你外婆傳給我的。你就把它交給燕子吧……」

  手鐲還放在李紅旗這裡,他是想等到結婚時再交給顧燕。可老娘說的「幾輩子修行啊」這句話,一直讓他感動著。真的是幾輩子修行,不然怎麼會碰上顧燕呢?又怎麼會?有時,當顧燕在他懷裡睡著時,看著她純淨的臉,聽著她均勻的呼吸,他甚至覺得這一切都是假的。這怎麼可能?然而,顧燕又確確實實地就在他懷裡。確確實實,如同一個安琪兒一般。

  其實,在李紅旗的內心深處,除了幸福,還有著莫名的擔憂。不僅僅是翟軍最初所使的法子,還有他一直覺得,顧燕遲早是要飛的。她就像一隻鳥兒,不會呆在湖東這棵樹上的。那麼,要是她真的飛了,自己怎麼辦?有天夜裡,睡夢中李紅旗想著這些,醒來竟然濕了枕巾……

  過了兩天,李紅旗送程傑之副書記到市里開會。路上,程傑之副書記接到來自省城的電話,王旭升副書記被正式宣布「雙規」了。

  而且,這個打電話的人,告訴程傑之,這件事可能涉及到一些基層幹部,包括湖東的宗榮縣長。

  「啊!」程傑之掛了電話後,人卻感到格外的累。他躺在后座上,心想宗榮不知是否知道這事了?按理說她應該知道的。宗榮這個女人,在官場上打拼了這麼多年,也是很艱難的啊!而且,程傑之前幾天還聽說,宗榮離婚了。他沒有向宗榮證實,但是應該不會錯。一個女人,面臨著人生這兩大難題,她也許也是痛苦的吧?是不是也有所後悔?如果一切能從頭再來,她是否還選擇這樣的一條道路?

  會議結束回到湖東,正好晚上省發改委來人了。宗榮打電話請程書記也過去作陪。

  席間,程傑之看了看宗榮,雖然人還精神,可是細一看,骨子裡的疲憊卻是很明顯的。酒雖然也喝了,可是看得出來,她喝得勉強。程傑之不禁在心裡嘆了口氣,他想起下午周錦光書記找他談話時,問到他對組織上有什麼想法沒有?他說:「沒什麼想法了。這一年來,湖東經過了這多麼事,再有想法,也被磨滅了。」

  周錦光書記一笑,「下一步,湖東的班子可能要調整。到政府那邊怎麼樣?」

  程傑之一驚,想問宗榮呢?但是一轉念,還是沒問,只是說:「宗榮同志在政府幹得挺好的,怎麼又要動?」

  「也還沒定嘛,省里給我說了下。小宗哪,唉,可惜啊!」周錦光茬開了話題,問到顏氏集團被打擊後,湖東社會治安情況是不是有所好轉了。程傑之說:「當然好轉了。不過主犯沒有落網,老百姓還有些顧慮。我們也希望湖東的投資環境會得到改善,不然湖東就沒了後勁啊。現在是從全省前十掉到十二了,說不定再往下,就掉出前二十了。壓力很大啊!」

  「好嘛,壓力出幹部。那個葉能文同志,跟張書記說過,好像想到人大去,是吧?」周錦光問。

  「這個……我不太清楚。」程傑之心想,葉能文都跟市委張副書記說了,還跟自己通什麼氣?

  回到酒桌上,程傑之看著宗榮,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宗榮一直在湖東工作,從鄉里的婦聯主任干起,干到現在,不容易啊!可就是因為……

  宗榮願意那樣嗎?這是程傑之腦子裡縈繞的一個問題。他的回答是:她肯定不願那樣,但是她只有那樣。也許她也有別的選擇,可是那種選擇很可能會斷送她的理想。一個女人當官,很多時候是為了理想的。而一個男人當官,很多時候是為了利益的。

  飯後,程傑之看見宗榮沒有坐車,而是走著回家,就也下了車,陪著她一道走。走了一段,宗榮突然問:「省委王書記的事,你知道了吧?」

  「這個,知道一點。」程傑之沒有想到宗榮會提到這個問題。

  「啊!有時想想,也怪艱難的。如果當初不從政,也不知我現在是什麼個樣子?一定更好吧,至少……」宗榮嘆了口氣,「我跟鄒濤離婚了。」

  「離婚?真的?」程傑之雖然知道,但從宗榮的口裡說出來,畢竟還是驚訝的。

  宗榮道:「當然真的。他已經走了。有時晚上一個人想著,覺得一片迷茫。一個人,看不到自己的未來了,大概就是我這樣子吧?」

  「宗榮同志太悲觀了吧,你主政這大半年,湖東各項工作都有了進展。我下午跟錦光書記談到你,他也說你是個有能力有思想有勇氣的幹部呢。」程傑之說著,卻聽見宗榮長長地「唉」了一聲。

  路邊的香樟樹,在淡黃的路燈下,沉入了更深的濃郁……

  38

  九百九十九盞裝飾彩燈,將環湖山莊打扮成了人間天堂。

  李紅旗和顧燕的婚禮,在煙花燦爛中,走完了所有的程序,進入了「喝喜酒」的高潮。

  這場婚禮,也許是湖東近幾年來少有的聲勢浩大的一場婚禮了。全部來賓有八百多人,而且不僅僅人數多,更重要的是來賓的級別高。湖東縣委主持工作的副書記程傑之,縣長宗榮,還有若干科局級領導,都來道賀。這裡面,當然絕大部份是衝著顧懷成來的。但也很不少人是因為李紅旗才來的。李紅旗老家的村里,也專門委派了李大寒過來。李大寒除送了三千塊錢外,還告訴李紅旗:村裡的路修通了。過幾天,新媳婦上婆家,就能直接到門口了。到那時,我們村里再搞一個歡迎會。

  李紅旗說謝謝了,我們明天就出去旅遊了,等回來再說吧。

  喝喜酒,一個最大的看點就是新人敬酒。李紅旗拉著顧燕,每人倒了杯乾紅,開始一桌桌地敬酒。主桌上,除坐了顧懷成,李紅旗老娘外,還有程傑之,宗榮,姚和平,和縣委辦的各位主任。敬酒當然先得從這兒了,李紅旗端著杯子,笑道:「感謝各位領導,特別是爸爸,和老娘,我和燕子敬你們酒了。」

  大家都表示了下,姚和平說:「這大喜事,紅旗可以多喝點。我批准了。」

  程傑之一笑,「平時工作你可以批准,這結婚的事,你可不能做主啊!」

  宗榮也笑笑,泯了口酒。李紅旗正要轉身時,宗榮又拉住顧燕,「小顧啊,我再敬你們一下。兩個人走到一起不容易啊,一定要珍惜!我祝福你們!」說著,把杯子裡小半杯子酒喝了。

  顧燕說:「謝謝宗縣長,紅旗,我們喝了吧。」

  李紅旗也喝了,再轉到別的桌上,就沒有主桌這麼斯文了。至少每桌得喝上一杯。三五杯下去,李紅旗有些怵了。這麼多桌,每桌一杯,一圈喝下來,豈不成了爛泥?顧燕也說這不成,咱們每次喝小半杯吧。

  又走了幾桌,就到了司機們所在的桌子。當李紅旗和顧燕敬了他們酒後,竟然沒有一個人回應。一桌子人都像約好了似的,望著他們,只是笑,卻誰也不吭聲。李紅旗一看陣勢,就知道,在這桌上,不僅僅要喝了,而且干紅是不行的,得改喝「老白」了。

  李紅旗索性一爽快,換了白酒,往桌子上一放,大家馬上哄地笑起來。毛旺說:「我就知道,一個要結婚的男人,能挺不起來?」

  「就是嘛,我們紅旗可是一向很硬的。」吳坤也望著顧燕調侃道。

  黃炳中出來打圓場了,「別亂說了,人家不好意思呢。來,我們喝,紅旗,祝賀了。」

  酒喝下去後,魯小平又給倒了一杯,說:「我們哥們,平時也沒多在一塊喝酒。這樣,借著紅旗的喜酒,我再敬弟妹一杯。」

  「這是啥話啊?」李紅旗嚷道:「借我的酒,敬燕子,啥話?不過,她不能喝,我喝了吧。」

  魯小平開了頭,這桌上就喝開了。顧燕看著,覺得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就輕輕對李紅旗道:「別喝了,再喝,我看你……」

  李紅旗點點頭,說:「你先回桌子吧,我馬上想辦法走。」

  可是哪能走得了?每個人都有祝福,每個人也都有理由,更重要的是每個人都是飽含真情的。李紅旗能不喝?一定要喝,那就喝吧!一圈子又喝下來,李紅旗覺得自己有點飄飄的了。就像兒時自己喜歡吹的那朵野地丁花,飄飄的,向著空中了……

  黃炳中道:「紅旗也不少了,不能再喝了。回去吧。晚上還要做大事呢。」

  大家哈哈一笑,李紅旗步伐有些慌亂地回到了桌子。顧燕瞅了一眼,問是不是醉了?李紅旗說沒事,沒醉,還行!

  已經吃好飯的來賓,先離席了。李紅旗和顧燕站在門口,一個個地送著。程傑之、宗榮也出來了,李紅旗說:「真的謝謝領導,我和燕子會記得的。」老娘也吃好了,要跟姐姐姐夫們一道回去。臨走時,老娘拉著顧燕,「燕子,謝謝你啊,我們家紅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多擔待些。」又朝顧燕的手上看看,轉過頭來問李紅旗:「紅旗,那鐲子呢?」

  李紅旗趕緊道:「還放著。沒來得及呢。」

  老娘生氣了,「你這孩子,唉!晚上回去快給燕子,一定要戴著。那可是吉祥的,吉祥的……」

  大部分人都走了,司機們這一桌還在繼續喝著。婚禮前,黃炳中就給李紅旗提了個建議;今天晚上就想辦法找個車子,領導們就別用我們車了。領導一用車,我們就喝得拘謹,放不開了。李紅旗想想也是,就安排徐五四和日出的另一個師傅,同時請了幾台出租,專門負責晚上的車子。司機們難得一輕鬆,酒勁上來了。個個喝得臉色通紅,翟軍半倚著桌子,大聲喊:「李紅旗,李紅旗,過來,咱們喝!」

  李紅旗望了望顧燕,顧燕皺了下眉,說:「你去吧,注意點。」

  李紅旗一過來,酒就斟滿了。又喝了三杯,李紅旗說我真的不能喝了,再喝,就得癱了。魯小平笑著,「癱了好,免得欺負弟妹,是吧,哈哈!」

  正喝著,翟軍卻起來了,走到顧燕坐的桌子邊,同顧燕說話了。

  不到三分鐘,就聽見顧燕喊:「紅旗,紅旗」。李紅旗馬上跑過去,翟軍正拉著顧燕,要敬她喝酒。李紅旗道:「她真不能喝,大頭,別為難她了。」

  「不能喝?真……真的?我可是……大……大媒人啊,她怎麼能……怎麼能不喝?」翟軍說話有些哆嗦了。毛旺和黃炳中也過來,一起勸翟軍:「就別喝了,你也多了。坐著,說說話吧。」

  「那……那不行。喝!李紅旗,當初要不是我給……給上海的那小子……」翟軍望了李紅旗一眼,「打電話,她能跟你……跟你?顧……顧,你說是吧?」

  翟軍的話一落,李紅旗的酒全驚醒了。

  顧燕也呆著,問翟軍:「什麼?什麼?難道是你……難道?」

  「是……是我,不然……我怎麼是……大媒人呢?這事紅旗清楚,他……清楚。清楚啊!」翟軍還要說,毛旺已經把他拉開了,「胡說什麼?酒多了,走,我帶你出去醒醒酒。」

  李紅旗看見,顧燕正憤怒地看著自己。他頭一低,上前道:「燕子,別……」

  「我終於明白了。明白了。李紅旗,我終於明白了。你為什麼要讓我知道啊,為什麼?」顧燕哭著,沖了出去。李紅旗也緊跟著衝出去,顧燕小跑著,出了山莊的大門。李紅旗想攔住她,卻看見她招了輛出租,已經開走了……

  第二天上午九點,李紅旗接到了顧燕的簡訊:

  我已經離開湖東了。我很失望。我知道你對我是真的。但是,我不能容忍。我出去走走,也許有一天我還會回來的。也許……

  李紅旗看著簡訊,在新房裡大聲地哭了。

  哭完後,李紅旗給顧燕回了個簡訊:

  一切都是我不好。不管你出去多長時間,我都會在我們的新房裡等你。

  顧燕沒有再回了。李紅旗感到,這隻曾給他無數溫暖的燕子,正在向著渺茫的虛空飛去,飛去……

  梅雨季節過去後,天氣漸漸地熱了。嬸嬸也走了,跟著堂姐到上海了。李紅旗一個人住在寬大的新房裡,常常對著結婚照發呆。最近一個階段,自從婚禮後,縣委辦里的人都發現,李紅旗不愛說話了,一個人呆著,沉靜,甚至有些憂鬱。薛茵望著李紅旗靜靜的樣子,跟左安副主任說:這孩子不會出事吧?左安道:大概不會吧。應該不會。

  李紅旗雖然喜歡發呆,但是一開上車子,精神就不一樣了。拿著方向盤,他的心就定了。左安曾建議程傑之副書記,說李紅旗情緒不好,是不是暫時別讓他開車了,至少請程書記暫時別坐他的車了。程傑之不同意,程傑之說:這孩子心裡本來就有事,再這樣,不更有事?何況為這事,老顧也傷腦筋。再不讓他開車,豈不是逼他?

  不僅僅如此,這一段時間,程傑之副書記出去得特別多。「兩會」已經確定了六月二十日召開。大量的籌備工作,都得由縣委這邊來牽頭。宗榮縣長的情緒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個女人嘛,到了這個關節眼上,能挺多久?

  下午從鄉下回來,朴格找到程傑之,說經過詳細調查,已經確定莫天來涉嫌充當顏氏集團黑社會的保護傘。省里已正式決定對莫天來採取措施。

  「什麼措施?」程傑之問。

  「雙規。」朴格道:「不過莫天來情況特殊,他是公安局長,隨身是配槍的。這個我很有些顧慮。」

  「是啊,這個情況要高度重視。我看這樣吧,請宗榮同志,能文同志一道過來商量一下,怎麼樣?」程傑之問朴格。朴格點點頭,程傑之就給宗榮和葉能文打電話,正好他們都在辦公室,不一會兒就到了。

  程傑之將省里的指示傳達了下,說:「這事,省里直接出面也不太容易。本來,可以直接由省紀委的人,到公安局去直接宣布。但是,莫天來是局長,他配槍。這個就不得不小心了。一旦他情緒失控,這事就……所以,請大家來,還是商量個萬全之策為好。」

  葉能文端茶杯的手,突然晃了一下,杯子裡的水也灑了出來。他趕緊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將手伸進口袋裡。但兩隻手仿佛是「帕金森氏綜合症」一般,一直抖著。宗榮一定是看見了,悄悄問:「怎麼?感冒了?」

  「是啊,是,有點作風了。」葉能文坐到沙發里,儘量控制著。

  宗榮道:「不行,請莫天來到縣委來吧,怎麼樣?」

  「這個也有風險。縣委人多,要是真出事,就更麻煩。」朴格說:「一個公安局長,充當黑社會保護傘,這事本來就是大事。莫天來這人,一向情緒急躁,我怕……」

  「那……能文同志,你看呢?」程傑之把眼光轉向了葉能文。

  「這個……這個……」葉能文連著說了兩個「這個」後,鎮定了下來,「既然事情已經定了。我想這樣吧,直接打電話請他到縣委來吧,就到我辦公室來。這個理由充分些,是吧。他來了後,我先找他談談。然後再……我想,應該行的。不會出事的。」

  「這……我怕會影響到葉書記的安全啦。」朴格說:「最好還是不接觸好。由我陪紀委的人直接到公安吧。」

  「這個不妥。我想還是我來吧。這有什麼安全不安全的。莫天來難道就那麼一點覺悟也沒有?就這麼定了,我去打電話。」葉能文說著,就拿出手機,給莫天來打電話,說有點事,請他到辦公室來一下。

  莫天來問什麼事,葉能文小聲你來了就知道了,是關於公安人事的事,先徵求一下你的意見。莫天來猶豫了一下,說那好,我就來。

  這邊,朴格也將有關事項安排好了,一等莫天來到葉能文副書記辦公室,只要時機合適,就宣布省紀委的雙規決定。然後就讓調查組的人帶他出去。這件事情,因為涉及到的是一個副縣級的公安局長,所以程傑之和宗榮都一再要求,一定要低調處理。在帶走莫天來時,最好不要使用警車,同時,請朴格安排,在最快的時間內,到公安局宣布,以免影響公安局的正常工作。縣委考慮,在莫天來雙規後,暫時由副局長華山主持工作。

  調查組派來了三名便衣,上樓後,就暫時留在程傑之副書記的辦公室。不一會兒,就聽見樓梯道上傳來莫天來說話的聲音,似乎是在接聽手機。接著,就聽到葉能文副書記的聲音了:「啊,來了,進來吧。」

  莫天來似乎是關了門,裡面的聲音再也聽不見了。朴格望了望程傑之,又望望宗榮,似乎是在問怎麼辦?程傑之笑笑,說別急。能文同志知道怎麼處理的。

  果然,門開了,葉能文朝樓底下喊了聲:「左安」,然後又進屋了。

  朴格小聲道:「這是……是不是說行了?」

  「應該是吧?」宗榮朝外望著,程傑之也點點頭,朴格對三個便衣說,我們一道進去吧。

  可就在他們走上走廊,開始往葉能文副書記辦公室走著的時候,一聲沉悶的槍響,打破了縣委大樓的寧靜。朴格呆住了,三個便衣迅速地衝進葉能文副書記辦公室。葉書記已經出來了,莫天來歪倒在沙發旁邊,子彈從左腦進入,直貫全腦,血正順著頭髮往下流。三個人立即將莫天來抬出來,外面有人已經叫救護車了。

  程傑之看著莫天來被抬著從走廊上下去,頭上的血,滴在走廊上,好像還在冒著熱氣。他心裡一陣顫抖。宗榮閉了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朴格也已經隨著其它人魚貫著下去了。

  李紅旗他們正在辦公室里,一聽見上面的響聲,李紅旗就知道這是槍響。當兵三年,槍響總是一下子就能聽出來的。他迅速地衝出來,剛到樓梯口,就碰到了被抬著出來的莫天來。他驚得站在了那兒,剛才莫天來上樓前,在門口他們還碰到過。那時,莫天來還笑著和他們說:「那天有空請你們釣魚去!」

  可是現在,莫天來頭上的血一直沿著樓梯,穿過大廳,直到門外。從樓上的窗子裡,不斷有人伸頭出來看著下面。救護車到了,莫天來被迅速地抬了上去,李紅旗看見,莫天來就像一具柔軟的章魚,被不斷地擺弄著。車子裡,已經有醫生在他的頭顱邊開始檢查了……

  十分鐘後,翟軍給李紅旗打來電話,問是不是莫天來局長自殺了。李紅旗說是的,就在縣委大樓里。不過,詳細的情況我們不清楚。正說著,程傑之副書記和宗榮縣長下來了。宗榮喊過李紅旗,「走吧,我們到市里去!」

  車子出了湖東縣委的大門,向著市里疾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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