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亨
2024-09-26 13:03:43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發孚大亨是薩克上最重要的一個人,基於這個緣故,他不願意讓人見到他的站姿。他與女兒一樣個子很矮,但她的身材十分勻稱,而他則不然,因為他雙腿太短了。他的身軀相當壯碩,脖子以上可謂相貌堂堂,可是他的身子安在了一雙粗短的腿上,走起路來不得不笨重地搖搖擺擺。
所以他總是坐在一張辦公桌後面。除了他的女兒、貼身的僕人,以及已經過世的妻子,其他人從未見過他有別的姿勢。
此時他坐在那裡。在他碩大的頭顱上,長著幾乎不見嘴唇的大嘴、鼻孔很大的寬闊鼻子,以及中間有條凹痕的尖削下巴。這樣的一副尊容,同時能給人仁厚與頑固的雙重印象。他的頭髮一律向後梳,幾乎垂到肩膀,絲毫不重視髮型;每根頭髮都是青黑色,沒有夾雜一點灰白。他的兩頰、唇邊以及下巴附近隱約泛著青色,那是弗羅倫納籍理容師與頑強生長的鬍鬚一日奮戰兩次的成果。
這位大亨喜歡裝模作樣,這點他自己很明白。他擁有一副訓練有素的表情,一雙十指粗短的大手放在桌面上,雙手輕輕交握著。平滑光亮的桌面空無一物,沒有一張紙,沒有通話管,也沒有任何裝飾。借著這份單純,凸顯了大亨本身的存在。
他正在對面色慘白的秘書說話。他的聲音有氣無力,那是他對機械裝置與弗羅倫納籍官員說話時的專用聲調。「我想全都接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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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答案早已胸有成竹。
他的秘書以同樣有氣無力的聲調回答:「玻特大亨表示,由於正有要事纏身,使他無法比其他三位更早與會。」
「你告訴他了嗎?」
「我說目前這件要事非同小可,任何延遲都是不智之舉。」
「結果呢?」
「他會出現的,閣下。其他人則毫無保留地答應了。」
發孚微微一笑。早半小時、晚半小時不會有什麼差別,重要的是這牽涉到一個新的原則。五大大亨對於自身的獨立性太過敏感,這種敏感心理必須去除。
現在他正在等待。這個房間很大,其他人的位置都已備妥。時間是兩點二十一分,這是那座大型精密時計顯示的。一千年來,它的微放射性能源從未故障,也從來沒有絲毫衰減。
這兩天的變故是多大的一場震撼!或許在過去,這座古老的時計從未目睹類似規模的事件。
然而,在千年歲月中,這座時計曾經見過太多的事物。它開始計時之際,薩克還是個新世界,由數座人力建造的城市組成,與其他那些較古老的世界幾乎沒有接觸。當時,這座時計掛在一座古老磚造建築的牆壁上,如今那座建築早已化為塵土。在三個短命的薩克「帝國」期間,毫無紀律的薩克軍人統治著周圍五六個世界,統治時間或長或短。這段日子裡,它無動於衷地默默報時。而在鄰近世界的艦隊兩度控制薩克期間,它的放射性原子仍按精準的統計規律逐一衰變。
五百年前,薩克發現與它最近的世界——弗羅倫納——土壤中蘊藏著不可勝數的寶藏。打了兩場勝仗之後,薩克人以征服者的身份建立起和平。從此薩克放棄了它的帝國,唯獨擁抱弗羅倫納,很快就成為銀河的強權,崛起的速度連川陀都望塵莫及。這一切經過,這座時計都嚴肅地記錄下來。
川陀覬覦弗羅倫納,其他的強權也虎視眈眈。過去數世紀以來,太空各處曾有許多貪婪的手掌伸向弗羅倫納,亟欲將它據為己有。可是薩克緊緊抓住它,寧願發動銀河戰爭也不願放手。
川陀心知肚明!川陀心知肚明!
仿佛是這座時計的無聲節奏,將這個單調的聲音送進大亨的腦海。
時間是兩點二十三分。
將近一年前,薩克的五大大亨有過一次聚會。那次聚會與今天一樣,是在他的大廳中舉行。而那次也像今天一樣,散布在薩克表面各處的大亨們,每位都在自己的大陸上,借著三維化身齊聚一堂。
就基本功能而言,三維化身等於是實物大小的三維電視,具有一切聲光效果。在薩克上,任何小康的普通人家都擁有三維電視,但三維化身的不同之處在於沒有任何可見的接收器。除了發孚之外,其他的大亨雖然與真人無異,卻並非以真身出席。他們能將身後的牆壁遮住,他們的身形不會閃爍,可是伸手便能穿過他們的身體。
魯內大亨的真實身軀坐在行星的另一端,此時此刻,唯有他的大陸為黑暗所籠罩。在發孚的大廳中,他的影像四周泛著人工照明的白色寒光,在周圍的日光下顯得分外暗淡。
不論是真人還是影像,聚在這間大廳的人代表了整個薩克。這個古怪而貌不驚人的組合,正是這顆行星的化身。魯內禿頭、紅潤、肥胖;巴里一頭灰發、皮膚又干又皺;斯汀搽脂抹粉,帶著風燭殘年的笑容,強裝出早已消失的生命力;玻特則顯得漠視物質生活享受,甚至過分到兩天不刮鬍子,指甲也髒得令人憎厭。
然而,他們就是五大大亨。
他們位於薩克三級統治階層的最頂端。其中最低的一級,當然就是國務院的弗羅倫納籍官員;在薩克各豪門世族的興衰起落中,他們的地位始終不變;真正推動政府機器的也是他們這群人。在他們之上,是由世襲的(而且無害的)國家領袖所任命的部會首長。需要寫上他們的名字,以及國家領袖本人的名字,政府的公文才能生效,不過他們唯一的責任也只是簽字而已。
最高一級則由他們五人把持,在其他四人的默許下,每人占據一個大陸。他們是五大家族的家長,而五大家族控制著薊荋的所有貿易,以及從中獲得的財富。金錢是權力的後盾,有了權力便能控制薩克的政策,而金錢掌握在他們手裡。在這五個人當中,又數發孚最為富有。
將近一年前那一天,發孚大亨面對銀河第二富有的行星上其他四位主人(第一富有的是川陀,畢竟川陀擁有百萬個世界,而他們只有兩個),說道:「我收到一封奇怪的信。」
他們什麼也沒說,都在默默等待。
發孚將一張帶有金屬光澤的薄片遞給秘書,秘書依次走過座位上的四個人形,舉起薄片讓他們看個清楚,時間剛好讓每個人都能讀出其上的字句。
對另外四位參加這場會議的人而言,他自己是真實的,而包括發孚在內的其他人只是幻影。那個帶有金屬光澤的薄片同樣是幻影,他們只能坐在那裡,凝望著聚焦在眼前的光線。那些光線從發孚的大陸出發,跨越廣大的距離,分別送到巴里、玻特、斯汀的大陸,以及魯內的大陸島上。他們讀到的字跡,則是幻影中的幻影。
只有玻特,由於是個直腸子,而且用不慣精巧的設備,一時之間忘了這個事實,伸出手來想要拿那封信。
他的手伸向影像接收器的矩形邊緣,立刻被切掉一截,那隻手臂成了只剩一半的斷肢。發孚知道,玻特在他自己的房間裡什麼也沒抓到,只是貫穿那封寫在薄片上的信。他微微一笑,其他人也露出笑容,斯汀甚至發出吃吃的笑聲。
玻特面紅耳赤,趕緊抽回手臂,他的手掌便重新出現。
發孚說:「好,你們每個人都看過了。如果你們不介意,我現在要把它朗讀一遍,好讓你們思考一下它的含意。」
他將手一抬,秘書便快步走來,剛好將那張薄片舉在恰當的位置,讓發孚的手毫不費力便能抓到。
發孚開始以柔和的聲調朗讀,讓一字一句都透出戲劇性,仿佛那封信是他自己寫的,他十分樂意與眾人分享。
他說:「信件內容如下:『你是薩克的五大大亨之一,你的權力與財富無人能敵。然而,那些權力與財富奠立在薄弱的基礎上。你也許會認為,弗羅倫納整個行星上的薊荋,絕對不能算是薄弱的基礎。可是問問你自己,弗羅倫納將存在多久?永遠嗎?
「『不!弗羅倫納或許明天就被摧毀。雖然它也可能存續一千年,但是比較之下,它在明天就被摧毀的可能性更大。老實說,將毀掉它的不是我,而是一種你無法預測或預見的力量。請正視這場毀滅,也正視你已經失去權力與財富的事實,因為我將索求其中的大部分。你會有時間考慮,可是時間並不多。
「『你若試圖花太多時間,我將對全銀河,尤其是對弗羅倫納宣布這場即將來臨的毀滅。這樣一來,就再也沒有什麼薊荋,什麼財富,什麼權力。我得不到這一切,但我早已習慣;你將失去這一切,那卻是極其嚴重的問題,因為你生來即擁有極大的財富。
「『按照我將在近期指定的數量與方式,將你的財產大部分轉讓給我,你將安然保有剩餘的一切。就你目前的標準而言,老實說,你所剩不會太多,但是總比什麼都沒留下要好。同時,別瞧不起你將保有的殘餘。弗羅倫納有可能比你還長命,你至少將過著舒適的生活,雖然談不上豪奢。』」
發孚讀完之後,雙手來回翻轉那張薄片,然後慢慢把它捲成半透明的銀色圓柱,其中刻印的字跡遂混成一團模糊的紅色。
他改用普通的聲調說:「這是一封蠻有意思的信。信末沒有簽名,而信中的口氣,你們都聽到了,顯得做作而傲慢。你們認為如何,諸位大亨?」
魯內紅潤的臉孔現出不悅的表情。他說:「這顯然出自一個近乎精神錯亂的人之手,他好像在寫歷史小說。坦白講,發孚,我認為絕不值得為了這種垃圾而把我們聚在一起,破壞了各洲自治的悠久傳統。我也不喜歡在你的秘書面前討論這一切。」
「我的秘書?因為他是弗羅倫納人?你怕他會因為這封信而心神不寧嗎?荒謬。」他的聲調從溫和的打趣轉變成毫無抑揚的命令,說道,「轉向魯內大亨。」
那位秘書立刻照做。他的雙眼謹慎地垂下;蒼白的臉孔沒有任何皺紋,也未顯露任何表情,看起來幾乎毫無生氣。
「這個弗羅倫納人,」發孚當他不存在似的,毫無顧忌地說,「是我的貼身僕人。他從不離開我身邊,從不和他的同類接觸。但並非由於這個原因,而使他絕對值得信賴。看看他,看看他的眼睛。你們難道看不出來,他顯然受過心靈改造嗎?他不能有任何對我稍微不忠的想法。說句不怕你們生氣的話,和你們任何一位比起來,我倒是寧可信任他。」
玻特輕聲笑了笑。「我不怪你,我們對你的忠心當然比不上一個改造過的弗羅倫納僕人。」
斯汀又吃吃笑了幾聲,還不安地挪動了一下,仿佛他的座椅溫度逐漸升高。
對於發孚用心靈改造器對付貼身僕人這件事,他們全都不予置評。假使他們真有反應,發孚才會驚訝萬分。心靈改造器只能用來矯正精神異常,或是除去犯罪衝動,除此之外禁止用在其他任何方面。嚴格說來,甚至五大大亨也不能例外。
但發孚只要覺得有必要,就會動用心靈改造器,尤其當改造對象是弗羅倫納人的時候;至於改造薩克人則是敏感得多的一件事。發孚並沒有忽略,自己在提到心靈改造時,斯汀大亨顯得有些坐立不安。這是因為人盡皆知,他總是利用受過改造的弗羅倫納男女,做些遠比秘書工作更私密的事。
「好了,」發孚合起粗鈍的十指,「我把你們大家聚在一起,不是為了聽我朗讀一封狂人的信件。這一點,我希望各位都了解。事實上,只怕我們面臨著一個嚴重的問題。首先,我問我自己,為什麼只找到我頭上來?老實說,我的確是大亨中最富有的,可是我一個人,只控制著薊荋總貿易的三分之一。而我們五個人加起來,則掌控了全部的貿易。將一封信複製五份是很容易的事,和寫一封信一樣容易。」
「你的話太多了,」玻特喃喃抱怨,「你究竟想說什麼?」
在巴里陰沉的灰臉上,皺縮而無色的嘴唇開始嚅動:「他想要知道,玻特大人,我們有沒有收到同樣的一封信。」
「那就讓他自己說。」
「我以為我剛才講過了。」發孚平靜地說,「怎麼樣?」
他們互相望了望,隨著各人個性的不同,分別露出了遲疑或抗拒的表情。
魯內首先開口。他的粉紅額頭掛著好多顆汗珠,他舉起一張柔軟的薊荋方巾,沿著兩耳間的半圓形區域,擦拭著藏在肥肉皺褶內的汗水。
他說:「我可不知道,發孚。我可以問問我的秘書,順便提一句,他們都是薩克人。畢竟,即使真有這樣一封信送到我的辦公室,也會被視為——我們剛才叫它什麼來著?——被視為狂想者的來信。我絕不會看到,這點可以肯定。只有你自己那種特殊的行政系統,才會使你無法避免接觸這類垃圾。」
他環顧四周,微微一笑,露出濕潤而閃亮的牙齦,以及上下兩排鉻鋼打造的義齒。每顆義齒都深深埋進牙齦中,與顎骨緊密接合,比任何琺瑯質的牙齒更為強固。因此,他的微笑比眉頭深鎖還要恐怖。
巴里聳了聳肩。「我想魯內剛才說的可以代表我們大家。」
斯汀吃吃笑了笑。「我從來不看信。真的!我從來不看。那是多麼無聊、多麼繁重的工作,我根本沒有任何時間。」他熱切地四下張望,仿佛確有必要說服眾人相信這個重要的事實。
玻特說:「怪了,你們都是怎麼搞的?畏懼發孚嗎?聽我說,發孚,我沒有養任何秘書,因為我不需要任何人幫我打點我的生意。我收到了同樣的信,而我確信這三位也一樣。想知道我怎樣處置那封信嗎?我將它投進了廢物處理槽,我奉勸你們也都這樣做。讓我們散會吧,我累了。」
他抬起手來,準備按下捺跳開關。只要輕輕一按,他的影像就會從發孚的大廳消失。
「慢著,玻特。」發孚以刺耳的聲音吼道,「別那樣做,我還沒說完。你不會希望我們在你缺席的情況下,達成任何決議或採取任何行動吧?你當然不會。」
「讓我們再待會兒,玻特大亨。」魯內以較輕柔的聲調勸道,雖然他一雙深陷肥肉中的小眼睛並不顯得特別和氣,「發孚大亨為何對一件小事顯得這麼擔心,我還真是納悶。」
「這個嘛,」巴里冰冷的聲音搔刮著眾人的耳膜,「或許發孚認為這位寫信給我們的朋友,擁有川陀攻擊弗羅倫納的情報。」
「呸!」發孚輕蔑地啐了一聲,「不論他是誰,他又怎麼會知道呢?我們的特務機關足夠管用,我向你保證。再說,假如我們真拿財產賄賂他,他又要如何阻止這場攻擊?不對,不對。他所說的弗羅倫納的毀滅,好像是指實質的毀滅,而不是政治上的毀滅。」
「這實在太瘋狂了。」斯汀說。
「是嗎?」發孚道,「這麼說的話,你沒注意到過去兩周那些事件的重大意義。」
「哪些特別的事件?」玻特問。
「似乎有個太空分析員失蹤了,你肯定聽說過。」
玻特看來相當氣惱,根本沒辦法平息:「我從川陀的阿貝爾那裡聽到過。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對太空分析員一無所知。」
「他在失蹤之前,曾送出一封電訊給他們在薩克上的基地,你至少讀過它的副本吧?」
「阿貝爾給我看過,我根本沒有留意。」
「你們其他人呢?」發孚用目光輪流向眾人挑戰,「你們的記憶能回到一周前嗎?」
「我讀過,」魯內說,「我也記得。當然!那上面同樣提到了毀滅。這就是你要指出的嗎?」
「聽我說,」斯汀尖聲道,「這裡頭充滿醜惡的暗示,根本毫無意義。真的!我真希望我們現在別討論這件事。那回我幾乎無法擺脫阿貝爾,而且正在晚餐時間之前。實在惱人不過,真的。」
「我們別無選擇,斯汀。」發孚以頗不耐煩的口氣說(與斯汀這種人能做成什麼事?),「我們必須繼續討論。那個太空分析員曾經提到弗羅倫納的毀滅,而在他失蹤的同時,我們收到一封以弗羅倫納的毀滅作威脅的勒索信。這是巧合嗎?」
「你是在說勒索信是那個太空分析員寫的?」老巴里悄聲道。
「不太可能。他為什麼先公開宣布,然後匿名再來一次?」
「他最初宣布的時候,」巴里說,「他聯絡的是他們的當地辦事處,而不是我們。」
「即使如此,還是一樣。除非萬不得已,勒索者總是只跟他的受害者接觸。」
「所以說呢?」
「他失蹤了。就算這個太空分析員是好人,可是他散播了危險的訊息。現在他落入另一批人的手中,那些人可不是好人,他們就是勒索者。」
「什麼另一批人?」
發孚繃著臉靠向椅背,嘴唇幾乎動也不動地說:「你當真問我嗎?答案就是川陀。」
斯汀打了個寒顫。「川陀!」他失聲尖叫。
「有何不可?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能取得弗羅倫納的控制權?那是他們對外政策的主要目標之一。如果他們不必動武就能達到目的,對他們而言當然更好。聽我說,假使我們依從這個欺人太甚的最後通牒,弗羅倫納就會成了他們的。他們准許我們保留一點,」他將兩根手指搭在一起,放到自己面前,「可是就連這一點,我們又能保有多久?
「反之,假設我們不聞不問——其實我們別無選擇——那川陀會怎麼做呢?哈,他們會對弗羅倫納農民散布謠言,說那個世界的末日即將來臨。等到他們的謠言傳開,便會引起農民的恐慌,然後除了災禍還會有什麼?如果一個人認為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還有什麼力量能驅使他工作?到時收成都會爛掉,而倉庫將空空如也。」
斯汀舉起一根指頭抹勻一側面頰上的化妝,他正照著自己寓所中的一面鏡子,只不過它在接收範圍外。
他說:「我不認為那會對我們造成太大傷害。如果收成減少,難道價格不會上漲嗎?一段時間之後,結果將證明弗羅倫納仍好端端在那裡,那時農民便會回到工作崗位。此外,我們總是能以束緊出口作威脅。真的!我不知道任何文明世界沒有薊荋如何能活下去。哦,那可是王者薊荋啊,我認為這簡直是小題大做。」
他表露出厭煩的態度,一根指頭優雅地放在臉頰上。
巴里的一對老眼早已閉起來。此時他說:「現在沒有漲價的空間了,我們已經把它賣到天價。」
「正是如此,」發孚說,「反正不會造成嚴重的缺貨。川陀一向在等待弗羅倫納上出現動亂跡象;假如他們能讓整個銀河認為薩克將無法保證薊荋的出口,那麼他們登陸弗羅倫納、維持他們所謂的秩序,並保持薊荋的固定產量,就是宇宙間最自然的一件事。而危險的是,銀河中的自由世界或許會為了薊荋,而跟他們站在一條陣線上。尤其是當川陀同意打破壟斷、增加產量並降低售價的時候。事後他們可能是另一副嘴臉,但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們會得到其他世界的支持。
「川陀若想攫取弗羅倫納,這是唯一合乎邏輯的做法。假如只是單純使用武力,即使為了自保,川陀勢力範圍外的自由銀河也將加入我們的行列。」
魯內說:「那個太空分析員又扮演什麼角色?他是必要的角色嗎?如果你的理論足夠充分,就應該能解釋這一點。」
「我認為可以。這些太空分析員多半心理不平衡,而這一位,則發展出某種——」發孚動了動手指,仿佛在玩弄一堆隱形的積木,「某種瘋狂的理論。是什麼理論並不重要,川陀不能讓它公諸於世,否則太空分析局會加以否定。然而,把那個人抓起來,打探出詳細內容,他們得到的情報或許就足以唬住普通人。他們可以利用它,讓它聽來像是真的。分析局是川陀的傀儡,一旦這個故事借著科學化的謠言散布出去,不論他們如何否認,力量都不足以壓倒那個謊言。」
「聽來實在太複雜。」玻特說,「怪了,他們不能讓它公諸於世,可是偏偏又要讓它公諸於世。」
「他們不能讓它以嚴肅的科學聲明公諸於世,甚至不能讓分析局收到這種聲明。」發孚耐心地說,「但他們可以把它當成謠言流傳出去,你看不出來嗎?」
「那麼,老阿貝爾為何還要浪費自己的時間,尋找那個太空分析員呢?」
「你指望他到處宣傳那人在他的手裡?阿貝爾真正做的事情,和他似乎正在做些什麼,完全是不相干的兩碼事。」
「好吧,」魯內說,「如果你說對了,我們要怎麼做?」
發孚說:「我們認識到了這個危險性,這點就非常重要。如果有可能,我們要把那個太空分析員找出來。我們必須將所有已知的川陀間諜置於嚴密監視之下,但不可真正干涉他們的行動。從他們的行動中,我們便有可能了解事態的發展。至於弗羅倫納即將毀滅的宣傳,我們必須在該行星上徹底壓制。對於第一波的竊竊私語,就一定要及時以最嚴厲的手段對付。
「最重要的一點,我們必須保持團結。在我看來,本次會議唯一的目的,就是形成一個共同陣線。我們都知道各洲自治的重要,而我確信沒人比我更堅持這點。然而,那是在普通狀況下,現在則不是普通狀況。各位看出來了嗎?」
多少有些勉強,因為各洲自治不是能輕易放棄的一件事,他們都看得出來。
「那麼,」發孚說,「讓我們等待第二波行動。」
那是一年前的事。眾人離去後,發孚大亨遭到一生中最離奇、最徹底的慘敗。在他相當長而相當不凡的奮鬥史中,從來未曾有過這種經驗。
根本沒有第二波行動,他們都沒有再收到來信。那名太空分析員始終未曾尋獲,而川陀一直保持斷斷續續的搜尋。弗羅倫納上沒有任何末日謠言的蛛絲馬跡,薊荋的收成與加工維持著平穩的進度。
魯內大亨開始每周打電話給發孚。
「發孚,」他通常都這麼說,「有任何新發展嗎?」他的肥肉總是因得意而顫動,喉嚨里總是冒出嘶啞的咯咯笑聲。
發孚垂頭喪氣、無動於衷地接受他的嘲笑。他能怎麼辦?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過濾線索,可是根本沒用。少了一項因素,一項極其重要的因素遺漏了。
然後,一切突然同時爆發,讓他終於得到答案。他知道自己得到了答案,而謎底則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再度召集了一次會議。現在,精密時計顯示的時間,是兩點二十九分。
他們開始一一出現。第一個是玻特,他緊抿著嘴唇,用一根長著倒刺的指頭搔刮長著灰色短須的面頰。接著是斯汀,他剛剛將臉上的化妝品洗淨,露出一副蒼白、病弱的面容。巴裡帶著倦意,顯得漠不關心;他的雙頰凹陷,扶手椅上鋪著厚實的襯墊,旁邊放著一杯熱牛奶。最後出現的是魯內,比其他人遲了兩分鐘;他的嘴唇濕答答的,一臉悶悶不樂的表情。他的所在地又是黑夜,這次他的燈光十分暗淡,使他像是坐在立方陰影中的朦朧身形,即使發孚的燈光擁有薩克之陽的威力,也無法照亮他周圍的區域。
發孚開口道:「諸位大亨!去年我推測有個距離遙遠而背景複雜的危機,我那樣做是掉進了陷阱。危機的確存在,但不是來自遠方。它和我們很近,非常接近。你們其中之一已經知道我的意思,其他人也很快就會知道。」
「你究竟是什麼意思?」玻特不耐煩地問。
「有人叛變!」發孚頂了回去。