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2024-09-26 13:38:37 作者: 洪放

  明心大和尚已經讓人把禪寺里里外外掃了一回,因為長假,寺里的香客也多了些。程一路原本不準備安排老首長到南州禪寺的,但吳蘭蘭說老爸近年來對佛教文化很感興趣,既然到了,禪寺不可不去。

  程一路覺得奇怪,以老首長的個性,對佛教感興趣好像不大能讓人理解。老首長卻解釋道:我不是信佛,我是研究佛。我的信仰是共產主義,至死不會改變。但是,佛教是一種文化,研究研究,對人生的修為有好處。而且佛教講究的是和諧,一和百順,觸類旁通啊!

  進了禪寺,明心先是引大家到後堂喝茶。這後堂,深幽清雅。明心說:「一看將軍的模樣,就是與我佛有因緣。」

  「此話怎講?」老首長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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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佛有因緣,並非即得入佛門。因心成佛,得以化諸因緣,於是真佛。」明心說:「施主喜好皆真,不無二樣。與佛澄明,與心俱靜。」

  程一路聽著似懂非懂。吳蘭蘭早已出了後堂,到外面去了。

  馮軍也在一邊呆坐著,老首長與明心又理論了幾句,大家起來,由明心帶著,仔細地參觀禪寺。在正殿如來佛前,吳蘭蘭燒了三柱香。燒完後,問程一路:「這香真的能達成人的心愿?」

  「心誠則靈」,程一路答道。

  「那好,我剛才真的是誠心了。我許了一個願,願時光倒流,能回到年輕時,讓我再選擇一次」,吳蘭蘭說著望著程一路,眼神里有些憂鬱。

  程一路知道吳蘭蘭的意思,卻不搭茬,跟著老首長後面往前走了。

  看完禪寺,再回到前堂喝茶。明心說到這幾年南州禪寺的香火旺了。但是,來的無非兩種人,一種是求財,一種是求官。佛本無求,求又何用?但是,作為一寺當家,這話卻萬萬不能說。明心告訴程一路,下半年,如果上次秘書長和方浩然主席答應的事落實了,禪寺里要請一座大鐘。又說現如今各個寺廟的香火也是競爭,基礎設施占著很大的比重。隔壁西江市的明月禪寺,就因為有一座千年古鐘,十分神靈。每年就正月初一,撞頭下鐘的收入就好幾十萬,甚至上百萬。

  老首長問這些撞鐘的人都是些誰,明心說當然大都是有錢的人。一是當官的,二是企業家。大凡老百姓也是撞不起的。聽說去年春節,明月禪寺第一記鍾是這個市的書記撞的,有人跟後面付了五十萬。

  「真是太不像話了」,老首長想發火又咽了下去。

  「其實真正以私心求佛,佛不會賜諸因緣的。」明心道。

  「這倒也是」,程一路覺得明心雖然身在佛門,倒是看得透這世俗。明心就說:「其實無所謂佛與世俗,不過一紙耳。修為在心,心有佛,則自在佛。」

  老首長也不斷點頭,馮軍則眯著眼,一副懵懂的模樣。

  晚餐就安排在寺里,正吃間,程一路的手機連續地響了。他看看,好像是辦公室的電話,遲疑了一會就接過來。王傳珠的聲音有些慌張,「秘書長,出事了。」

  「什麼?」,程一路的第一感覺是到九寨溝的大隊人馬出事了,心裡一沉,臉色也變了,王傳珠接著道:「市物價局的局長雷遠程被燒死了。」

  「怎麼回事?」

  「是這樣的,剛才公安局交警大隊接到高速路公安部門的電話,說南州有一輛車子在高速上撞上別的車子,人死了,車燒了。通過車牌照查出來是南州物價局的,再查知道當時駕車的就是物價局長雷遠程。」

  「向其它領導匯報了嗎?」

  「還沒有,請秘書長指示。」

  「那好,我就回去。」程一路說著起身,向老首長說明了情況,大家也有些吃驚。馮軍罵道:「好端端的有司機,偏偏自已駕駛,真是……」

  程一路回到辦公室,進一步了解得知,當時車內除雷遠程外,還有一個人,是個女的,具體情況還沒查清楚。他馬上向任懷航書記和王士達市長作了匯報。任懷航明確指示:請一路秘書長,代表市委,妥善處理此事。先處理,再問責。王士達市長是雷遠程的姨父。程一路打他電話時,他已知道了。但在外地,他態度明朗,讓張宜學秘書長協助程一路秘書長處理此事。

  市公安局的周守一局長也隨後趕到,程一路和張宜學先到出事現場看了看。現場已經處理了,但還是看得出來出事的痕跡,路上還有零星的碎屑。屍體已經送到殯儀館,經法醫查證,兩個人都是因為車子被撞後起火而被活活燒死的。程一路問那個女的查出來了嗎?周守一回答正在查,不過有線索了。根據雷遠程的家人分析,這個女的很可能是市衛生局的一個會計,外面一直傳著她是雷遠程的情人。公安機關隨後與這個會計家人聯繫,證實她出去了。目前正組織她的家人去驗屍。

  張宜學望著程一路,「目前怎麼處理?請秘書長定一下。」

  「我看這樣,在事情沒有定性之前,請物價局來處理後事。同時請周局長負責調查相關情況。現在最重要的是要防止家人情緒激動,千萬不能做出過火的事,以免造成大的社會影響。」程一路要求張宜學立即以政府的名義成立一個事故處理小組。同時要通知有關新聞媒體,暫不准報導此事。

  果然如程一路所料,當天晚上,被燒死的女會計的家屬就鬧開了。

  其實,據了解,雷遠程和這個叫向倩的女人的事情,在物價局和衛生局都是公開的秘密。兩家人也都知道,有好幾年了。也吵過,鬧過,無濟於事,後來居然風平浪靜了。這次,兩個人可能是準備駕車出去度假,不想在剛出南州才到西江時就出事了,一對在世的作孽鴛鴦,竟共赴黃泉。

  雷遠程在南州的正處級幹部當中,年齡算比較輕的。早些年,當過市委書記的秘書。到物價之前,在農業局當副局長。南州官場上對雷遠程的印象應該還是不錯的,這個人作風嚴厲,辦事幹練。而且一向比較時尚。不管在什麼地方看見他,第一眼吸引人的就是一身的名牌。他有句口頭禪:名牌就是男人的自信。雷遠程與王士達走得比較近,他到物價搞局長,也是王士達一手提拔的。記得當時常委會研究時,任懷航就很不傾向,說雷遠程作風飄浮,不適合於干主要領導。但是,王士達卻以鍛鍊為理由,堅持通過了。

  向倩的丈夫,特別是婆婆,帶著一班親戚,到了市政府,什麼要求也不提,就是要求把向倩找回來。這自然是個無理的要求,這要求的背後是另有目的。政府大院門口也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有的人就從中起鬨,吵鬧聲越來越大。說雷遠程就是仗著王士達市長,才霸占民女的。張宜學代表政府和向倩的家屬反覆地談了三個小時,家屬最終提出要求:要雷遠程家屬進行賠償。一個大活人就這麼被燒死了,不賠還有公理?向倩才三十多點,女兒才上小學二年級,以後怎麼辦?雷遠程死了,雷遠程的家屬就該賠。而且,向倩的婆婆聲稱:處理不到位,人不准火化。

  張宜學表態說一定會妥善處理,但是這個事情還沒調查清楚,不能現在就定性。而且,兩家都死了人,大家都平心靜氣,也有利於問題的處理。這個表態本來無可厚非,卻讓向倩的家屬大為不滿,外面的人也趁機鬧起來了。政府大院的車子成了目標,很快就有人用石頭砸向了車子,有人甚至拿石頭開始砸窗玻璃。張宜學和一班人趕快出來制止,氣氛卻更緊張了。有人在人群中喊道:政府為這個作風腐敗的局長說話,欺負老百姓。這更激起了憤怒,張宜學的頭也被人打了,鮮血直冒。一行人嚇得躲進了三樓的辦公室。張宜學趕緊給程一路打電話,程一路倒很鎮定,問了情況,讓張宜學先別出來。同時請周守一局長立即調動公安幹警到現場,對為首鬧事者,先抓,以穩定局面。

  直到凌晨一點,整個事態才算控制住。十來個為首的小混混,根本與向倩家裡無親無故,只是看著好玩,發泄不滿的。任懷航書記指示一定要嚴懲。程一路正式與向倩家屬談話,他的態度強硬而理智,提出先處理後事,一切其它問題等後事處理完後再進一步處理。向倩家屬也沒料到會鬧出這麼大的事來,看程一路態度又沒有一點融通的餘地,也就只好同意了。

  處理完這一切,已是凌晨四點多了。程一路還是馬上給任懷航和王士達匯報了情況。做完這些,他坐在沙發上,頓時感到人陷入了一陣巨大的疲憊之中。兩隻眼皮也沉重地耷拉下來,靠在沙發上,他漸漸地睡著了。

  雷遠程之死在南州引起了不小的震動,老百姓傳得很多,猜測得很多。有的甚至傳出雷遠程是因為腐敗,畏罪自殺了。

  程一路聽著也就笑了笑,王傳珠很無奈地看著他,說:「幸虧秘書長在,不然出這樣的事,真不知怎麼處理了?這個雷遠程,也真是。偏偏在這個時候燒死了。」

  程一路沒有做聲,只是苦笑了下。其實他心裡也不是滋味,五一長假,市里其它領導都出去了,出了這樣突發性事件,作為在家的常委秘書長,責無旁貸。要是平日,自有分管的領導出面去解決,程一路最多也就協助協助而已。

  王傳珠突然冒出句話來:「好像懷航書記在南州吧?」

  「不太清楚」,程一路雖然心裡也有這個想法,但是他不能說。昨天中午吃飯後,任懷航就在湖海山莊休息了。蔣和川陪著,不知道下午是不是離開了南州。但是,即使任懷航真的在南州,這樣的事,他應該不會直接出面的。由市委秘書長來處理,也已經是很到位了。

  上午,程一路趕到湖海山莊,老首長詳細地問了這事,感嘆不已。吳蘭蘭告訴程一路,昨天晚上回來後,任懷航書記專門過來陪老爸聊天。後來,任書記還同蔣和川一道,請她出去吃夜宵。「南州的夜宵真的很好」,吳蘭蘭說:「任書記看來也是個真性情中人,他說如果我們合作成功,他要讓我做南州榮譽市民呢。」

  「這很好啊」,程一路笑道,但是他的心裡卻有點不是滋味。

  馮軍過來專門接老首長到仁義去,說既然到了南州,不到仁義,也太看不起這個部下了。劉卓照也吵著要老首長到湖東去。最後還是程一路作了主,兵分兩路。吳蘭蘭和蔣和川到仁義去了,繼續談他們合作的事。劉卓照陪著老首長到湖東。程一路怕雷遠程的事還有反覆,就留在市內。但是,他答應劉卓照,晚上儘量趕過去,陪老首長吃飯。

  王浩副書記從外地趕了回來,程一路把情況介紹了一遍。王浩說:「幸虧了一路同志在家,現在就是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亂,趁渾水摸魚。對這種人,就是要嚴懲。」大家又談到雷遠程的為人,張宜學的頭上還纏著紗布,他的心情老大不快活,說:「一個人要死也太簡單,一瞬間就沒了。上周我還看見雷遠程開著車子,在金大地門前。那個作派,足!不想現在成了鬼,成了一堆焦炭。」

  「人之生死,誰能預料?」王浩很有感慨道。

  程一路想每個人在生死面前,都是能表現自己的內心世界的。特別是這些長年在官場上摸爬滾打的人,平時都把自己包裝得跟一根粽子一般。沒有多少人能看出真正的官場中人的感情,臉上總是莫名的笑,說的都是規則中的語言,好像一入官場,人就被消滅了情感一樣。但是,到了這個時候,面對一個熟悉的人突然離去,心情卻又回到了普通人的位置。王浩的感慨,程一路也有。而且,他的心裡還或多或少有一層淡淡的憂傷。

  王浩問任懷航書記長假不知怎麼安排了,程一路說昨天在南州,和蔣和川他們一道。王浩道:「這個蔣和川,也真夠可以的。他的二期工程不是老早就說要開工了嗎?不是僅僅要圈一塊地吧?這事中央馬上要開始查,看來上面的土地政策要緊了。」

  「也是該緊,不然土地就沒了。」程一路附和說。

  張宜學插話道:「南州在全國不算厲害的,我聽說有一個市,前幾年就圈地這一下,就圈了兩萬多畝,這兩年就專門吃地錢。這個市的書記還不是上去了,聽說到省里搞副省長了。」

  「政府圈地,不是個別現象。反正錢還在政府的盤子裡。現在關鍵是一些企業也圈地了,發了財是自己的。這才是最不正常的。中央這次重點整治的就是這個。」王浩說完,問程一路:「聽說你部隊的老首長來了?」

  「是啊」,程一路回答說:「劉卓照陪他們到湖東去了。」

  「什麼時候回來?我也陪陪老首長。是軍區級了吧?」王浩問。

  「軍區級」,程一路說:「不需要了,王書記也忙。何況老首長這次純粹是私人走動。他也不太喜歡熱鬧。謝謝王書記了。」

  大家就從老首長談到現在的部隊,張宜學說:「現在的部隊風氣也壞了,我兒子在部隊裡,每年花的錢比一個大學生多得多。各級關係都要疏理,不然你別想當個排長連長的。這可不像秘書長那個年代了。」

  程一路笑道:「你這是以點帶面。何況部隊也不是真空,也生活在這個世上。人情往來,正常得狠!」

  「那倒也是」,張宜學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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